今天是俄罗斯人的红蛋节,太春如今已经是归化城商界的名人了,他应伊万的邀请也来参加红蛋节。西伯利亚公司的门前非常热闹,大门上是红红绿绿的彩灯,这些彩灯像眨眼睛似的不停地闪,随着里面响亮的音乐一会儿是红的,一会儿又变成绿的。后来太春才知道那叫霓虹灯。一对对盛装的男女从马车上下来,胳膊挽着胳膊地向大门里走去。西方人可真有意思,穿什么的都有,尤其那些女人,帽子上插着彩色的鸡毛,脖子上围着鸡毛做成的披肩,看上去活像是只大鸡毛掸子!还有那嘴,抹得血红,让人看着心里直别扭。
太春走进西伯利亚公司,富有煽动性的华尔兹舞曲声更加响亮了起来。大厅里灯光昏暗,彩灯旋转,一对对男女搂抱在一起跳舞。对这场面太春很不习惯,他手里捏着请柬皱着眉头站在一进门的地方。
忽然听见有人和自己打招呼:“许掌柜!……”
太春循声望去,只见伊万怀里搂一个胖女人向这边旋转过来。那胖女人肥嘟嘟的嘴唇几乎就贴在伊万的脸上,大约是那女人太胖了,伊万像搬运工似的起劲地跳着,脸上闪烁着亮晶晶的汗水。伊万看见太春冲他笑笑,示意他也下场子去跳舞。
太春笑着摇摇头,站在那里迟疑着,他身上的长衫和脑袋后拖着的大辫子与舞会的场面显得格格不入。
一位上年纪的侍者走到太春跟前,礼貌地接过太春手里的请柬看看。
侍者:“哦,许大掌柜,里边请!”
太春跟随侍者走到一张桌子跟前坐下来。
侍者:“我们这里有俄罗斯的威士忌还有法国葡萄酒,先生您喝什么?”
太春随便地说:“那就威士忌吧。”
侍者:“请稍等。”
转眼间侍者回来手里托着食盘,将盛了威士忌的高脚杯递给太春。太春喝了一口酒感到那酒实在不怎么好喝,一股怪兮兮的味道,比起老白干来差远了。太春像个局外人似的欣赏着跳舞的人们,忽然,他发现伊万又换了一个舞伴,这是个衣着打扮均不俗的女人,仔细看竟然有些熟识,娜烨!
这时,娜烨也看见了太春,她对伊万说了句什么后,俩人停下舞步。娜烨朝太春这边走过来。
太春奇怪地问:“大格格,你怎么也来了?”
娜烨说:“你能来的地方我为什么就不能来。”
伊万说:“哦,是我特意把漂亮的格格请到舞会上来了。噢,你们聊着,我到那边去看看。”
太春望着伊万离去:“伊万怎么知道我和你熟悉?”
娜烨:“这有什么奇怪的,伊万是个精明的商人,如果他对他的商业伙伴不了解的话,那才不正常呢!”
太春:“哦,我明白了。”
娜烨站起来:“我们为什么总坐着,来,咱们也跳舞吧。”
太春笑着摇摇手:“这洋玩意儿我可是不会,我只会跳秧歌。”
娜烨伸手拽着太春:“很简单的,学学就会了。”
太春从来没上过这“排场”,他和娜烨面对面站着,因为距离太近太春脸涨得通红,呼吸都显得急促起来。
娜烨把一只手款款地搭在太春的肩膀上:“来吧,我教你。”说着娜烨一个旋转滑进了舞池。太春顿时觉得天旋地转起来,他跌跌撞撞地随娜烨转了两圈,慌乱地说:“不行不行,这种西洋舞我不习惯,还是别跳了。”
娜烨望着太春窘迫的样子,竟然开心地笑起来:“你呀,真是个憨哥哥!好吧,我们不跳了,喝茶去!”
娜烨带着太春来到小客厅,她向侍者要了两杯茉莉花茶,然后对侍者说:“谢谢,你去忙吧。”
俩人面对面地坐着,一时竟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只一口一口地喝茶。忽然,太春想起了什么,他对娜烨说:“大格格,早就答应送你个物件,买是早就买好了,没顾得给你送去,可巧今儿个碰上了。”
太春说着,从身上的衣兜里掏出了那只玉貔貅:“选来选去,看着这小东西挺可人,说是保平安的,于是就买了,也不知合不合你的意。”
娜烨将那只玉貔貅握在手上端详着摩挲着,眼角眉稍露出喜爱的神色,好一会儿才开口道:“难为你了,这么精巧的东西我怎么能不合意呢?太好了,我喜欢!”
见娜烨说喜欢,太春松了一口气,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静静地望着娜烨。
娜烨坐在那里呆呆地摩挲着那只貔貅,不知为什么,渐渐地眼眶里竟然蓄满了泪。
太春见状,忙问道:“大格格,你怎么了?”
娜烨看了一眼太春,没好气地:“没怎么,灰尘眯了眼了。”
娜烨突然站了起来,她白了太春一眼转身向门口走去,看见伊万先生她高声招呼道:“伊万先生!”
伊万先生见是娜烨在叫他,快步来到娜烨身边,娜烨挽起他的胳膊只一个旋转,就滑进人群中不见了……
万裕长钱庄内。文全葆端坐在椅子上,张友和站在他的身后,伙计封建跪在文全葆脚下,像霜打了的茄子一般。
只听张友和在说:“大掌柜,你看,我说得没错吧?”
文全葆:“封建,你给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大掌柜!……”封建吓得直哆嗦,颤声喊道。话音未落地封建竟然趴在地上哭了。
“封建,你不要哭。”张友和蔑视地斜睨着他:“做男人的要敢作敢为。你说,你给文大掌柜说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封建:“我……嗨……我说不清楚。”
“你说不清楚,好,我来替你说清楚!”张友和把目光与文掌柜交换了一下。说:“这五千两银子是东家的对不对?”
封建:“是。”
张友和步步进逼:“你把东家的银子拿来放了私账,从中吃利对不对?”
“文大掌柜!”封建哭诉道:“我知道错了,您就饶了我这一回吧!”
“你这只吃里扒外的狗!”文全葆怒道:“我万裕长几十年出了你这个败类!我咋就没看出来你?”
封建哭诉道:“文大掌柜,你就饶我这一次。往后我一定将功补过。您就看在我上有老下有小的分儿上,饶我这一回吧……”
“我饶你好说,……”文全葆话锋一转说:“可万裕长的规矩不能饶你!你给我滚!”
文全葆站起来,甩袖而去。
封建跪在地上颤声喊道:“文大掌柜!”
张友和:“没听见吗?文大掌柜对你说了,叫你滚!”
封建:“张掌柜!你要救我,看在咱们在一起十来年的情分儿上。”
张友和:“你还知道咱们之间有情分?”
封建:“张掌柜,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只要您帮我渡过这一关,我一生一世都忘不了您的大恩大德。”
张友和:“哼!”
封建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抱住张友和的腿:“张掌柜!我求求你了!你一定要救我。”
张友和:“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封建,我是救不了你了!”
张友和将封建推出门外。店铺门外,传来封建绝望的哭嚎声。
几天后,归化街头出现了一个年轻的叫花子,他跪卧在街角处向来来往往的人们求告着:“掌柜的、老少爷们!可怜可怜我,给点吃吧我……已经是三天三夜没吃东西了。”
太春和黄羊从通司商会的大门里走出来,二人一边说着话走到街角上,他们看见蓬头垢面的封建正伏在地上乞讨。都是买卖人出身,太春很是同情封建,于是掏出几个铜钱对封建说:“这几个铜钱你拿着,去洗个澡换一身干净衣服。好歹你封建过去是万裕长的伙计,也是场面上的人,不要太落了自己的身价。”
封建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身价?我封建一天到晚依靠向人乞讨才能勉强活下来,哪还有什么身价可言?如今我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乞丐!”
黄羊说:“你也别这样,把自己收拾收拾,找点什么事情做才是正经。”
封建:“你以为一个被通司商号开销的人……还能找到什么正经事情做吗?”
太春摸摸身上,又掏出几个铜子丢给封建。
太春:“唉,那就积攒几个钱回老家去吧。”
就在这时,一个双腿残疾的乞丐向这边挪过来,只见那残疾乞丐一手拿着一块半头砖,正用砖头拍打着自己肮脏的胸脯,瞪着一双恐怖的眼睛看着太春和黄羊:“先生!可怜可怜我吧……可怜可怜我吧……”
残疾乞丐的胸脯被砖头拍打出了许多血印子,黄羊见状拽着太春说:“哥,咱们走吧。”
可那乞丐拉住太春的裤脚就是不肯放他们走。争执间,张友和从对面走过来,他看见了封建手里的铜子儿,知道一定是太春和黄羊他们给的,于是过去劈手夺下封建手里的铜钱,把钱塞给太春:“这种人就不能同情!”
封建扑上来抱住张友和的腿:“张掌柜!你行行好,可怜可怜我吧。”
张友和抬脚将封建踢开:“滚!……”
“你这是何必呢,……”太春劝张友和道:“他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你咋还和他一般见识呢?走吧走吧。”
说完太春拽着张友和向前走去,他们已经走出好远了,还能听见封建的叫骂声:“张友和,你这条毒蛇,你蛇蝎心肠,是你害得我这般下场,……你不得好死。”
张友和说:“封建他这叫自作自受!想起当初他陷害我的事情,我心中还不解气。我得看着他沦为真正的乞丐,就像刚才那个用砖头拍打自己胸脯的乞丐,打出血来,把肋骨打断变成号街的饿鬼、倒卧,被人拉到乱坟岗子去喂野狗,才解我心头之恨。”
黄羊:“这也太狠毒了一点吧?友和哥。”
张友和:“你是说我狠毒?还是封建对我狠毒?想当初若不是你们哥俩东挪西借凑银子替我添上了窟窿,救了我的急,被文全葆开除的就不是他封建而是我张友和,伸着手沿街乞讨的也同样会是我张友和!”
太春和黄羊相互看了一眼没有话说。
走了一段,黄羊说:“友和哥,我俩还有些事情要去宽巷子,往这边走了!”说完拽着太春拐进了宽巷子,把张友和丢在了街口上。
进了宽巷子,太春问道:“黄羊你弄啥呢?咱来宽巷子做什么?”
黄羊:“张友和这人……咱还是躲着点好。”
太春笑道:“黄羊,你别忘了,他是咱们的哥!”
黄羊:“对,你是哥,他也是哥,可哥跟哥就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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