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约定,张友和再次来到许太春住过的旧院子。张友和这次来时拿上了他认为该拿的东西。看到张友和背着个沉甸甸的包袱,绥生却没有来,太春心里掠过一丝失望。
张友和开门见山地说:“不行,好话说了几大车,绥生就是不愿意跟你走,我是没办法了。还是那话,我给你银子,你走吧。只要有了银子你就不愁娶不到老婆,有了老婆你还愁没有儿子?你想开一点儿!银子我可以多给你,我张友和是个说话算话的人!”
说着张友和把一个沉甸甸的包袱递向太春。太春淡然地看了一眼,却不接。
张友和又说:“你不接也是你的,三义泰有你一份功劳,这是你应该得的。你不接我放在地上,这里是三百两现银和一张九千两银子的银票。你最好打开来过过眼。咱们兄弟一场我不能让你吃亏。”
太春:“这是身外之物,我不稀罕。我只要儿子,绥生是我的骨血,是我许家的传香火的人,我得把他带回去认祖归宗。”
张友和半天没有说话。后来他转身向外走去。刚走了两步,太春在后面喝道:“拿上你的包袱!”张友和一回头,那包袱“嗖地”向他飞过来,张友和只得接了,心里却说:“好你个许太春,千条大道你不走,偏偏要走独木桥,你这是逼我啊!”
夜里,归化城的街道上,急促地移动着几条黑影,为首的一个说:“一会儿看我眼色行事,别莽撞了!”另一个问道:“大哥,抓住人怎么办?我看装麻袋丢进黄河算了!”为首的说:“大掌柜吩咐了,不让伤害他,只叫把他弄出归化城就行。”
大约有三更天了,太春迷迷糊糊刚睡着,就听得院子外面有动静。为了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太春用烂木头、破毡片在院子里搭了个栖身的窝棚,好歹能遮挡些风寒。听到动静,太春从窝棚里出来,向大门口走去。
这时外面有人拍拍门板问道:“这里可住着一个名叫许太春的人吗?”
太春出现在门口:“谁找我?”
一个结实的汉子问道:“你就是许太春?”
太春说:“没错,我叫许太春。”
那汉子说:“跟我们走一趟吧。”
太春:“什么事?”
那汉子说:“到地方你就知道了。”
太春犹豫着该不该跟他们走,那个汉子又说:“哎,我说喇嘛,你放心,我们不害你!你看看你自己,要钱没钱,要人没人,你就是想找个吃饭的地方我们还嫌你麻烦呢!实话跟你说吧,有人要见你。”
太春以为张友和终于说服了绥生,以为绥生在什么地方等着他呢。也是想儿子心切,太春也就管不了那么多了,披了件衣裳跟着那几个人向外走去。
半夜时分,街上几乎没有行人,两边店铺的门板关得死塌塌的,听不到一点人声。太春跟着几个大汉沿街走着,眼看快到城门跟前,太春站住不走了:“好汉,眼看着就要出城了,究竟是什么人要见我,总该跟我说一声吧!”
那汉子说:“再往前走几步你就知道了。”
说话间就听见一阵嘎嘎的声响,太春看见守门的士兵正在打开城门。太春这时疑惑起来,就说是张友和带绥生来见我,半夜三更的出城干什么?于是他心里就有了几分警惕。就在这时,几个汉子一齐动手,拉的拉推的推硬是把太春弄到城门外。
太春愤怒地质问:“你们这是做什么!”
那汉子道:“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请你走人。往哪儿走都行,就是不要在归化城呆着了。”
太春;“这就没道理了,我一不偷二不抢,为什么赶我出城?”
那汉子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袱在太春眼前晃晃:“别误会,我们也是好意,你在这里无家无业,这里是三百两银子还有九千两银子的银票,你拿上这些银子回老家去过安稳日子去吧。”
太春心里一下子明白了,原来是张友和要赶他离开归化城。太春站着,并不接那包袱。
那汉子喝道:“姓许的,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太春不理那几个汉子,甩开他们抽身又往城里走。那几个汉子强行阻止他,推搡之间双方动起手来。
太春虽然不比二十几岁时的身手,可他到底是练过功夫的人,收拾几个泼皮还是绰绰有余的。他且打且退向城里走去。
那汉子见状,喝道:“许太春,你别不识抬举!”
另一汉子也叫道:“别怪我们不客气!看刀!”说着那汉子从腰间抽出一把尖刀,向太春刺去,刀尖贴着太春的肋骨擦过去,险些伤了他。
太春大怒:“你们好狠毒啊!我与你们远日无仇近日无冤为何为难我?是不是张友和让你们这样做的?”
汉子说:“我们也是授人钱财,为人做事;姓许的你也不要为难我们,老实实离开归化城大家都相安无事,不然爷们就不客气了。”
太春生气了:“少废话,让开路!”
双方又扭打起来。
这时,一队巡街的差役出现在街上。看到城门口有人在打架滋事,立刻呼啦一下涌过来,将太春和那几个汉子统统围了起来,一个管事的喝道:“将他们捆起来,带走!”
当下,太春和那几个汉子全都被带回到道台衙门等候处。第二天一早,道台升堂审案。
太春被带到大堂上时,他惊讶地发现高高坐在书案后面的道台不是别人,竟然是他的老朋友钱秀才钱福常!
且不说太春如今变了模样,就是不变他这一身喇嘛的装束钱福常也绝不会认出他来。
惊堂木一拍,钱道台开始审案子:“这位喇嘛来自何方,为甚当街斗殴?”
太春:“我是一个游方喇嘛,暂来归化。是这几个壮汉半夜要将我赶出归化城。”
那汉子道:“老爷明鉴,这个装扮成喇嘛的人是一个盗贼,半夜闯入民宅行窃,这就是物证!”
汉子扬起手中的包袱让道台过目。
钱道台喝道:“把包袱当堂打开来!”
那汉子在地上打开包袱,立时,银花花的银子和一张银票露了出来。
钱道台一指堂下的太春喝道:“大胆的喇嘛,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甚话好说?”
太春:“老爷!我冤枉!”
钱道台:“看来是不打不肯招了,来人!”
衙役们应道:“在!”
钱道台:“给我打!狠狠地打,看他招也不招。”
话音未落钱福常恍然觉得堂下的喇嘛面容熟悉,于是喊道:“停下!堂下的喇嘛,你抬起头来,我问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太春缓缓地抬起头。
钱道台仔细地端详着这个喇嘛,渐渐地他终于认了出来了许太春。只是他觉得事情蹊跷,似乎不便在公堂之上明言,于是钱道台眼珠子迅速转了转,喝道:“退堂!”
衙役门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钱道台也管不了那许多,自己回到后堂,吩咐把丑喇嘛带进来。
道台府的后堂里,钱福常支开左右,亲自沏了一壶上好的龙井茶招待了客人。俩人叙说着三年来各自的境况。老天爷就是这么捉弄人,三年前当许太春将三千两银子的银票交给钱福常时,他并没有想到钱福常真的会有这一天。当时的三千两银子对于三义泰不算什么大事,事情过去也就淡忘了,没想到钱福常真的成了道台衙门的道台,这就不能不让人感慨了。
钱福常见到太春非常高兴,用他的话讲许太春是他的福星,没有许太春当年的资助就没有如今的钱道台!钱福常说:“佛家言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同枕眠。你我今日能够再见这可是前世修下的福哇!”
钱道台问:“你今后打算怎么办?你说吧,如今在归化城没有我钱福常办不到的事。”
太春伤感地:“我如今是什么都没有了!老婆和买卖全都成了张友和的,过去的弟兄和伙计也不知去向,我心凉了,什么都不想干了!……现在我只想带着儿子回老家。”
钱道台:“哦。这么说你见过儿子了?张友和是怎么个意思?”
太春:“张友和倒是答应了,可是儿子不认我。”
张友和家,本来已经到了做饭的时候,玉莲却在那里呆坐着,绥生玩儿去了,莲子在睡觉,玉莲一直拍着女儿的手心不在焉地起起落落。张友和回来了,见屋子里冷锅冷灶的,而玉莲却呆坐在炕上没有做饭,他心里咯噔一下,莫非她知道什么了?张友和不悦地问道:“怎么不做饭?”
玉莲不看丈夫也不说话。
屋子里的空气十分压抑,张友和坐在炕沿上沉默了一会儿,他顺势仰面倒在了炕上。
过了一会儿玉莲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太春回来了?你是不是早就和太春见面了?”
张友和依旧躺着,眼睛望着屋顶:“我不知道这个许太春是真的还是假冒的,也不知道他是人还是鬼。”
玉莲:“他是人。他是你过去的把兄弟。”
张友和一下子坐起来:“你怎么会知道?”
玉莲:“你别管,我只问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张友和知道瞒不下去了,显然是绥生把他们那天见面的事情告诉他娘了。于是说:“我承认,我与太春见过面。”
玉莲大声道:“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张友和:“我,我是怕你心里担不了这样重的事情!再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们的日子过的好好的,我们的家,孩子、三义泰……可是他突然回来了,我,我该怎么办?”
莲子睡得不安稳了,玉莲看看莲子,伸手在孩子的身上轻轻地拍着。再说话的时候,声音压低了许多:“太春他说什么了?”
张友和:“他说要儿子。是绥生自己不愿意,不然他早就离开归化城了。”
玉莲:“所以你买通几个无赖要杀死太春,是不是?”
张友和:“我没有!”
玉莲:“你不敢承认是吧,你不像个男人。在这一点上你就不如太春,太春做事从来都是敢作敢当。”
张友和:“我真的没有指使他们杀死太春。我没有做对不起许太春的事情,也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情。我答应给太春银子,让他回老家过安稳日子。要说对不起,是你对不起我!我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可是这几年来你却一心想着太春,就连做梦也想着许太春。你别忘了你现在是我的老婆!”
玉莲:“我成了你的老婆是因为太春他死了,可是现在他回来了,他还活着!”
张友和:“许太春死了三年了,这是归化人都知道的事情。”
玉莲号啕大哭起来,把几年来压在心里的话像倒豆子似的全都倒了出来:“不,他没死,现在他明明还活着……我俩从小就好,后来是太春把我从山西龙仙镇带到归化来的,我为他生了一个儿子,我有半辈子是和他一起过来的,酸甜苦辣,饥饱冷暖在一起,他曾经是我的天、我的命、我的一切……现在太春就在归化,他破衣烂衫,吃没个吃的地方,住没个住的地方……就算我们现在不是夫妻了,可我们还能做兄妹做老乡吧?就算是一个要饭的我也该伸手帮他一把吧,啊?可你却……”
玉莲的述说和号啕声传出去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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