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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下南洋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简阳春和陶舒燕随着人流走下船来,码头上,简肇兴、简阿七、玉雯和几个银行职员已经在等候了。

        简阳春朝他们招了招手,简肇兴和简阿七走上前来,职员们连忙为他们撑起阳伞。“肇庆呢?还没找到吗?”简阳春开口第一句就问儿子的下落。

        两人摇了摇头。

        “阿七,新加坡堂口里有个叫龙三的老大,你知道吗?”

        “知道。”

        “肇兴、玉笑,你们先送陶小姐回去休息。阿七,陪我去见那个龙三!”

        听到禀报,龙三如临大驾,马上迎出门来:“简先生声名赫赫,大驾光临,真让龙某脸上争光,请!”

        刚落座,简阳春就说明了来意。龙三猛然想起来了:“如此说来,确实有过这样一件事。当时那个姓宋的狗官说……说是有位姓简名肇庆的人深有背景,让我立即放人。我当时狠狠教育手下,让他们当即放人!还在本会明令,今后再有人违法在街上乱抓猪仔,为我帮平添羞耻,无论是谁,三刀六洞,绝不含糊。”

        “上船之后你就再没见过他?”阳春追问。

        “这么说肇庆公子也是和我同乘一船到新加坡的了?早知如此,我龙三是不会错过这个机会的,怎么也得在船上好好款待简公子才是呀,您说是不是,简先生?”

        “希望龙先生说的是实情,如简某日后查出此事与龙先生有瓜葛,到那时,彼此再见面可就尴尬了。”简阳春起身,“告辞了。”

        简阳春回到银行,连简阿七安排的欢迎晚宴也没心思吃,心里一直在生龙三的气,显然,这家伙不可能不知道肇庆也在船上,等查出结果来,非找他算账不可!

        简阿七安慰阳春,刚下船,先休息一下,不要太过于着急了。他让职员送进茶水和擦手毛巾。这时电话铃响了,简阿七忙去接了电话。是布朗。

        简阳春一愣,他怎么知道我来新加坡的?

        布朗非常客气地迎接着简阳春和简阿七:“条件我已经说了。如果这笔买卖可以做成,我会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简阳春笑笑:“我来不是跟他谈什么生意的,我们之间有的是谈生意的机会。如果有什么好消息,就请先告诉我。”

        简阿七用英文将简阳春的话翻译给布朗听。

        布朗做出无可奈何的样子:“我走遍全世界做买卖,只有你简先生最直率,从来都是直奔主题。那好,我现在就可以告诉这个好消息。尊敬的简先生,我可以荣幸地告诉你,你的儿子简肇庆已经找到了。”

        简阳春一愣。

        “怎么,难道你不愿意和我举杯庆祝吗?”布朗让人端来酒。

        “我儿子在哪儿?你必须立即告诉我,不然的话,我会联合各家华资银行,让你在东南亚的所有资金来源都在一夜之间全部中断。”简阳春连招呼都没打,转身就走了。他恨透了这些用条件要挟他的人!

        果然,刚回到银行,布朗就打来电话,先向简阳春表达歉意,说他是一个负责任的父亲,他很敬佩。不过,布朗又提出一个条件,只要签下贷款协议,并收到第一批款,便立即送二少爷回银行。

        简阳春看透了,这些洋人就知道钱,简直没有人性。他让阿七去签约,立即打款。

        陶舒燕心里也一直惦记着肇庆,听到找到肇庆的消息,她高兴极了,但随后又担心起来。她怀疑那个布朗话里有假,他如果收到款子不放肇庆怎么办?

        “不会的。我阿爸和他们打过太多的交道,彼此之间除了讨价还价之外,已经没有什么秘密可言。”简肇兴安慰她。

        玉雯认为做买卖就是做买卖,把人家儿子扣住,然后再谈条件,这不是就是敲诈吗?这种人,就不应该去见他,直接告诉新加坡警察,让警察去收拾他。

        简肇兴笑了:“你们呀,对这儿的情况一点也不了解。陶小姐,你放心,我阿爸要不是胸有成竹,是不会让我阿七叔去签什么合同的。不信你就等着瞧,只要收款回执一到,用不了一会儿,我二弟就会坐着布朗亲自派的汽车,出现在楼下的银行大厅里。”

        正说着,一个银行职员来到简肇兴身边,将一张收款回执交给他:“总经理,您等的回执到了。”

        陶舒燕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别急,路上还要走一段时间呢。”简肇兴安慰着。

        陶舒燕想说什么,停了片刻,还是一转身飞快地冲到了楼下大厅。正在办理业务的银行职员们都看着她。陶舒燕略略平定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走到银行大门口。

        简肇兴想到阿弟马上就要回来了,便和妻子商量了一下,两人一起来见父亲。

        “阿爸,二弟马上就要回来了,我想和肇兴上街去为二弟挑一套西装。”玉雯小声地说。简阳春乐了:“嗯,应该的,应该的,我们这些大男人就是粗心,还是我儿媳妇心细,还有呢?往下接着说。”

        玉雯为难地站了起来:“没有了。”

        简阳春吃惊地说:“没有了?你们兴师动众地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件事吗?”

        “还有一件事,是肇兴想说的,还是让他说吧。”玉雯碰碰肇兴。

        简阳春以为肇兴和他说的是月盈日亏之类的,便没了兴趣,现在他最关心的是肇庆。

        “我这次是想和父亲说,如果二弟回来了,能不能让他坐到总经理的位置上,所有具体工作由我和阿七叔全力打理,我一定为您和已经故去的史伯伯辅佐出一个像样的银行家来。”一旁的简阿七也说了话:“肇兴说得好,我也一定全力支持新上任的总经理。”

        简阳春长出了一口气:“我已故的致中兄要是在天有灵,听了你们刚才这番话,那该多高兴呀!可是不行,肇庆虽然吃了很多苦,经历了很多磨难,但是,银行业务谈何容易,更何况接手我简阳春,做一个称职的银行家,他可还差得远呢。兴儿,你太心急了。”

        简家人都在等着肇庆的归来,不想布朗又打来电话,汇款已经收到,肇庆也已经从怡保出发了,只是肇庆身体憔悴,病在路上,要明天一早才能继续启程。

        等在银行大厅的陶舒燕听到肇庆病了,身体一软,差点儿坐在地上。可是无论怎么劝,她就是不回屋休息,最后只好让人搬了张椅子给她坐。

        简阳春也是一直没回家,他在书房里也是坐立不安。

        “布朗公司的人不是已经解释过了吗,耽误一夜也全都是为了庆儿好,你们就不要胡猜乱想了,都去休息吧。我一个人在这儿等。陶小姐呢?”他要大家不要再等了。

        “还在楼下大厅里,她说睡不着。”玉雯已经劝了几回了,“阿七叔已经打过几次电话了,那边说应该还在赶夜路,因为具体住进哪家旅馆不知道,所以一时无法联系。但只要住进去,就一定立即打电话告诉我们。”

        简阳春点点头,去了大厅。

        银行大厅里漆黑,只有值班的职员面前开着一盏台灯。简阳春从楼上下来,轻轻走到陶舒燕身后:“舒燕。怎么还不去睡呀?”

        陶舒燕回过头:“简伯伯,我睡不着,我心里乱极了。”越是要和肇庆见面,她心里越不安,不知道见到肇庆该怎么跟他说。

        “你放心,天一亮,肇庆就会赶到,刚才阿七已经打过电话了,布朗手下的人说,肇庆回家心切,说什么也不住旅馆,正连夜赶路呢。你别多想了,你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吧。”陶舒燕一直在想,难道去告诉他,她其实是仇人的女儿,那肇庆还愿意跟她结婚吗?她担心的是跟肇庆说了这一切,他能不能接受。因为,他们俩太相爱了,可是,在此之前两人却什么都不知道。

        筒阳春也想到了这个问题,这确实是一件很难说清楚的事。十几年了,妻子和他多少次想对肇庆说出真相,都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们之所以不说,就是因为太爱肇庆了。

        布朗送简肇庆的车停在了广惠银行门口。

        西装革履的简肇庆从车里走了出来。简阿七一下子迎上前:“肇庆,你终于回来了,你阿爸就在大厅里等着你呢。”

        简肇庆心潮难平地看了看广惠银行气派的门脸,来到大厅,一眼看见了站在楼梯口的简阳春:“阿爸……”

        陶舒燕从简阳春身后走了出来,直愣愣地盯着简肇庆。

        简肇庆惊讶地站住了,他没有想到在这里会看到舒燕。

        陶舒燕嘴角微微抖动,深情地看着简肇庆。简肇庆看看父亲,再看看陶舒燕,竟不知所措。简阳春笑笑,轻轻地把舒燕推在前面。

        简肇庆慢慢向舒燕走去……两人对视着,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简阳春和简阿七看着两个幸福的孩子笑了。

        简肇庆回头,转身朝父亲走来,一把抱住简阳春:“阿爸!”

        简阳春激动地紧紧地抱了几下儿:“儿子!”

        陶舒燕用手捂住嘴,眼泪流了出来……

        客厅里摆上了宽大的圆桌,桌上准备了丰盛的酒菜。一家人围坐在桌前,每个人的脸上都露着幸福的表情。

        “肇庆,你也看到了,阿爸没有辜负你亲生父亲的托付。广惠银行是越做越大,你也长大了。这杯酒,敬你父亲!等你把银行的业务接手过来,阿爸就可以好好地歇一歇,也可以告慰你父亲的在天之灵!”简阳春声身,郑重举杯,“史老兄,你可以放心了!”

        大家都随着起身举起酒杯,二饮而尽!

        简肇庆感动地:“阿爸,您永远是我的阿爸!以后我会加倍孝敬您和阿妈。这些年,你们为了我,辛苦了!我敬您一杯!也敬从小把我拉扯大、我日夜思念的阿妈!”

        简肇庆又倒上一杯酒:“阿哥,嫂子,这杯酒敬你们!我不在家里,阿爸阿妈还有家里的事情多亏了你们操持,你们结婚我没赶上,这杯酒,算是补上喜酒,祝阿哥和嫂子幸福!”简肇兴和玉雯忙站起身,肇庆说:“肇庆,只要你平安无事,就是我们最大的幸福了。咱们永远都是分不开打不散的好兄弟!”

        简肇庆和简肇兴干了杯酒,自己又倒上了:“这杯酒,我要敬舒燕。这一年她和我一样也经历了很多难以接受的现实。当我知道自己和舒燕的身世时,我怎么都不敢相信,我不敢想象二十年前的那一幕,我也不敢想象如果我父母在天之灵,知道自已的儿子和仇人的女儿相爱,是什么样的感受。但是,过去的事情终归要过去,我和舒燕是没有错的。如果说二十年前的那场生死恩怨,是我人生不可磨灭的一页纸的话,我想,今天这页纸得翻过去了。我感谢他们在我的生命里,送给了我最宝贵的礼物——舒燕!”

        陶舒燕起身,无比幸福地说:“简伯伯,谢谢你!谢谢你把我带到这儿,谢谢你让我走进这个家门,谢谢你让我见到肇庆!”

        简阳春点点头:“舒燕,今后这儿就是你在南洋的家,开平就是你在中国的家。肇庆啊,这些年我和你阿妈一直反对你们在一起,就是因为这个心结没有打开。现在他们都已经故去了,是宿命也好,是天意也罢。总之,上一代人的恩怨在你们这儿化成了恩情,我很高兴。年轻人,往前走是最重要的,只要你们俩真心在一起,我们没什么好说的。我们祝福你们!”棕榈树和椰子树交错在夜色中,一轮弯月挂在天角,风吹动着棕榈树也哗哗作响。简肇庆和陶舒燕在街道上慢慢地走着,两个沉浸在幸福之中的恋人拉着手,倾诉着分别的思念,他们再也不会分开,谁也不能再拆散他们……

        简阳春已经跟阿七说了,最近让肇庆好好熟悉一下银行的业务。等他基本能接过手来,就把雅兰也接来,挑个好日子,把肇庆和舒燕的婚事给办了。

        简肇庆却不想马上结婚。

        “阿爸,我在锡矿这几个月,看到了华工的种种遭遇与不幸,这种不幸,靠他们自己是根本无法解决的。除非是像您这样有能力、有影响的侨商联手才能真正救他们。”

        简阳春感了兴趣:“噢,你说说!”

        “很多华工被坑蒙拐骗到这儿工作,本以为可以赚钱寄给老家的人,可是就拿锡矿来说,华工们得到是只能在锡矿流通的猪仔钱,出了锡矿就根本不能用,更不用说寄侨批了。而矿主和贩卖猪仔的帮会头子暗地勾结,在锡矿周围开赌场妓院大烟馆,很多华工因为辛苦赚来的钱无法寄出,又和家人失去联系,加上帮会引诱,就去吸大烟赊了赌债,越陷越深,只能无限期地靠出卖劳动力来还账。”

        简阳春仔细地听着。

        简肇庆继续说:“矿工的生活更是苦不堪言。每人每天要挖掘一百二十担沙土,每担一百来斤,这就是一万两千来斤。他们还要从坑里挑上来,一不小心掉下去,不是折手就是断腿,不死也要丢半条命。万一坑壁倒塌,就会把矿工活埋。他们辛辛苦苦开出一吨吨的锡米,让矿主赚钱。可伤残老弱根本没人理会,活活等死,我们当初一起去的矿工有九十七人,短短的一年就已经死了十六个人了。”

        简阳春神情凝重起来,儿子能了解得这么详细,他很欣慰:“可你知道阿爸怎么想么?”

        “我想阿爸一定是支持我的!”

        简阳春点点头:“你长大了,有责任心了,不是从前那个读洋书的学生了,阿爸为你骄傲。可是肇庆啊,你说的这些事可不是阿爸和有影响的侨商联手就能解决的,国家太弱,人家才把我们中国人踩在地上。问题的关键在于,咱们的国家能不能够强大起来。”

        “是啊,我们的国家什么时候才能强大起来呢?”

        等在门外的陶舒燕听到了父子俩的谈话,很受启发,她走进来问肇庆:“肇庆,你刚才说那么多是什么意思呀?”

        简肇庆一愣:“什么意思?噢,对了,阿爸,我跟你说了那么多,其实就一个意思,我还是要回锡矿的,而且越快越好,我心里已经想好了,我还有好多的事情没办呢,我要凭我的能力先为矿工们办几件实实在在的事……”

        简阳春一边听着,一边默默观察陶舒燕脸上微妙的变化。

        简肇庆想让父亲跟自己一起去一趟锡矿,找布朗谈谈那笔贷款,他怀疑那笔钱的去向:“如果是骗贷,咱们一定要让布朗吃官司。”

        “你阿爸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让七叔陪你去。”

        简肇庆露出笑容:“阿爸,只要有你们支持,我就放心了,那我明天就动身!你们不知道,矿上有个老锡工。对我帮助和启发很大。他现在重病在身,我已经买了一些药品,必须马上给他带去,这样他能尽快好起来。”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阳春也有些舍不得儿子马上离开。

        简肇庆想了一下:“我想暂时照顾一下这个老锡工。我对他有承诺,一定照顾好他。直到给他送终,把他的遗骨带回唐山。阿爸,我觉得一个男人无论如何都要信守自己说过的话。”

        简阳春拍拍肇庆的肩膀:“阿爸真的为你骄傲。你去吧,阿爸支持你!”

        “谢谢阿爸。”

        “谢谢我没用,既然舒燕也在这儿,我们应该尊重她的意见才对。舒燕,你同意肇庆去锡矿吗?”阳春看出舒燕并不太愿意。

        “我?”陶舒燕停了一下才说,“既然肇庆这么想,我也同意。”

        唐阿泰因为邝振家隐瞒了肇庆的事,而肇庆又被抓走,心里又是烦躁又是自责,干活儿的时候和邝振家呛呛了几句,两人心情都不好,就动了手。

        地皮丁大怒:“住手!”

        邝振家甩开唐阿泰,唐阿泰喘着粗气。

        “你说你们贱不贱?好好的锡工不干,还一天到晚吃饱了撑的……你!”他指着唐阿泰,“说你呢,姓唐的,你给我听好了。我本不想把简肇庆的去处告诉你。你说你,打见到你第一天起,你就一口一个本少爷本少爷的,就你那样,也敢说自己是少爷。我还不瞒你说,少爷是有一个,你们大家也都见过。简肇庆,那才是真正的大少爷呢?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唐阿泰一愣:“你说什么?”

        地皮丁一听来劲儿了:“我说你从今以后就别再装了。你要是少爷怎么没人来救你呀,你阿爸呢?你阿爸要是有钱,怎么能让你在这儿受苦呀!你看看人家简公子,人家阿爸是广惠银行的董事长!广惠银行是干什么的,你知道吗?我不是跟你吹!布朗先生的这家锡矿不错吧,在人家眼里,这算是小的,怡保金山沟里有几十家锡矿,那也不算啥,连东南亚的种植园、橡胶园都求着简家放贷呢!人家阿爸一句话,就把简公子给接走了,说不定已经住进大洋房,和番婆一块喝咖啡去了!”

        唐阿泰这回是真糊涂了。

        工人们已经去吃饭,工具扔满矿坑,唐阿泰仍独自坐在矿坑边上发呆。邝振家带着邝秋菊来了。邝秋菊手里抱着罐来到唐阿泰的身边:“唐少爷,我阿哥说你生病了,让我来给你送点吃的。”

        唐阿泰伤心地说:“我不是什么少爷。你那位简先生才是少爷呢,把你这罐吃食抱到广惠银行,去给简大公子简少爷吃吧。”

        “简先生不吃,他说他吃饱了,让唐少爷吃。”秋菊笑着。

        唐阿泰勉强笑了笑:“你是简大少爷肚子的蛔虫呀。人家大少爷怎么想的,你全知道?”

        “我就是知道。简先生这会儿正想着他的二弟吃没吃饭呢,想着二弟干活累不累,是不是又挨地皮丁的鞭子了……你跟他是过命的兄弟,我跟他是过命的兄妹,凭什么你不知道的事我知道了就不成!”

        唐阿泰急了:“你胡说!我了解他还是你了解他,我跟大哥是过命的生死兄弟,我都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不知道他现在想什么,你凭什么知道,难道你们……”唐阿泰几乎要哭了,“我跟他一起磕过头,在船上,对着妈祖磕过头!你呢,你磕了吗?你最多是在梦里和他拜过堂,那不算。不算!”唐阿泰发泄完了,回头再看邝秋菊,邝秋菊已经走远。

        唐阿泰伤心地叫着:“秋菊……秋菊……去找你的简先生吧,别再理我这个臭猪仔了,别再理我了。我是个贱得不能再贱的臭猪仔!”唐阿泰见邝秋菊头也不回地走了,一下子跳到锡泥坑里,一人拼命地干起活来。泥水溅在他的脸上、身上,他依然拼命地干着,嘴里还不停地骂着:“臭猪仔,臭猪仔。”

        邝秋菊跑回了工棚,想到阿泰的误解,心里很不好受。刘姐以为秋菊又为自己生孩子的事犯愁,安慰了秋菊几句就来找地皮丁了。

        地皮丁正躺在椅子上盖着草帽睡觉。“干吗?”地皮丁掀开帽子。

        “邝秋菊马上就要生孩子了,你不会不知道吧?你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秋菊把这孩子生在工棚里?”刘姐开门见山。

        地皮丁无赖地说:“以前琉琅女生孩子,不都生在工棚里嘛!你什么意思?”

        刘姐生气了:“这孩子你认不认,我们不管!可那毕竟是你的种儿,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这么热的天儿的,你不心疼,我们还心疼呢。”

        地皮丁坐了起来:“那你说在哪儿生?”

        “阿垅店的储藏屋不是空着吗?这对你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儿吧。这孩子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背后可有人戳你脊梁骨啊。”

        地皮丁点点头,掏出钥匙,刚要扔,又收回手:“可这屋子不能不明不白就让你们占了生孩子用吧?矿上问起来,我也得有个交代。正好,这两天老有女工跑我这嚷嚷,说是阿垅店关张了,买东西不方便。这样吧,你替我看着阿垅店,我进货你经营,谁都没话说。”

        刘姐松了一口气:“没问题啊。”

        刘姐叫了几个女工帮着打扫屋子,架竹床的架竹床,摆木桶的摆木桶,细雪还特意在邝秋菊的蚊帐上插上了一朵小花。

        邝秋菊惊奇地看着这间曾经照顾过简肇庆的小屋,一时竟没了话。自从简肇庆被抓走,她还是第一次来这儿。她慢慢坐了下来,静静地打量着这间曾经和简肇庆一起渡过生死的小屋,心里是百感交集。

        彭虾仔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了。

        这天矿工们在冲凉的时候,彭虾仔从外面进来,跟谁也不打招呼,闷着头一件接一件地翻那些堆在旁边的衣服。

        容铁铸捅捅邝振家:“你看他干什么呢?”

        邝振家回头看看彭虾仔,无奈地说:“别翻了,那不是我的衣服。”

        “那你的衣服呢?”虾仔竟然说得理直气壮。

        “我的衣服在那儿呢,翻了也没用,那里面没钱……”

        “胡说。”彭虾仔一下子从一件衣服兜里掏出两块猪仔钱,“这是什么?”

        一个矿工上前夺过衣服:“放下,这是我的。”

        彭虾仔看看那个工人,只好放下,却又拎起一件,一掏又掏出一块猪仔钱:“这是谁的?”

        “我的。”另一个工人说。

        彭虾仔急了,连连掏了几个兜,有一块的,有两块的。容铁铸看不下去了:“别再翻了!你知道大家为什么都带着钱出来冲凉吗?就是为了防着你!”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就好像我偷过谁的钱似的。”彭虾仔有些难堪。

        “你不用偷,他们也不会借给你!”邝振家生气地说,旁边的人随声附和着。

        彭虾仔翻了脸:“又没跟你们借,有你们什么事!”边说边往外走,临出门又回头说,“就你们,借给我,我都不要!”

        邝振家站起来:“你,你还要不要脸呀!”他真想揍他一顿。

        容铁铸一把拉住了邝振家,这样的人还是别理他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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