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撕了农会张贴的标语?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亲舅公捣乱也要挨刀劈。
龙潭寺的和尚算不算豪绅?省里有命令,就要捉拿你!
怒打承审,惩办团总,逮捕工贼“罗偏头”,一切权力归农会。
1926年秋,北伐军攻占武汉,秋风扫落叶般地把北洋军阀的军队打得溃不成军,土崩瓦解。革命之声,迅速传遍湖北各地。为了适应迅猛发展的革命形势,更有力地领导农民运动,黄麻两县的党组织和农民协会均由秘密转为公开,党的特别支部也随即迁入县城。
党组织和农民协会在群众中公开以后,立即领导农民开展大规模地反帝反封建的革命斗争,黄麻地区迅速出现了一个空前未有的农村大革命高潮——“打倒土豪劣绅!”“打倒贪官污吏!”“打倒帝国主义!”“铲除封建势力!”“一切权力归农会!”等革命口号,连同革命歌曲,喜气洋洋,云雀般地欢唱在黄安、麻城那古老而新鲜的土地上空。
听着这旷世奇闻的口号和歌声,土豪劣绅们却老鼠样地恨得咬牙切齿。他们纷纷出动,偷偷摸摸地请来“教师爷”,组织“红枪会”,个个声言,要武装保家产,和农民协会对着干。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农民们则拿起锄头扁担甲鱼叉,时刻准备着为保卫自己刚刚得来的生存权益而战斗。革命,已经到了兵刃相接的时候了。
王鉴他们在黄安擦拳摩掌,麻城乘马会馆那边农民协会的负责人徐子清却已经接到了土豪劣绅开始挑战的消息。
“快,丁枕鱼正指使他的狗腿子在砸罗家河的农民协会呢!”来人气喘嘘嘘。
“什么?”
正和徐子清说话的王树声嚯地一下站了起来,扭头对徐子清、胡静山等人说:“我建议马上召开紧急会议,先解决掉这只虎再说。”
原来这丁枕鱼号称“麻城北方一只虎”,有田120亩。他依仗自己有钱有势,对农民协会极为不满。又觉得自己是王树声的亲舅公,料他也不敢把自己怎么样。所以,在1926年12月20日这一天,趁着人们赶庙会,购置年货的时机,就指使他的狗腿子,捣毁了大河铺乡农民协会罗家河分组的办公室,撕掉了农会张贴的标语,反动气焰十分嚣张。
听了来人的报告,按王树声的建议,徐子清、胡静山等人立即召开紧急会议。
这时天色已晚,但不到一个时辰,人都呼啦啦地起来了。
“树声,你说怎么办?事情明摆着,他是你舅公,你说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办。”
王树声几乎是吼着叫道:“天王老子都不行!谁要破坏革命,就拿谁开刀!”
十分钟不到,乘马会馆的农民协会就发出了有史以来的第一号战令:立即捉拿丁枕鱼,打下反动地主的嚣张气焰!
战令发出之时,已是夜半时分。
会员们一听区农会要逮捕丁枕鱼,个个擦拳摩掌,眉飞色舞,迅速拿起刀、矛、乌铳、锄头和扁担。
“咣!咣!咣——”
三声铜锣响过,茫茫夜色中,2000多名农民的灯笼、火把即刻映红了天,他们浩浩荡荡地开进罗家河,迅速把丁枕鱼的高墙大院围了个水泄不通。
“开门——”
“开门!”
“撞开它!”
“撞开它!”
听到了洪水一样的怒吼声,丁枕鱼早已吓破了胆。连被窝都不敢出,只管叫家丁们把门守住:“千万不要叫他们闯进来。”说毕就用被子蒙了头,不知如何是好。
但这边的门还是撞不开。人们都有些急了,同样不知如何是好。
“荣坤,上!”王树声一递眼色,廖荣坤,这个当过几天兵的丁家佃户,带领十几个身背大刀的青年农友便翻墙而入。
“不好了,老爷,他们翻墙进来了!”
“啊——快开枪啊!开枪!”
不等丁枕鱼的家丁们找到枪栓,廖荣坤他们已经冲到了楼上。廖荣坤一个猛虎捕食般的箭步,便闯进了丁枕鱼的卧室,一把把他从被窝里拖了出来。这时的丁枕鱼全没了白日里的嚣张,赤脚单衣地跪在地上,连连叩头求饶:“饶了我吧,饶了我吧!给树声传个话,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现在知道求饶了?不行!”廖荣坤老鹰捉小鸡似的,一把提起瑟瑟发抖的丁枕鱼,将他丢到了早就等急了的农民面前。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见丁枕鱼被丢在地上,愤怒的农民们便炸了锅似的冲上前,你一拳我一脚,恨不得将他打个皮开肉绽。
这时,徐子清拨开人群,走到丁枕鱼跟前,一边制止愤怒的人群,一边对着大伙儿说:“不要打了。不要打了。我们有苦的诉苦,有冤的伸冤。该怎么处理丁枕鱼,我们农会自有办法。”
“打死他!”
“打死他!”愤怒的人群却一声高似一声地怒吼着要打死丁枕鱼!
“丁枕鱼横行乡里,欺压百姓,确实是无恶不作,死有余辜。我也想打死他,可我们现在有农会,农会也是一级组织,既然是组织,就得有纪律。即便是要打死,也得有个说法才是,对不对?”
经徐子清这么一说,愤怒的人群才稍稍平静了一些。就在这时,人群里却冲出一个楞头楞脑的青年,手里举着锄头,一上来就照准丁枕鱼的脑袋要往下砸。徐子清一把托住他的身子,那劈下去的锄头才偏离了丁枕鱼的光脑袋而崩在院子里的青石上,“咣——”地迸出几星火花。
“你这个王八蛋!过去,你霸着天,霸着地,还霸着我未婚妻不让我结婚,不让我成家!现在该我报仇了!我要用锄头剁掉你那颗老王八蛋!我要剁掉你这个老狗头——”说着骂着,楞头青年又要冲上去。
众人都知道,楞头青年的未婚妻就是邓家湾的肖姑娘。姑娘都二十出头了,丁枕鱼却硬是霸着不让出嫁。所以,见楞头青年又要冲,人群就又止不住地朝前涌动,火把都投了过来,要烧死丁枕鱼。
徐子清急了,就命王树声等人赶紧把丁枕鱼捆起来,先押到农会再说。
丁枕鱼押走了,但愤怒的人群却迟迟不肯离去。直到雄鸡报晓时节,才三五成群,个个余恨未消的样子,咬牙切齿地离开了丁家大院。
“捉了丁枕鱼,就和地主撕破了脸。”革命斗争的烈火,在麻城更加旺盛地燃烧起来了。各地的“土霸王”相继被捉,游街、罚款、送县“麻城农民协会收五毒”(指土豪劣绅王芝庭、朱碧山、王勉之、方孝亭、余子游等五人),一时成为武汉进步报刊的热门话题。
但当徐子清、王树声等人将丁枕鱼押送到县里时,刘县长和徐承审官却拒绝收押。
这天正是腊月二十八,县城的大街小巷都贴满了农会的标语,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彩旗。家境稍好一点儿的人家,都给孩子们换上了新衣。孩子们欢闹着,在匆匆往来的大人中间跑来跑去。偶而还有几声炮竹,更喧染了将要到来的新年的喜庆。
徐子清他们一路紧走,到县政府时正是正午时分。找到刘县长的时候,刘县长好像正要出门的样子。抬头看见徐子清他们,不自觉地愣怔了一下,随后才说:“怎么能随随便便抓人呢?”这天刘县长穿着中山装,梳着中分头,高挑的个儿,往那里一站,确也有几分出人头地的感觉。但见徐子清他们默不吱声,也不管丁枕鱼正有一眼没一眼地给他递眼色,就唬着脸冲着大伙儿说:“农会也得有王法。丁枕鱼他犯什么法了?放了,放了。有话慢慢说嘛。”说着,就要上前给丁枕鱼松绑。
“慢着!”王树声一声喊,周围人就哗啦啦地围了上来。
“怎么?你们连我本县长的话都不听了?”
“不是不听你大人的话,而是丁枕鱼他罪有应得。”既然他想放丁枕鱼,徐子清上前就不冷不热地说。
“你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哼,我是乘马区农民协会的负责人。”
“为什么要抓丁枕鱼?”
“他砸烂了农会的办公室,撕了农会张贴的标语。他欺压百姓,逼租逼债,霸占民女,横行乡里……”
“好好好,既然他这么坏,你们就把他送到承审官那里好了。”不等徐子清说完,刘县长就连忙摆了摆手,说了一句话,看都不看众人一眼,转身就进了办公室,“砰”地一声,连门都关了起来。
“这怎么办呢?”王树声有些着急。
“见了承审官再说。”徐子清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其实,他心里也是一团麻。都说国共合作,国共合作。可实际上呢,既不“合”也不“作”。说到底,国民党他们和土豪劣绅穿的是连裆裤。但他今天却有意要将丁枕鱼送到他该去的地方。如果你们都不管,自有农民协会会撑起这方天。
所以,见了一脸刁钻相的徐承审官之后,徐子清就只问了一句话:“我们捉了丁枕鱼,县长大人要我们送到你这里,你收人还是不收人?”
徐承审官本是个被人奉承贯了的角色,刚才又接了县长的电话,本想和徐子清他们磨上一会儿的,但见徐子清一开口就出言不逊,一下火了,也不管县长是怎么交代的,接了徐子清的话就说:“收又怎么样,不收又怎么样?嗯!”
徐子清不温不火。见王树声正要开口说话,就抢先一步说:“收,我们就要处理结果;不收,我们自有处理办法。”
“咦,你们还有处理办法?今天这人我就不收,看你们怎么个处理法。”
“好。那我们就带人走了。”
“走吧走吧,走的越远越好,别再让我闻到屁臭味。”
“你——”
“算了,我们走人就是。”
“哼?一个小小的鸟农会,倒真的当什么乌纱帽了。”
话虽这么说,但见徐子清他们一行人走远了之后,徐承审官还是拨了刘县长的电话。“喂——刘县长吗?我是——”
“说吧说吧,丁枕鱼在什么地方?”
“我让他们带走了。”
“带哪儿啦?”
“估计要去农会那边。”
“蠢,愚蠢!你怎么能让他们把他带到农会去!那还不等于送死。”
“不,不至于吧?”
“不至于个屁。你知道什么叫农会吗?他们怕什么?嗯,这还怎么救子厉他们出来?”
“县长,我,我糊涂,我糊涂……”县长这么一说,承审官确实有些后怕了。虽说丁枕鱼是第一个被捉起来的,却是最后一个送到县里来。这几天县长正忙着解决王子厉他们的事。谁知道却来了个丁枕鱼。但县长却不耐烦他的啰嗦,不等废话说完,就忙制止了他,接着说:“好啦好啦,废话少说一些。你快去和舜卿他们商量商量,看怎么个办法?记住,一定要救出子厉他们,要保住枕鱼。这不仅仅是他们几个人的事,而是关系到党国存亡的大事。懂了吗?”
“懂啦懂啦。县长您大人放心,我这就去这就去。”放下电话时,徐承审官已是一头的虚汗,但来不及擦,抬腿就往舜卿那里跑。而这被县长叫做“舜卿”的人物,就是麻城商会会长陶心成的走狗、代理商会会长李舜卿。早些时候“收五毒”,他还有点幸灾乐祸。活该,他妈的都把我李会长不放在眼里,就知道个“心成”,这会儿心不成了吧?但没高兴几天,陶心成就找他有话了。
“舜卿啊,子厉他们给捉了,你知道吗?”
“全城人都知道,武汉都登报了。”
“是呀,武汉都登报了。”
“我看他们也是个活该。”
“什么?活该,什么叫活该?没有他们,你吃屁呀?”李舜卿心想,不捉他们我也吃不到屁,还不如捉了呢。却不敢吱声,他能有今天,还不都靠会长扶植?
陶心成一眼就看出了李舜卿的小心思。所以,笑了笑就把手里的小烟锅往身边的八仙桌上一搁,说:“别动心眼儿了,舜卿,我知道你想什么。可是,这可是个机会呀,连刘县长都惊动了。”说着,他故意顿了一下,示意李舜卿走近点。等到舜卿走了过来,便在太师椅上把身子伸了伸,捂着李舜卿的耳朵才接着说:“是武汉那边的消息,要放人。刘县长要我们做点工作。明白了吗?”
“明白了。可怎么做工作呢?”
“笨蛋,要脑壳是做什么吃的?”不等李舜卿想出个头绪来,门口就有一人快快地跑进来,冲着陶心成说:“会长,他们把丁枕鱼送到县农会了。”
“啊——那子厉他们呢?”
“不知道,估计还在老地方。”
“麻烦了。这下可就麻烦了!”
陶心成知道,“老地方”其实也是农会的地方,是他从农会那边接出来给他们安排的。但地方是换得舒服了一些,可看管的人还都是农会的人。这边都还没解决,唉,又多了个丁枕鱼。这他妈的年还怎么过?
“会长——”
“你说。”
“我看叫罗偏头跟严营长说一说,出动部队”
“不行不行。你忘啦?送子厉他们来的时候,刘县长不就想动警备队吗?可结果呢?差点给泥腿子们下了枪!”
“那怎么办呢?”
见会长陶心成不同意他的“妙计”,代理会长李舜卿也就不想再说什么了。不过,农会和警备队对阵那事他是知道的。那天正好是个艳阳天儿,区上把人一送上来,县长就派出了警备队。本来是想挡一挡他们,别葱胡子蒜皮的,什么都抓。可农会的泥腿子们一点儿都不怕,个个的脸膛儿被太阳照得明晃晃的。不但不走,反而扬言,要是敢放人,他们就烧县衙门。后来没办法,才收留了他们所说的“五毒”。而一收“五毒”,县长就忙乎了。妈的,这世道看来真的是要变了。
“舜卿。”
“舜卿在。”
“就照你说的,你去找罗偏头,和他一块儿去见见严营长。如果这边一有什么动静,他就出兵。”
“那这边怎么办呢?”
“我这就去会会徐承审。”
“不敢不敢,我来了。”
陶心成刚想收掉水烟锅,徐承审官却虚汗淋淋地就进了门。进了门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屁股就坐在另一张太师椅上,说:“真是找的我好苦!县老爷发脾气了。他们连丁枕鱼也弄来了。”
“好说,好说。您哪,先来上一锅,完了我们再慢慢说。”这边一安顿好,那边陶心成又对李舜卿说:“你忙去吧,这边我们再慢慢说。”
“好的,那我就走了。”说着,李舜卿朝两位点了点头,就出门了。
之所以徐子清给县长说他是乘马区的农会负责人,就是想看看县长大人还认不认识他这个县农会的副委员长。果然,农会成立还没几天,他就连副委员长都不认识了。可见他的想法有道理,什么国共合作,猪肉贴不到羊身上,贴来贴去还是两层皮。
“县长不管,承审官不收,那我们怎么办呢?”这个时候,徐子清和王树声已经到了县国民党的书记长,同时也是麻城共产党特别支部书记的蔡济璜的住处。一进门,二话没说,王树声就急急忙忙地问了蔡济璜一句。“那我们自有办法,是不是?”
蔡济璜却把话又递给了在坐的刘文蔚和刘象明。
王树声这才和他们打招呼。“几天不见,还是改不了你的猴脾气。”
“哪像你们坐衙门的人。我们是急,可还不如丁枕鱼他们急。”握住刘文蔚的手,王树声的一句话却把大家给逗笑了。
接着稍作寒喧,蔡济璜便对县农会委员长刘象明说:“以农会的名义,逮捕李舜卿、罗偏头。不痛不痒,先打掉他们的马前卒。”
“我也是这个意思。至于陶心成和徐承审官,以后相机再说。先把李、罗二人收拾了,然后处理丁枕鱼和王子厉。”
“我同意。”
“我同意。”
“我也同意。”
最后王树声说:“越快越好。”
第二天天还未亮,乘马岗的几千农民黑鸦鸦地就涌到了代理商会会长李舜卿那座在县城并不是大显眼的院子外面,不等李舜卿把眼屎抠净,先冲进去的人,就给他来了个五花大绑。
“说,昨天你和罗偏头干什么去了?”
“找……找,找严……,严营长去了。”
“找他干什么?”
“叫他,叫他出兵。”
“好啊,还想勾结严营长。叫你先吃一顿老拳再说。”
说话间,李舜卿就猪一样嚎了起来。“干什么?干什么?”
不等李舜卿嚎完,人群中就闪出了有些洋洋得意的徐承审官。众人回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四周已经站满了端着大枪的士兵。那枪的刺刀刺着,在冬天的天光里把把都闪着寒光。众人一下楞了,就有点不知所措地开始交头接耳。
“怎么样?不神气了吧?”徐承审官见人群中有交头接耳的说话声,就更加得意地往李舜卿院子里的石桌上一站,大声对着黑鸦鸦的人群说:“各位乡亲都听着,奉刘县长之命,本承审官现在通知你们——武汉咋日来电,从接电之日起,‘农会’开始由我们搞,你们的农会是非法的,不能再搞了。所以,人也不能再抓了,人也不能再打了,人也更不能再杀了。而以前抓的人呢?”
说到这里,徐承审官故意顿了一下。听得出来,人群开始喧哗了。徐承审官微微一笑,朝不远处的严营长看了一眼,正准备接着他和陶心成的阴谋讲下去,忽然却被人给推倒了,四仰八叉地掉在了地上。还不等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一把手枪便毫不含糊地抵住了他的脑袋。
几乎同时,蔡济璜就跃上了石桌,对着四乡的穷苦农友说:“父老乡亲们听着,我们不上他们的当。他们所说的一切,所做的一切,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放丁枕鱼,要放王子厉,要让他们重新骑在我们的脖子上拉屎拉尿。父老乡亲们,我们能答应吗?”
“不能——”
“那我们怎么办呢?”
“打死丁枕鱼!”
“打死王子厉!”
“打死承审官!”
人群一呼百应,叫着喊着就要往前冲。
“砰——砰——”两声清脆的枪声,冷不防地却划破了天空。
人们这才明白,还有个严营长。严营长直直地朝蔡济璜走了过来。枪还未插进套子,一只手就戴着手套伸了出来,满脸是笑:“佩服!佩服!济璜兄,严某人可真的是佩服了!”但蔡济璜却不握他的手,而是冷冷地说:“严正兄,你是驻军营长,本不该插手地方事务。既然你已经来了,念起你我同在一地共事之谊,只有一句话,带走弟兄,好自为之。”
“哪里哪里——济璜兄误会了。既然严某人出面,自有出面的道理。人,我可以带走。但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说吧。都是七尺男儿,何必遮遮掩掩。”
“好!有你这句话,严某可就不自量力了——请问,农会讲不讲道理?”
“你什么意思?”
“这你明白——”严营长说到这时,脸上却没了一丝笑意。接着,又慢条斯理地说:“凡事都得讲道理嘛。舜卿是怎么了,就是因为见了我,你们就要枪毙他?徐承审怎么了?不就是个传话筒吗?你们也不放过?那连我一起抓了算了,这天下都给你们,怎么样?”
听了严营长的话,蔡济璜却笑了。随即,便冲着严营长说:“这可是你说的?不管李舜卿和承审官,如果你愿意,只要我发一句话,立即就可下你的枪。”说着,便朝潮水般前呼后涌的人群看了一眼,回头又对严营长说:“好自为之吧,严正兄。‘革命尚未成功,同志还需努力’。否则……”
见蔡济璜说得语重心长,更见涌动的人群已将他和蔡济璜密密匝匝地围了起来,呼喊声接连不断,所以,不等蔡济璜再说什么,严营长头也不抬,转身就要离去。
“给他一条路,放他走——”
蔡济璜一声喊叫,严营长才灰溜溜地顺着人群闪开的小道,头也不回地跑了。
接着,蔡济璜宣布:以县农民协会的名义,收审代理商会会长李舜卿,逮捕“工会会长”罗偏头!从今日起,停止县长和承审官的职务!
人群顿时沸腾了,浪潮般的呼喊声,冲击着麻城县城的天和地。
麻城革了县长的职,我们怎么办?麻城的消息传到了黄安县。在先后惩办了李介仁、阮纯清、张英廷、李士显和石黑子等19名罪大恶极的豪绅恶霸之后,已是湖北省党部特派员的王鉴便把目光投向了龙潭寺。
龙潭寺是座落在倒水河中一片沙洲上的一座大寺庙。四周碧水涟涟,寺庙典雅清静。猛一看,倒真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每一天的晨钟,都能震动灵性的飞鸟,扑在霞光里,落在沙洲上。风光一派,恰似一片清明天地。但是,稍往前走一步,便可看见一丈多高,差不多都长满了苔藓、爬满了滕蔓的围墙上,四角却安有九节雷、劈山炮、白龙枪等甚是肃杀的东西。“出家人以慈悲为怀”,而龙潭寺的当家和尚却与县府衙门相互勾结,霸占寺庙周围900多亩良田,雇有长工100多人。既收租,又放贷。披的是宗教外衣,仗的是官权势,欺压百姓,坑害良民。嫖妓宿娼,争风吃醋。装神弄鬼,无恶不作。附近的农民群众,恨得牙齿都咬碎了,却就是怕“神”,只有敢怒而不敢言了。
1927年3月的一天上午,王鉴有意和同是特派员的夏国倪来到龙潭寺附近的牌坊店。他们一进农会办公室的门,正在此办公的汪国香、汪立波等人便止住了声息,急忙端茶让坐,问寒问暖。
“你们刚才说什么来着?老远我们都听到了动静,怎么又不说了?我们是外人啊?”屁股一落坐,王鉴就笑笑地问了大家。
“哪儿呀。我们刚才是说……唉,都是那帮秃驴干的好事!”一快嘴快舌的农会干部快快地说,说毕就看着警觉了几分的王鉴和夏国倪。
“怎么啦?”他俩人几乎是同时发问。
“怎么啦?那帮秃驴又害人了!”说着,女干部就嘤嘤地哭开了。
“是不是——?”
“是,就是那当家的秃驴。昨天晚上,趁着汪老三的堂客到沙洲去挖山芋,就把她给……唉,那女子过门还不到一月的功夫,你说,你说这老秃驴还他妈算人吗?”
听着农民的冤屈,王鉴极快地和夏国倪交换了一下眼色。接着就对在坐的各位农会干部说:“‘宋埠教案’想必大家都知道。没什么好说的,龙潭寺就是第二个宋埠教堂!”
这时,农民们听说省里来了人,纷纷赶到了农会办公室的院子里。也不知王鉴他们在说什么,屋里屋外部挤满了人。
见群众热情如此之高,王鉴便暂时收住龙潭寺的话题,而是离坐起身,走到院子中央,高兴地对大家说:“大家都知道了,麻城那边逮捕了恶霸地主丁枕鱼、王子厉,罢了县长和承审官的官。我们黄安县的农友们,在党的领导下,组织了农民协会,对李介仁、阮纯清、张英廷那样的土豪劣绅、贪官污吏进行了坚决的斗争,取得了很大的胜利。在武汉的时候,董必武同志表扬了我们黄安县,并对今后的工作作了指示。而事实证明,土豪劣绅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他们不过会写几个字;有几个狗腿子。只要我们大家团结起来,齐心协力,用锄头、扁担,也能把他们打垮!现在,斗争已经开展起来了,我们一定要坚持到底,希望我们能继续努力,做出新的更大的成绩!”
王鉴的话音刚落,农会会员们便振臂高呼革命口号。
这时,一位曾被龙潭寺当家和尚觉明无理痛打了一顿的农民站起来问王鉴:“龙潭寺的当家和尚算不算豪绅,该不该打倒?”
王鉴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因为如何解决龙潭寺,他还没有计划好。但见农民一问,他却不加思索,随口就肯定地说:“算,算豪绅!”
一提起龙潭寺,农民们立即轰动起来了——
“他们是豪绅,还是花豪绅!”
“再让他们搞几年,我们连裤子都穿不起了!”
“知道吗?那花驴昨天把汪老三的堂客给糟塌了!”
“这还了得!走啊,到龙潭寺算帐去!”
“杀了老秃驴,烧了那寺庙!”
霎时,农民们便自发地扛起锄头,操起扁担,潮水般地涌向沙洲中心的龙潭寺。正在田里干活的人,听说要去捉拿觉明那老秃驴,也都随手操起一件农具当武器,加入了比倒水还猛的算帐队伍。
初春季节,倒水河很浅,庙东的河床又被上游冲下来的泥沙填塞起来,露出了一片沙地。
王鉴和夏国倪带领农民大军越过沙滩,趟过河水,率先冲进龙潭寺的正殿大佛堂。也不管什么“神”呀“鬼”的,热情高涨的农民群众一进大堂就掀翻了佛堂的神案,砸碎了香炉、木鱼,捣毁了那些泥捏的“菩萨”。
“人呢?觉明那老秃驴呢?”打砸了半天,却找不到当家的觉明和尚。“还有‘鲤壳’,那秃驴比觉他妈明还坏。”却也找不着。
群众急了,就在寺院里三层外三层地找。
“不会跑了吧?”
“不可能,早晨我还看见他来着。”
“那能上天了,就差房没烧了。”
“那把房烧了。”
“别,先找人再说。”
“你看——你看这棵树!”等到找到寺庙后院的后墙根时,说话的农民却奇怪地盯着一棵细高细高的松树给站住了。他们上前一看,原来有一节布条子缠在树身上,树身向墙外倾斜,像是吊着什么东西。
“墙那边是什么?”
“沙地。”
“那这老秃驴怎么不跑呢?”
经他这么一问,答话的青年农民也明白了——这个老秃驴,他就在外面吊着。同时,他也有了新发现,急忙叫过同伴说:“你看那布条,那是他们的腿带布。那么长一点,一丈多高的墙,沙土冻的冰硬,老秃驴他敢跳吗?”
“哈——这老秃驴,他倒会想办法的。快来呀,老秃驴在这儿哪——”
等到树下围满了好生奇怪的人群时,那俩青年都蹭蹭蹭地上到墙头了——不但是老秃驴觉明一个,还有“鲤壳”也在旁边吊着。看见青年农民上了墙头,吓得直打哆嗦,但不敢松手,往下一看,掉下去还不得摔个半死。所以,冲着“哈哈”大笑着的青年农民,直喊:“饶命——饶命——”
“饶命,哼,干坏事时你们饶过谁的命了?拿刀来!”墙头话音未落,墙下就“嗖”的飞起一把寒光闪闪的“鬼头刀”。
墙头一青年稳稳地接住“鬼头刀”,只说“你们拿绳子到外面去”,举手就是刀起布断,“啊——啊——”两声惨叫,觉明和“鲤壳”就一个压一个地摔到了冰冻着的沙地上。还不等他们叩头求饶,奔过来的人群就将他俩老老实实地押了起来。
“游街,先让他们低头认罪。至于老和尚,游完街就直接交农会,等侯处理。”
这边王鉴一发话,那边农民们就扛着缴获的武器,押着觉明和“鲤壳”,上了牌坊店的正街。沿路观看的人们,有的指着和尚骂,有的对着他们吐口水,佃伢们则折下初春的细柳条,像耍猴样地撩着这两个坏家伙,叫他们低头认罪。但是,等大闹龙潭寺的群众差不多都走光了之后,王鉴却隐隐地感到有些胸闷,气都难喘个舒畅。
“坐一会儿再走吧?”见王鉴脸色苍白,细心的夏国倪知道他的老毛病又犯了。本来这一次没有安排他回来,可他非要回来看看。虽然同志们都尊他为兄,可他也才二十五六岁。看着他原本是高高大大的身子一天一天消瘦,夏国倪的心情也十分沉重。
“就坐一会儿吧。”王鉴慢慢地坐下了,但他不愿意因自己的病情而影响同志们的情绪。所以,见夏国倪漂亮的小脸也阴沉着。就勉强着逗她说:“你说那觉明怎么能爬到树上?就想了那么个笨办法?”
因为觉明和尚和“鲤壳”吊在那里的样子太滑稽了,所以听王鉴一说,夏国倪果然就很单纯地笑了。笑过之后说:“被农会吓破了胆哩。唉,你听——”
王鉴侧耳,听着牌坊店那边,果然飘来了他们自己编的《农会歌》——
打起鼓来敲起锣,我们唱个农会歌,农友们多么快活。
农会兴得真红火,铲除压迫和剥削,穷人再不受折磨。
农会当家把主作,斗得豪绅把头磕,最坏的杀他脑壳。
减租杂税都免却,翻身日子真好过。
不是共产党来掌舵,哪有这个好结果,农友们啦紧紧跟着。
“就是这么好的形势,却还有人说我们的农民运动‘糟得很’,是‘痞子运动’、‘情农运动’,千方百计地要进行破坏和捣乱。”听着自己参与编排的《农会歌》,王鉴的心情也好了一些。但不知想了些什么,却又说起了这些。
“那不都是国民党那些老右们说的吗?”
“不光是国民党的蒋介石,我们党内也有人被人家给吓怕了,不敢支持农民运动不说,还跟在人家后头说什么,农民运动‘过火了’,‘搞糟了’。唉,打铁本身先不硬。你知道吗?这种思想也到了咱们黄安。好多曾经被农会打跑了的豪绅,差不多又都回来了。暗中破坏捣乱,企图反攻倒算!”
“是,这我知道。还在武汉的时候,这种风言风语就很多。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传到黄安了。”见王鉴的心情好了一些,夏国倪就认真地和他谈起了这些叫人揪心的事。
“你以为黄安在哪儿,黄安、麻城离武汉都只有一晌的路。不过,听说湖南的毛泽东写了篇《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的文章,很厉害,结论是,农民运动‘好得很’。”
“听说过,但没读过。不过,最近他就要来武昌办‘中央农民运动讲习所’,到时候不妨去听听。”
“是呀。哎,黄安和麻城去学习的人定了吗?”
“定了。黄安有戴克敏、汪奠川;麻城有刘文蔚、桂步蟾。还有另外一些人。”
“噢,那就好。很奇怪,我总有一个直觉,只要跟着毛泽东,农民运动就一定能搞成功!”说着,王鉴就站了起来。望着北面巍巍的大别山,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来。静静地望了一会儿,才对夏国倪说:“过两天我们去一下箭厂河,看吴焕先搞得怎么样?”
就在王鉴和夏国倪叙谈革命形势的时候,毛泽东已经到了武昌,开始主办“中央农民运动讲习所”。在此期间,湖北省召开了全省第一次农民代表大会,毛泽东被聘请为大会名誉主席,会见了全体代表,并根据当时的形势,旗帜鲜明地发出号召,我们要打倒土豪劣绅,在农民利益和地主利益发生冲突的时候,革命同志要主张农民利益,做援助农民利益的革命派,同反动势力作坚决斗争。
消息传到黄安和麻城之后,大大地刺激和震奋了黄麻两县农民的革命斗志。就在这时,中共湖北省委又颁布了《惩治土豪劣绅暂行条例》。按照《条例》规定,黄安和麻城两县都分别成立了“审判土豪劣绅委员会。”于是,心情忧郁了一晌的王鉴又笑逐颜开。这天一大早,他就告诉夏国倪:“我去箭厂河一下。”
“我不去了?”夏国倪有点赌气的样子。
“你不去了。在家把报告整理一下,好不好?”
“那还有什么不好的。”看见夏国倪满脸的不高兴,王鉴差点改变主意,打心眼里,他是喜欢这个健康而向上的姑娘的。让她多跑跑,也许会有好处。转眼一想,就又下了决心似地笑着对她说:“有的是机会给你跑。别泄气,革命的日子还长着呢。”话虽这么说,王鉴心里其实还有更隐密的另一层意思,也许,箭厂河是一场风险呢。再说,他也想单独见见吴焕先,和吴焕先一起,收拾掉吴惠存这个大恶霸。
正是早春3月,走在路上的王鉴看到田间地头河边都是春光一片的样子,不自觉地就想起了曾把马克思画像供奉到自家香案上的吴焕先。
就是这个与戴克敏、戴季伦是姑表兄弟的吴焕先,“五卅”惨案之后,回到黄安开展抗租、抗捐、抗债、抗税、抗课的“五抗”运动时,亲自点名要大地主吴惠存等家各设20桌酒席,宴请农民工友,以示对他们的初步惩罚。受剥削受压迫的贫苦农民,走进了地主的高堂大院,扬眉吐气地坐在椅子上;平时作威作福骑在人民头上的大地主吴惠存,吓得不敢着家。接着,他就带领农民清算了恶霸地主方晓亭霸占的公田公房。农民喜气洋洋,但地主恶霸对吴焕先却恨之入骨。
就在去年冬天,在吴惠存的指使下,恶霸方晓亭带着地方民团,烧了吴焕先家的房屋,杀害了他的父亲、哥哥、嫂子、弟弟等六口人。吴焕先回来后,看见母亲和最小的弟弟伏在亲人身上哭得死去活来,自己也悲痛万分。他擦去了眼泪,对母亲说:“娘,你们快走吧,不打倒军阀,地主阶级,儿誓不为人!”在他的一再劝说下,母亲忍痛才离开了家,到外面四处投亲靠友,漂泊度生。
“要想取得革命胜利,就得有自己的武装。”当王鉴见到失去了六位亲人的吴焕先时,他已经组织农会骨干,在家门口架起20盘火炉,群众有钱的出钱,有碎铁的捐碎铁,大火三天三夜,赶制鱼叉、大刀、梭标。见此情形,王鉴肯定地说:“焕先,你说的对,也做的对。没有自己的武装,迟早都得挨打受气!”
“何止是挨打受气!”
“焕先,仇,我们一定要报!如我王鉴还在,我一定帮你,杀掉方晓亭,杀掉吴惠存!告慰伯父他们的在天之灵!”
“鉴兄!”吴焕先这个看似单薄的铮铮铁汉子,这才伏在王鉴的肩上,一起一伏地放声痛哭!
他们分别之后,吴焕先立即组织参加红学的人,赤背光膀,刻苦训练。
奇袭民团,打盐卡,烧公所,夺钢枪,农民武装飞速发展,如今已是个初显规模的农民自卫队了。
后来方晓亭跑了,所以这一次王鉴赶来就是要收拾吴惠存这个恶霸的。
吴惠存是箭厂河地区的大土豪、大恶霸和大淫棍。是紫云区郑家边村人,担任着伪红枪会会首、民团团总等职,又是吴姓族长。长期以来,他依仗权势,横行乡里,鱼肉百姓,高利重租,盘剥工农;又勾结官府,制造假印,包揽词讼,坑害公民;同时,网罗土匪,打家劫舍,私设关卡,敲诈勒索,谋财害命,拦劫花轿,强占民女!可真是罪恶累累,罄竹难书。农民运动兴起后,不仅毫无悔改,反而变本加厉,诽谤农会,咒骂农友,暗中杀害农会干部家属,破坏革命武装,实属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能发展农民运动。
想到这里,王鉴热血都往上涌,脚下加快步伐,口里还念念有词,这都是宣判吴惠存死刑的罪状!来到紫云区四角曹门村(今河南新县箭河),王鉴先到农会干部周业成家,交待一番之后,又赶到了吴焕先的住处。
看到王鉴突然出现在面前,吴焕先又惊又喜,一把抓住王鉴的手,说:“只说你调到省里了,怎么说来就来了?”
“怎么,不欢迎吗?”
“哪儿呀,想都想不来呢。快喝点水,看汗津津的。”却握住王鉴的手不放,看了一会儿又说:“怎么搞的嘛,怎么瘦成这样了?比我还瘦!”
“人生难买老来瘦嘛。”话一出口,王鉴自觉失口。
吴焕先虽然瘦小,却是十分的敏感。果然,王鉴一句玩笑话还没说完,吴焕先就松了他的手,联想起王鉴曾经说的“我要是还在”的那句话,就像感觉到了什么。半晌才说:“鉴兄,什么都可大意,就是病这东西大意不得。”
“说什么呀,见面连口水也没喝,就说这些没边没沿的事。”说到这里,周必成、吴先筹、汪宗明、吴维如等十来个农会的负责人就都赶来了。进门自然是一阵高兴的寒暄。稍坐片刻之后,王鉴即说明了他来此的意图,传达了省党部关于依法惩处吴惠存的指示。接着才说:“现在我们说说,怎么惩处吴惠存?”
王鉴话一说毕,吴先筹他们七嘴八舌地就说开了。
“毙了算了,这家伙实在是太坏了!”
“蒋介石还委任他当总团长,土匪也由他指挥……”
“就凭这权力,他私设盐卡,代筹备军粮,放三青(即水稻、花生和木子),五斗收一石,一箩收一担……”
“还包人头税、六畜捐,逼得人都没法活,有的大年三十晚上跳塘死了,有的在家吊死了还勾结方晓亭……”
见大家越说越多,王鉴就制止了大家,说:“我们现在不说吴惠存的罪恶,他肯定是死有余辜。现在我们要商量的是,怎样抓他才牢靠?抓住以后怎么审判?”
王鉴一说毕,吴先筹就说:“我先说,吴惠存是个大恶霸,又有流氓地痞一大堆。我们不但要抓吴惠存,还得防止那帮小地痞闹事。”
“有道理。”吴焕先这才接过吴先筹的话,说:“我们有三堂红学。我看就以他们为主要力量,一堂红学打地痞流氓,两堂红学来对付吴惠存。”
“那怎么抓呢?”有人问道。
“也好抓。一般吴惠存睡在他的药铺里,一是寻花问柳方便;二是药铺简单一些,跑起来比他的深宅大院要容易一些。他也知道作恶多端,好日子过不了几天了。”
“我看焕先说的有道理。基本力量就靠红学,分工也可以那样分。现在更重要的是,第一,今天晚上必须瞄准,看吴惠存是否进药铺;第二,药铺四周情况怎么样?是晚上动手呢?还是明天早上天不亮动手的好?噢,还有一点,抓住后先把他带到什么地方去?是就地处决?还是带到七里坪?或者是县上?”
王鉴一说毕,屋子里静了一会儿。接着吴焕先又说:“第一和第二都不难办到。即使他不住药铺,他家的情况我已经熟悉了好长时间。而药铺周围,就更容易行动了。四周都有出处,而离其它人家又远,只要我们包围了药铺,他就插翅也难逃。关于是早晨还是晚上,我建议是早晨。因为吴惠存这个王八蛋差不多夜夜都要吃喝玩乐,最近还有个从武汉弄来的一个团长的小姨太什么的,夜夜都玩得很晚,一般早晨都起不来。我们正好下手。最后,逮住后是送到七里坪还是就地处决?我觉得应该送到七里坪公决。吴惠存民愤极大,公决会给我们带来更大的影响。但是,如果万一有其它情况的话,就地处置也不是不可以。对吧?”
“基本情况就这样吧,现在我们来议一议具体分工和其它细节问题。”
王鉴一说,众人又是群情激起。待到安排、布置停当之后,天色已经擦黑了。
这时,吴焕先变戏法似的,“咣”的一声,一只倒满了酒的老碗就搁到了桌子上。接着一举手,一只雪白的公鸡又被他倒头提到碗上面。公鸡挣扎了一下,那殷红的鲜血就洒在了碗的边边沿沿,之后便顺了酒水,把个碗染成了丝丝缕缕地游动着的红色。
见状,王鉴第一个端起了老碗,面向众人,说:“这酒应该叫‘鸡血同心酒’!”
众人齐声作答。王鉴便又看了吴焕先一眼,说:“为了吴伯父及焕先兄亲人的在天之灵,为了天下的劳苦大众,愿我们各位同心、同力、同智、同勇,打倒土豪劣绅,打倒吴惠存!”
说着,王鉴仰脖子而长饮一口;接着,众人都默不作声,一个一个地把酒同心示忠勇。最后轮到吴焕先,他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之后,便“啪——”地一声,将碗摔在地上,摔成了花一样开着的碎片。
最后,等众人都悄然四散之后,王鉴才起身,对吴焕先说:“我要去看看吴惠存的药铺房。”
说是药铺房,其实比想像的药铺要大得多,不算前边的门面,也是个两进两房的大院子。四周松柏参天,院子灯火通明。
吴惠存不知死到临头,此刻却在最后一幢房子的一间偏房里与吴焕先说的那个武汉什么团长的三姨太在调笑。
“说个谜语给你猜,猜对了今晚放你去老六那里。要是猜不对,可得陪吴爷我好生耍一耍噢。”
那三姨太就在吴惠存的腿上坐着,春寒料峭的,花布旗袍的衩却开到了大腿那里,屁股一扭,全是白肉。她见吴惠存又在调自己的胃口,便在搂着吴惠存脖子的两条胳臂上使了些劲,还歪了一下头,才撅起厚嘴唇儿对他说:“你说吧。可不准耍我,要是我猜出来了,就得放我走。”
“好。要是猜不出来呢?”那女人却撒了娇似的踢腾起双腿,“噌”地一下,把个红嘴唇儿就印在吴惠存那张老脸上。
“嗯,这还差不多。我说了——”
“说吧,说吧,我都等不及了。”
“你可准备好了——”
“快说呀——”
“听着——”吴惠存却不急着说,只用一双色迷迷的眼,直盯女人的脸。
“再不说我走了!”女人便装生气。
“好好好,就说就说——‘掀开花被窝,伸手往里摸,掰开两条腿,就往眼上搁。打一物’。快猜。”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吴惠存又说了一遍。再听了一遍之后,女人却飞红了脸,闹着吴惠存说:“恶心死人了,我不说!你们乡下人都这么恶心,你另说一个。”
“就这一个。”说着,吴惠存的手就有点儿激动。但不等撩开旗袍,就被女人装模作样地推开了。
“我就是不说。”她又说。
“不说也行,指给我看也可以嘛。”
“不嘛,那东西怎么能随便指呢。要指,要指你自己指嘛。”女人的声音软绵了,吴惠存的手便就有了去处。但等女人娇浪出些声音之后,吴惠存却占了便宜似地说:“不过,不是这东西。”
“那是什么?”吴惠存的慢怠把女人给惹恼了。
“你看——”吴惠存却不恼,只从鼻梁上取下眼镜,放在盒子里,然后再取出来,又架在鼻梁上。
“不算——”女人这会儿有笑了:“你这个恶心人的流氓。你敢这么欺侮我,看我不打你,看我不打死你——”说着,女人就又是闹又是打,打得吴惠存直假模假样地朝桌子底下爬。
就在这时,院子里“眶”的一声却惊动了吴惠存。
“谁?”吴惠存在桌子底下吼了一声,四房里的小丫头也都跑了出来。
见没有答应,吴惠存迅速爬出桌子,提枪就往处奔。
“老爷是我——”寻声望去,却是个站在窗台底下的小娄罗。
“你他妈站在这里干什么?”
吴惠存见他的长枪在地下倒着,就不耐烦地踢了他一脚。又见窗子上的粉纸被那斯舐了个小洞,就又踢了他一脚,吼着说:“滚,小公鸡连鸣都不会打还他妈就想压蛋!快滚!”
等那小娄罗拖着枪跑出了里院,吴惠存绕着院子转了一圈之后,才又回到了房子。
“怎么回事?”女人甚是关切地问了一句,吴惠存却答了一句十分下流的话,过去搂着女人,哼哼呀呀地就进了他的卧室。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王鉴和吴焕先带着一律身背大刀的红学队员,把吴惠存的药铺包围了起来。他们身后,是闻信赶来的扛着锄头、举着长矛的农会会员。里三层、外三层,可真是围了个严严实实,水泄不通。
起初吴惠存听到了一点动静,却以为是风声,转过身子就又睡了过去。等到他再听见清脆悦耳的敲门声时,就不耐烦地坐了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不停地骂:“他妈的,死了人了,这帮王八蛋,还不如养几条狗灵醒。”
“你干什么去呀?”女人这才醒来了。
“没听见敲门声吗?”吴惠存正没好气地伸胳臂穿衣服呢,“嗵——”的一声,卧室的门却被撞开了,一下子闯进来三五个虎彪大汉。女人“啊”地叫了一声,藏到了吴惠存身后。吴惠存下意识地去摸枪,没想却抓了一把女人的头发。拉了一下女人的头,见女人不动。这才赶紧下地,顺手拿起他的二马珠水烟锅来招待“穷人”,假惺惺地说:“坐,坐,你们坐呀。想必是有要紧的事,来得这么早?”
见没人接他的水烟锅,吴惠存的身子又到枕头那边挪。女人已经钻进了被窝,枕头在那里亮着。只要一伸手,就能摸到枪。
吴焕先明白了吴惠存的意思,一步冲上去,抢先从枕头底下摸出了吴惠存的枪,看了一眼,才不紧不慢地别在腰里,对吴惠存说:“你犯了罪了!”
“我是蒋委员长任命的团长,你们可不得乱来!”软的不行,吴惠存就来硬的。枪虽然被摸了,嘴却还很硬。
“蒋委员长任命的。哼——我是省党部的特派员。省里有命令,要我们来捉你。上!”王鉴一声令下,汪宗明、吴维如等就扑上去,给他来了个五花大绑。
“你们——”
“我们要审判你!”
吴惠存还想反抗,却被农会会员们拖出了门。他们边走边呼口号——
“打倒贪官污吏!”
“打倒土豪劣绅!”
“打倒吴惠存!”
吴惠存被带走了。那些平时跟得很紧的一些狗腿子也逃散了。等天色大亮时,吴惠存的一干亲信和心腹又不甘心吴惠存被带走,立即纠集了一批人,杀气腾腾地冲出了四角曹门村。
半道上他们碰到了吴焕先的伯父吴惠干。
“你们干什么去?”吴惠干明知故问。
“我们去劫吴惠存!”
“你们不要命了,他们是奉省里的命令来抓吴惠存的,谁敢违抗,就要诛戳。何况,就你们这些人,哪儿经得起三堂红学打。他们可都是些刀枪不入的勇士。就是追上了,你们还不是找死!”
吴惠干故意一气儿说了这么多,见有人有些动摇,迟疑着不太想走,那领头的心腹就过来推了吴惠干一把,骂着说:“去你妈的吧,老家伙!我们不听他说,救出吴老爷,人人有黄金。”说着喊着,就又一路尘烟地追了上去。
等王鉴他们压着吴惠存走到离七里坪还有三四里地的王锡九村时,他们便远远地看见了来劫案的人。
“怎么办?”
“谁来劫就杀谁!”
“我看不必带到七里坪了。如果只有一个吴惠存,什么都好说。关键是那些劫案的人,都不一定该杀呀。对不对?”
“也可以。那就把他带到大柏树下,征求群众意见,就地处决!”王鉴和吴焕先商量了几句,见吴焕先同意不必带到七里坪,就连忙转身对面前的红学队员和跟上来的上千群众说:“现在情况有变化,你们看,后边劫案的人就快要上来了。你们说,现在我们怎么办?”
“打死吴惠存——”
“打死吴惠存——”
“打死吴惠存——”
群众的怒吼声滚动如雷,王鉴的心情也开始激动了,他信步走上大柏树下的碾盘上,面对群众,历数吴惠存的罪恶之后,他庄重地向大家宣布:“同志们,按照省里的指示,我现在宣布,就地处决吴惠存!”
王鉴话音刚落,农民们就举起锄头、扁担,把吴惠存的脑袋砸了个稀巴烂。
处决了吴惠存,即如麻城逮捕了丁枕鱼、王子厉一样,群情空前振奋。
黄安全县十个区,都先后成立了区农民协会,乡、村农民协会一下子发展到210多个,会员达5万6千余众。
3月下旬,麻城县农民协会筹备处也宣告成立,全县农会会员达12万4千余人。
农民运动,如狂风暴雨,所到之处,均呈摧古拉朽之势。这时的黄麻两县,除一座县城外,四乡都是革命的新兴势力。
但是,善良的农会会员们却怎么也想不到,就在他们如狂飙般地要将帝国主义、反动军阀和土豪劣绅们统统扫进坟墓时,一个叫做蒋介石的浙江人却很不耐烦地说:“共产党现在已经达到了力量和声望的顶点,如果他们对自己的行为不加控制的话,他们将给国民党带来灾难。”显然,共产党并没有控制自己的行为,毛泽东的《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正在为农民运动叫好。所以,到了1927年4月11日,蒋介石在上海就发布了那项标志着蒋介石与受国民党左翼支持的共产党之间的最后决裂的密令:“没收2700名共产党工人纠察队员的枪”。
4月12日,上海的宝山路血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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