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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破釜沉舟黄绍竑夜袭三江口 金蝉蜕壳刘震寰撤退邕州城

        上回书说到马君武省长见南宁处于自治军的包围之中,形势危殆,乃用黄旭初之计,命田南警备军第五路马晓军部驰援南宁。司令马晓军到南宁受命后,急电所部统领黄绍竑率领全军星夜由恩隆向南宁进发。恩隆地处右江下游,黄绍竑奉令后,率军由右江南岸行进。此时,右江一带,已是广西自治军的天下,到处白旗飘飘,村落大镇,尽为自治军所占据。黄绍竑这支归编了广西省府的部队,自然成了他们的眼中钉。黄绍竑率军且战且走,行军六天,和自治军打了七仗,部队相当疲乏,减员严重,却又无法休整补充。这一天黄昏,他们走得人困马乏,来到一个险恶去处。这里是左、右两江的交汇点,名叫三江口,只见两岸青山矗立,江水奔腾咆哮,一个个令人目眩的旋流,象无数的怪魔,潜伏在神秘阴森的江底,张开大嘴,等待着送上口来的船只和行人。而那铺在江上起伏不定的殷红残阳,却又象是从那一个又一个的旋流中涌出的鲜血,它仿佛告诫人们:那便是江底的怪魔咀嚼食物时从口中溢出的人血。飕飕的江风,从江面掠过,给人带来的不是初夏的凉爽和湿润,而是一身鸡皮疙瘩。江面看不见一只水鸟,更无渔夫帆影。黄绍竑立在江岸边,用全军那架唯一的望远镜,观察对岸。夕阳映着他那胡子拉碴颧骨突出的瘦脸,显得十分精明慓悍。几位营长见黄绍竑站在这里,也都走了过来。这支部队,虽说多年来属马晓军统率,但黄绍竑、白崇禧、夏威三人却是这支部队的灵魂。现在白崇禧已到广州治腿伤,夏威自恩隆出发时就一直患病,不断发烧,由两名勤务兵用担架抬着,勉强随军前进。因此在这危急时刻,几位营长便自然靠拢到黄绍竑身边来了。他们一边看着对岸,一边又回过头来看着黄绍竑,谁也不说话。这时,那两名勤务兵也把夏威抬过来了。

        “季宽,我们现在走到什么地方了?”夏威正在发烧,他从担架上支起半个身子,昏头昏脑地问道。

        “什么地方?你不看这三江交汇之处,我们不是行到天的尽头,怕也是走到地的尽头了!”

        黄绍竑那望远镜的镜片上,出现一个巨大的“人”字,左边那撇泽左江,右边那一捺是右江,左、右交汇之处上延的一段是邕江。黄绍竑的部队,现在处在左、右两江包围的三角嘴上,对岸早已为自治军占据封锁,后面尾追的自治军象群饿狼一般,正不顾死活地向他们扑来。

        “叭叭……”

        对岸响起了枪声,显然,敌人已经发现了他们。

        “报告黄统领,尾追之敌正与后卫部队交火!”一名军官跑来向黄绍竑报告。

        约在五里外的地方,响起了密集的枪声,那是担任后卫的冯春霖营正在阻击尾迫之敌。

        “唉,兵临绝地!”

        夏威长叹一声,刚支起的半个身子,又无力躺下去了,他感到无能为力,只有听天由命了。

        围在黄绍竑身旁的几位军官——韦云淞、陆炎、陈雄,心头不由一紧,他们知道,现在只有听黄绍竑的,他们相信他会拿出办法来,只要有黄绍竑在,这支部队就垮不了。但是,黄绍竑却只默默地将着额下的胡须,一言不发,他的嘴唇在一阵阵地抽搐着,嵌在深陷的眼窝中的眼珠,闪着饥饿难捱的馋光,接着,他的肩膀也抽搐起来了,神色显得烦躁不安。烟帮头子出身的营长陆炎,知道黄绍竑的鸦片烟瘾发作了,忙扭头唤勤务兵:“快拿烟来!”

        勤务兵忙拿过鸦片烟枪和烟灯,陆炎将黄绍竑扶到一块背风的大石下。黄绍竑一见烟枪和烟灯,也不管地下尽是沙石杂草,便一下躺了下去,把身子弯成个虾弓状,陆炎亲自为他装斗烧烟,黄绍竑贪婪地吸了几口,立即感到心旷神怡,精神大振。他将烟枪扔给陆炎,霍然而起,两只眼里闪着亢奋的光彩,接着就下达作战命令:“世栋、煦苍、华圃三营跟我利用运载家眷行李的五条船,趁夜渡过右江北岸,抢占滩头阵地,务将守敌击溃!”

        他对传令兵命令道:“通知冯春霖营长,竭尽全力,向尾追之敌发起反冲击,将其击退,再猛追五里,然后迅速撤到江边,登船过河!”

        部署既定,黑夜也随之降临,江风骤急,江涛拍岸,月黑山高,那流水湍急的江面,仿佛是一匹长长的使劲抖动着的黑色绒缎,又象是大地突然裂开的一条宽大的动荡不定的深渊。黄绍竑带着由韦云淞、夏威、陆炎三个营中抽调出的三百名精锐官兵,分乘五艘木船,利用暗夜和风浪的掩护,神不知鬼不觉地渡过了右江。黄绍竑命人将敌哨兵悄悄干掉,又令那五条船回去接运部队和眷属。待全军渡过之后,黄绍竑下令将五条木船全部凿沉,然后一声令下,猛扑敌阵。蹲在简易工事里的自治军,此时已酣然入睡,万没料到有人竟敢黑夜渡河,突破天险三江口,混乱之中,吓得抱头乱窜。黄绍竑挥兵一路追杀,直到天明,方才收队。他将部队略加整顿,全军草草开饭,接着向南宁进发。一路仅有小股自治军袭扰,黄绍竑也不敢恋战,率队直奔南宁,直到离城四十里地的石埠好,才摆脱自治军的追袭。部队在石埠好休息了小半日,他们仍继续前进,准备在天黑前进城。可是,离南宁城愈近,黄绍竑那刚松弛下来的神经,又倏地拉紧了起来。

        他觉得气氛不对,因为南宁方向的枪声响得又紧又密,还有大炮的轰鸣,城中有浓烟腾起。本来,经过七、八天的作战厮杀,对于枪炮声,黄绍竑和他的部下已感到是家常便饭一般,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但是,无论是他还是部下的官兵,都是抱着到南宁来休整、享受和发财的,除了求生的本能之外,便是南宁这座颇为繁华的省城在吸引着他们,是茶楼、酒馆、烟馆、妓院这些令人醉生梦死的花花世界驱使他们去厮杀拼搏。因为陆荣廷在广东战败,桂军被撵回广西,黄绍竑和他的官兵们,到了偏僻的百色驻扎,那里虽是云、贵鸦片入桂的孔道,又是可以大发横财的地方,但是,可供他们挥霍享受的场所却太少。百色是座小小的山城,对于见过大世界的黄绍竑来说,更是处处看不上眼,总觉得一切都是那么土,就连江边那花艇上的姑娘,无论是唱的曲儿还是那迎客的眉眼,都远不及广州和梧州的姑娘令人开心。黄绍竑在梧州驻扎时,曾在五显码头结识过一个漂亮的艇妹,到百色后他仍在怀念着她,时时想着在百色捞够了钱,再到梧州和广州去。后来在百色被刘日福缴械,差点一命呜呼,毕竟大难不死,能与白崇禧重振旧部,移驻恩隆。那恩隆比起百色来更是等而下之,如今好不容易奉到命令,出生入死将部队拉到南宁来,没想到那枪炮声又象呼号的鬼魂似的总紧紧的跟随着他们,不愿离去。

        “停止前进!”

        黄绍竑命令部队停下,立即派人前去侦察情况。不久,侦察人员回报:“自治军林俊廷、陆福样、蒙仁潜的部队,已攻到离南宁城北十里的大王坟了。马君武省长已于数日前乘船东下,奉命守备南宁的刘震寰、黄明堂部粤桂军,势单力薄,已被迫退守城外的镇宁炮台。”

        真是躲鬼又进了城煌庙,黄绍竑实在没料到,他在三江口破釜沉舟,来到南宁不独享乐不成,恐怕连衣食饭碗也大成问题。为了稳定军心,他没把南宁的真实情况转告几位营长,只说马司令在城里差人来要他马上去商议大事,随即命令部队在西乡塘尧头村警戒待命。他带卫士数名,拣小道走,潜入南宁城内找马晓军去了。

        黄绍竑进得城来,只见到处是一片兵荒马乱的景象,刘震寰、黄明堂的粤桂军到处拉夫、抢劫。

        “看来他们要走了,也许就在今夜……”黄绍竑暗暗忖度着,心情更为沉重。在广西他这千把人根本无法生存,跟刘、黄蹿往广东,他在粤军中又无根基,更何况两广关系几年来势如水火,他本人和所带的部队又都是广西人,到广东去只有被粤军缴械收编。黄绍竑急得心里油煎火燎的。他现在急需找到马晓军,商决今后的出路问题。虽然马晓军不见得能拿出什么好主意,但马晓军到底还是司令,这事非得找他商议不可。根据马晓军一向讲究吃喝的特点,黄绍竑断定,如果马晓军目前还留在城内的话,必然住在豪华的南宁酒店。黄绍竑到南宁酒店一打听,马晓军果然还住在这里。

        他问清楚房间号码,径自上楼敲门去了。

        却说马晓军自到南宁后,便住进了南宁酒店三楼一套豪华的房间。他遵照马君武省长的命令,急电黄绍竑率领全军由恩隆出发增援南宁,他自己则在南宁酒店整日饮酒作乐,只待黄绍竑把部队带来。没想到南宁风声日紧,马省长不敢在邕久留,率领省署职员及卫队乘船东下梧州去了,马晓军因有留守南宁的任务,不能随马省一长前去,只得硬着头皮留在被自治军包围的南宁,待自己的部队到来再说。那位一向爱说大话的“大公猫”刘震寰,虽然就任了陈炯明委荐的广西善后督办,但他的日子并不比马君武好过。他兵微将寡,既怕被自治军包围消灭在城内,又怕放弃南宁被陈炯明追究,正在左右为难之际,得知马晓军部前来增援南宁,不觉心中暗喜,便决定来个金蝉蜕壳之计,他命人将马晓军从南宁酒店找来,以督办身分傲慢地问道:“马司令,目下南宁吃紧;请问贵部何日抵邕?”

        “敝部正在开拔中,不日即可到来。”马晓军答道。

        “马司令,军令岂可儿戏!”刘震寰端坐椅上,那双小眼睛里射着凶狠的目光,“如果贵部今晚天黑之前不能抵达南宁,可别怪我不客气啵!”

        马晓军被刘震寰的话吓得两腿发抖,现今他只身在城内,身边只有两名随从卫士,如呆刘震寰真要对他不客气起来,那他只有束手待毙了,他神不守舍地说道:“请……请刘督办缓颊,敝部正……正在开拔途中,我……”

        “我命令你在天黑前务必将部队投入长堽岭和镇宁炮台一带高地防线,逾时不至,军法重办!”刘震寰说罢把桌子一拍,霍地站了起来,转入后堂去了。马晓军呆了半天,才踉踉跄跄地出了督办公署。他想了想,只得去找曾充当过他的副手的黄旭初商量,可省署军务科的办公室里,空无一人,黄旭初已不知去何。马晓军六神无主,只得回到南宁酒店他的房里喝闷酒,喝了几杯,不由又将口袋中的那只金怀表掏出来瞧瞧,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消失,转眼已到下午,他的部队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他一点也不知道。他焦急万分,走到窗前,两眼失神地盯着西斜的太阳,耳畔听着城外震响的枪炮声,心头怦怦乱跳,真恨不得能用根竹竿,顶住那西坠的日头。马晓军正急得灵魂出窍的当儿,却听得房门嘭嘭作响,他吓得忙把双眼一闭,一下子瘫软在沙发上。他料想必是刘震寰派人前来捉拿他去问罪了,是死是活,由他去罢!

        “司令,黄统领来了!”他的卫士从套间外边进来报告。

        马晓军仍紧闭双眼,无力地斜靠在沙发上,慌乱中,他听得好几个人正朝他走来。

        “你……你……你们是……是来,拿……拿我的吗?”

        马晓军差点连话都不会说了。

        “司令,我把队伍给你带来了!”黄绍竑不知马晓军为何吓成这样,忙过来说道。

        马晓军听得声音很熟,忙睁眼一看,见是黄绍竑来了,不由又惊又喜,他直愣愣地看着黄绍竑,好一会才说道:“季宽,你来了,队伍在哪?”

        “西乡塘尧头村。”黄绍竑说道,他被摆在桌上的一盘喷香的烤乳猪馋得直吞口水,这七、八天连续行军作战,他连饱饭都不曾吃上一顿。

        “马省长下梧州去了,南宁被自治军围攻甚急,四面都是枪炮声,你也都听到了吧?”马晓军缓过神来,这才和黄绍竑说起南宁的情况。他是一向不过问部属的温饱和疾苦的,因此也不问黄绍竑吃过饭没有,部队官兵情况如何。

        黄绍竑摸着胡子,拼命驱赶着那诱人馋涎欲滴的烤乳猪的香味,冷冷地问道:“刘震寰给我们什么任务?”

        马晓军一听黄绍竑问起任务,心有余悸地说道:“他要我们将部队增加到长堽岭和镇宁炮台一带防线。”

        “他们是否准备死守或者反攻呢?”黄绍竑紧紧地拧着双眉,腮上的肌肉微微地抽搐着,也许是饥饿或烟瘾发作所致,也可能是两者兼而有之。但黄绍竑能够忍耐,作为一个军人,他具有超越常人的忍耐力,而更多的,则是他不愿在马晓军面前表现出失态的精神面貌来。

        “不知道,反正他让我们在天黑之前投入那一带高地的防线,否则军法从事。”马晓军说着又从衣袋里掏出怀表看了看,惊恐地说道,“现在快六点钟了,季宽,你快去把队伍带到长堽岭和镇宁炮台去布防!”

        黄绍竑没有作声,也不挪动脚步,右手紧紧地按压着腮下的胡须,突然一拳击在桌上,“咚”地一声,那盘烤乳猪差点被他击翻。马晓军吓了一跳,忙问道:“季宽,你……你大概是还没没吃饭吧?”

        “司令,刘震寰用的乃是金蝉蜕壳之计,他让我们垫底,自己却趁天黑后突围,然后把弃守南宁的责任推到我们头上。”

        “何以见得?”

        “他们正在城内到处拉夫,准备一走了事,却让我们掩护突围,想借刀杀人!”

        马晓军经黄绍竑这一说,立时省悟过来,但又六神无主,只是愁眉苦脸地说道:“季宽,你看我们怎么办?”

        黄绍竑毫不犹豫地说道:“好吧,司令,请你跟我快回部队去,我自有办法,再晚一步,便于事无补了。”

        “好,我就走!”

        马晓军即令卫士收拾行装,正当他们走出房间时,刘震寰的副官却带着一排全副武装的士兵迎面闯了过来。那副官把手枪顶住马晓军冷笑道:“马司令,我们刘督办真是料事如神啊,你违抗军令,现在又欲畏罪潜逃,我奉命前来拿你。”说罢把下巴一摆,大喝一声:“跟我走!”

        马晓军浑身哆嗦,嘴张了好久,也说不出半句话来。黄绍竑走上前去,对那副官道:“我是马司令部下黄统领,现率队由恩隆来邕效命,敝部久住百色,此次前来,给刘督办带了点薄礼。”黄绍竑指着卫士提着的那两只皮箱对副官道:“你老兄来得正好,就请为我们引见刘督办,这是一点小意思,请笑纳。”说着从自己衣袋里摸出四块光洋,随手塞进那副官的衣服口袋里去。

        刘震寰的副官见这位胡子拉碴自称黄统领的军官说话恭谨,又大方地塞给他四块叮当作响的光洋,那凶狠的马脸上立即露出笑容,收下手枪,说道:“啊嘿!原来你们是去孝敬刘督办的,失礼,失礼了。”

        说罢把手一摆,“请,请!”

        “司令,走吧!”黄绍竑拉了马晓军一把,跟着那副官,到刘震寰司令部去了。

        却说刘震寰在司令部里收拾好金银细软,看看日已衔山,却不见马晓军的部队去接防长堽岭和镇宁炮台一带阵地,正担心黑夜撤出南宁时,被自治军咬住不放,又怕陈炯明追究他擅自放弃防地的责任,忙命副官率士兵一排,前去南宁酒店将马晓军拘来问罪。副官去后,他在司令部里焦急踱步。他此时的心情,恰恰和马晓军相反,只恨时间过得太慢,只待天一黑下来,他就率军撤出南宁,将一切罪名统统推到马晓军身上,这样既可逃脱被自治军消灭的危脸,又可避免陈炯明问罪,可是,他又怕马晓军中途逃遁,失掉这个垫底的人便一切都不好说了。刘震寰正在左右盘算着,不觉副官已经回来向他报告:“报告,马司令和他部下的黄统领特来给督办大人送礼,现在门外等候。”

        “啊?”刘震寰感到十分意外,右手不住地摸着尖尖的下巴,一双三角以眨了眨,狡黠地问道:“他们带了多少人来?”

        “就几个卫士!”

        “把他们给我看住,只放马、黄二人进来。”刘震寰命令副官。

        “是!”

        黄绍竑和马晓军各怀鬼胎,每人提着一只沉甸甸的皮箱,随那副官来见刘震寰。马晓军觉得此番凶多吉少,额上冒出粒粒冷汗,那条腿也不太听使唤了。黄绍竑探怕马晓军胆小露出破绽,坏了大事,又见那副官离得很近,不便说话,只以那双冷峻的眼睛不断地瞅着马晓军,示意他镇静,不必害怕。那副官引着马、黄二人进得门来,刘震寰叉开双腿站着,用那双狡诈凶狠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马晓军和黄绍竑。马晓军低垂着头,两只眼睛只顾看着刘震寰的军靴发呆。黄绍竑走过去,将马晓军手中的皮箱接过来,把两只皮箱轻轻地放在桌上,然后向刘震寰敬礼报告:“报告督办,田南警备军第五路奉命开到南宁,请训示。”

        “唔——”刘震寰从头到脚,把黄绍竑打量了一番,见这位年青军官气宇轩昂,浑身透出一股凛不可犯的英气,暗想这马晓军虽然懦弱,却有如此得力之部将,怪不得他的模范营有些名气。刘震寰还未言语,黄绍竑已上前将那两只皮箱打开,只见里边装着翡翠珠宝,金银首饰和一些光洋银币,黄绍竑笑嘻嘻地对刘震寰道:“这是我们马司令命我从恩隆带来孝敬督办大人的些小礼物,实在不成敬意,请笑纳。”

        刘震寰见皮箱中装的全是上等货色,马晓军和黄统领又毕恭毕敬,心里很是高兴,忙笑道:“难得二位一片诚心,大家本是桂军中袍泽,怒我不客气了。”

        刘震寰命副官将那两只皮箱收下,马晓军顿感被人剐了心头肉一般,因为在百色被刘日福包围缴械时,他的积蓄大部丢失了,这两箱子东西,还是他事前托人带出去的,不想现在被黄绍竑借花献佛,送给了刘震寰。他又气又恨,又无可奈何,只得暗骂黄绍竑和刘震寰攫夺他的钱财。

        “马司令、黄统领,贵部何时可以增援长堽岭和镇宁炮台防线?”刘震寰得了那两皮箱东西后,说话显得客气一些了。

        “报告督办,敞部灭向长堽岭和镇宁炮台疾进,天黑之前绝对可以到达上述地点,马司令和我需即返部指挥作战。”

        黄绍竑抓住时机,急欲脱身。

        刘震寰得知马晓军部确已开来南宁,心想眼下四面都是自治军,马晓军部独力难支,不得不跟着他过日子,因此绝不敢违抗他的命令行事,便说道:“目下非常时期,?长堽岭、镇宁炮台防线对守卫南宁至关重要,请马司令、黄统领马上回去,指挥部队严密防守,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擅自撤退,到时我将为二位向陈总司令请功。”

        “是!”

        马晓军和黄绍竑向刘震寰敬礼后,立即告辞,出得门来,带上他们的卫士,急往西乡塘尧头村找部队去了。

        马晓军脱了险,心里松弛下来,又想到了他那两箱金银钱财,被黄绍竑白白地送给了刘震寰,眼下两手空空,只有腰上别着的一只长条形皮匣子里还有几十块光洋和几枚金戒指。

        他越想越心痛,越想越气愤,走着走着,他忽然破口大骂起来:“黄季宽,你黑了良心啦!”

        黄绍竑在前边正急急地走着,一听马晓军骂他,慢慢回过头来,笑道:“司令,用那两箱子东西,换你一颗脑袋,难道还不合算吗?”

        马晓军听黄绍竑如此说,一时竟无言以对,因为要不是黄绍竑的到来和施此巧计,他马晓军不但保不住那两箱子东西,就是脑袋恐怕也滚到地上去了。

        “只是,觉得不甘心,又可惜……”马晓军嗫嗫嚅嚅地说道。

        “司令,只要留着脑袋,又抓着枪杆子,何愁弄不到那点钱!”黄绍竑满不在乎地说道。

        他们回到尧头村时,天已经黑了。几位营长见马司令和黄统领返来,这才放了心。马晓军忙问道:“季宽,我们怎么办?你快说吧!”

        “此地不可久留,全军立即出发,连夜渡过邕江南岸!”黄绍竑果断地说道。

        马晓军虽然也感到留在南宁危险,极想将部队脱离战场,但又怕刘震寰追究责任,担待不起,迟疑地说道:“这样做岂不违抗刘震寰的命令吗?万一他们把敌人击退,守住南宁,追究起来,我们要受军法重办的。到时候,你叫我到哪里去再弄两箱子东西送刘震寰才可转圜呢?”

        “刘震寰见我们已接受增援长堽岭和镇宁炮台防线的命令,以为我们已乖乖地为他们垫底了,难道他还不趁黑夜赶快撤出南宁吗?”黄绍竑那双眼睛在暗夜中发出两道熠熠冷光,他见马晓军仍无动于衷,又说道:“如果他们以后要追究,你就把责任推给我好了,因为部队已完全由我指挥,司令可以不负任何责任,即使刘震寰杀了我的头,部队也还是你的啊!如果现在不走,不但部队保不住,脑袋也要保不住,那才是人财两空啊!”

        “这……这……”马晓军支唔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各营立即出发,渡过邕江南岸!”黄绍竑一声令下,又拉上马晓军,“司令,快走吧!”

        部队正准各出发,营长夏威拄着拐杖过来向马晓军和黄绍竑说道:“司令,季宽,我身体不好,不能再随队行动了,请准我告假回容县老家养病!”

        马晓军一听夏威要走,喝斥道:“煦苍,你为一营之长,又跟我多年,不曾亏待过你,岂能在此危难时刻弃军而去!”

        黄绍竑知道,夏威并不是个胆小之人,自恩隆出发,他就发烧,拖着病体,咬牙随军行动,本以为到了南宁可以休息,谁知到了城外又还得走,这一走,不知何处是归宿,如硬要夏威随军行动,即使不被打死,也要活活把他拖死,不如让夏威回容县老家养病,尚可保全一命。但马晓军之言也不无道理,因为白崇禧伤腿之后已去广州治伤,现在夏威又要离队回家养病,部队中得力的战将已没有几个,而往后的日子也更为艰难,想起这些,黄绍竑也舍不得夏威离去。但黄绍竑是个非常果断之人,他处事毫不犹豫,他那敏捷的手腕,似乎可以随时握住天上转瞬即逝的闪电。

        “司令,自恩隆出发时,煦苍已患重病,他能坚持到达南宁已非易事。”黄绍竑对马晓军道,“健生到广州治伤去了,我看也该让煦苍回容县老家养病。俗话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我们此后,吉凶难测,都在一起赔光了岂不可惜!”

        “那就让他去吧。”马晓军同意了。

        “望司令,季宽多加保重,我虽回籍养病,但心在军中,招之即来!”夏威随即换装,仅带随从一人,装扮成流离失所的百姓,扶根竹手杖,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之中。

        且说黄绍竑指挥部队刚刚渡过邕江到达南岸,即发现亭子渡口的浮桥上,人马杂沓,一支部队正在仓猝渡河南撤,黄绍竑忙派人前去探看,回报道:“那是刘震寰和黄明堂的粤桂军,他们正从城内撤出。”

        黄绍竑冷笑一声,说道:“你会金蝉蜕壳,老子会釜底抽薪,猫精老鼠也精,看谁滑的过谁!”

        刘震寰和黄明堂的粤桂军渡过邕江之后,便往钦廉方向急急退去。黄绍竑自知难以在广西立足,便也取道亭子圩、吴村圩,跟着刘、黄部队的后面,向广东南路方向退去,天明后,马晓军和黄绍竑率部到达吴村圩,一夜急进,部队已相当疲乏,黄绍竑遂下令在吴村圩打火做饭,歇息两小时。

        不久,军需官来报:“刘震寰、黄明堂的部队刚过此地,村庄已遭洗劫,百姓逃匿一空,无法筹到粮食。”

        马晓军忿然道:“刘、黄的部队纪律太坏了,沿途抢劫,老百姓都逃走了,跟在他们后头,我们连粥也别想找得吃。”马晓军虽然胆小怕事,缺乏主见,但他的部队里军校出身的军官多,纪律和训练方面比别的部队高出一筹,因此,看不起刘震寰和黄明堂这些杂牌部队。

        黄绍竑不断摸着下巴上的胡须,沉思了一会说道:“找不到吃的倒还是其次,我们这样跟着他们一路瞎跑,刘震寰一旦追究起我们不执行命令的事来,恐怕就不好办了。”

        黄绍竑的话,正捅着马晓军的那块心病,他忧心忡忡地说道:“论实力,他们的兵比我们多几倍,现在他们逃跑要紧,奈何不了我们的,可是到了广东之后,我们就很难对付了。”

        “很可能要把你我军法重办,也可能把我们的部队缴械。”黄绍竑说道,“否则刘震寰是不能向陈炯明交待他放弃南宁的责任的。”

        “嗯,你……你说我们该怎……怎么办?季宽,我们得快拿主意!”马晓军一到了紧急关头,便没了主意,眼巴巴地望着黄绍竑说道。

        黄绍竑毫不思索地说道:“反正不能再跟着刘震寰和黄明堂后头走了。我们即由吴村圩转向东,经桂境的那马、那连圩,然后进入粤属的灵山县整理,到了那里看情况再说。”

        马晓军听了不由又踌躇起来,说道:“我们不服从刘震寰的命令,擅自撤出南宁,已是违抗军令,现在又不跟大队?走钦廉,而转向灵山县,岂不更增加他们的怀疑和不满吗?日后见面怎么交代呢?”

        黄绍竑冷冷地道说:“这年头是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日后,日后,日后他刘震寰和黄明堂还不知道自己怎么个样子呢?”

        马晓军既拿不出主意,便只好依从黄绍竑了。部队在吴村圩找不到吃的,只得饿着肚子,勒紧皮带,折向东去,彻底和刘震寰、黄明堂的部队脱离了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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