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廖仲恺遇刺身死后,李济深接电报由南宁匆匆赶回广州,蒋介石和汪精卫已经控制了局势。胡汉民由于受到廖案的牵连,被迫出国考察。粤军总司令许崇智则被蒋介石派黄埔学生包围于东山公馆,旋被勒令下野,交出兵权,被送往上海“休养”去了。逐走胡、许,蒋介石在广州军政界的地位便扶摇直上,成为炙手可热的人物。而此时正盘踞东江的陈炯明,眼看广州发生“内乱”,心中不觉大喜,遂尽起东江之兵,令林虎为右路经龙川沿东江而下,向河源——博罗——增城推进;李易标为中路从河婆出发,经惠州、石龙与林虎会攻广州;洪兆麟为左路,从海丰出发,经淡水直插虎门。三路大军,兵临城下,妄图一举攻入广州,推翻国民政府。南路方面,与陈炯明同属一营垒的八属联军总指挥邓本殷,则电令师长苏廷有率部进攻江门,与陈炯明的三路大军遥相呼应,欲会师广州。一时间,广东上空战云密布,烽烟四起,广州国民政府处于两面夹攻之中。可是,那蒋介石也非等闲之辈,在苏联顾问和中国共产党的帮助下,他出任东征军总指挥,率领以黄埔军校学生军为主力的东征军,迎击陈炯明的猖狂进攻,揭开了第二次东征的序幕。南路方面,由李济深任总指挥,率陈铭枢,蔡廷锴、张发奎等迎战苏廷有。广西方面,因李宗仁等早与李济深达成了共同进攻南路之敌的协议,遂令俞作柏为指挥官,率广西部队由玉林经陆川、北流,切入广东化县,然后直取高州,将南路叛军腰击为两段,然后分头歼灭之。俞作柏虽与李宗仁、白崇禧不睦,但却英勇善战,且有谋略,部下又有几位得力的战将,特别是他的表弟、现任团长的李明瑞,更是一员能征惯战的虎将,此外尚有他的胞弟俞作豫营长及钟毅、冯瑛等几位营长,都很能打仗。因此,俞作柏在统一广西的各次征战中,皆所向披靡,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在李、黄、白的众多战将中,若论战功,当首推俞作柏。此次与广东方面合击南路之敌,因为国民政府任命李济深为南路总指挥,李、黄、白三人皆不亲自出马,只命俞作柏率广西部队入粤作战,以胡宗铎率一部由上思方向进入钦州、防城,拊敌之背。
俞作柏奉命后,自然乐意出征,因为这是在广西重新统一后,桂军第一次出省作战,他准备以摧枯拉朽之势,直取高州,击灭敌军,让两广方面对他刮目相看,以便提高自己的地位。他虽身为军人,但对政治也颇为敏感。他知道李、黄、白等已决定站到广东国民政府的旗帜下,两广行将统一,而广东此次东征、南讨之战,胜负如何将决定着广东国民政府的命运和广西尔后的发展,战局之关系极为重大。俞作柏部原在左江一带驻扎,奉命后即以急行军赶往玉林。此时正是“秋老虎”肆虐的时候,天气酷热难耐,俞部官兵,气喘吁吁,汗流满面,其苦不堪言。那些老兵油子们边走边骂:“打了几年仗,还打不够,又他妈的去打广东南路,当官的真黑良心,也不体恤我们当兵的!”
“广东南路又不犯我们广西,为何要去打他呢?真他妈的怪事——天太热,我的两腿都快出火了!”
“走不动了,哎哟,弟兄们,都躺下歇歇吧,管他妈的打南路还是打北路!”
在秋热的腾蒸之下,士兵们骂骂咧咧的,三三两两找着大树下的荫凉处,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倒下纳凉。指挥官俞作柏骑在一匹高大的白马上,被猛烈的秋日晒得满头大汗,心头象揣着一盆火,他见部队稀稀拉拉的,全不象紧急备战的样子,皱着眉头,那两条粗黑的眉毛拧得紧紧的,一双大眼象要冒出火来。照过去的脾气,他肯定又要挥起马鞭,去揍那些躺下的士兵,大声叱喝着,强行驱赶他们跑路。但是,经过几年的征战,他那火爆的性子经受了战火的磨练,对部下官兵倒颇能体恤了,上下之间感情也渐为融洽,部下对他也由过去的畏惧而变为畏敬了。俞作柏的这点长进,也许是由两个方面造成的,一是他和一切将领一样,视部队为自己的本钱,对自己的本钱当然要爱护;二是他与李、白之间有隙,而且似乎黄绍竑对他也心怀叵测,对于李、黄、白三人,俞作柏表面上尊他们为上官,实则内心不服也不满,他永远也不会甘心居于他们之下,但实力有限,心有余而力不足,只有潜心培植自己的势力,来日再论高下。
“报告指挥官,士兵们不肯赶路,行军速度锐减,重办他几个,杀一而儆百,不怕他们不走!”
第四团团长黄超武骑马赶来报告,由于天气酷热,加上怒火,他那脸红得象关公一般。俞作柏却摇摇头,随即跳下马来,将缰绳丢给身旁的卫士,说道:“不,黄团长,请你命令号兵吹号,全军就地休息,你与李团长明瑞,将部队带到前边那片松树林里,我要训话。”
黄团长估计俞作柏赞同他的意见,待部队集合时,便将几名行军拖沓故意掉队的士兵在队前就地枪决,从而起到杀一儆百的威慑作用,以便能加快行军速度,他忙向俞作柏敬了个礼,随即答声:“是。”便策马执行命令去了。过了约莫二十分钟,第三团团长李明瑞和第四团团长黄超武及纵队直属部队四千余人,已在那片松林里集合完毕,听候指挥官俞作柏训话。松树林里,清风徐徐,逸散着淡淡的松脂的清香,这些在烈日炙烤之下的官兵们,一进入这凉爽的境地,顿感心脾舒畅。不过,消息灵通的官兵们,早已从黄团长那里闻知,俞指挥官准备在训话后重办几名行军不力的士兵,杀一儆百,以振军心士气。因此他们一进入这松树林中,神色顿时紧张起来,深怕被点名出列,丢掉脑袋。因此虽然松树林里比外边凉爽,他们身上的汗水却没少流。
“张得标。”俞作柏果然点名了,而且喊的正是黄超武团那个发牢骚鼓动大家躺下纳凉的老兵。
“有!”那个爱发牢骚的张得标战战兢兢地出列,连头也不敢抬,心想这回八成是没命了。队中几千名官兵,都屏息静气,只待听那“砰”地一声枪响,杀了张得标之后听俞作柏训话。
“你这飞毛腿,今日行军为何落伍?”俞作柏问道,那口气却并不严厉。
“报告长官,不是我敢违抗军令,实在是天热走不动,喝一口水下去,还没到肚里,便都作汗冒出来了……再说,我们在广西打了几年,够吃力的了,为什么不可以休息一下,又要去打广东南路?”张得标也许认为自己反正活不成了,临死前也要再发一顿牢骚,好死得个痛快。他说完之后,却并没听到有人喊“拉下去”或是“就地正法,以昭做戒”之类行刑前常喊的话,只听指挥官平静地说道:“归队去吧!”
张得标这才抬起头来,惶恐地看了俞作柏一眼,忙敬个礼,一个向后转回到队列中去了。那些提心吊胆的官兵们,这才松了一口气。
“弟兄们,我们为什么要去打广东南路呢?”俞作柏开始训话了,“陈炯明率领叛军,从东江向广州进攻,国民政府领导下的军队,全力应付正感难支的时候,南路军阀邓本殷、申葆藩又率数万叛军配合陈逆部队的攻势,正向高要、江门等地区进犯,企图截断西江下游交通,会师广州,推翻国民政府,情况异常紧急。我们广西已加入了国民政府,因此,我们出发南路,扫荡邓、申军阀,乃是义不容辞之责任。”
俞作柏寥寥数语,便将这次奉命出师南路的任务和重要性讲得相当明白,官兵们听了,颇受鼓舞。
“军情如火,天气如火,弟兄们十分辛苦,连一向出名的飞毛腿都跑不动了!本指挥官决定,今日就此宿营,炊事兵立即埋锅造饭,给弟兄们煮些稀粥喝。卫生队设法弄些白茅根,雷公根之类煮成凉茶,以消暑解渴。”
俞作柏的训话,象一股清风,吹得官兵们心头凉爬爬的。全军立即分散,选择凉爽地势,就地宿营安歇,避开了酷热的午后。到晚上九点来钟,官兵们已经睡足喝饱,俞作柏一声令下,全军趁夜色凉爽,急起行军,一直走到次日上午十点来钟、行程一百四十余里,却并无一人掉队。待到中午天热难耐时,全军又开入傍水依林的凉爽地带宿营。如此行军,甚是神速,不数日便进入广东化县境内。敌军见桂军来势甚猛,忙占领合江圩进行抵抗。第三团团长李明瑞亲率所部第二、三营向敌冲击,将敌一击而溃,桂军攻入合江圩。合江乃是化县之屏障,合江既失、县城不守,李明瑞团即占领了化县县城。桂军初战告捷,士气旺盛,俞作柏即出告示安民,严令所部不得妄取百姓财物,给养皆使用银毫,不得强买。由于桂军运输,多用驮马装备,因此行李辎重不用临时雇拉挑夫。南路民众久受匪军的滋扰压迫,今见桂军纪律良好,无不表示热烈欢迎和合作。
化县既克,俞作柏挥师急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进击高州城。敌将陈起凤急令团长陈起龙率所部千余人到城西北高地占领阵地,以拒桂军攻城。俞作柏军前锋乃是李明瑞的第三团,李团长虎将之称名不虚传,他年方二十九岁,胖胖的圆脸,身材壮实,腰上扎根宽皮带,小腿上打着人字裹腿,英气勃勃,浑身透着一股虎劲。他走在第一营的前头,率领所部如急风骤雨般直扑高州城。刚抵城西北的那座高地下,便响起了一阵阵枪声,敌军已在高地上占领阵地,开枪阻击李明瑞团前进。李明瑞举起望远镜观察了一阵,只见山坡上临时掘了些土壕,敌兵蹲在土壕中胡乱向下打枪,阵地前沿,并未设置鹿砦、拒马、铁丝网等障碍。李明瑞仔细听了听,敌人发射的子弹“砰——啾”从头顶上很高的地方掠过,他判断敌军装备低劣,子弹大部分是翻装的,火力不强,且射击技术亦很拙劣。他忙将俞作豫,冯璜、钟毅三位营长找来,随即下达了进攻命令:“第一、第二营正面展开,呈散兵队形攻击前进,第三营为预备队。”他又对俞作豫和冯璜命令道,“要节省弹药,没有命令,不准开枪!”
“是!”
俞作豫和冯璜答道,随即回去指挥部队攻山去了。李明瑞带着副官、卫士、通讯传令兵及号兵十数人,和攻击部队一道出发。山上敌兵见桂军来势凶猛,又喊又叫纷纷开枪射击。桂军以散兵队形作一线推进,并不开枪还击,只是沉着地往上前进。敌军见了吓得发懵,不知这是什么战术,他们为了壮胆,又胡乱地叫喊着,砰砰叭叭开枪乱射,偶有受伤的桂军士兵,即由人抬下去,全军仍不开枪还击,只是一股劲地上。抵达半山腰,已进入敌火死角。李明瑞命令全部号兵,一齐吹响冲锋号,桂军大喊一声:“杀!”号声、杀声,震得地动山摇,有如千军万马而来,不可阻遏,桂军士兵全部挺起刺刀,向山头猛勇冲击。敌军不曾见过这般阵势,吓得掉头便跑。桂军未发一弹,便攻占了高州城西北的高地,敌军则向高州城鼠窜而去。桂军衔尾穷追,一位排长率领十余名士兵,竟跟着敌军之后冲入高州城内,可惜后续部队尚在百余米外,敌军已将城门关闭,那排长和十余名桂军士兵寡不敌众,全部战死城内。李明瑞闻报,愤恨不已,但亦无可奈何。因高州系南路一重镇,前清时代为高州府,城池依山傍河,险固异常,桂军无重炮,又无炸药,敌军闭城固守,桂军只得望城兴叹。
指挥官俞作柏随后来到城下,将高州城四面观察了一番,知不可强攻,便传令将高州城四周围困起来,并立即动手构筑工事,以防城内守敌反击。因桂军行动神速,已兵临高州城下,而粤军第一路陈铭枢部现在何处,尚不得而知,俞作柏即派人去与粤军联络,待查明敌我在南路战场上的态势后,。再行决定攻城行动。黄昏后,忽接探报,敌师长苏廷有在进攻江门中,于单水口被粤军陈铭枢部击败,已退到距高州城约三十里的石鼓村,准备与高州守军陈起凤部夹击桂军,以解高州之围。俞作柏听了,直把那双大眼眨了十几下,高州城池险固,易守难攻,如苏廷有与陈起凤内外夹攻,桂军处境便相当危险。他把眼睛睁得老大,决定先发制人,派出精锐将苏廷有击溃,然后再图高州城。他匆匆赶到李明瑞的团部,却不见李明瑞,李的卫士报告:“团长饮酒醉了,已经睡去。”
“快去把他唤醒!”俞作柏命令道。
不一会,卫士跑来报告道:“团长已醉得不省人事,无论怎么叫唤,也无法唤醒。”
“啊!”俞作柏一怔,忙走进里边房间去,只听斯声如雷,满屋酒气,李明瑞躺在床上,睡得呼呼作响。俞作柏过去摇着李明瑞,唤道:“裕生,裕生,快起,快起……”
俞作柏摇来唤去,李瑞明仍是箫声不绝,酣睡之中,便是落下一颗炸弹来也不会把他惊醒的。李明瑞个性豪放,但却并不酗酒,特别是在行军作战中,卫士虽总为他备着酒,但也不过是在仗打得苦的时候喝几口,或是打了胜仗的时候饮几杯,平时极少见他喝得烂醉的。因为在高州城下损兵折将,死了一排长和十余名士兵,而又差那么百十米远的距离被敌人闭城拒之门外,因而进不了高州城,现在又屯兵坚城之下,心情不免郁闷,晚饭时竟不断地喝起酒来,一时喝醉了。俞作柏见摇不醒李明瑞,忙命卫士将李明瑞扶坐起来。谁知那卫士费了好大劲,刚把李明瑞上半身扶起,稍一松手,他又歪倒床七去了,那壮实的身躯,仿佛被抽去了骨头,只剩下一堆皮肉了。俞作柏看了,急得直跺脚,那双老大的眼睛,一会儿看着嚓嚓走动的手表,一会儿又看着烂醉如泥的李明瑞。军情急迫,俞作柏忙令卫士去把李团的三位营长找来。不久,俞作豫、冯璜、钟毅三位营长奉命来刻。俞作柏对他们说道:“我军围攻高州,急切难下,刚接探报,敌苏廷有部由单水口溃退下来,驻扎在离此地三十里的石鼓村,准备与高州守敌夹击我军。苏廷有乃八属联军的悍将,所部虽从单水口淡退下来,估计仍有数千之众,如苏军今夜采取行动,与陈起凤里应外合,则我军将处于极为不利之形势。为此,我决定派你们夜袭苏廷有,来个先发制人,以争取主动,可是,李团长又大醉不起,你们看怎么办?”
三位营长听了也都着急起来,忙过来到床边一齐摇着李明瑞,焦急地喊着:“团长!团长!”可是回答他们的却仍是那如雷的鼾声。俞作柏在室内来回踱步,又看了几次手表,时钟已指向夜里九点,他更为着急,因为李明瑞团是俞作柏部的精锐,团长李明瑞和三位营长又都是非常得力的指挥官,全团之战斗力,远非黄超武团可比,因此夜袭苏廷有,必得李明瑞亲率全团前去,方可操胜算。李团原是俞作柏带的基本部队,俞作柏当团长时,李明瑞、俞作豫等都是营、连长,俞作柏本可亲自指挥,但又对高州城放心不下,因此只得耐着性子等待李明瑞的清醒。他又看了一下手表,已是九点半钟,李明瑞还没有要醒的迹象,俞作柏觉得,不能再等下去了,便对三位营长道:“军情急迫,你们马上回去集合部队,由我亲自指挥,夜袭石鼓村!”
“是!”
三位营长齐声答道,正要出发,却听得李明瑞喊勤务兵:“给我拿茶来!”三位营长立即停住了脚步,俞作柏睁着一双大眼,望着躺在床上翻了个身的李明瑞。卫士把一杯凉凉的浓茶送到李明瑞嘴边,他一气将茶喝光,正要翻身再睡,俞作柏忙过去摇着他,说道:“裕生,敌师长苏廷有率军进驻石鼓村,威胁我军侧背,我命你团立即出动,夜袭石鼓村,击溃苏廷有部!”
李明瑞到底是一员久经沙场的战将,虽酒未全醒,一听军令,急忙从床上翻身跳将起来,拍着胸膛对俞作柏道:“表兄,你……你放心,不管他是苏……苏廷有,还是有……有廷苏,我都要……要打……打他个片甲不留!”
说完又命令卫士:“给我备马!”接着便踉踉跄跄地走出门外。迷朦的月光中,卫士已牵来了李明瑞的那匹黑马。他接过缰绳,那脚却总也伸不进马橙里去,急得他直骂卫士没纷他备好马鞍。卫士知他酒还没全醒,忙将他扶上马去。李明瑞上了马,将马抽了一鞭,那黑马便撒开四蹄,消失在黑夜之中。李明瑞的副官,卫士和通讯传令兵也都急忙上马,紧随而去。三位营长见团长带着七分醉意出征,更不敢怠慢,急急打马回营拉部队去了。只有俞作柏站在那里,听着远去的马蹄声,怀着三分高兴,七分担忧的心情,忙命身边的参谋骑马追上李明瑞,随时回报石鼓村的战况。
却说李明瑞带着七分醉意,骑在马上,率全团直奔石鼓村,走了几个钟头,忽见前面亮着一簇簇火光。李明瑞忙命部队停止前进,就地卧倒,准备迎战,他却跳下马来,带着副官、卫士和通讯传令兵摸到前边去,仔细观察了一阵,见那火光却并不移动,火光后边,是个黑糊糊的村庄的影子,依稀可见几株高大的树影和房子的轮廓。李明瑞看了一下表,正是凌晨三点钟,他忙命通讯传令兵去把三位营长找来。不一会,俞作豫、冯璜、钟毅来到李明瑞身旁。李明瑞指着前边的火光对三位营长道:“据我观察判断,敌人正在埋锅造饭,饭后即向高州城夹击我军,我们马上以迅猛的打击出其不意将他消灭。”李明瑞又指着火光后边的黑影说道:“那是个村庄,看见了没有?敌人的指挥部肯定设在那里。我们的重点在消灭敌人的指挥部。”
三位营长点着头,李明瑞接着下达作战命令:“一营在中,二营在左,三营在右,向敌指挥部三路包抄围攻,行动要敏捷神速,接敌之前尽可能不要惊动敌人,团、营指挥官弃马步行前进,运输驮马全部留在后面。”
三位营长答了声:“是。”便分头指挥部队去了。
李明瑞带着副官、卫士和通讯传令兵等十余人,跟在第一营后面,利用暗夜的掩护,迅速运动接敌。爬过两道田塍之后,距离敌人只有一百余公尺了,果见敌兵正在开饭,李明瑞命令不要开枪,继续摸上去。刚运动了十几公尺,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咳嗽,敌哨兵随即喝问:“什么人?”
俞作豫营长大喊一声:“冲!”全营几百人一个个直似猛虎扑羊一般,冲到敌军开饭的地方、一阵枪弹猛打,直打得那些正在端着饭碗的敌兵哇哇乱叫,丢下饭碗便跑。俞作豫也不去管他们,只顾带着部队直扑向前边那个村庄。这个村庄比一般的村子要大得多,俞作豫料想这便是石鼓村了,苏廷有的指挥部不知设在哪里。正在这时,只见从村里跑出几个人来,正好与俞作豫相遇,对面的人大声喝问道:“为什么打枪?”
俞作豫从容答道:“我们是高州城陈起凤司令的部队,刚才与贵部发生了一点小小的误会。我们有重要军情,要面见苏师长,请你们给带路。”
对面的人便信以为真,答道:“好吧,你把部队留在村外,跟我去司令部。”
俞作豫见李明瑞在旁边,忙向他打了个手势,李明瑞会意。俞作豫便带着两名卫兵,跟那几个人向村里走去了,李明瑞随后率领部队悄悄跟进。俞作豫跟着那几个人,在村里东拐西拐,来到了一座大祠堂前,门口有几个端枪警戒的哨兵,那几个人要俞作豫把卫兵留在门外,一个人跟他们进去见苏廷有,俞作豫毫不犹豫便命那两名卫兵留在外面等他,只身跟着那几个人进祠堂里去了。来到大堂上,只见堂中吊着一盏马灯,一个五短身材的人,正坐在一张八仙桌前喝酒,一个勤务兵立在身旁给那人斟酒。有人上去报告道:“报告师长,这位是高州城陈起凤司令派来的人,有重要军情要见师长。”
那五短身材的人端着酒杯,打量了俞作豫一眼,傲慢地说道:“你们陈司令真他妈的草包,大概是顶不住了吧?我的部队正在开饭,吃了饭便去解高州之围。”
这时,只听祠堂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枪声,那五短身材的人吓得手中的酒杯竟落到了地上,俞作豫迅捷地拔出驳壳枪,扫倒旁边几个敌人,大喝道:“苏廷有,我们是桂军俞作柏司令的部队,你被俘了!”苏廷有见对方孤身一人,正要反抗,这时李明瑞已带着他的卫士和通讯传令兵冲了进来,十几支手提机枪一齐对着他,苏廷有颓然地坐了下去。李明瑞双手抱在胸前,走到苏廷有面前,笑着问道:“苏师长,你认得我是谁吗?”
苏廷有抬起头来,恐惧地望着李明瑞,摇了摇头。
“我乃桂军第一纵队俞作柏司令官部下团长李明瑞是也!”
“啊!”苏廷有绝望地叹道:“想不到你们进兵这样快,打得这样辣,一下就冲到我的指挥部来!”
李明瑞过去提起那只酒壶,晃了晃,笑道:“苏师长,你的酒还没有喝完啊!”
“啊,请,请,请喝酒!”苏廷有以为李明瑞要喝酒,忙站起来讨好地说道。
“对不起,我刚刚酒醒,哈哈!”李明瑞发出一阵豪爽的笑声,随即命令部下:“将苏廷有押下去!”
俞作柏得知石鼓村大捷,高州守敌已成瓮中之鳖,为避免攻坚,便将围城部队撤过江去,只以小部队对高州城作监视。黑夜之后,高州守敌弃城而去,天亮时分,俞作柏率军进入高州城,即告示安民。休整两日后,继续挥师西进,经廉江、合浦而达钦州。南路敌军,大部投降,其余逃往海南岛去。原广西军务督办林俊廷残部杨腾辉团,亦向桂军投降。李明瑞团进抵防城,命营长俞作豫率部沿北仑河畔追剿残敌。北仑河沿中越边界奔流,俞作豫营在中方边境活动,不想盘踞对岸的法国殖民军竟向桂军开枪袭击,当场打伤两名桂军土兵,俞作豫营长闻报大怒,当即赶到现场,指挥部队还击法军挑衅,击死击伤法军官兵数人。法国佬遭此狠狠一击,忙缩到碉堡里不敢再动。第二天他们派出代表到团部见李明瑞。李明瑞早已闻报,正在团部饮酒,背后站着一排持手提机关枪的卫士。法国代表趾高气扬地走进来,李明瑞却只管坐着喝酒,法国代表无奈,只得过去送上抗议书,李明瑞仍是不睬,只是喝酒,那法国代表说道:“团长先生,贵方越境射击,打死打伤我方官兵多人,我奉法国总督之命,向贵方提出严重抗议,并要求贵方向我方道歉赔偿一切损失……”
“胡说!”李明瑞把酒杯向桌上狠狠一放,指着那番鬼代表怒斥道:“你们先向我国境内开枪,打伤我军士兵,你们蔑视国际公法,欺人太甚,我不追究你们的责任,倒也罢了,为何反而来此胡捣蛮缠,真是岂有此理!”
法国代表被李明瑞一番义正辞严的喝斥,又见他身后一排卫士持枪怒目而视,吓得不敢再说话,只得狼狈而退。
却说广州国民政府这次倾尽全力,发起东征、南讨的战役。在东征战场上,由于中国共产党和苏联军事顾问的大力支持帮助,海、陆丰农民运动对东征的有力配合,黄埔学生军的奋勇作战,东征军克惠州,下汕头,以风卷残云之势,数月间便将盘踞东江多年的陈炯明叛军悉数歼灭。南路方面,八属联军总指挥邓本殷逃往琼崖,妄图苟延残喘。李济深部将张发奎率师渡过琼州海峡,将邓本殷的残渣余孽全部剿灭。至此,广东全境终于统一在国民政府之下。历史又翻开了新的一页。
这天,李、黄、白三人坐在南宁督署办公室里,议论局势,面对广东那一派蓬蓬勃勃的革命形势,商量他们的抉择。因为陈雄刚从广州来电报告,国民政府主席汪精卫将偕国民党中央委员谭延闿、甘乃光等到梧州访问,请李、黄、白前去会晤,以便商量两广统一事宜。
“汪精卫身为国民政府主席和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主席,为何要屈驾梧州?”李宗仁对汪精卫的来访,颇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嘿嘿,”黄绍竑冷笑道,“还不是看在我们手中这几万支枪的分量上。国民党第二次代表大会不是刚开过么,德公与我都没去出席,但他们也把我们选为中央监察委员了。目下,广东已经统一,国民党第二次代表大会已作出北伐的决定,北伐大概很快就要开始,而要使北伐增加声势和力量,又要免除后顾之忧,首先就要谋求两广的统一,这便是身为广州第一号人物的汪精卫不惜降尊纡贵,到梧州来拜访我们的目的。”
黄绍竑又变成另外一个人了,他气色很好,眼睛明亮,而且又一次戒掉了鸦片烟,他的脸色和眼神中再也找不出几个月前那种颓唐苦闷的表情。在李宗仁和白崇禧的精心策划下,黄绍竑已经和蔡凤珍小姐结婚,蔡小姐果然人材出众,是位难得的省长夫人。经过她柔情蜜意的深深感化,黄绍竑不但很快戒了鸦片烟,而且也很快淡忘了那位与他相处数年至今生死下落不明的艇妹水娇。他完全恢复了作为一省的统治者应有的“正常”家庭生活。每逢南宁酒店宴会厅里举行高规格的宴会,只要有李、黄、白三巨头光临,便可同时看到郭、蔡、马三位年轻漂亮的夫人在穿梭般应酬,不时可听到她们那清脆的充分显示身份的笑声。
“季宽之言有理。”李宗仁点头道。
“李任潮这次没来倒好,他来了还真磨不开面子谈。”黄绍竑说道。他和李济深的关系很深,他视李为兄长、上司和恩人,在李济深面前,他没有讨价还价的勇气,而只有报答的义务。前不久,李济深的部将陈济棠到梧州来找黄绍竑,陈济棠开门见山地说道:“季宽兄你是知道的,第一师从未在梧州要过钱。现在我们就要东征,但是经费十分困难,任公希望你帮忙,但他不好意思直接对你说,我同你是共过战场,共过患难的老朋友了,所以用私人名义同你商量。”黄绍竑一听李济深要用钱,便慷慨地说道:“好说,好说,请伯南兄先拿三十万元去,不够时我再派人给送去!”现在李济深作为南路总指挥已到海南岛绥靖地方去了,不能陪汪精卫前来,因此黄绍竑很是松了一口气。
“不过,汪精卫是国民党元老、又是党政首脑,威望很高,我们一定要隆重地欢迎他一番。至于说到统一问题,军队在我们手里,他们统不去,省政方面,各级官员我们早已任命就绪,他们也插不进来,我最怕的还是党务问题。”李宗仁说道。
“嗯。”黄绍竑点了点头,“汪的亲近顾孟余、陈公博、甘乃光都是抓党务的,甘乃光又是广西岑溪县人,此次跟汪、谭同来,是不是想插手进来?”
李宗仁见白崇禧没说话,便问道:“健生,你说呢?”
白崇禧慢慢说道:“汪精卫此来,不管谈什么问题,二公只管点头便是。汪虽身为国民政府主席和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主席,但是实权却掌握在蒋介石手上,因此关于两广统一问题,实质性会谈还得到广州去,到时少不了得跟老蒋斗一斗哩!”
李、黄都点头,表示赞成白崇禧的看法。为了做好欢迎汪精卫的准备工作,第二天,李、黄、白三人同乘大鹏舰,直放梧州。待一切都准备就绪之后,陈雄也陪着汪精卫等抵达梧州。这天梧州五显码头上,真是人山人海,盛况空前,即便是民国十年孙中山第一次到梧州的时候,也没有这么隆重的欢迎场面。仅江岸上欢迎的民众便有一万余人,市民、学生们举着彩色的小旗,不断地挥动着,码头上一条条巨幅横额都写着“热烈欢迎汪主席”。汪精卫的座船是一艘华丽的专轮,船一抵岸,码头上万头攒动,彩旗如海,欢迎的民众不断高呼:“热烈欢迎汪主席!”许多鞭炮接着燃响,几十套锣鼓跟着齐鸣,仪仗乐队也奏起衰世凯时代制订的国歌——《卿云歌》,由码头到城区的路上,一个团的桂军充作临时仪仗队,雄纠纠地持枪肃立,等待检阅。李、黄、白三人身着戎装,一齐到座船上晋谒国民政府主席汪精卫。只见汪精卫西装革履,不戴帽子,一头黑亮的头发梳得整齐,腮上没有一根胡须,面目相当英俊,身材魁伟,风采超群。
早在学生时代,李、黄、白已知汪精卫谋炸清廷摄政王载沣的英雄壮举,对这位遐迩闻名的革命志士已景仰非常,今目得见,更是敬佩不已。李、黄、白向汪精卫致以标准的军礼,汪精卫满面春风,那着于表达感情的脸上,微微地笑着,频频点头,那笑容和点头都恰如其分地表达出一个革命元勋,党政首脑的十足风度。在李、黄、白的陪同下,汪精卫、谭廷闿等步上码头,此时欢迎的气氛到达最高潮,汪精卫不断挥手向欢迎他的人群致意,这是自他就任国民政府主席和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主席以来所受到的最隆重的亦是最真诚的国民的欢迎,这样的场面,过去只有作为革命领袖的孙中山才能享受到。如今,孙总理已经逝世,与汪精卫地位不相上下的他的政敌胡汉民已经倒台,革命的旗帜落到了他的手上,他成了革命的领袖,革命的象征,看到这样的场面,一丝得意的踌躇满志的微笑,立时飞上了他那两条俊美的眉楣。但是汪精卫毕竟是一位老练的革命家,他并没有在这热烈如火的场面下陶醉,他听到了那支《卿云歌》的演奏,忙蹙眉对李宗仁道:“德邻先生,你们为什么还奏这样的歌曲?这是袁世凯的国歌,是反动的歌,革命者是绝不能奏这样的歌曲的!”
李宗仁有些惶惑地答道:“报告汪主席,乐队只会演奏此种歌曲,这还是特地为欢迎您的到来而演奏的呢。”
汪精卫摇着头道:“你们的宣传工作还做得很不够,孙总理教导我们,不能只靠军队取胜,要靠主义取胜。”说着他忙将随行的甘乃光介绍给李、黄、白:“这位甘委员是你们广西老乡,他对革命宣传工作是很内行的,我要他留下来帮助你们。”
李宗仁心中虽然不欢迎这位甘委员,但嘴上只得答道:“欢迎,欢迎。”
汪精卫久居政界,是一位老成机敏的政治家,李宗仁说话时那略现勉强的表情,当然瞒不过他的目光,他随即问道:“不知德邻先生对两广统一有何高见?”
“宗仁等一切服从国民政府,一切服从本党中央!”李宗仁回答得非常干脆利索。
“很好!很好!”汪精卫此行要的正是李宗仁这句话,他高兴得一把抓住李宗仁的双手,紧紧不放,又不断地摇着,仿佛他抓住的不是一双手,而是一支军队:一大批枪杆,一大块地盘,一根支撑广州国民政府的有力支柱。
汪精卫主席和他的随行人员下榻于大东酒店,略事休憩后,便出席李宗仁代表广西当局举行的欢迎宴会。大东酒店的宴会厅里,摆着几十桌盛宴,广西当局的最高统治者李、黄、白和军队将领及梧州的士绅各界代表,济济一堂,当然,郭、蔡、马三位漂亮能干的夫人,少不了成为宴会中的活跃人物。因为这是欢迎党政首脑的宴会,格局很高,厨师们更是尽心献艺,他们制作的大东葱油鸡、菊花龙虎烩、瓦煲醉果狸、虫草炖海狗、蛤蚧炖鹰龟、汾阳醉全鸭、仙掌踏蚣蜈、虾子扒袖皮、雪映鲜虾仁等等梧州名菜,更显得鲜艳喷香,而那名扬两粤的梧州纸包鸡、经过精心加工制作,则更加汁香味浓,非同一般。宴会开始,乐队又奏起那支《卿云歌》来,这回汪主席不皱眉也不说它反动了,也许是李宗仁服从国民政府,服从国民党中央的那句话,使他吃了定心丸,也许是这把他尊为党政元首的宴会格局和精美的菜肴终于使他陶醉了的缘故。奏罢乐,李宗仁起立致简单的欢迎词,接着便是汪精卫的即席演说:“同志诸君,国民党之主义维何?即孙中山先生所提倡之三民主义。本此主义以立政纲,吾人以为救国之道,舍此未由。国民革命之逐步进行,皆当循此原则……”
汪精卫不愧为国民党著名的演说家,他言辞流利,娓娓动听,再加上他那政治家的风度,颇使听者倾倒。他向大家阐述了孙中山的兰民主义,又毫不掩饰地谈论了当前国民党内存在的并且日益激烈的左、右派之争,为了使听者明白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左派,他在讲话中竟特意引用了一位著名共产党人的话:“……中山先生逝世后,国民党中有一种最好的现象就是党员之左倾。不仅广东如此,上海、北京以及其他各处亦莫不然。同志诸君一定要问:何谓国民党之左派?一位共产党人说得好,左派的必要条件至少有四个,一是彻底地反抗帝国主义及其附属物军阀,买办阶级……二是恪守中山先生引导中国民族与世界无产阶级革命领袖苏俄携手的方针;三是与一切反革命的右派分子决绝;四是遵行保护革命中坚势力的工农大众利益之政纲。必须具备这四个条件,才是真正的国民党左派——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孙总理之信徒……”
听者虽然对孙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和国民党内左、右派之泾渭糊模不清,但是仍为汪精卫精彩的演说所折服,宴会大厅里,响起了热烈的经久不息的掌声。汪精卫那富于表达感情色彩的面部,又呈现出一种特殊的作为一个革命元勋、孙中山主义的传人、党政首脑才有的微笑。
宴会结束,时间尚早,李、黄、白便陪同汪精卫等到梧州各处视察。汪精卫由于高兴,在宴会上多喝了几杯,略有些醉意,出门的时候,李宗仁引着他向右走,他却一把拉住李宗仁,一本正经地说道:“革命一定要向左走,怎么能向右走呢?”
李宗仁非常认真地且极有礼貌地说道:“报告汪主席,向左走不通。”
“哪有向左走不通的道理?”汪精卫固执地说道:“革命者就是要在没有路的地方踩出一条路来。”他硬拉着李宗仁和黄绍竑向左走去,边走边说道:“要革命的跟我向左走!”
想不到走了几十步,前边便是一个狭窄的死胡同,果然走不通,汪精卫那富于表情的脸上,呈现出一副尴尬的莫名其妙的神态,谭延闿却趁机说道:“硬要向左走,会碰壁啊,汪主席!”
李、黄、白三人,对于什么是左,什么是右,一时竟坠入五里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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