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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蒙古帝国2·狂飙西进

        术赤强撑起病体,举行了简单的传位仪式。然后,他屏退众人,只留下拔都一人。他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向拔都交待。

        这一个晚上以及接下来的一天,拔都一直陪伴在父亲身边。虽然心中充溢着永诀的悲怆,拔都却更加了解埋藏在父亲心灵深处的悲哀与幸福,了解了父亲坎坷而又充实的人生历程。

        天色渐暗时,术赤重新陷入昏睡,拔都久久凝视着父亲,又是一夜不曾合眼。不知何时,阳光穿过天窗投下了一束光亮,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突然,殿门被打开了,别儿哥和薇萱出现在门前。

        “父王!”薇萱扑到父王面前,摇晃着父王的肩头,哭了起来。

        斡尔多与昔班也进来了。别儿哥呆呆地站在拔都的身后,拼命吞咽着内心的哀伤。

        许久,术赤再次艰难地睁开了眼睛,他的心智一时陷入混沌状态,视力也更加模糊了。“拔都……”他喃喃地唤道。

        “父王,薇萱和别儿哥回来了。”拔都忍住悲伤应了一声。

        术赤轻抚着女儿妩媚的脸庞,嘴角露出一丝慈爱的微笑:“是我的薇萱吗?真的是我的小开心果吗?”

        “父王,是我。”

        “你在哭吗?不要哭,不要哭,父王这会儿感觉好多了。”

        “父王!”别儿哥跪倒在父王的病榻前。

        “别儿哥,我的儿子,你也回来了?儿子,为父已将王位传给你的二哥,从今以后,你要尽心竭力辅佐你二哥,切不可萌生异志。”

        “我会的!父王,我会好好辅佐二哥的!”

        “这就好。拔都,父王死后,就将父王葬在封地,不要送回蒙古本土了。就让五年前的父王永远留在祖汗的记忆中吧。”

        “儿臣……谨遵父命。”

        “还有,拔都,将来,切不可争夺蒙古国的汗位。”

        “您放心,父王。”

        “善待你的兄弟,照顾好薇萱。”

        “我会的,父王。我会的,您放心吧。”

        术赤无限留恋地凝望着他的孩子们。渐渐地,他的眼睑似乎有千钧般沉重,他开始揽不住越飘越远的神思。终于,他放弃了。在生命留存的最后一刻,他仿佛看到父汗正向他走来。他的脸上浮出一丝思念的微笑,“父汗……”他柔情地轻轻呼唤,这也是他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两颗晶莹的泪珠从他紧闭的眼角滚落下来。

        “父王,父王,您怎么了?您为什么不说话了?您答应过我,等我从蒙古草原回来后,要带我去打猎的啊。难道您忘了吗?求您了,您跟我说句话好吗?我好害怕……”薇萱依然用手摩挲着父亲苍白的、冰凉的脸颊,似乎还想唤醒父亲。斡尔多强忍悲痛拉了妹妹一下,随即跪了下来。拔都、别儿哥、昔班一起跪在他的身后,啜泣声迅速地连成了一片。薇萱呆呆地望着父亲安详的面容,终于明白了什么,她紧紧抱住父亲的遗体,迸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父王,您醒醒啊,您难道真的不管薇萱了吗?父王!父王!”

        许久许久,斡尔多强使自己止住悲泣,面对几位弟弟,沉沉地吩咐道:“别儿哥,昔班,你俩去请众位母妃来见父王最后一面,父王的后事还需与她们商议后再行操办。拔都,你速速准备,过几天抓紧时间返回蒙古草原,一来将父王病故的消息通知祖汗,二来就王位继承一事聆听祖汗的教诲。薇萱,好妹妹,不要再哭了,你……你就帮大哥给父王擦擦……身子吧。”

        遵照斡尔多的安排,父王入殓后,拔都带着数百名侍卫日夜兼程重返蒙古本土。成吉思汗骤然得知爱子病逝的消息,精神上遭受到巨大的打击,这之后的三天,他一直将自己独自关在帐中,对任何人不予接见。

        拖雷和苏如夫人闻讯带着儿子蒙哥、忽必烈、旭烈兀前来探望拔都。成吉思汗的四子当中,拖雷与大哥术赤情谊最深厚,不承想花剌子模一别,竟是天人永诀。拔都见过四叔、四婶和堂弟们,却是相顾无言。这一刻,任何言语都显得多余了,每个人都用各自的方式寄托着对死者的哀思。

        拔都像四叔一样,内心对祖汗充满了深刻的担忧,但无论是谁,都不敢贸然打扰成吉思汗。

        三天后,成吉思汗强打精神召见了孙子,询问儿子临终前对王位做出的安排,得知已由拔都继承父位,他在痛苦之余,稍感宽慰。

        术赤的封地远在花剌子模和钦察草原一带,如果没有一个强有力的领导人,那些被震慑而降的城市就可能起而复叛。何况花剌子模旧主札兰丁已逃往印度,这位性格坚强的铁血国王断然不会放弃复辟的梦想。可以这样说,札兰丁一日不除,蒙古在新的征服地势必面临着诸多挑战和艰险。术赤诸子尽管各有所长,但综合各方面的条件,拔都的确是最合适的王位继承人人选。

        成吉思汗神思倦怠,形容憔悴,仿佛骤然间衰老了十岁。看到父亲的病逝对祖汗的打击如此之大,拔都心里十分难过。草草吃过午饭,成吉思汗推说累了,要独自待一会儿,大家不敢违拗,遵命离去。正巧速不台父子也来看望拔都,在帐门外遇见,拔都遂邀请速不台父子同到四叔的营地小聚。

        父汗不在跟前,拖雷详细问起大哥病逝前后的情形,众人皆嗟叹不已。一路上,苏如夫人以她特有的慈祥柔声宽慰着拔都,拔都忧伤的心情稍稍有所缓解。

        为了转移拔都的注意力,拖雷约略问了问札兰丁的情况。

        札兰丁自逃往印度,召集起旧部大约四千余人,印度王担心札兰丁的势力扩张对他的统治不利,决定向札兰丁用兵。札兰丁提前得到情报,与诸将商议后渡过申河,回到花剌子模,以图恢复祖业。

        在花剌子模,札兰丁又兼并了其弟的两万余军队,加上许多被蒙古征服的城市和军队起而复叛,札兰丁的势力进一步壮大。因为不想立刻与蒙古军正面交锋,札兰丁开始向周边地区扩张,先征服阿拉伯诸地,继而谋征谷儿只王国。拔都因父王病逝,成吉思汗的用兵重心南移,只得暂时收紧兵力,以随时抗击札兰丁的蚕食。至于最终永久性地解决问题,他觉得还得再一次对花剌子模大举用兵,消灭札兰丁,铲除后患。

        拔都在四叔的营地小住了几日。他放心不下祖汗,每天一大早都会骑马去主营看望祖汗,下午才返回四叔的营地。成吉思汗的精神状态一直不好,准备吊唁之事也就只能往后推了。

        转眼四年过去,清雅的两个侄女修眉和雪雪已经一个六岁,一个五岁了。小姐妹长得眉目如画,颇得几分她们姑姑的灵秀模样。每天上午,她们都要在规定的时间内同旭烈兀、阿里不哥一起念书习字。闲暇时候,几个孩子喜欢到野外玩耍,两张小脸蛋晒黑了许多,像两匹健壮的小马驹。

        蒙古征金战争开始后,中原许多有识之士接踵来到漠北,希望在异域大展宏图。对于他们,成吉思汗一律待若上宾。他们中的某些人,被拖雷和苏如夫人延聘至四太子府,教习他们的孩子学习文化。苏如夫人自己亲生的四个儿子中,蒙哥、忽必烈最好学,旭烈兀、阿里不哥却很贪玩,于是,修眉和雪雪这对小姐妹便有了一个重要任务:督促旭烈兀、阿里不哥学习,否则,她们将拒绝与他俩一起玩耍。苏如夫人的这个办法很灵,旭烈兀、阿里不哥顽皮归顽皮,偏偏很买小姐妹的账,每天总要乖乖地把功课做好,才敢出去玩耍。

        修眉、雪雪与拔都好像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只要拔都不忙,她们就会缠着拔都带她们骑马。与她们相伴,总能让拔都回想起他在玉龙杰赤的那间地下室里养伤的日日夜夜,时光的流逝从未让拔都忘却过他心爱的姑娘,相反,对于清雅的怀念,早已成为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兀良合台留下来一直陪伴着朋友。拔都原以为兀良合台会向他问起薇萱,不料兀良合台只字不提。对此,拔都一来心情欠佳,二来猜不透兀良合台的真实想法,也就没有贸然相问。

        前来看望拔都的人络绎不绝,不过,当贵由突然出现在拔都的面前时,拔都着实吃了一惊。

        贵由嗫嚅着向拔都表示了慰问,拔都礼貌地做了答谢。直觉告诉他,贵由的来意绝非如此简单。果然,稍稍寒暄了一会儿后,贵由沉默下来,瘦削的脸上露出紧张思索的神情。

        拔都注视着他,耐心地等待着下文。

        贵由似乎下了决心,涨红了脸说道:“拔都,也许这种时候我不该谈到这个话题,可是我们兄弟难得相聚,如果现在我不说,只怕以后更没有机会说了。请你原谅我的唐突。”

        “没关系,你说吧。”

        “我喜欢薇萱。”贵由一反常态,直截了当。

        拔都似乎并不吃惊。

        “我听说,前些时候你成了亲。我还没有来得及恭喜你。”

        “海迷失是母亲为我定下的妻子,我喜欢的是薇萱。我想,海迷失应该不是什么障碍。”

        “当然不是。贵由,你知道,薇萱虽然是我父亲收养的女儿,但我一直都拿她当自己的亲妹妹。父亲临终前还一再嘱咐我,让我好好照顾薇萱。对于她的终身大事,我这个做哥哥的的确没有权利干涉。这样吧,回去后,我会将你的心意转达给她,至于她愿意嫁给谁,我们还是尊重她自己的选择。”

        “也好。我静候佳音。”

        贵由再没什么话说,起身告辞了。在帐门口,他们与兀良合台打了个照面,兀良合台急忙上前见礼,贵由却只用鼻子“哼”了一声便跨上马鞍,扬鞭而去。他傲慢的举止令拔都十分不快。

        “他还是那样,一点没有长进。”

        兀良合台若无其事地笑了:“随他去吧。嗨,小王爷,他来做什么?”

        “向薇萱提亲。”

        兀良合台脸色倏然变了。拔都注意观察着他的表情。

        良久,兀良合台才勉强笑道:“是么?”

        “是的。不过,我知道薇萱心里喜欢的是别人,薇萱不愿意,我是不会把薇萱嫁给他的。”

        “可如果你拒绝了他,他会恨你一辈子的。”

        “就算是这样,我也不能拿薇萱的终身大事做交易。兀良合台,我想问你一句话,你必须如实回答我:我们一起待了好些天了,你一个字不提薇萱,你当真一点都不惦记她吗?”

        “不,不是。我不想在你遭逢这么大的不幸时还用儿女私情烦你。何况,薇萱是那样高贵的一个女孩子,能与她做朋友我已经很知足了,哪里还能再存非分之想?”

        拔都伸手用力地按住了兀良合台的肩头,目光中闪现出丝丝暖意。兀良合台看得懂他的目光,那是责任感和忠实于友谊的天性流露,哪怕会为此得罪未来的大汗长子也在所不惜。

        怀着无可名状的复杂感情,兀良合台回以轻轻一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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