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军将士斗志昂扬,包括阿术、张弘范等高级将领,都要求乘胜攻打宋都临安,伯颜受将士情绪感染,也萌生了尽快拿下临安、灭亡宋国的念头。他正欲召集众将帅开会,侍卫来报:大汗派金字使者来,太子请伯颜到他的临时住所一叙。
攻下丁家洲后,真金一直住在帅府附近的一所民房中。平素,他从不干涉伯颜的任何作战计划,甚至很少参加军事会议,对于他的这种全无保留的信任,伯颜的内心充满了感激。
伯颜人尚未进房,先已闻到阵阵诱人的清香。及至进得门来,一眼看到桌上摆着三大盘整齐地码成方锥状的七色糕点和两个都是平底、圆肚、细颈、翻口,大小形状一模一样的水晶瓶,瓶子里装满了玫瑰色的液体。桌子后面,真金正笑眯眯地等着他。
“太子。”
听到他说话的声音,从里间闪出一个人来,满脸都是水珠,看样子刚才正在洗脸,听见他说话,没顾上擦一把就出来了。
“下官拜见伯颜丞相。”
“尚都事?大汗的金字使者原来是你?”
“是,丞相。大汗派我来传旨,另外,还带来些伊利汗国和察合台汗国的贡品。”尚文笑着回答。尚文是两年前才从行御史台都事升任御史台都事的,由从七品到正六品,尚文的升迁可谓缓慢,这与他耿介的个性并因此得罪了阿合马有关,不过,尚文毕竟是真金的朋友,阿合马虽然想尽办法压制他,但也不敢立刻将他除之而后快。
“伯颜丞相,过来坐吧。先尝尝这些点心,你以前一定没尝过。对你而言,你虽蒙古人,伊利汗国却也是你的故国——毕竟你在那里长大。在南方的战场,能品尝到故国的食品,想必你一定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尚文啊,你也坐下,给伯颜丞相斟酒。”
“好嘞!丞相,您请。”
伯颜并不客套,走到桌边坐下来,取了一块摆在盘子最上面的红色糕点慢慢品尝着。
“有什么感觉?说说看。”
“软而不粘,酥而不散,香而不腻,吃过之后,满口留有淡淡的果香。这是用什么东西做的?水果吗?”
“伊利汗国的使者说这叫‘七色百果糕’,是用七种颜色的百种果实加什么秘方精制而成,放上一年两年都不会变色变味。大汗尝着好吃,就留了一半儿准备赏赐给王公贵族及其家眷们,其余的,都遣下官送来前线。大汗口谕,命将果糕和葡萄酒分赐太子、丞相及各军将领、立功士兵。”
“大汗隆恩,伯颜代众将士拜领。”
“丞相,您再品品这酒如何?”
“这不是西域的红葡萄酒吗?”
“是。不过,这几瓶葡萄酒窖存的时间都超过百年了,是察合台汗廷从民间花重金求购的。”
“难怪味道如此……不同,唔,美妙。比之宋廷给大汗进贡的那些名酒:香泉,天醇,蓝桥风月等等,也毫不逊色。”
“果真如此吗?尚文,咱俩也都倒上一杯尝尝。”
伯颜不觉一愣:“太子,难道您还没有……”
“太子说,您在前线运筹帷幄,比他辛苦得多。所以这些糕点和这几瓶葡萄酒,他一定要等您先尝过品过,他才可以享用。”
伯颜心中一阵激动,想说什么,目光触到真金平和的脸色,又将感激的话语咽了回去。真金就是这样的人,率性而为,不拘小节,将友谊看得比他自己的生命还珍贵,对于这样的人,感激不必挂在嘴上,只需要藏在心里。
“伯颜丞相说得没错,葡萄酒的味道是很醇厚。尚文,你觉得呢?”
“臣从来没有品尝过这么甘醇的葡萄酒,只可惜不能一醉方休。”
尚文有点遗憾地咂咂嘴巴,真金不觉笑道:“我那里倒存有半坛正宗的西域葡萄酒,是那木罕半年前托人捎给我的,味道虽比这两瓶差些,也算上品了。你若喜欢,回去我送给你。”
“真的吗?”尚文喜出望外。
“君无戏言。”
“太子,北平王和安童丞相有消息没有?”
真金被立为太子之前,作为中书省右丞相的安童一派,与平章政事阿合马一派的斗争达到了白热化的程度。由于忽必烈汗对阿合马的偏袒,安童在朝中做任何事都难免受到牵制,一怒之下,安童主动要求随北平王那木罕出镇西北,得到恩准。元军攻占襄阳后,窝阔台汗之孙海都在西北公然叛乱,那木罕和安童奉命平叛,不料中了海都声东击西之计,两人皆被海都俘虏。伯颜所问正是此事。
真金眉头微锁:“他们暂时还被羁押在海都的军营。父汗断定,海都断无胆量伤害这二人性命,他无非要用这二人作谈判的筹码,与父汗讨价还价。日前,父汗向海都发出最后通牒,索要那木罕和安童,海都表示愿意考虑,但要父汗以十车黄金作为赎金。父汗一边派大军进逼西北,一边派亲王昔班(术赤五子)出面斡旋——尚文可能还不太了解昔班其人,我不妨借这个机会多讲几句。从辈分上来讲,昔班是我的堂叔,他的亲哥哥就是当年威震欧洲、建立金帐汗国的拔都汗。拔都汗临终时,将汗位传给了三弟别儿哥,昔班奉命将此事奏禀我伯汗蒙哥。当时,尚是藩王的我父汗钟爱昔班能言善辩、智勇双全,将他款留在身边。这些年,昔班堂叔一直充当父汗的特使,在四大汗国之间奔走斡旋,为四大汗国共同听命于中央政府,彼此间尽可能减少摩擦起了关键性的作用——海都终于不再提赎金之事,但要等回到封地才可以放人。其实,海都是担心被父汗的军队抄了后路才决定让步的,所以,那木罕和安童短期内虽不能被释放,但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要我说,这个海都真是讨厌至极!打又不好好打,你一与他短兵相接,他就一溃千里;和又不好好和,你刚与他休战,他又卷土重来,犯边扰民。我看大汗对他也很头疼呢。”
真金和伯颜相对苦笑。尚文对海都直言不讳的评价,倒与他们内心所想不谋而合。
伯颜转了话题:“大汗派尚都事来,有无其他口谕?”
“不止口谕,还有书信一封,圣旨一道。”
“太子,大汗有什么交待吗?”
真金一笑:“哦,帝师八思巴要回京讲法,父汗命我随尚文一同返回大都。”其实,真金只提了信中的一件事,对另一件与伯颜有关的事情则只字未提。伯颜哪里知道,元军与宋军在阳逻堡对峙之时,意外地截获了两车宋廷用以激励前方将领的珠宝玉器。伯颜与阿术等商议并请真金示下后,派精骑将这两车珠宝玉器原封未动地运回大都。行前,伯颜忙于指挥作战,根本没时间细查珠宝,更别提造册备案,结果,一个上面放着玉圭,下面藏有一份赐宝清单的锦盒就被他忽略了。
他是忽略了,阿合马却找到了这份清单,清单上写明了将什么东西赐予哪位将领。阿合马经过认真核对,发现其中偏偏少了一个指名赐给丞相贾似道的宋国宝“玉桃盏”。阿合马据此上奏忽必烈大汗,硬说伯颜暗中私藏了“玉桃盏”。忽必烈将信将疑,下旨派亲臣彻查此事。使者很机灵,到了主帅行营,没有去见正在前线指挥作战的伯颜,而是先去拜见太子,将大汗的意图禀明。真金知道又是阿合马从中作梗,交待使者,千万不要将此事声张出去,然后,他夤夜写了一封长信,托使者带给父汗。
信中,真金详细叙述了元军将士截获和押运珠宝车回京的全部经过。信的末尾,真金直言不讳地斥责阿合马无中生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说,伯颜正在为国家的统一殚精竭虑、浴血奋战,他愿以性命为伯颜作证。伯颜光明磊落,两袖清风,忠诚天地可鉴,如果伯颜真的私藏了“玉桃盏”,他愿替伯颜领死。真金生平对任何人从未使用过如此激切的语言,更别提对他的父汗。
真金一反常态的表白,使忽必烈完全相信了伯颜的清白。此次他派尚文来,不仅带来了他亲自手书的给真金的回信,还有一道圣旨。真金为了给伯颜一个惊喜,没有让尚文立刻宣读圣旨。
听说真金就要返京,伯颜刚刚咬了一口的绿色果糕似乎也失去了滋味。几个月来朝夕相处,他的心里着实舍不得真金。“大汗既有信来,太子准备何日启程?”
“后天吧。伯颜丞相,近来我军连战连胜,将士们是否有急进情绪产生?这可说是我行前最为挂虑的一件事。”
“急进情绪?太子是指将士们请战,要求立刻围攻宋都临安吗?”
“是。宋廷虽然在阳逻堡、丁家洲战役中损失了数十万精锐部队,但尚有湖南、江西、福建、两广、川蜀之兵可调,如果贸然进攻临安城,会不会将我军陷入重重包围之中?”
伯颜稍稍思索了一会儿:“太子所虑甚是。若非太子提醒,臣也差一点为这种急进情绪左右,做出不当部署。我军当前的主要任务还是要彻底清除江北宋军的残余力量,剪除来自侧翼的威胁。然后依旧兵分三路,一路取独松关,从西面掩向临安,切断宋室逃往内地的通路;一路自江阴出长江口,入杭州湾,切断宋室从海上逃亡的路线;一路由常州、苏州、嘉兴一线直捣临安城。如此循序渐进,何愁临安不破,宋室不灭!”
真金知道伯颜对下一步的行动已有谋划,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他向尚文使了个眼色,尚文会意,到内间取了圣旨出来。“圣旨下!伯颜丞相听旨!”
伯颜急忙离席,跪倒在地。“臣伯颜——接旨!”
“着:伯颜中书省左丞相升任中书省右丞相之职,行枢密院事。钦此!”
伯颜显然有些意外,愣了一愣,方才谢恩。蒙古习俗尚右,右为尊,安童被海都羁押,右丞相职位出现空缺,忽必烈在这个时候将伯颜擢为右丞相,本身也算是对儿子力保伯颜的一个答复。当然此间内情,伯颜一概不知,他只是从心里感激大汗对他的知遇之恩。真金上前扶起伯颜,深情地说道:“伯颜右丞相,大军凯旋之日,我将代表父汗在丽正门为你和全体将士置酒庆功。”
“请太子转告大汗,臣一定不辱使命!”
“好,我会转告父汗。保重,伯颜。”
“您更要保重,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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