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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蒙古帝国4·帝国余晖

        随着中亚、西亚、小亚细亚之地不断纳入版图,帖木儿王仿效成吉思汗立国故事,将征服的广大土地分封诸子与诸孙。

        此时,波斯全境已基本平定。除了最后一位波斯王阿合马在玛麦鲁克国王巴儿忽以及“黑羊”部酋长余速甫帮助下,重新据有报达之地,继续维持着他奄奄一息的统治之外,其他各城各部均并入帖木儿帝国。帖木儿王有足够的时间对付波斯王,在此之前,他有更重要的军事目标。

        这一次征战被人们称作“七年战争”,帖木儿王的远大目标是:重新对世界上最富有的土地进行远征。

        七年战争的首要目标确定为印度。事实上,最初确定这个作战目标时费了帖木儿王不少周折和口舌,然而,帖木儿王最后还是聪明地从中找到了出征的依据,通过真主的指引说服了众人。

        印度在我心目中是一个相当神秘的国家,除了它的炎热,我对它所知甚少。我和公主翻阅了我们能够找到的所有有关印度的资料,得出了这样一个大概的结论:印度位于南亚次大陆印度半岛上,分为北印度和南印度。印度北部是喜马拉雅山地,南部是德干高原,南北高地中间是一块大平原。大平原的北部和东部是恒河和雅鲁藏布江流域。印度和巴基斯坦之间有一条河叫申河(即印度河)。印度大部分为热带气候,北方高地却很凉爽,因受季风的影响,分为干湿两季。湿季到来,西南季风含水蒸气从印度洋上吹来,在东部恒河和雅鲁藏布江流域降雨颇多,物产较丰富。但西北部却为季风影响所不及,空气干燥,多草原沙漠。另外,因为土壤和气候的关系,印度境内森林繁茂,常有猛兽、毒蛇出没。

        北印度和外界的交往,主要通过西北连接阿富汗的几个山口。南北印度之间的交通很不方便,但由于次大陆东有孟加拉湾,西有阿拉伯海,南有印度洋,所以海外交通条件还算优越。

        帖木儿王大举出征前,印度的行政区划共有二十三个省。德里王国在强盛时曾几乎据有全部印度的土地,但这个王国很快衰落了,领土也四分五裂。几个较大的行省总督从德里王的政权下解放出来,各自开辟了自治的穆斯林国家。这些自治的穆斯林国家包括孟加拉、德干、乌德等。穆斯林王国的分离使德里王国缩小至旁遮普与多卜境内,而德里现在的统治者马合谋沙二世又是一个地道的傀儡,他的权政被操纵在宰相马卢·伊克巴勒的手中。

        另外,最感兴趣的是,印度有一支以大象为坐骑的象军,后来,我们在实际的战争中领教了这支象军的威力。

        已经确定由欧乙拉公主陪伴兀鲁伯出征。即使是年幼的王子也必须接受严酷战争的锤炼,这是帖木儿王对儿孙最严厉的要求。

        大战前,沙哈鲁回到了撒马尔罕。他回来一方面是为参加随后的征战,另一方面是为参加父亲即将举行的盛大宴会。帖木儿王与小王后图兰大婚不久,沙哈鲁奉父王之命出镇呼罗珊地区,其治所就在哈烈。撒马尔罕和哈烈相距数千里之遥,自从坐镇哈烈,沙哈鲁很少能够回来,这使彼此的相见变得如此珍贵,而我们与沙哈鲁之间的联系更多的只能通过书信。

        自从沙哈鲁将长子兀鲁伯送到欧乙拉公主身边,他就很少与公主见面,我知道他这样做无非是为躲避某种眩惑,可是他越躲避,这种眩惑就变得越不可抗拒。他的苦恼和挣扎我全都看在眼里,因为,怎么说呢,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了解他的人,我了解他所怀有的爱情,以及他为爱情做出的牺牲。

        宴会上,兀鲁伯被安排与欧乙拉公主坐在一起。他是个生性腼腆的孩子,像公主一样喜欢过一种清净的生活,他还是第一次参加场面如此宏大,气氛如此热烈的宴会,特别是他的对面坐着父亲,他不由得将双膝紧紧夹住,显出局促不安的样子。然而,当公主像母亲一般温柔地对他说着话时,他很快平静下来。对于儿子与欧乙拉公主之间像母子一样亲昵的感情,我能看得出,沙哈鲁一方面是欣慰,另一方面想到自己的往昔,竟有些妒忌他的儿子。

        宴会后是阅兵式。军队做好准备,阅兵结束,择日出发。

        回历八〇〇年七月(约1398年1月),帖木儿王统率远征军九万二千人从撒马尔罕出发。其中三万骑兵作为右翼和先锋,由帖木儿王的孙子皮儿指挥,从坎大哈进军。皮儿和他的哥哥、王储莎勒坛一样,骁勇善战,并且都系妃主罕则黛为大王子只罕杰尔所生。帖木儿王于诸子中最宠爱长子,一生从不曾改变心意,只罕杰尔战死后,他将长孙莎勒坛立为王储,并将阿富汗、孔杜兹、喀布尔、加兹尼、坎大哈及其附近地区赐给了另一个孙子皮儿。

        兀鲁伯被编入皮儿的军中,公主负责照顾他,因此,在战争最初,我和公主一直跟着皮儿走。皮儿是位勇谋兼备的将领,他首先征服了梭莱曼,两个月后渡过申河,包围了俄特查,并且开始围困木儿坦。

        皮儿小的时候经常到欧琳堡做客,因他不喜文墨,有武将之风,公主便将自己从蒙古带到察合台汗国的一张珍贵的元朝宝弓赠送给他。公主的慷慨出乎皮儿的意料,这之后他更加喜爱公主,即使在他远赴封地之后,他依然与公主保持着书信往来。不仅如此,他还一年四季派人将本地的特产送抵公主府上。

        公主从来都是那么钟爱和欣赏皮儿,她与皮儿交谈时,像母亲一样温和,像姐姐一样坦率。而皮儿但凡有空,总要来我们的帐幕看望公主。虽然征途多艰,可我看得出来,皮儿对于重新拥有了与公主朝夕相处的机会,倒是满心欢喜呢。

        马合谋沙二世担心俄特查有失,派了一支军队前来救援。皮儿料敌先机,派亲信将领设伏于援军必经之地,聚歼敌军,大获全胜。俄特查守军待援不至,主将亲自督战,不料被炮石击中不治身亡,随后,几员将领为争主将之位发生内讧,守城力量严重削弱,皮儿军一鼓作气拿下俄特查城。

        俄特查既下,皮儿军开始全力攻打木儿坦。

        木儿坦地势险要,城防坚固,皮儿攻打数月毫无结果,还付出了巨大的伤亡。他不想让木儿坦拴住手脚,遂派急递兵询问帖木儿王是否放弃攻城。

        不久,口谕带回,帖木儿王命皮儿不惜一切代价拿下木儿坦。

        皮儿接到口谕时正在公主的帐幕外与公主闲聊,这对他而言是艰苦的攻城战期间最为放松的时刻。祖父的命令出乎他的意料,他无法理解,不免有些抗拒:“祖父为何执意如此?”

        公主却似乎了然于胸:“王应该是为长远考虑。”

        皮儿一愣,抬眼望着公主。

        “长远吗?”良久,他喃喃地问。

        公主理解地拍了拍他的手背:“皮儿,我知道你是爱惜兵力。可是,木儿坦到底是印度的第一大城市啊,帖木儿王一定要拿下木儿坦,大概是想让它作为自己日后转战印度的根据地吧。”

        皮儿满脸都是惊奇的表情。他得承认,这个女人,的确有时会令他刮目相看。

        “您的意思……”他再次开口说话时的语气是我以前从未听过的,那里面分明有一种虚心求教的意味。

        “作为主将,你别无选择。”

        “我怕我们耗不起。”

        “我们的消耗很大,对方的消耗也一定不小。我们在外面还有办法可想,哪怕杀掉马匹权作军粮,锯掉树木制作云梯,搬运石头充当炮石,总之我们总有办法可想。可是城里的人,箭羽用掉一支少一支,滚木用掉一根少一根,何况,木儿坦是座山城,耕地都在城外,如今城里不光有军队,还有众多的百姓,即使做了最充分的准备,口粮的储备只怕也有穷尽之时。”

        皮儿领悟了公主的意思。他扭头注视着天际的晚霞,表情坚定,目光严肃。后来有一次,他对与他感情深厚的沙奈说,他这一生,决不会再像那一刻他尊重公主一样尊重任何女人。

        皮儿继续指挥军队对木儿坦进行围攻。数日后,一支军队试图从城中突围,被皮儿的两员将领合力击溃。通过审讯俘虏,皮儿得知城中已断粮数日,他立刻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当晚,皮儿来到后营,让我们这些随军的妇女全都换上士兵的装束。这是我第二次扮成战士,上一次,还是帖木儿王沿帖列克河追击脱克汗之时,现在的我,比那时又长高了一些。

        皮儿给公主弄来一套轻便的皮甲,公主欣然换上盔甲,一身戎装的公主,竟然美得让皮儿手足无措。

        皮儿将所有的抛石机、投火机、箭车都排列在队伍的最前面,而我们这支“军队”则被他放在最后。曙光微露之时,木儿坦的守军从城墙上看到城下的军队像海洋一样无边无际,他们可以想到的唯一一种可能就是帖木儿王派来了援军。此时,他们只是一掬沙,转眼会被大海的波涛无情吞噬。

        意志在瞬间崩溃。

        坚守了半年的木儿坦守军,终于向皮儿投降。

        拿下了木儿坦,皮儿按计划开赴比斯河畔,与左翼和中军会合。此时战报源源不断地送抵皮儿的军前。

        左翼三万骑兵由沙哈鲁指挥,受命袭破拉合尔管辖的领地。沙哈鲁似乎天生是个福将,他率领的这支军队从喀布尔出发没有遇到太多波折,沿途攻占都府无数,于八个月后先行赶到比斯河畔。

        帖木儿王亲自率领三万二千人从撒马尔罕出发,架设浮桥渡过阿姆河,然后直奔兴都库斯山而来,打算出敌不意地从关隘挺进。这是一个相当冒险的行为,但是后来的事实证明这样的冒险完全打乱了敌人的部署,从而为帖木儿王一系列的征服战争增加了又一个用兵高妙的范例。

        因为关隘附近冰雪融化,地质软滑,马匹不能行走。不得已,帖木儿王命令部队白天停止前进,将兽毛铺在雪地之上,然后让马匹站在兽毛上等候炎热减弱。当夜晚雪层渐渐变硬时,帖木儿王率领军队越过山峰。在山峰的另一面,将士们各显身手,或在峭壁攀绳而下,或在坡度稍缓处以背抵坡,滑行而下,帖木儿王则乘坐用绳索拽拉的篮舆,被侍卫保护着下山。过了兴都库斯山,帖木儿王长驱直入,一路袭破沿途诸城,取道直奔喀布尔。

        前后相差半个月,三路大军在比斯河畔如期会合。

        我敢说,即使帖木儿王自己也有过九死一生的经历,但他依然没有见过比我们更加悲惨的队伍。当我们一路转战抵达比斯河畔时,只剩下不足一万人,军中甚至没有一匹战马,每个人徒步而行,为数不多的耕牛都用来拉车,车上装着我们千辛万苦保护下来的箭矢和几门抛石机。

        帖木儿王、沙哈鲁在沙奈、艾库、沙乌可、多歌、努里丁这些老将的陪同下匆匆向皮儿、向我们走来。

        沙哈鲁一眼看到了公主。他往前走了一步,又目瞪口呆地站住了。

        虽然他的眼中没有别人,他仍然不敢相信眼前这个风尘仆仆、衣衫褴褛、头发凌乱的女人,就是他的公主,就是那个总喜欢穿着素雅洁净、做工精美的衣袍,在欧琳堡和宫廷之间悠闲来去的女人。

        除此之外,更惨不忍睹的是她脚上的靴子,鞋帮就快脱落,只能用绳子才勉强将它们固定起来,而破裂的靴尖,几乎可以看得到她的脚趾。

        真主啊,这一路上究竟发生了怎样的事情,为什么这个像仙子一样纤尘不染的女人会变成现在的这副模样?

        沙哈鲁的心一阵又一阵抽紧,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一遍遍问自己,这真的是他的公主吗?早知如此,当初他为什么不坚持让儿子兀鲁伯待在自己身边?他只知道躲避,殊不知,他的躲避差点就让他追悔莫及。

        不,他此时已然追悔莫及。

        帖木儿王顾不上跟皮儿说话,他先来到欧乙拉公主面前。

        “公主。”

        公主向帖木儿王露出笑容,虽然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尴尬,却仍旧难掩轻松、愉悦的神情。

        他没有看错吧?居然……居然是轻松,还有愉悦。

        “王,这里的风景好美!”

        帖木儿王第一次有了一种完全说不出话来的感觉。

        皮儿的军队在攻打木儿坦时损失近半,路途中,又与权相马卢·伊克巴勒的军队打了一场硬仗,我们拼死杀出重围时几乎将所有的辎重都丢给了敌人,这些,帖木儿王通过战报有所了解。即便如此,他仍然没有料到右翼军的境况悲惨若斯。

        “王。”皮儿上前一步,施礼见过祖父。他的声音依旧清朗豪迈,显然,他并不介意自己丢盔卸甲的狼狈样。

        即使冷酷如帖木儿王,此时也不由动了真情。

        他感慨万端地轻抚着皮儿的肩头,双目微微泛红:“辛苦了。”

        “不会啊,我觉得很好!”

        “很好?”

        皮儿扭头看了公主一眼,笑了:“王,公主说,我们都还活着啊。”

        兀鲁伯也上前拜见祖父。所有的人当中,只有这个四岁的孩子还穿着完好无损的衣衫和鞋子。这是因为我们在与马卢·伊克巴勒的军队厮杀前,欧乙拉公主将孩子的衣物打在了一个小小的包裹中,背在自己的身上。她根本就是一位会把最后一口食物都留给孩子的母亲。

        帖木儿王俯身抱起兀鲁伯,亲了亲他的小脸,借此将肃然起敬的心情很好地掩在了慈爱的笑容之中。

        沙哈鲁始终没有走过来,他就那样痴痴地站在原处,痴痴地注视着公主。在他微微闪烁的目光里,有心痛、有爱恋、有思索,更有骄傲。

        三路大军稍作休整,继续向德里进军。

        帖木儿王拨给皮儿五千将士和三万匹战马,这样一来,皮儿又重新组建起了自己的骑兵。

        次年五月,皮儿率领的右翼军先行到达洛尼镇扎营。安营之后,皮儿命令士兵在营地周围挖沟设下栅栏并缠绕上树枝草叶。在栅栏后面把野牛的四条腿加上绊索,然后把牛连结在一起,以防御敌军突袭。次日,皮儿的军队与权相伊克巴勒指挥的骑兵发生激战,伊克巴勒战败,被迫逃往巴朗。与此同时,帖木儿王率领的本军和沙哈鲁率领的左翼军也屡克强敌,陈兵德里城下。

        亡国的危险无情地笼罩在了马合谋沙二世的头上。面对强敌,原本懦弱的德里王爆发出令人惊叹的勇气。他决定与帖木儿王决一死战。第二天,马合谋沙二世亲率骑兵一万,步兵四万,战象一百余头,向帖木儿王的阵地发动进攻。

        终其一生,我都永远无法忘怀那样的场面:象群穿着华丽的军装,同时以厚革裹住全身,这样,无论对方射出的羽箭还是将士们手中的枪剑都对大象毫无用处。不仅如此,聪明的印度将士还在大象的长牙上装上涂有毒药的大刀,在象背上架设起小塔楼,塔楼里面坐着投火手和弓箭手,他们向敌人投射施火树脂和石油罐,或者射出火箭和铁镞。

        这一仗,也让我明白了什么叫做天外有天。印度人使用的都是我们昔日见所未见的先进兵器,火箭和铁镞落地会发生爆炸,其响声如震耳欲裂的迅雷一般,施火树脂和石油罐也会爆炸,其威力足以震慑住最有胆量的将军。

        帖木儿军的战马受到巨大响声的惊吓,四散而逃,步兵更加抵挡不住象队的冲击,许多人丧生在象队可怕的铁蹄之下。

        马合谋沙二世首战告捷。

        帖木儿王命令部队后退十里。

        草草吃过晚饭,帖木儿王传令各军主要将领和王子们到他的军帐开会。他特意让艾库通知公主,要公主带着兀鲁伯和我也来参加会议,这倒是一件前所未有的事情。

        沙哈鲁因为审讯俘虏,来得最晚。他坐回到自己的位子时看到公主和我,脸上不由露出惊讶的表情。

        帖木儿王居中高坐。多少年来,我见惯了他的冷酷,他的从容,他的镇定,却还从来没有看到过他如此忧虑满怀的样子。

        会场的气氛沉重压抑,虽然帖木儿王让大家分析一下首战失利的原因,大家却都默不作声。

        沉寂中,帖木儿王的目光与公主的目光遇在一起。

        公主无言地望着帖木儿王,脸上出现了一种几乎可以用“虔诚”这个字眼来形容的表情。事实上,这虔诚来自于公主内心长久以来对帖木儿王所形成的了解、信任、欣赏和尊重。她从不怀疑帖木儿王是一个可以创造众多战争奇迹的人,就像她的先祖成吉思汗一样。

        仅仅是片刻的对视,片刻的犹豫,沉重的包袱就从帖木儿王的心里转移到了公主的身上,忧虑与沮丧消失得如此突然,以至于他一时间无法相信。

        他咂咂嘴,用一种戏谑的口吻开始打趣他的老将们:“怎么啦?沙奈、艾库、多歌、努里丁,还有你,沙乌可,你们都被马合谋沙的大象吓成哑巴了吗?”

        沙奈与艾库面面相觑,又环视众人,看到大家的脸色如出一辙,不由苦笑了。虽说是苦笑,心里终究放松了许多,不管怎么说,帖木儿王洪亮乐观、意气风发的声音重新回荡在他们耳边,这对他们已经是莫大的安慰了。

        帖木儿王首先对战事的失利做了个总结:“我得承认,首战失败的责任在我,是我低估了敌军的战斗力。但是,我还是觉得,印度军队虽英勇善战,可在方才两军对阵时起到决定作用的还是象队。在这种情况下,如何对付象群冲击就成了我军必须首先解决的问题。”

        大家对帖木儿王的分析深以为然,军帐中响起了一片嗡嗡声,接着又归于寂静,人们开始认真思索对付象群的办法。

        片刻,帖木儿王看到儿子沙哈鲁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光亮。

        “沙哈鲁。”

        “在。”

        “你来说。”

        沙哈鲁审慎地表明自己的想法:“我刚才审讯俘虏,其中有一个是马合谋沙二世的驯象师,他说,大象虽然身躯巨大,勇猛无比,但也有它的弱点。它的弱点一个是眼睛,一个是鼻子,还有一个是象脚。大象的眼睛着烟后会流泪,因此大象十分惧怕烟火,而且它的鼻子和象脚也是它全身最柔弱的地方。因此我在考虑,以烟火惊吓大象,未尝不是一个可行的办法。”

        “哦?具体点。”

        “我们可以将骆驼的头部和腹部都绑束上削尖的树枝和燃火的树脂,然后将驼群驱向象队。如此一来,一旦象群受到惊吓,逃回本军,就可以达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目的。”

        沙哈鲁的建议打开了人们的思路,皮儿和只汉沙同时想到了其他的办法,皮儿抢在只汉沙的前面陈明了自己的计策:“我看四叔这个办法可行。除此之外,我还有一计,既然大象的鼻子是它全身最柔弱的部位,我们不妨命令士兵们向大象鼻子射箭或者用刀枪砍刺象鼻,同样可以起到使象队不战自乱的作用。”

        只汉沙不甘示弱,皮儿话音一落,他便胸有成竹地补充道:“除了象鼻以外,象脚同样是大象不及防护的部位,因此,当象群来攻时,我们可以制作铁耙放在它的足底,使它负痛难行,无法发挥攻击作用。”

        顺便交待一下,只汉沙是沙乌可和诺敏敬公主的长子,帖木儿王的外甥。多年来,帖木儿王赋予只汉沙的权力比起他自己的儿孙们亦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对于如何做个好舅舅,帖木儿王倒是从来不含糊。

        围绕三个年轻人的提议,众将经过讨论,皆以为可行。

        帖木儿王虽然谋略超群,却并不刚愎自用,他当即下令:“沙奈,艾库,这件事还是交给你们两人,你们带五千人,按沙哈鲁、皮儿、只汉沙所说做好准备,等马合谋沙再次发起进攻,我们就给他来个三计并行。”

        几天后,马合谋沙二世再次主动出战,他将军队分作左右翼和本军,将象队排在军队的最前列,攻入帖木儿军的阵地。这一次,帖木儿王从容应对,他仍按惯例把部队排成二列,首先从侧面开战,以铁耙和刀砍枪刺将象队撵回本阵。随后,他命令士兵点燃骆驼背负的油脂和干柴,驱向印度军队。带火的骆驼惊恐万状,直冲象队,可怜的大象因惧怕烟火,咆哮着向自己的两翼狂奔而去。顿时,印度军队受到自家象群践踏,死伤无数。

        帖木儿王看见这状况,不失时机地下令追击被象群冲乱的敌人。就这样几乎全歼了印度军队,大军直逼德里城下。帖木儿王下令攻城,不克。当晚,马合谋沙二世悄悄地从城后门逃走。

        次日清晨,德里军民不战而降。

        帖木儿王出奇制胜击败了马合谋沙二世,印度大部分土地并入帖木儿帝国疆域。帖木儿王命沙哈鲁护送粮食先行返回。不久,帖木儿王带着他从印度掠夺的巨大财富,渡过印度河,经阿富汗凯旋。

        客观地说,帖木儿王征服印度是付出沉痛代价才取得的。如果此前印度不曾分裂,而且各邦君主能够齐心对敌,战胜帖木儿王也并非没有可能。

        富饶的印度被帖木儿王踩在脚下,他把下一个目标确定为玛麦鲁克。玛麦鲁克国王巴儿忽(1382年—1399年在位)是一位办事果断、性格坚强的国君,他在势力最强盛时拒绝了帖木儿王与他缔结盟约的建议,并且粗暴地杀害了帖木儿王的使臣。不仅如此,他还收留被帖木儿王追杀的波斯君主,并扬言让他重新武装,把丢失的国土从帖木儿王的手中夺回。

        当时,帖木儿王因战事颇紧,没有对其进行讨伐,直到巴儿忽的儿子法剌只(1399年—1412年在位)即位。新君从登极之日起,就像他的父亲一样不愿承认帖木儿王的宗主权。为了报复,当然更为了战略需要,帖木儿王决定对其开战。

        玛麦鲁克的国土并非如何富庶,但其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如能占领玛麦鲁克就能牵制埃及、亚美尼亚等国家和地区,使其早晚臣服。此外,玛麦鲁克有较长的地中海海岸线,这是一道天然的屏障。帖木儿王正是从这些方面综合考虑,才最后下定了彻底征服玛麦鲁克的决心。

        玛麦鲁克王朝崛起于一百五十年前,先吞并埃及一部分领土,后占有叙利亚。当王位传巴儿忽手中之前,玛麦鲁克的国势已经开始衰弱了。巴儿忽即位后的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平定部将叛乱。回历七九五年(约1393年),帖木儿王曾向巴儿忽建议结盟,许诺如两国结盟,他将出兵帮助巴儿忽平定内乱。但是作为一位老谋深算的国君,巴儿忽深知在东方奇迹般出现的强国会给玛麦鲁克王朝带来怎样的危险,帖木儿王在二十多年的时间里,先后征服花剌子模和波斯,攻占东察合台汗国和金帐汗国,疆域越来越大,野心也随之无限膨胀,如果此时同意与帖木儿王结盟无异于将豺狼引进家园。因此,他断然拒绝了帖木儿王的要求。

        巴儿忽的儿子和继承人法刺只国王更是一个不畏惧任何威胁的人。与苟且偷生相比,他宁愿做好与帖木儿王一决雌雄的准备。

        回历八〇二年(约1400年),帖木儿王出兵玛麦鲁克。他首先进犯谷儿只,大肆劫掠,破坏了不少教堂和寺院。不久,他取道阿沃尼克,开始进攻小亚细亚。年底,帖木儿王将从印度带回的战象用于攻克塔失的战斗中,其后开始围困大马士革。

        这时,年轻的国王法剌只从开罗亲临大马士革,激励守军士气。法剌只认真研究了帖木儿军的布阵,企图利用对方转移阵地之时进驻大马士革西南方向的忽塔,从而对帖木儿军形成犄角突袭之势。没想到这样一来他正好中了帖木儿王的调虎离山之计。帖木儿王转移阵地,就是为了给敌人造成错觉,当法剌只率军出城后不久,帖木儿王派一部人马猛攻大马士革,另一队人马追击法剌只。经过战斗,法剌只的军队和大马士革的守军均被击败。

        帖木儿王在围城的同时,派出情报人员收买了法剌只身边的将军、大臣,并许之高官厚禄。法剌只原以为胜败乃兵家常事,准备整顿兵马与帖木儿王再决胜负。岂料由于背叛者的出卖,他只能放弃大马士革回到埃及。法剌只的逃走,使城中的守军和权贵们失去了坚守城池的信心,他们商议之后,决定向帖木儿王请降。一个代表团被派出城外向帖木儿王请求宽恕,这个代表团中就有突尼斯著名史学家伊本·喀勒敦。伊本·喀勒敦坦诚的态度和渊博的知识使帖木儿王惊奇,他据理力争地说服了帖木儿王,最终,帖木儿王答应饶恕大马士革的城民。

        至此,帖木儿王完成了对于玛麦鲁克的征服。短暂的休整之后他决定出兵报答,消灭他在波斯的最后一位敌人阿合马王。帖木儿王出生前,曾经强盛一时的旭烈兀伊利汗国已然发生分裂,汗国所分裂出的四个王朝之一就是亦勒汗朝,其国王据有报答和阿哲儿拜展之地。帖木儿王一直梦想着重新统一四大汗国,在东察合台汗国(窝阔台汗国在窝阔台汗去世后几十年间并入察合台汗国)、金帐汗国俯首称臣之后,他要征服原属伊利汗国的领地。

        可是,帖木儿王在报答遇到了他的对手。

        因报答守军顽强,帖木儿王一方伤亡惨重,有几个重要将领在攻城中阵亡,其中就包括善于弹琴又英勇善战的齐尔卡斯。帖木儿王被守军的抵抗激怒了,下令部队不许休息,昼夜不停对报答城发动进攻。二十余天后,报答城陷落。为了给在围城中死去的将领报仇,帖木儿王下令屠城。

        攻灭报答,帖木儿王一刻不停地率军转攻阿哲儿拜展和谷儿只,两地城池再次遭到劫掠。此刻严冬来临,帖木儿王不得不勒住战马,然后,他登上塔楼,不肯安分的目光投到了更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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