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泰”号客轮到达扬州的是时候晚点了大约半个钟头。随着人流,秦铮三人拉开了一定的距离上了船。秦铮和廖言分别扮作小职员和学生。而何四海的衣着打扮一看就是一个生意非常过得去的商人。
秦铮认为这类身份的人最适合购买二等舱的船票。早在上海,他就了解到“永泰”号客轮的客舱分为头等、二等、三等。秦铮设身处地地为田贵品想了想:首先,这一次出门带几个保镖是毋庸置疑的,但人数不会太多。太多反而惹眼。在南通一带河汊纵横的水域就经常有新四军领导下的水上游击队踪迹。这一点,敌人不会不考虑。其次,虽说一等舱豪华舒适但只能住两个人。而像田贵品这种血债累累的人住在里面必定缺乏安全感。最后,田贵品绝不会忍受三等舱的大通铺。因此秦铮断定田贵品必然住在二等舱之内。二等舱分上下铺有六个铺位。跟自己的五个保镖共处一室相对而言也是最踏实的了。
三个人分别买了不同舱室的铺位。简单地安顿了一下他们如约来到了甲板上。他们没有交谈,只是互相对了一下眼神就各自散去。廖言与何四海分别沿着船舷两侧闲逛,目光却是在人群里搜索着可疑的人物。
此时正值午后,大多数乘客不愿呆在狭小沉闷的舱室里纷纷来到甲板上观赏沿江两岸的景致,而船舱里就略显空荡一些。
秦铮不紧不慢地走在二等舱的过道上。他的手里抓着一把瓜子,一边慢悠悠地嗑着一边用余光把左右两侧的舱房扫了一遍。过道本不过百十多步长,秦铮很快就走了一个来回。在敞开的舱房里秦铮没有看到任何异样的情况,但是他发现有三间舱房的门是紧紧关闭着的。
秦铮出了舱房,他靠在船尾的栏杆上看上去懒洋洋的。从这里,二等舱每一个房间的人员进出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但是他不能等,他明白时间拖得越长对自己、对那位内线的同志都越不利。从南京到上海本来就没有多长的航程,在这个没有计划的行动中争取主动是他唯一的选择。
廖言与何四海从船舷的两侧分别向他靠了过来。两个人的眼神都在告诉他“没有任何收获”。这一点根本没有走出秦铮的意料之外。他给了廖言一个眼神,廖言慢慢地走向了别处。这样何四海就来到了他的身边。两个人转过身子面对着江面。秦铮低声地交待了几句话,何四海点了点头转身就进了舱房。
一分钟之后,舱房里传来了何四海的大嗓门。
“这船上有贼!这船上有贼!”何四海一边喊着一边从仓房里奔出来,他的身边很快就聚集了一些围观者。乘务警察也闻讯赶了过来。
“谁让你把怀表这么贵重的东西放在枕头底下啦?船上到处都有标示——贵重物品、随身携带。你认识字吗……”警察不但拒绝了何四海提出的全船搜查的要求反而把他臭训了一顿。
听到船上有贼,大部分旅客都回到了自己的舱房检查行李。刚才还冷冷清清的过道里一下子热闹起来。由于没有新的失窃者,船舱里很快就安静了下来,人们检查好自身的贵重物品之后依旧是该干嘛干嘛。
秦铮从仓房里走了出来压低声音对何四海和廖言说:“215,只有215号舱房没有旅客回去。”
两个人都明白那是因为里面的人根本就没有走出来过。他俩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秦铮。可是秦铮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也无法拿出一个完整的计划出来。
强攻是根本行不通的。为了便于携带,秦铮三人使用的都是短枪。船舱的门口狭小,根本无法展开攻击。对手从人数上不但占了优势而且秦铮判断他们的武器至少是二十响的快慢机。以他们三个人的力量是完全禁不起这一拼的。
“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们走出舱房来。”廖言突然冒出来一句。
秦铮虽然没有说什么可是内心却非常赞赏这一想法。看来,经过几年的磨练廖言已经成了一个合格的战士。他的思考直接切中了问题的关键部分。
“你让人家出来就出来?人家听你的……”何四海忍不住说道。
秦铮撇开他俩一个人走到船舷的一侧,他凭栏远眺,此时天色已经慢慢接近黄昏了。秦铮无心观赏岸边的风景,时间的流逝只能加重他内心的焦灼。他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呆一会。他必须集中精力尽快拿出一个办法来。
忽然,秦铮注意到在船舷下面的船体上固定着一艘救生艇。小艇虽然不大但乘坐五六个人还是不成问题的。他突然感到这艘救生艇就是为田贵品等人准备的。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一动不动,目光牢牢地盯着那艘救生艇。
十五分钟以后,一个详细的计划已经在他的头脑里构建完毕。
他转身示意二人走了过来。
“四海,如果让你事先躲在水下,你有没有把握把这艘小船弄翻。然后泅渡到江岸上去?”
何四海顺着秦铮的手指向下看了看笑着说:“大夫,你也太瞧不起人了,我何四海就是在海浪里泡大的。这点小事,不在话下。”
“好!”秦铮这才彻底踏实了下来。“我们从现在就开始准备,我估计船到南通一带天色就彻底黑下来了。到那时我们就开始行动!”
随后,秦铮把计划的每一个步骤详细的他们讲解了一遍。然后三人分散行动。
秦铮找到乘务长。果不出所料船上的确还有剩余的头等舱包间。乘务长说就是二等舱的船票是退不了的。秦铮说没关系还随手给了他一点小费。在他的引领下秦铮爬上轮船的顶层进入了一个包间。
刚刚安顿好廖言就找了上来。他俩把门锁好,窗帘拉上之后,廖言取出了包里的东西。一罐马口铁包装的鱼罐头,一卷电工胶布,一把钳子、一个手电筒和一段细细的电线,以及几张废报纸。除了罐头是在船上的小商店购买的,其他东西都是廖言趁人不备溜进底舱的修理间搞到的。按照秦铮的指示,廖言在买罐头时戴上一个大号的墨镜。
秦铮把罐头打开,里面的东西统统清理干净。廖言把他们携带的子弹集中到一起用钳子拔下弹头后把火药倒入了空罐头盒中。秦铮把手电筒拆开,用胶布把导线固定在灯泡底部之后,用钳子小心地把灯泡夹碎,然后把带着完整的钨丝的灯头轻轻地埋进罐头盒中的火药堆里。廖言这时已经把报纸撕成了碎片,一层一层地铺进罐头盒,实在放不进去了才取来盖子把罐头盒压紧。最后他们用胶布一圈圈把盒子缠得紧紧地,只有两根电线露在了外面。这样,一个简易但威力却毫不简易的炸弹做好了。他俩把炸弹藏好就赶紧出了舱房来到甲板上。
只见何四海在几个乘客的簇拥之下聊得正欢。搭乘这艘船的旅客大多是些小商人,并没有见过大世面。何四海编造了的一些在上海大把赚钱的故事产生了极强的吸引力。秦铮与廖言相视一笑也凑了过去。没过多久大家就熟络了起来。又聊了一会,看看时机差不多了,秦铮给了何四海一个暗示。何四海慢慢退出人堆向二等舱房内走去。
何四海径直来到215房间门口,猛地拉开了房门。躺在铺位上的几个人立时就跳了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走错屋了。”何四海一边说着一边飞快地扫视了一遍房间。
他看到一个年轻人的手正往腰间摸去。坐在他身边的一个中年人摁住了他的手。那个中年人瘦瘦的,其貌不扬的样子。没错,那正是田贵品。
何四海迅速退出房间并回到了甲板上。他冲着秦铮眨了一下眼睛就凑到另外一堆乘客中。他先掏出一盒哈德门香烟散了一圈很快就又成了中心人物。
不出秦铮所料,很快就有一个家伙溜出来四下张望。
“这人好面熟。”秦铮突然低低地说了一句。
聚在他身边的几个人不由地回头看了那个人一眼。与此同时,何四海身边的那几个人也在回头打量着他。那人的脸色当时就白了,很快就回到了船舱里。
秦铮预测,此人回去后还会添加些水分。那么田贵品就会相信这条船上至少有二十个人正在打他的主意。
按照计划,何四海仍然留在二等舱里负责监视敌人。廖言则悄悄溜进底舱的机器车间。秦铮自己回到了头等舱的包房里。暂时无事可做,他便躺在松软舒适的床上等待着。功夫不大,廖言就回来了。
“全都搞清楚了,你找的那个位置在中部。值班的工人在前面工作,我们完全可以做到不被人发现。”廖言低声说道。
“没有人看到你吧?”
“放心吧,没人看到。”
“那个位置准确吗?”
“准确,我在燕京大学搞了半年多的动力传动方面的实习。这一点我是有把握的。”说完廖言也躺在了另一张床上。
沉默了一会,秦铮突然说:“我看你那块手表不怎么样。是从旧货市场上买的吧?”
“少废话,不许你打我这块表的主意啊。要用用你的。”
“我都请你住进头等舱的包房了。”
“不领情,要不你就把何四海叫上来,我跟他换。”
两个人说笑了几句之后,秦铮让廖言抓紧时间睡一会。他怕自己睡着,就起身坐在沙发上等待着。
夜里十一点整,秦铮估计此时客轮已经航行至南通的水域。他把廖言叫了起来。他们小心翼翼地取出炸弹,溜出了房门。在廖言的引领下,他俩很快就摸进了底层的动力工作舱。绕过一些结构复杂的管道,轴承之类的东西。廖言指了指一个不大的仪表。然后他们把炸弹用胶布牢牢地固定在仪表底部。
秦铮指了指廖言的手腕。尽管廖言对他怒目而视了片刻,最终还是不情愿地摘下了手表。秦铮熟练地卸开表盖,把从炸弹里引出的一根导线固定在时针上。另一根线路和电池的一级接好。廖言把第三段电线递了过来。秦铮用胶布把手表、电池都固定在仪表下部才接过电线。电线的一段被他粘在了电池的另一极。然后,他把手表的分针向下略微扭弯,再把电线缠在上面,调到距离时针3分钟的位置上,他们确认手表仍在正常工作之后就悄悄地离开了底舱。
夜已经深了,甲板上、舷梯上空无一人。只用了两分钟他们就回到了房间里。没有开灯,他们在黑暗中默默等待。似乎比预计的时间要长一些才听到底舱传来一声沉闷的响动,然后船慢慢地停了下来。
秦铮断定这一夜田贵品也没有入睡,而且刚才的爆炸声一定引起了他莫大的惊慌。不仅仅因为船上多了许多“刺客”,更因为对于他来说,南通一带可不是什么安全的地带。又过了十几分钟,他们听到甲班上的人声多了起来才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甲板上,面对旅客们的惶恐和不安,船长正在耐心地解释。说是船上的一个零件损坏了正在维修,请旅客们耐心等待一会。秦铮找了一下,果然没有看到何四海的身影。按照计划,船一旦停下来,何四海要做的就是潜入江水中。位置就在救生艇的下方。
秦铮抢步上前抓住船长说,我有急事到上海的呀。这下怎么得了。
船长说我也没有办法,只能请大家耐心等待一下。
争执了一会,秦铮用余光看到那个特务也出来了,就突然说要花钱租用船舷上那个救生艇,到了岸上再想办法。船长当然不同意,说救生艇是救生用的岂能外租。另外轮船根本没有倾覆的危险。无论秦铮出多少钱船长就是不允。
突然,秦铮被人推到了一边。一个大汉不知何时站到了他的身后。
“救生艇我们租了。”大汉冷冷地说。
船长刚要说话,大汉一撩衣襟,只见两把二十响驳壳枪交叉地别在腰间巴掌宽的板带上。
田贵品不知何时来到了甲板上。几个保镖将他围在中间,每一个人都警惕地四下张望着。右手则毫无例外放在腰间。
救生艇被长长的绳索放到江面上。田贵品是第二个扒着绳梯下到艇上的。秦铮目送着小艇驶进了黑暗。
事后廖言说他听到翻船的动静,不过秦铮却什么也没有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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