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楼曲萌不同,辛十牙讨厌夏天。
可能大多数女性还是比较喜欢夏天的,这是展现女性魅力的绝好季节,无论是露背装还是超短裙,它们花样繁多,但以最少的布料遮住尽可能多内容的宗旨却始终不变,而这些实都是为了给异性看的吧。
所谓性感与否,全在于男人如何判断。这话听上去似乎会令很多女性不满,可实际就是如此,一个女人让男人觉得自己有多性感,那么这个男人为她付出就有多甘愿。
很可惜辛十牙与绝大多数男人都不同。在他看来无论穿得如何少,身体本质的区别是不会变的,胖的人绝对不会因为穿竖条纹衣物就真的变瘦了,平胸的女性也不会因为丰胸魔术内衣就真的如吹气球般一下子就丰满如杨贵妃,所有的一切都只是视觉错误而已。
楼曲萌穿着刚买回来的名牌抹胸裙,打算让辛十牙惊喜一番,可辛十牙没有任何反应。
“他们都说我穿这个很好看!”楼曲萌不满地说。
“感官的判断未必是正确的,虽然人类千百年以来都是以自己的感觉来认知——不,应该是自私地去解构和定义这个客观世界,红色之所以是红色只是大多数人定义它是红色而已,这并不见得就是客观的。打个比方,对于红绿色盲症患者来说,他们所认知的世界和其他人是完全不同的,但你能说他们有的就是一个错误的认知观念么?”
“这和我的裙子好不好看有什么关系?”楼曲萌叉着腰歪着嘴不满地说道。
“所谓的好看只是个形容词,只要是形容词就是从比较而言,而比较一定要有参照物,所以所谓的好看永远是个单纯的主观判断,并不是客观的事实。而实际上,人类的感觉往往会欺骗人的认知,比如说佛雷泽螺旋,以及很多艺术家创立的不可能图画。实在是太多了,说白了就是人类习惯用对比来判断事物,而所选标准参照物往往并不是标准的。打个比方,比你个子矮的人并不真的是个子矮小,可是在你的世界观里他就是矮小的。”辛十牙刚说完,就抬起头看到楼曲萌正不怀好意地看着自己。
“啊,啊,比我矮小的男人在我的世界里他就是矮小的。”楼曲萌坏笑起来。
辛十牙闭上嘴巴看书,可是郁闷却无法遮掩。
“好了好了,逗你玩的,其实我找你并不真的就是让你看我的新衣服。”楼曲萌走过去,拍了拍辛十牙的肩膀。
“有什么事情快说吧。”
“离X中学不远的偏僻树林里发现了一具被吊在树枝上的女学生尸体,发现尸体的是和她同学校的高三任课老师,据后者说他在案发当天早上接到女学生的邀请,说放学后在树林见面,不过他过去的时候却发现女孩已经死了。他把女孩尸体接下来后坚持说自己看到了旷课一天的学生就在旁边。”
“听上去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吧?典型的师生恋或者为情杀人?女孩应该没有在死前遭到侵犯吧?”辛十牙无趣地问,眼睛却依然盯着书看。
“喂喂,认真听人家说完啊。”楼曲萌将书挪开,“他怀疑是那个在场的学生杀了女孩,因为那个男学生平时脾气性格就比较古怪。”
“哦?”辛十牙抬起头,好奇起来了。
“不只如此,那个学生一直处于失踪状态,他的家人说他案发当天早上去学校后就再也没有下落了,其余的学生也是这么说。可是据调查,那个男孩与死去的女学生根本不认识,也没有任何往来。”
“真有意思,去趟学校吧。”辛十牙站了起来。
楼曲萌扬了扬眉毛,与她料想的一样,辛十牙果然产生兴趣了。
X中学的确非常有名,几乎可以和大学相媲美了。除了占地面积和学生数量少点,大学里应该有的设施都有了——大型运动场、室内体育场、游泳池、高级教学楼,还有大面积的植物园,的确让其他中学相形见绌。
发现女孩尸体的夏少元因为惊吓过度需要接受检查而被迫停了几天课,不过他还是坚持来学校布置一些相关事情。然而这件事不胫而走,被吊死的女孩叫凉笑,出身不错,父母都在市委做事,他们虽然没有来学校闹事,但无形之中夏少元的压力却非常之大,加上学校里风传凉笑和夏少元早就有师生恋,更有甚者说是夏少元和舒介一争风吃醋,也不知道是哪一个狠下心来杀人泄愤。
表明身份后,辛十牙和楼曲萌见到了夏少元。
与辛十牙心目中的老师略有不同,眼前的夏少元身材健硕、面部细腻,轮廓非常清晰,五官的线条感组合得很好,尤其是嘴巴,波纹整齐,就像是用画笔描出来的一样,他虽然谈不上英气逼人,可是透着书生儒雅气质的脸的确很容易打动十七八岁情窦初开的少女。高高鼻梁上架着的金属眼镜、那双略带忧愁的深邃不易捉摸的眼睛,以及一紧张就飘忽不定的眼神,这些都很符合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形象,不过那方形的下巴和有些嘶哑的声线却又明显地表示这是一个很坚守原则不易动摇的男人。
他应该不像是那种会轻易和女学生谈情说爱的人,虽然师生恋看似泛滥,不过毕竟和庞大的基数相比只是极小一部分而已。辛十牙的直觉告诉他,这桩看上去怪异的案件背后有很奇怪的动机。
虽然早就看过了夏少元的笔录,辛十牙还是要求夏少元将当天的事情复述了一遍。冷冰冰的文字与当场叙说是两码事,辛十牙需要知道他是否有说谎的迹象。夏少元没有表现出不耐烦,人也非常镇静,再叙述的时候几乎把每一个细节都说了出来。
“有一点我不明白,你说你看到那个女学生的头掉下来了。”听完夏少元的话,辛十牙停顿了数秒后问道。
“我不知道,总之当时我很清楚地看见她的头掉了下来,你也应该了解,有时候被执行绞刑的人如果没弄好的话头颅和身体很容易分开对吧?”夏少元用无可奈何的表情说。
“的确有吧,可是尸体明明是完好无损的,也就是说当时你看到的只是错觉?”
“嗯,可能吧,当时天色很暗,我也有些紧张,作为高三毕业班班主任,可能平时也比较劳累吧。”夏少元仿佛在自我安慰。
“那么你又凭什么认定那个叫舒介一的学生就一定在现场呢?说不定那也是幻觉?”辛十牙忽然提高了声音的分贝,这让夏少元愣了一下。
“那不可能,我清楚地看到介一站在我旁边看着我!”
“你刚才还说清楚地看到受害者的头颅掉下来了。”辛十牙咧着嘴,带着嘲讽的笑意看着夏少元。
夏少元有些不解和愤怒,虽然他努力压制着,但是两颊已经变得红了起来。
“谈话就此结束吧。”夏少元冷静了一下,决定离开,辛十牙没有反对。
辛十牙望着夏少元高大的背影,有些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你又笑什么?”楼曲萌有些不解。
“因为我觉得他没有说谎,对了,验尸报告如何?”
“暂时无法知道那位女生是被人吊死在树上还是自己自杀的,不过通过解剖胃部食物消化和排空状况,一些几乎消化干净的饼干和奶酪已经有一部分流到了十二指肠里,法医认为她是在进食后大概两到三个小时死亡的。夏少元发现尸体的时候是七点左右,而胃部的食物是学校每天下午三点发放的午后餐点,所以判断受害者应该是在五点到六点左右死亡。她是一名文艺生,已经通过保送考试,所以没有参加学校下午的毕业班模拟考试。凉笑的同学证明她拿了食物后就急匆匆离开了学校,然后就再也没有联系了。”
“学校考试?”辛十牙好奇地抬起头问道。
“是的,所有毕业班的学生都参加了,没有人提早离开,所有人都是在五点交卷后又回到各自的班级,经过班主任交代一些事情后才陆续离开学校。换言之,要想考试结束后赶到那片树林杀死受害者再离开几乎是不大可能的,因为那时是下班放学高峰期,二十分钟之内赶到树林时间根本不够,所以暂时来说夏少元没有作案时间。”
辛十牙身体斜靠在墙壁上,双手交叉在胸前,他一面微微低头看着自己的皮鞋,一面点头表示同意楼曲萌的说法。
“另外,死者的右腿内侧被割去了一块肌肉,长7厘米宽5厘米。”楼曲萌补充道。
“什么?少了一块肌肉?”辛十牙差点没有站稳。
“是的,很奇怪,应该是凶手干的吧,从伤口血液凝结程度来看,似乎是活着的时候被割下来的。”楼曲萌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了十分厌恶的表情。
“这样看来,他杀的可能就很大了吧。对了,还有其他信息么?比如是否遇到过性侵犯或者身体是否有其他伤痕之类的。”
“不,没有,可是她怀孕了,两个月。”楼曲萌略带惋惜地说,不过又有些不太情愿的口气,“另外,在她的衣物里发现了这个。”楼曲萌将一张放在塑胶袋里的像电话卡的东西递给辛十牙。
“新岛无痛人流?”辛十牙接过来念出了上面的几个字,看上去这似乎是一张专门进行人流手术的医院向患者发放的宣传卡。
“事情看上去越来越有趣了。”辛十牙摘下圆形镜片的眼镜,用手压着躁动得有些发热和疼痛的眼睛。
辛十牙和楼曲萌又继续询问了凉笑的同学和老师,他们得到的信息是,这个女孩子平时是一个大大咧咧、性格开朗的家伙,女孩怀孕的消息很多人并不知道。辛十牙很想知道凉笑有什么比较亲密的男朋友,可是回答却很令人意外。
“她虽然很活泼,可是总是和男孩子保持着很大一段距离,很少看见她和男孩子说话,甚至连和男老师接触都很少,而且她应该没有什么所谓的男朋友,凉笑的父母管得很严的。”凉笑的同桌说,在开学时班主任打算将凉笑与另外一个男同学分在一张桌子上,可是被凉笑强硬地拒绝了。
“和一个男生坐一起,我上课都会觉得非常别扭的!”这是她当时的原话。
这样一来,就让楼曲萌和辛十牙十分费解了。
一个平时与异性极少来往的女孩子居然会主动向一位年轻的男老师示爱并且约在树林里约会?
太不可思议了吧。
调查在这里遇到了瓶颈,辛十牙认为继续查下去也不会有太大进展。很显然,这个看上去比较透明的高中生其实有着很深的秘密。
“看来这个未出生的孩子的父亲恐怕就是杀死凉笑的人了!”楼曲萌非常有信心地说。
“的确很有道理,不过没有证据,就目前来讲我觉得还是去查查另外一个家伙吧。”
“你是说那个现在还在失踪的舒介一?”
“除了他还有谁,虽然不能说他是凶手,不过他失踪当天就恰巧发生命案,无论如何也会让人忍不住产生怀疑吧。”
辛十牙一边说着,一边回头望了望安静的校园。
本来应该是学习的地方,怎么会产生这么大的怨恨和杀意?
“去吃点东西吧,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非常好吃的炭烧店,那里的烤虾很不错。”楼曲萌极力邀请着。虽然对海鲜不太感冒,不过辛十牙还是同意了。
吃完烧烤时间还很早,夏天日照的时间越来越长了,辛十牙提出去案发现场看一看,楼曲萌的脸色变了一下,好像刷了一层铁锈。
“刚吃完就去看现场,很恶心啊。”楼曲萌哭丧着脸不想去。
“没关系,吐完了我请你再吃一次。”辛十牙满不在乎地说。
当两人几乎快走到那片杜松树林的时候,他们隐约看到树林里有个人影,辛十牙连忙走快了几步,看背影好像是一个女孩。
“啊啊,是亡魂啊,受害人的亡魂!”楼曲萌指着女孩叫嚷起来。
女孩转过头,面色冰冷地看着他们两个。
“笨蛋,你好歹也该有点身为女警的勇气吧?”辛十牙拍了下楼曲萌的头,拉着她朝女孩走去。
“我们有些面熟啊。”辛十牙看着女孩的脸说。
“是的,早上见过面,我作为凉笑的好友被你们询问过。”女孩面色凝重地回答道。她的样子很好看,属于那种古式美女的典雅脸庞,可是那种表情即便是在这闷热的夏日里都让人觉得有一丝冰凉。
“啊,我记得了,你叫绘里吧。”楼曲萌终于看清楚那不是鬼魂,她喊出了女孩的名字。
“是的,我叫莫绘里。”女孩点着头说。辛十牙注意到她的手里好像拿着一根香,另外一只手上是火柴盒。
顺着辛十牙的眼神,绘里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指了指那棵最高大的杜松树。
“我想祭拜凉笑,她死得太惨了。”
辛十牙努力地想捕捉绘里的面部表情,却发现无济于事。
“我记得下午问你的时候,你说自己和凉笑小时候是玩伴吧,只不过高中才分到不同的班级,看样子这倒没有对你们的友谊产生什么影响嘛。”
“嗯,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刚才在家觉得有些难受,就出来散散心,顺便为她烧一根祈福香。”绘里说着点燃了手里的香,双手合拢用掌心夹住,然后对着那棵树鞠了三个躬,将香插进了树根部的泥土里。
“请问警察先生还有什么要问的,我要回去继续温书了。”绘里拨弄了一下耳边的头发。
“不,没有了,你去吧,如果有事我们会去学校找你。”辛十牙非常友善地朝绘里招了招手。绘里对着二人略微欠身低了低头,便转身朝着那栋旧楼去了。
“真是个奇怪的女孩,一点也不符合她这个年纪啊,感觉像一个大人。”楼曲萌叹着气说。
“既然有你这样二十来岁还和小孩子一样的家伙,这种少年老成的人也就不足为奇了。”
楼曲萌冲着辛十牙喊了起来:“十八岁十八岁!㈤⒐Ⅱ本姑娘永远十八岁啊!”
“好的好的,永远的十八岁警官,我们还是离开这里去查查夏少元的档案吧。”辛十牙像安抚小猫般拍了拍楼曲萌的脑袋。
“不去找舒介一了么?”
“人海茫茫去哪里找?这种工作还是交给警察吧,如果他的失踪真的和案件有关,只要将真相揪出来,介一也就会像退潮后的礁石一样无所遁形了。”辛十牙看了看树下那根慢慢燃烧着的香,缓慢而有力地回答道。
调查夏少元并不算太麻烦,这个年轻有为的语文老师从师范大学毕业后就来到这个城市找工作,五年前应聘进了这所名牌中学担任老师。他的教学质量很高,每年高考他所带的学生的语文成绩都很好,而且他本人也似乎颇有些文采,时不时发表些小文章、小诗文之类的。不过非常奇怪的是,因为小时候成绩好,加上读书比别人略早,实际上他是七年前来到这个城市的。他刚来的时候并不在这个学校,而是在另外一所小学做了半年实习老师后便奇怪地辞职了,之后半年内没有任何消息,接着他突然又神奇地现身X中学并应聘为高中语文老师。而更奇特的是,这所小学与X中学属于从属关系,经过核实,死去的凉笑、绘里以及舒介一都是那所小学的同期毕业生,只不过是不同班级。
“真有意思,看来我们的夏老师似乎有所隐瞒。”辛十牙饶有兴趣地听着楼曲萌整理过来的资料。
“如果可能的话可以继续传讯他。”楼曲萌建议说。
“五年前吗?应该是小学毕业前的最后一个暑假吧。”辛十牙低下头,拿起铅笔将所有人的名字列在白纸上,他把每个人的名字外面都加上一个方格框起来,然后用直线连接起来。
“少了。”
“少了?少了什么?我能调查的就这么多了。”楼曲萌还以为辛十牙说自己少说了什么资料。
“不,中间少了一个人,至少一个,一个把所有人连接起来的家伙,他既然躲藏着,自然有躲藏起来的原因吧。”辛十牙将铅笔放了下来,将身体往椅子背上靠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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