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上小林又被押回富源警备队审讯室。
岗田听说龙尾山劫他的只是几个土匪,气得不行,连连说“丢人丢人”,非要连夜走不可。前田光夫好说歹说,总算安抚下来。其实前田光夫也知道,岗田可不敢在黑夜里拿脑袋碰子弹。他就是要在下属跟前耍威风,拉硬。刚才双方对射时,岗田吓得一个劲往车轮后头钻,光喊,头都不伸。前田光夫窝着火劝留下。直到把一瓶最好的宫廷清酒献出来,岗田才勉强给了面子。
岗田给前川二雷打了电话,让他连夜找到那个哑语“师傅”,明天早上送过来。
打翻了两个辆摩托,增兵上来了,虽然没弄着什么新武器,二当家的还是受到了独眼崔的赞扬。独眼崔吵吵嚷嚷,让大厨做了几个好菜上来,给二当家的庆功。独眼崔说,干得不错!煞煞小鬼子的威风,好!很好!
独眼崔说,不知道吧?车上还有两条大鱼呢,前田光夫跟岗田都在车上啊!你小子,差点把两个大家伙给面了!
二当家的脑瓜反应很快,说,大当家的,老弟空手回来了,你还这样器重我,莫不是还有什么大买卖要干?
又叫你小子猜对啦!独眼崔哈哈哈大笑一气,咕咚咚喝干了一大碗酒,啪!摔了酒碗,说,绝对是一票大买卖,不过呢,咱不是要收钱,而是为了还账!
还账?
独眼崔简洁地说,攻打县城!救出井上小林!井上小林不是在富源么?我估计,就这几天,非上县城不可!何以见得?这还用说,昨天都差点弄县城去,富源哪能放得下这样的大鱼?可是,我们的兵力攻打县城,恐怕……我们就要放出攻打县城的风来,震小鬼子一家伙!那……什么时候行动?这个嘛,要听井上小林的动静。谁去听?你呀!
没问题!二当家的一口应承。
老三,你再跑一次城子山,看看有没有动静!
好嘞!三当家的答应得很痛快。
在独眼崔这头张罗起来时,瘦猴儿也忙着调兵遣将。眼巴巴看着井上小林被押走,就在他为计划明晚劫持后悔不迭时,突然,井上小林又送了回来!现在,瘦猴儿手里掐了几个棋子,不知道往哪放了。因为出了这个意外情况,井上小林走不走,什么时候走,都定不下来。那么,原来制订的袭击计划肯定要变,怎么变,什么时候变,都是未知数。
就在瘦猴儿举棋不定时,井上小美急三火四地找了他:四平的百灵鸟来了密码报,西丰的前川小美也来了密码报,说的都是同一件事。前天被我毁了那封电报,上头又催问了,明确确认了井上小林的身份,并且在催问处理情况。看来,再瞒前田光夫,怕是瞒不住了。
秃头虱子明摆着呢,这件事要是露了馅,他们几个很容易被“一锅端”!至少会牵连到井上小美和福田正一……
哥哥被抓,自己苦心经营的组织,就要毁于一旦,一向主意正胆子大的井上小美也乱了方寸。
瘦猴儿十分沉稳地说,不怕。这事好办。
这话出乎井上小美的意料。黑夜里,仍能感觉出井上小美眼里有光亮一闪。但瞬间,这光亮就熄灭了。井上小美知道,瘦猴儿在安慰她。
实在不行,就拼了!井上小美说。
瘦猴儿轻松地说,依我们现在的含金量,跟他们拼了,太赔了。不值得的。用中国话说,对手只是秋后的蚂蚱,没几天蹦达了。而我们,现在只是黎明前的黑暗。度过这个短暂的黑暗,我们就春光明媚了!
可是,现在……
现在的事也好办。你就一口咬定没收到。告诉前田光夫,密码电报不比写信,地址弄错了也可能收到。密码电报哪怕差一个阿拉伯数字,这边也收不到。
还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没有。井上小林暴露是迟早的事。我估计,也就这几天。你哥哥一暴露,你也就暴露了。你们的名字就差一个字呀!一方面,你能顶一天是一天,另一方面,你随时准备转移。
向哪转移?
你是日本八路,你得归队呀?
可是……
这个你不用担心,到时候,我会安排好的。
就在岗田跟前田光夫喝酒的时候,井上小林采取了新行动。屋里只剩一个打手时,井上小林比划自己渴了,让打手给他弄点水。打手出去后,井上小林几下就割开了绳子。然后,他倒背着手“还原”了,还跟绑着一样。打手递给他水时,井上小林突然出手,一手揪住他的长头发,一手掐紧他的脖子。打手吓得瘫成一团:哎别,别别别……
老实点,不许说话!
打手吓坏了,惊愕极了——这个哑巴怎么说话了?
昨天晚上,打手亲眼看见井上小林一个利落的“一剪喉”,弄死了他的同伴。现在,他的喉头,就在他的指头下,井上小林手指只要动了下,他的喉咙就碎了!
井上小林说,我可以不杀你,但,你必须按我的要求做!
行,行行行!
别跟我耍花招!告诉你,附近西丰、西安、四平、开原,到处都是我们的人!富源警备队,也潜伏着十几个我的战友。你要跟我玩邪的,不出两天,就得脑袋搬家!
哦,不敢,不敢不敢,我……我真的不敢!
德国要不行了,美国参战了,苏联节节胜利,中国的八路和****共同出击,这么多正义的人联手作战,日本战败是迟早的事。你反戈一击,才是唯一的出路!
是,哦是!
少跟我来这套,我知道一放你,你就会去报告。不过,这我不怕。我是有用的人,岗田和前田光夫现在还不能杀我。可是,你要这样干,杀你的人,可就多了!
这……
这就是事实。现在,仍有人在暗中监视你。实话告诉你,除我而外,还有一个会“一剪喉”武功的高人,现在就潜伏在富源警备队。大架子山、狼洞山的串子案,就是他干的。
啊?打手脸都白了,连连点头,哦,太、太厉害了!大哥,你让我干什么,我肯定听你的。我……,我也讨厌来中国打仗……
好了,我相信你一次。不过,你要不听我的……
哦,不会的,不会的!
井上小林放了打手,打手一下靠在墙上,脸色惨白。静靠了半天,似乎想明白了。这才凑过来,悄声问,大哥,饿了吧?
告诉你吧,这几天,我的饭碗里,一直埋着肉吃。伙食跟岗田的一样。
啊?打手再次连连点头,说,厉害!厉害呀!
放了他后,打手果然很听话。当另一个打手吃完饭回来,打手也要吃饭去。这时,打手有些反性。想想井上小林的话,他疑惑起来,难道,……在去食堂的路上,打手正犹豫着呢,“嗖”地一下,一个小东西打过来,不偏不斜,正打在打手的脸上。生疼。打手正气呢,以为是谁在开玩笑,想骂。可他突然觉得事情很怪。打手四下看看,没看到人。再一看,地上有个小木块。哦,是两个合在一起的木块。木块两头,还用细线缠着。木块的缝隙里边夹个纸条!打手解开细线打开纸条,一行字出现了:
表现不好,就要你的命!
我的妈呀!打手惊叹一声,立刻毛发倒立浑身发抖。仿佛有个黑洞洞的枪口在暗中对着他的后脑勺。他抬头,枪口就高。他低头,枪口就矮。他移动,枪口也随他移动,怎么也躲不掉。打手四下看看,哪都漆黑一片。打手顾不得太多,急忙加快了脚步。
打手再回刑讯室,乖多了。他不敢看井上小林,却忍不住要看。如果别人没注意,他会向井上小林使个眼色。意思是说:放心吧,我会信守承诺的。
当晚,井上小林并没有机会逃走。虽然他的手可以自如的解开绳子。前田光夫加强了警戒。一个小小的刑讯室,派了六个看守!门口和屋后,也增加了哨兵。吃晚饭的时候,井上小林在花卷的纹缝里看到了“勿动”两个字。
第二天一大早,县城果然送来个哑巴翻译。哑巴翻译五十来岁,戴个圆圆的小眼镜。眼镜太小子,跟他的大饼子脸很不相称,看上去很幽默。左边的眼镜腿断了,系根细绳。前田光夫歪着头瞅了他几眼,说,你……能行么?
行!太君,我行的!哑巴翻译说。
原来,他来之前,前川雷二已交待他了:前两个翻译没完成翻译任务,已经枪毙了。你呢,要是不去翻译,现在就吃子弹。去了呢,要是翻译不出来东西,恐怕……
我去!太君,我去!
哑巴翻译明白,不去立刻死,去了,说不定还能保条命……
前川二雷留个心眼,这样一逼他,他不能交白卷,只好装着听懂了井上小林的话,然后胡乱翻译一气。前川二雷清楚,井上小林哪会什么哑语呀!
哑巴翻译暗中寻思,反正日本人也不会哑语,我翻译什么,就是什么样了。
还像昨天一样,前田光夫亲自参加审讯。
哑巴翻译向井上小林打个哑语,井上小林没理他。哑巴再比划一下,井上小林用下巴向下指指,又动了动两个胳膊。哑巴翻译这才说,哑语光用表情不行,一定要用手。
前田光夫犹豫一下,只好让士兵给井上小林松绑。
知道井上小林武功太厉害,在放开他的手之前,还让士兵加固了他的双腿双脚。打手固定井上小林时,前田光夫还摸摸自己的喉咙。仿佛一不留神,井上小林的手指就会掐碎它。
固定好了井上小林,前田光夫故意向哑巴翻译威风地一扬手:开始!
哑巴翻译吓得一哆嗦,手里拿着的本子“啪”地掉了,哑巴翻译急忙捡眼镜呢,腰哈猛了,“啪!”眼镜摔碎了一片!前田光夫一筋鼻子:哼?
哑巴翻译快速捡起了眼镜,赶紧戴。可是,眼镜散架了,根本戴不上!哑巴翻译就一只手举着眼镜片,可哪瞄,瞄了半天,总算瞄到前田光夫了,说,太君,不碍事的,这样行的,一样的。
哈哈哈哈!井上小林爽声大笑起来!
井上小林的笑声引燃了一串鞭炮一样,屋里所有的人,都被哑巴翻译的滑稽样儿逗笑了。哑巴翻译愣了。哑巴翻译还那样单手举着镜片寻声晃动。前田光夫本来是生气的,可见他这个样子也抑制不住,哈哈哈大笑起来……门口的士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探进头来看。
前田光夫突然反应过来,仔细盯着井上小林看了一会儿:听你这笑声,跟好人一样啊?
而后,前田光夫问了不少问题,哑巴翻译再翻译给井上小林。诸如你叫什么,哪的人,什么时候来的富源。家住哪里,谁是你的上司,任务是什么,大架子山、狼头山等几个串案,是不是你干的。说说详细经过。还有,跟谁学的武术,学了多少种,掐碎喉咙的绝招叫什么,下步计划要干什么,等等。哑巴翻译每问一句,井上小林都在比划。几乎有问必答。井上小林比划的动作很丰富,不重样。原因很简单,前田光夫问的问题也不重样。
差不多了,前田光夫看看哑巴翻译的记录,虽然他看不懂,却见他记得满满的,还点了点头,表示满意。
看哑巴翻译忙得满头大汗,前田光夫甚至还命令身边的士兵给哑巴翻译当下手,帮他举着那个眼镜片。但不行。士兵举的镜片不是远了就是太近,对不上焦距。哑巴翻译说了声谢谢,还得自己来。最后一个问题问完了,前田光夫对哑巴翻译说,赶紧整理一下,我马上要听听内容。
好的!哑巴翻译回答。
前田光夫对身边的刀条脸说,告诉福田正一和井上小美,准备好录音设备,哑巴翻译的活干完了,我就过去。
刀条脸刚走,一个士兵进来了。士兵向前田光夫传达:岗田中队长要回西丰县城。
前田光夫赶紧一路小跑赶到岗田的休息室,脸上写满了兴奋。汇报说井上小林审讯完了,很顺利,马上就能整理出材料来。
岗田交待说,整理完材料赶快送县城去。他要立即赶回去,前川雷二发现了小泉晋一,现在就在欢喜岭以南地带,圈包围圈呢,他要亲自指挥战斗……
岗田还慨叹道:妈的,小泉晋一起义后,影响太坏,连岗村宁茨都火了!这回,我要亲手收拾他!
岗田一走,前田光夫长长呼了一口气,打个哈欠,抻个懒腰,有气无力地对刀条脸说,我累坏了,歇一会儿。
傍晚时分,哑巴翻译终于整理好了资料。
哑巴翻译来找前田光夫时,前田光夫正在一个水井边站着呢。前田光夫向不远的一个士兵招招手,让他提上来一桶清水,他要喝几口井拔凉水提提神。
水打上来,还没等喝呢,哑巴翻译来了。
哑巴翻译看前田光夫时的样子,像换了一个人。左手拿着镜片,瞄了又瞄,才找着了前田光夫的脸。哑巴翻译的脸通红通红,挺胸抬头来到前田光夫面前,嘿嘿嘿笑个不停,没了一丝惧怕。临近跟前时,哑巴翻译甚至还突然一蹦几个高,窜到前田光夫面前,吓得前田光夫向后一败。
哑巴翻译把几张纸猛地一举,伙计,看看吧?
伙计?哑巴翻译竟敢管他叫“伙计”?前田光夫一把抢过材料,没好气地踢他一脚:滚!
要不是急着看材料,前田光夫很可能会掏枪的。
前田光夫看材料时,哑巴翻译就在他跟前嘿嘿嘿傻笑。前田光夫怎么也没想到,一只手举着镜片的哑巴翻译整理出来的材料,竟让他哭笑不得:姓名李富源,二道沟人,家住小城子屯,还看不出破绽来。接下来,就离谱了:李富源的上司叫狐狸,他的任务是抓臊狐狸。这个臊狐狸,第三者插足,破坏人家庭。还干了不少抢劫、强奸、偷盗、杀人越货的大案。大架子山案只是其中一个。这个案子,完全是几个臊狐狸争风吃醋的结果。三个公狐狸,为了一个刚刚下凡的漂亮母狐狸,大打出手。臭不要脸的是,这几个家伙也不撒泡尿照照,人家下凡的神仙,能跟你们扯么?可是,它们几个硬是为此争执不下,又各不相让。结果,三个公狐狸最后选择了决斗。在大架子山一带,这三个公狐狸都是武林高手,各怀绝技。可是,大战一天不分胜负,直到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三个公狐狸都躺在地上,动弹不了了。即使这样,它们仍然不忘了消灭情敌。最后,它们一个掐一个脖子,拼尽了力也不撒手,结果,它们都死了。
狼头山有一伙长仙儿(蛇)。它们保佑着山下九仙河。也保护九仙河上的宝贝矿藏。近几年,开矿破坏了长仙儿的家园,机器声、放炮声,震死不少小长仙儿,长仙儿们早就火了,要报复世上的恶人。长仙儿们是认人的。谁掘了它们的窝,它们都记着呢。狼头上的四个人喉咙都断了,就是它们干的。长仙儿们干这活相当容易,看准了,就嗖地飞起来。它们飞起来的速度特别快——本来在草丛中卧着呢,看准了坏人的喉咙后,突然跃起来,身体笔直笔直像一根棍子。棍子箭一样,嗖,射向喉咙,“哐哧”一口,喉咙就咬断了……
后面还有不少文字,都这样神叨叨的,四不靠……
前田光夫气得嘴唇发青,呼哧呼哧喘:你这个混蛋!
前田光夫伸手掏枪。哑巴翻译大喊一声“狐仙儿来也!”呼地窜上来,一扑,抓住了前田光夫的手腕。前田光夫“啊呀呀”大叫起来,哑巴翻译的牙齿,死死咬在他的手腕上。前田光夫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哑巴翻译并没有放过他,又大喊一声“长仙儿来也!”,扑嗵,自己卧倒在地,腾!一头撞在前田光夫身上。前田光夫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呢,他的小腿已被掀了起来。失去重心的前田光夫在哎呀呀大叫声中,被哑巴翻译拖下了井。哑巴自己已在井的半空中,紧紧拉住前田光夫的两只鞋,前田光夫拼命大叫着,双手死死抠紧井沿儿……
眼见前田光夫的手一点点下滑,就要抓不住了,一只手枪伸进井口——砰,刀条脸的枪响了。嗵!哑巴翻译抓着两只鞋,掉了下去……
前田光夫光着两只脚,被狼狈地救上来,气得不行。火气发在周围的士兵身上:看什么看?把井给我填了!
看来,井上小林这个刺头,他是剃不了了。现在,他恨不能立刻把井上小林送县城去。但想起前天晚上龙尾山被劫持的事,担心走夜路会出事。现在形势太复杂了,有打游击的八路军,有叛变的小泉晋一,有暗中活动的地下党,还有见了他们就红眼的土匪……
前田光夫抓起电话,假借关心岗田在欢喜岭一带围剿小泉晋一的事,顺便说说送去井上小林。
岗田一接前田光夫的电话后,嗷嗷喊起来:少废话,要送就赶快送来!
前田光夫傻了,话筒里传来岗田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半天,岗田才道出原因:妈的,又让小泉晋一给跑了,我还损失了十多个宪兵……
第二天上午,前田光夫秘密把井上小林押送西丰县城。
沈大队接到情报后,决定打伏击营救。
沈大队决定在大榆树屯伏击,兵分两路:一伙人堵住城里的鬼子,掩护。另一伙人,救出井上小林后,向陶然方向撤退。只要钻进大山,就好办了。
可是,当打下一辆汽车一看,车上人虽然穿了日本兵服装,却没有一个日本人,全是伪军!车上更没有井上小林!
县城的鬼子闻讯赶来,伏击的只好撤退。
原来,就在县大队阻击的同时,前田光夫秘密安排了这次行动。日本兵化妆成中国伪军,开一辆佯装运货的大卡车,从南道经田兴、玉青、庆云、更刻,到达了西丰县城!
眼巴巴地上了当!
就在沈大队、老钟等研究如何营救井上小林的时候,县城的好几个地方,竟贴出同样的告示:悬赏三万块,要井上小林的人头!告示上面,还有井上小林的画像。
这是怎么回事?
矮个子在鹰头砬子下的树枝上,找到了冯巧巧的红头绫子。红头绫子边的一丛小树,明显有人踩踏的痕迹。在几棵断了的树枝上,树叶撸掉不少,枝头上,还有淡淡的血迹……
坏了,出事了!
井上小林和卢嫂都认识这个红头绫子。冯巧巧几乎天天戴它。有一回,井上小林无意说了句:冯巧巧,你一走动,这头绫子就像跳跃的火苗!
冯巧巧一下冷了脸,叹口气,把红绫子拿下来,痴痴地看……
卢嫂后来对井上小林说,巧巧说过,这是四肥子唯一留下来的纪念了!
井上小林一怔,再也不提红头绫子了。再碰见冯巧巧,井上小林甚至故意不看它。可是,说来也怪,越是不想看,那个火一样的红头绫子,一直在井上小林眼前燃烧……
从现场看,有几种可能:一种是遇上野兽了,一种是碰上坏人了,另一种是遇上敌人了。井上小林分析来分析去,认为还是第三种情况。因为,细树枝上的血迹,只有一点点儿,明显是手抓的痕迹,野兽不会这样温良;也不像碰上坏人。这附近没有其他可疑的现场,也没有灭口的尸首;敌人抓了去,要情报……对了,肯定是这样!
井上小林安排好电台工作后,同矮个子一道去了和顺县城。内线一听这情况,说,你们不要着急,先等一会儿,我去去就回。咱们有个卧底,在鬼子小队长身边当翻译官。
两个多小时后,内线老钱回来了。说宪兵队确实抓个女八路,正审讯呢!内线还激动地说,听说了,这个女八路可真了不得,打得皮开肉绽哪,一口咬定,自己是进山采药的!内线还从兜里掏出一张纸,上边是关押冯巧巧的地形图。
这又是一个“回”字形的大院。外圈除了北面外,都是兵营。内圈的东西南三面,是日本人的办公区。北边是仓库。仓库的东北角,临时设置了牢房。
兵营正门在南面。正门警卫兵是宪兵。其他三个方向,各有一个小门。每个小门,也都有站岗的伪军。不过,在“小回字”的西侧,还建个高高的“瞭望亭”。这个亭子上,也有个宪兵在站岗。据说,站在瞭望亭上,能看出去好远好远。夜里还有探照灯。
老钱说,日本兵看守相当严,不让任何人靠近。
井上小林说,看来,要是动手,只有在北面进去了。
老钱说,北面也不容易的。除了有站岗的外,瞭望亭上有哨兵的。
牢房有几个窗子?
南面有一个,但不行。那个窗子离门太近,日本兵就在门旁守卫。
北面呢?
也不行。北面探照灯能照到。
老钱想了想,说,东边山墙倒是有个天窗,通风采光用的。可是,太高了,上不去呀!
矮个子一下兴奋了,说,好喽,就是那了!
当天夜里,井上小林跟矮个子穿了一身黑衣服行动了。他俩在附近等了好久,直到午夜后两点多,趁北门的哨兵搂着枪打盹儿的工夫,他俩才掐断了铁丝网,进了回字的“外圈”。瞭望亭上的哨兵挺精神,不停地四下照射。趁他掉转方向的时候,他俩躲进一辆汽车的暗影里。突然,门开了,一个光头日本兵打着呵欠,走了出来。刷——打亮了手电。要不是他们躲在轱辘后,就坏了!
光头直奔他们而来,侧耳听了听,又用手电四下照了照,没发现什么,这才打开驾驶室,拿出个东西,又“砰”地关上车门。回去的时候,光头拧开瓶盖,一扬脖,咕咚咚喝起来,一股酒气顿时弥漫开来……
几个轻手轻脚的腾挪闪跳,他们来到东山墙。井上小林躲在暗处,矮个子掏出绳子向上一抛,“啪”,抓钩稳稳抓住天窗。嗖嗖嗖,上去了。矮个子开启了天窗上的木栅栏,头已探了进去。冯巧巧就坐在稻草上!矮个子悄悄钻了进去。冯巧巧突然听到上边有声音,看见房梁上吊个人,吓得“啊”地一叫。矮个子小声说:我来了!
矮个子警觉地又一个引体向上,翻身,转体,重新藏在梁上。
一束光立刻进来,照在冯巧巧脸上:叫什么叫?屋外的看守进来了。
哦,有老……老鼠……冯巧巧说。
看守四下照了一气,也没看见什么,出去了。
矮个子告诉冯巧巧准备好,明晚救她出去。救她出去的前提条件是:把两个门岗的哨兵干掉,也要把“瞭望亭”上的哨兵干掉,最后,再准备一匹马。
两个人出来后,正要再侦察一下接近哨兵的地形,忽然听到东门有凌乱的脚步声。他俩急忙躲在暗处。瞭望亭上的哨兵果然管事,一束灯立刻扫了过去。灯光照射下,传来粗鲁的骂声:瞎呀你?连老子都不认识?
井上小林寻声一看,不仅暗暗惊讶:濑古乒!
回来后,老钱介绍了情况:濑古乒现在是副小队长,干得不得烟抽。
井上小林觉得怪,当年在四平守卫弹药库,濑古乒就是加强小队小队长。就要升任中队长了,弹药库被炸,没升上去。前年在葫芦沟碰见他时,濑古乒也是中尉了,现在,怎么又是少尉了?
老钱向他介绍说,濑古乒一心当官,就是上不去。头几个月,他又让我们八路军给俘虏了。放回来后,他怕麻烦,隐瞒了这件事。可不久,另一个放回来的士兵揭发了这事,濑古乒一下傻眼了!要不是有人替他说了好话,他现在连少慰军衔也保不住的!
活该!井上小林骂了一句。
当晚,井上小林和矮个子再次来到和顺城。老钱安排好了接应工作。
后半夜,两个人开始行动。昨晚来过,两个人熟门熟路,灵巧地躲过一个个关卡,很快就靠近了关押冯巧巧的房子。可是,当矮个子从天窗钻进去时,却发现屋里空空如也!
矮个子不死心,在屋里找个遍。后来发现,连门口的看守都没了,知道出了问题。两个人回来说了这个情况,老钱也万分惊讶:怎么会这样呢?
第二天,老钱才接到卧底翻译的情报:冯巧巧身体太虚弱了,濑古乒怕她死了,才转移到另一个房子里。他们改变了策略,不再打冯巧巧了。冯巧巧有时夜里叫唤,不顾一切地向外跑,好几个人才能拉住她。他们以关心她的名义,换了关押地点。这个屋子条件好多了,跟正常人住的一样。跟冯巧巧同屋的,还有个女犯人。其实,这是个伪装的犯人。目的是接近冯巧巧,尽快让冯巧巧开口。由濑古乒负责审讯冯巧巧。濑古乒一口咬定:只要冯巧巧开了口,日本八路电台的办公地点,就一定能找到。
井上小林说,看来这样救人不行。我们一定要打开思路,找新的突破口。
和顺城郊外不远的地方,有个水塘。明镜一样镶嵌在两山间。塘坝上,还有几棵老杨树,杨树不远,就是一片密密的树林儿。树林儿的倒影映进塘里,美极了,好像爱打扮的时尚姐妹对镜梳妆一样。水面上,不时飞过几只不知名的水鸟,或尖嘴儿钓鱼郎。水塘不算大,方圆一公里左右。但是,鱼儿不少。过去,附近的老百姓常来打鱼。可日本人在塘边插个“皇军钓鱼池”的牌子,中国人就不敢来了。此时,有三个人来钓鱼,两个日本人,一个中国人。中国人就是卧底的翻译。
几个人来到“皇军钓鱼池”牌子边,脱了外衣,摘下枪,开始收拾钓鱼工具。濑古乒的手很麻利,第一个拿出钓杆,安上鱼食,坐在一块扁石上。卫兵赶紧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垫在濑古乒的屁股下。
不一会儿,濑古乒就惊叫起来:咬钩了!咬钩了!
濑古乒轻轻一动,乐了:哈哈,这家伙可不小,好沉哟!
卫兵也过来看。翻译扯一下衣袖,咱们也赶紧钓,晚上,争取让队长吃个够!
对!你们也快去钩,别光看我呀!濑古乒说。
啊、啊、啊——!濑古乒突然叫了起来。水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来,抓住了濑古乒的脚,濑古乒正向水里滑去……
与此同时,小树林儿猛地一阵晃动,一道黑色闪电“呼”地飞过来,日本卫兵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咕噜”一声叫,倒在地上。他的喉管已被撕开,鲜血淋淋。
井上小林完成这个利落的“一剪喉”后,再麻利地捆了那个翻译。
水中,四只手轮番按着濑古乒。濑古乒大口大口地喝着水。其实,濑古乒武功不错的。当年在四平,除了井上小林,没人敢跟他较量武功的。可他是个旱鸭子,此时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大口大口喝水。
灌得差不多了,伊腾哲夫才把他拖上岸。濑古乒趴在地上呼呼喘,吐水儿。
矮个子上去踢了濑古乒一脚:喂,你看看,这是谁?
濑古乒抬眼一看,见是井上小林,吓坏了,一哆嗦,赶紧下意识地去摸枪。枪套都没了,哪还有枪?
井上小林哈哈一阵大笑,说,哟,大武士,你的威风哪去了?
濑古乒毕竟是武功超群的人,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井上小林立刻来个预备姿势,做好迎击的准备。
不料,濑古乒并没有动手,而是双手抱拳,向井上小林鞠一躬,说,感谢井上君上次不杀之恩!
感谢我?哈哈哈,你要感谢的,恐怕不只我一个人吧?
井上小要指着伊腾哲夫和矮个子,刚才,他们俩个要不是手下留情,你不早就成水鬼了?
濑古乒这才掉转头,向伊腾哲夫和矮个子施礼:谢谢二位,我欠你们的!欠你们一条命!
你不只是欠他们吧?井上小林说。
濑古乒痴愣愣地看着井上小林。
濑古乒,八路军要是跟你一般见识,你都死多少回了?别以我不知道,几个月前,你就被八路军俘虏过。八路军宽宏大量,都放你多少次了,你难道那么健忘?相反,你回来后,却一再被怀疑叛变,当初我认识你,你就是加强小队的小队长,上次我在葫芦沟放了你,你还是中慰呢。现在怎么成了少慰了?你还敢谈欠字?你欠的不光是我们八路军的,你欠中国老百姓的更多,你到现在还不省悟,脑袋早就在刀口上呢,也不给自己留条后路?
我、我还有后路么?
八路军一直在观察你的行动,是死是活,在你自己了。
在我?
对。现在就有机会。只要你按我说的去做,就可以立功赎罪。八路军不仅不会杀你,还会在反战的功劳溥上,给你记上一笔。
真的?
濑古乒,我井上小林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哦是,哦,是,是是是。赖古乒鞠躬应答。
随后,井上小林又教训他一阵子:一个军人,尤其是训练有素的男人,不要干些鸡鸣狗盗的事。动不动就跟平民动手,跟女人动手,算什么本事?真正的军人,应该光明正大地面对面干,而不是向弱者下手!你们现在押着的女人,叫冯巧巧。她本来可以有一个美满的家庭,幸福地过日子。是日本人的飞机,炸死的她的父母,又炸死了他婆婆全家。战争,也让她失去未婚夫……两个家庭,现在就剩她自己了,你们还不放过她?
她是……
是的!她是日本八路电台的工作人员,用你们的话说,她就是“土八路”!可是,她的亲人都没了,她的精神都快崩溃了,一到晚上,她就疯魔般跑出去,见到土堆就紧紧抱住,痛哭,以为土堆里埋着她的亲人!这样一个人,还在帮助反戈的日本人工作,还在为和平、为让更多的百姓摆脱战争催残而拼命工作,难道,这样伟大的女性,不值得敬佩么?
濑古乒一下蹲在地上,双手揪着自己的头发。突然,濑古乒站了起来:井上小林,你让我怎么做,我听你的!
你不会耍花招吧?
不会的,肯定不会的。你们的人到处都是,我再耍花招,我就死定了!
当井上小林要他拉出队伍来参加八路,濑古乒没有同意。濑古乒表示:虽然厌倦战争,也反思自己在中国犯下的错。但,直接参加八路,顾虑还是太大。再说,他的顶头上司是个凶猛多疑的家伙,这样做,很难成功的。不过,濑古乒可以暗中做工作,让更多的士兵暗中协助八路军干事。濑古乒还说,这样,我们也算“编外八路”了。
井上小林开诚布公地说了晚上解救冯巧巧的事,并安排了议程,濑古乒很干脆地答应:这样行。这样干,队长也不会怀疑我的。
怀疑你又怎么样?不行,你就过来干!矮个子说。
濑古乒,要是有一个环节出错,你的脑袋可要小心。伊腾哲夫也加一句。
放心吧,我一定全力配合!濑古乒说。
分手前,井上小林指着翻译道:枪毙了这小子,省得他回去惹麻烦!
伊腾哲夫的枪口立刻对准了翻译。
哎,别,别呀!濑古乒急忙阻止,这个翻译跟我很好,不要枪毙他!
那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留他一命!井上小林说。
翻译急忙向濑古乒鞠躬:队长放心,你救了我,我就是你的人了!
回来的路上,矮个子问:井上先生,要是濑古乒同意枪毙翻译,你怎么办?
我们把他“押”走,不就行了?井上小林回答。
矮个子佩服地说,井上先生,你真是厉害呀!
要是比爬树爬石砬子,我还要向你学习呢!
那当然呀,别看咱小,哼,小有小的好处。吃饭呢,节约粮食。穿衣呢,省布。就是睡觉,还省床板呢。
要是娶个大个子媳妇,你摔不过她,看你怎么办?伊腾哲夫说。
那……,那、那我就噌噌噌,爬窗子逃跑呗!
哈哈哈!几个人一阵爽声大笑。
半月当空。虽然不那么明亮,却也能看到不远处的路。夜晚的行动很顺利。老钱准备好了马匹,准备接应。翻译和一个装扮成看守的八路,以“审讯”为由,直接把冯巧巧押了出来……
事情进展得这样顺利,几个人都非常高兴。出了和顺城,后头没有枪声,也没有追兵,进入安全地带了。走到白天来过的水塘,冯巧巧说要方便一下。下马后,冯巧巧向水坝走去。连翻译在内,四个大男人只好背过脸去。
冯巧巧过了水塘坝,就要蹲下时,突然看见坟了。好几座坟立在那里!噢,是一片坟包立在那儿,一个连一个!冯巧巧惊愣了起来:这些坟怎么都“倒立”着呢?
四肥子!妈!爸!我来了!
冯巧巧张开双臂,直盯盯地奔水塘里那些树的倒影,飞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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