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上小林被押进西丰县城关押起来后,前川二雷把看押井上小林的日本士兵换成自己人,当夜就把井上小林“押”出来了。到欢喜岭时,呼啦啦冒出一队人马来。小泉晋一一下张开臂膀扑过来:师傅,可把你盼来了!
师徒相见,格外亲切。借着月光,小泉晋一左看右看,问师傅受没受伤。井上小林啪啪拍几下自己的胸脯子:结实着呢,在富源矿啊,别看我是犯人,吃的可不错。我先是跟前田光夫吃一样的伙食,有几天,还跟岗田吃一样的呢!小泉晋一也乐了,说师傅真能开玩笑。井上小林真想告诉小泉晋一,我们的卧底瘦猴儿该有多优秀,照顾得特别好。看看身边人太多,就把话头咽了下去。
小泉晋一指着一个高个子大汉,对井上小林说,来,师傅,我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县大队的沈大队长,外号“一枪死”,神枪手。人们都叫他“沈大队”。
两个人同时伸出手来,井上小林说,沈大队长,我没少听老钟提起您,大名鼎鼎哟!
沈大队说,哪里哪里,你可是威名远扬的大英雄哟!在山西,刘伯承司令都没少夸你,日军悬赏你的价,差点赶上许世友喽!
正说着,西丰兵营内那片星星点点亮光的房子,突然亮起来,灯光一闪一闪,一只灯,两只灯,三只灯,好几辆摩托车开出院。
钟老井催促道:有话回头慢慢说吧,快走吧,敌人好像出洞了!
小泉晋一也说,走,师傅!
此时,杏花呆呆地看着“千人缝”流泪,在原来白鸽子线条的地方,又绣了起来。她把原来单线条的图案,涂满、加厚了。把翅膀、脖子、头,加密了线。再一看,非常好看。为了更加传神,杏花还把中间的过渡地方,针脚逐渐稀了,给人的感觉颜色就越来越浅,这样,鸽子就活灵活现了。
一想到这样美丽的“千人缝”佩带,井上小林可能永远都看不到,杏花就潸然泪下……
舅舅钟老井来了。钟老井说了县城悬赏井上小林的事,杏花听了,眼里立刻放光,说,舅舅,真的呀?
谁拿这事开玩笑啊?钟老井说。
我都看到告示了,贴可大街。对了,富源屯村公所,也贴了。怪事了,沈大队都没救出来,井上小林怎么会跑出去呢?杏树说。
杏花一下跳了起来:太好了!太好了!
钟老井吸了一口烟,咳了几下,说,我分析,有这么几种情况。第一,井上小林武功高超,看守稍不留神,趁机逃跑了。可是,他向哪里逃,人生地不熟的,开原呀,四平呀,西安(辽源),到处都是日本人的卡子,我担心他的安全。这第二,恐怕是日本人放烟雾弹。其实,井上小林还在县城关押着。钟老井摇了摇头,又说,可是呢,又不太像。依我们县大队或抗联的力量,攻打县城营救井上小林几乎是不可能的,那么,他们何以这样呢?另外,告示我也看了,的确像是真的……
杏花急坏了,立刻泪流满面。
钟老井说,哭什么呀?我看哪,井上这小子福大命大,道眼子多,还一身武艺,鬼子呀,抓不着他!
可是,舅舅,这兵慌马乱的,他一个日本人,谁都不认识,往哪跑啊?
咳,急什么呀?大不了哇,等找到井上小林,舅舅再给你补个婚礼呗?
钟老井还故意扮个鬼脸,两只小眼睛都向两旁分,本来距离就宽的眼睛,都像长在太阳穴上,逗极了。往常钟老井一这样,杏花就笑得不行。可现在,杏花像没看见一样……
钟老井提起脚,在鞋底上磕了磕大烟袋锅,说,我现在就走,找沈大队去。想法呀,把我的外甥女婿找回来!
第二天,独眼崔带着队伍就要杀奔县城。探风的二当家的说,老大,完了,可街悬赏告示,岗田也在抓井上小林呢!
不对呀,昨天我亲自听沈大队说的,县大队上当了,只在北道劫了一车伪军,狡猾的前田光夫,在南道把井上小林送走了。孙三祥说。
情报可靠?独眼崔问。
当时我在场啊!孙三祥说。
昨天,孙三祥也参加了沈大队在大榆树的伏击战,劫送押井上小林的军车。劫持失败后,孙三祥气坏了,越发焦急。岗田的队伍追过来,孙三祥没有跟着沈大队的人马向北撤退,而是悄悄隐蔽下来。孙三祥要想别的办法。孙三祥想,实在不行,我就是单枪匹马独闯敌营,也跟敌人拼了!可仔细一琢磨,不行。在没有救出井上小林之前,自己还不能死。也没有资格去死。孙三祥这才决定,去找独眼崔……
独眼崔歪着头想了想,说,打!
大家立刻嗡嗡起来,都不同意。明明井上小林没在县城,为什么还要打?
独眼崔说,你们呀,都是猪脑子!脑袋转个个儿想想,贴几张告示费什么事?岗田那小子鬼着呢,他这样一贼喊捉贼,八路信以为真,他不就消停了?
大当家的,就是大当家的!二当家的说。
高!大当家的真是高!三当家的也捧了一句。
孙三祥一拍大腿: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差点上了岗田的当!孙三祥转念一想,担心地说,不过,我们攻打县城,怕是不行吧?
独眼崔一听就火了:孙三祥,你也算个老爷们儿?你他妈的害了我的救命恩人,把这样一个大英雄拱手送给鬼子了。现在,我们要救他,你他妈的还泼冷水,要不看在老乡的面子上,我他妈的就一枪崩了你!
孙三祥悄悄凑到独眼崔跟前:大当家的,我错了!可是,别撵我走,我就跟着你干,只要是救井上小林,我豁出去了!
当晚,独眼崔还向喽罗们发表了战前动员演说:弟兄们,我的命,是我师傅给的。我师傅救我后,我说,我这条命,是你给捡回来的。什么时候用,你就拿去!可是,我师傅从来没用过我。相反,他还信守诺言,来山上教了弟兄们武艺,现在,师傅有难,我们能不管么?
不能!众土匪一齐喊道。
独眼崔从豹皮椅子上下来,来到屋地中央,刷的在地上划一条线,说,今晚偷袭岗田的事,毕竟是九死一生的战斗,胆小怕死的,我决不勉强。独眼崔指着地上的线,现在,愿意跟我干的,就站到线右边,不愿意干的,就站在线的左边。
话音落下,众土匪都站在线右边。
只有孙三祥站在线左边。大家的目光一下集中到孙三祥身上。不屑的,鄙夷的,愤怒的,嘲笑的,有人还“咔嚓”,拉开了枪栓……
独眼崔的眼里,喷射出一道火焰来。
孙三祥仍然没动,看了看独眼崔,说,大当家的,我有话要说。
说——吧——!独眼崔一副轻蔑的表情。他的右手食指伸进枪扳击孔里,枪身嗖嗖嗖旋转。二当家的三当家的,也抛玩着手枪。抛起来接住,再抛起来,再接住。
孙三祥不慌不忙地说,大当家的,前几天你让我入伙,我没干。现在,我知道,就要打硬仗了!在这个生死大仗就要打响之前,我正式申请,愿意正式入伙!从现在起,只要大当家的一句话,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说着,孙三祥向独眼崔深施一礼,躬腰叩首,恭候批准。
好!独眼崔兴奋地举起拳头,来,上酒,正式欢迎孙三祥入伙!
好,欢迎你!二当家的说。
独眼崔激动地说,弟兄们,我们连干三杯,这第一杯,欢迎孙三祥加盟我们的队伍!
大家一饮而尽!
这第二杯,感谢弟兄们对我独眼崔的信任!这一仗,注定是一场硬仗。啊?有人把小鬼子比作老虎的屁股。不是说,老虎屁股摸不得么?这回,我不但要摸,还要照着老虎屁股,狠狠踹他一脚!
哈哈哈!众人大笑。
我不但踹他一脚,还要踹断他的腚,踹碎他的肠子!为了救出井上小林,为了那么多受害的中国老百姓,我们就是死了,也值得!就是他妈的死了,有什么了不起?二十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众人的激情被点燃了——
好,说得好!
就是死了,也伤伤小鬼子元气!
跟小鬼子拼了!
对!拼了!
独眼崔居然站在豹皮椅子上,说,好!这第三杯酒,请上天保佑,预祝我们救出井上小林!说完,独眼崔一扬脖,咕咚咕咚干了酒,把酒碗高高举起来,“啪!”地摔了。众人也模仿独眼崔,干了后,啪、啪、啪!摔碎了酒碗。倾刻间,屋内酒气飞扬,满地的碎碗片子。
独眼崔一挥手:弟兄们,操上家伙,出发!
可想而知,独眼崔这群鲁莽的汉子,怎么打得过武装到牙齿的日本人?他们一进县城,很快被岗田“包饺子”了。三个小时后,九十多条汉子,几乎全部殉难。
不过,独眼崔死得豪放壮烈,连岗田都佩服!
独眼崔像头豹子一样杀来杀去,凭借街巷矮墙断壁掩体,时而枪击,时而刀劈,一个人杀死了十多个鬼子。在他几乎成了光杆司令,被对手包围时,仍毫无惧意,疯狂砍杀!几个鬼子同时打他,“咣当!”独眼崔的大刀片被击飞。岗田挥挥手,带头退出手枪子弹。他的士兵也一个个退出长枪子弹。一圈闪亮的刺刀逼了上来,独眼崔却赤手空拳。
岗田看了看独眼崔,个头不高,顶多一米七挂零,身材也不算棒,还一只眼,怎么看怎么不像硬朗的血性汉子。岗田一哈腰,在日军尸体旁捡起一把三八大盖,一下扔了过去,独眼崔稳稳地接住。
岗田歪歪头,命令道:一个一个上,我就不信,我的兵,还干不过个草匪?
可是,独眼崔用了井上小林的招术,一连刺死了三个士兵后,岗田火了,猛地在身后举起洋刀,一下砍断了独眼崔的右臂!
独眼崔愣了下,然后哈哈哈仰天大笑,指着岗田的鼻子:岗田,你他妈的玩赖!堂堂一个上慰,还不如我个土匪!哈哈哈哈……
岗田气得团团转,浑身发抖:妈的,打死他,打死他!
一阵弹雨过后,才打断独眼崔的大笑。可是,独眼崔一只手拄着长枪,脸上仍然笑容绽放,身体不倒。
岗田亲自过来,一连踹了三脚,独眼崔的才慢慢倒下。岗田看着独眼崔的尸体,居然向独眼崔敬个礼。然后,岗田表情复杂地吩咐:葬了他吧。这是条真正的硬汉!
独眼崔的坟墓就葬在欢喜的山坡上。一连几年,一到清明节,独眼崔的坟上都有纸花圈和烧过的纸灰。这都是知道内情的老百姓干的。虽因抗日而死,但他是土匪身份,公家没给他立碑。但,在老百姓心中,独眼崔还是抗日英雄。后来因阶级成分划分得很清,再也没人敢沾“土匪”的边儿了。再后来,那里建成一片工人宿舍。后来的后来,平房又变成了一片别墅。这是后话。
孙三祥一觉醒来,一股浓郁的血腥味道钻进鼻孔。孙三祥想动一下,可被子压在身上,太沉,动不了。孙三祥睁开眼睛,竟看见了天上的星星!哦,怎么回事?孙三祥一伸手,却摸到一块砖头,再一摸,又是一块。孙三祥晃晃头,这才想起白天的事来……
当时,独眼崔他们已经很被动,岗田的“饺子口”一点点收紧。孙三祥借助一个房子窗口正在射击呢,炮弹“轰隆”一声炸响,房子立刻倒塌。随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一根房梁砸晕了他,也支在墙角救了他的命……
前田光夫得知井上小林逃跑,送走了井上小林的三个日本宪兵,也跟小泉晋一一样,上山当八路了。提醒岗田说,队长,现在看,你我的身边,一定有奸细!
奸细?你我的身边都有?
对。请仔细想想,我送井上小林进城,多了个心眼,绝对的保密,除了我的秘书刀条脸,没第二个人知道。我临时决定走南道,让宪兵装成伪军拉货。让走北道的伪军扮成宪兵,这样,在大榆树屯,还是被八路打了伏击。身边要是没有奸细,八路的县大队,怎么会知道消息?这是我身边的奸细。还有,既然上次小泉晋一拉了个小队走了,三大卡车武器都送给了八路,这回,又跑了三个宪兵,那么,今后呢?
你是说,我身边还可能发生第三次,或者……
下属这样点他,岗田觉得好没面子。但,这件事,前田光夫说得也很有道理的。岗田要即维护自己的威信,也要坚决杜绝此类事件的发生。上次小泉晋一“起义”的事,就惊动了冈村宁茨,井上小林事件,上头知道了,还不定怎么收拾自己呢!岗田说,这样吧,日常工作正常进行,除此而外,我们的头等大事,就是“抓内奸”!
井上小美已经进入怀疑范围。洗相没有显影药,接收文件居然是富源桥质量问题的。前田光夫一次上上头开会,听说了关于捕抓井上小林的图文传来的电报,可是,同级的电报,他怎么会收不到?幸亏那个人没说被通缉者的名字,如果前田光夫知道了“井上小林”几个字,一定会跟井上小美联系起来的。但,前田光夫还是对井上小美起了疑心:她为什么跟他说曹植的“煮豆燃豆萁”那首诗?对了,刀条脸向他反映过,也跟他说过这首诗,为什么?!还有,井上小美单人骑摩托上四平,据说还带过一个“未婚夫”去,那么,这个未婚夫又是谁?可是,前田光夫查阅了井上小美的档案,又对自己的怀疑产生了怀疑:这样一个坚决要求当兵的女大学生,怎么会与奸细联系上呢?
不过,怀疑一切,还是对的。前田光夫这样告诫自己。
前田光夫再有秘密的活动,只让两个人参加:副队长和秘书刀条脸。加上自己,才三个人。而且,一旦有要事相商,他的办公室门口和门外,都加强了警戒。前田光夫这样告诫士兵:没有我的条子,任何人不得靠近我的办公室。
那段时间,哪怕有下属向他汇报工作的预约,也要“凭条入内”。
瘦猴儿、福田正一、井上小美三个人,都急得团团转,也没什么好办法。
这天,瘦猴儿对井上小美说,你哥的事,早晚他们会知道的。前田光夫一旦知道了,头一个,就会向你下手。我都联系好了,你也去找八路吧。说完,瘦猴儿从兜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井上小美,拿上这个,去指定地点就行。有人会接应你的。对了,为防止意外,你记下这几句暗语,对上暗语了,就是自己人。
不!
井上小美拿出一张纸,用药水在上边一喷,几行字就显现出来。你看,四平的百灵鸟干得很好,现在,有九个士兵,个个都表了态,愿意参加八路。另外,铁岭、开原、西安,也有几个士兵,愿意成为反战勇士。除此而外,还有一些士兵,虽然有顾虑,不想参加八路军,但,他们愿意为八路做事。我哥没少跟我说,这样的士兵,也是好样的,也是我们全力争取的对象。可是,如果我离开了,工作就会受到损失……
可是,你现在的处境,实在是太危险了!
这样,我力争用培训的机会,再走一遍。协调好关系、安排好接替我的人,然后我再离开这里。
好。就这么定。可是,你要万分小心。
井上小美跟前川小叶沟通了“这边”的情况,前川小叶说,岗田也对我们内部有所怀疑。好几件事,他都做得密不透风。不过,好在我叔叔是副大队长,他再怎么怀疑,目前还怀疑不到我叔身上。不过,我叔说了,我们也要行动起来,争取主动。
对,争取主动!井上小美非常赞同。
前川二雷跟侄女前川小叶一合计,起草了匿名举报信,发给长春关东军司令部。着重举报岗田失职,一次致使小泉晋一拉走一个小队日军,一次放跑了八路的要犯,工作损失惨重。为确保信件安全准确又扰乱目标,前川二雷特意上开原寄发的。一式三份。
井上小林几个人扑嗵、扑嗵跳进水塘,一头扎进水中,一个猛子接一个猛子,半个小时后,才捞出冯巧巧。可是,冯巧巧那双美丽的大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一连几天,卢嫂除了望风和做饭,每晚都要熬大半宿,扎“纸活”。卢嫂扎了房子、仓房、大院套。生活的东西一应俱全,对箱、碗架柜、马车、鸡鸭鹅狗猪,连鸡架鹅架猪圈都扎了。都是冯巧巧的。这些“陪嫁”,真是太奢华啦!现实是,山河破碎,国破家亡,老百姓活都活不起,只有极少数富人才有这些陪嫁。卢嫂泪流满面地说,巧巧今生这么命苦,来世,我可不能亏着这姑娘。
在卢嫂的提议下,把冯巧巧跟四肥子合葬了。在坟前,卢嫂给他们主持了“阴婚”仪式……
电台播发了冯巧巧的悲惨遭遇后,再次引发了日军的骚动。山西境内反响很大,北至阳高,南到运城,西指柳林,东到和顺城,以及娘子关、阳曲山等,不少日军情绪消极,觉得愧对中国平民,纷纷质疑这场侵略战争。和顺城里反响尤其大,因为,冯巧巧就在这里关押过。濑古乒的上司、日军中慰绰号叫“大扁嘴”得知冯巧巧是翻译放跑的,发誓要报复翻译家属。大扁嘴本来打算好了,一定要给“叛徒”点颜色看看,杀一儆百,以绝后患。走之前,他安排好部下做好准备,他要导演一场戏:让翻译父母在全体中国士兵前示众,然后,当着他们的面,杀了翻译官父母,敲山震虎,杀鸡给猴看……
可是,大扁嘴气势汹汹地来到翻译家后,却扑个空,翻译家一个人都没有……
濑古乒提前把消息通报给井上小林,井上小林安排当地组织,提前把家属转移了。
大扁嘴气得不行,暴跳如雷,扬言一定要揪出根子来,非出了这口恶气不可。大扁嘴决定从日本八路的电台入手。这一切,都是日本八路引起的。这个扣解开了,所有问题就解开了。连续多天,大扁嘴一直派人深入尼姑庵一带搜索电台。虽然还没有找到尼姑庵,可在鹰头砬子望风的卢嫂担心:他们这么个干法,找到电台藏身地也是迟早的事——前些日子,冯巧巧就是在这一带失踪的。卢嫂分析说,很有可能,当时敌人已经来到鹰头砬子,冯巧巧为了引开他们,才被捕的。如果敌人不是向危险的方向去了,在暗处的冯巧巧是不会暴露目标的。如果敌人真的发现了什么,即使抓了冯巧巧,他们也会继续搜索的……
濑古乒传出情报来,原来一些日本士兵有靠近八路的心理打算,即使不参加八路军,也愿意建立“和平据点”。可是,大扁嘴这样一鼓捣,把大伙给吓住了。
井上小林特意召开一次专题会议,研究对付大扁嘴。一方面,家里这边,决不能耽误工作,电台节目天天准时播出。日军这样重视电台,说明他们怕了。用中国话说,我们抓住了日军的“七寸”。另一方面,我们要重拳出击,敲掉大扁嘴!拔了这颗钉子,对于稳定和顺城“和平据点”的形势,巩固前段分化和瓦解敌人的成果,扩大朋友阵营,都十分必要。还有,把隐蔽洞再好好收拾一下,一旦出现危情,立刻转移。
这天早晨,卢嫂有事,矮个子替她放哨。
四野的树木,如背光的浪谷一样,墨绿色的。只有高高昂起头颅的鹰头砬子,被晨晖涂上一抹红色,光亮耀眼。太美了!矮个子忍不住赞叹起来。一个多小时后,鹰头砬子上多个红痣,也沐浴着耀眼阳光的红痣,哦,那是矮个子!站在峰顶眺望,海浪一样的绿波翻滚荡漾,雄浑而沉稳。但,它们此时却像人工沙盘一样小巧。矮个子知道,任何一个小巧的山林,人钻进去,就像甲虫一样渺小,半天走不了多远,弄不好,还会迷路。树很密。夹在树群里,抬头看看一方小小的光亮,就像坐井观天。高高的树,拉开了他与天空的距离,距离模糊了造型,也模糊了色彩,模糊了感觉。在鹰头砬子俯看脚下的绿涛,犹如涌动的绿色皮冰一样,形态娇美,机理紧密,质地细腻。矮个子甚至有这样的想法:战争结束了,他就在这里生活。盖个小房,开块田,养一群小鸡小鸭,多好啊!又一想,不行。自己是日本人呀!再一想,有什么不行的?我现在是八路,战争一结束,加入中国箱不就行了?
突然,矮个子发现远处的“绿皮冻”上,飘起了一股“白烟”。矮个子知道,那是惊飞的一大群白鸟。这里自然生态非常好,白鸟多的是。而且,它们皎洁羽毛一尘不染,美极了!它们是绿野的精灵,也是会飞的花朵!卢嫂说,吓飞小鸟的,常常是鹰啊雕一类的东西,它们拿小鸟当早餐呀。也可能是熊瞎子一类的野兽或是人来了,也会吓飞小鸟儿的。不过,人惊飞鸟的时候很少,这个地方,哪来的人呀?
矮个子正观察呢,看见“白烟”不断飘起,一股接着一股。而且,是“直线”形的——像大河的浪涛朝着一个方向流去……直线所指的方向,就是尼姑庵方向。矮个子警觉起来:莫非树林子里有人拿着指北针前行?
矮个子看看身旁,不远处有一堆干草、干柴。这都是冯巧巧准备的。只要引燃了干柴,浓烟烧起来,战友们就知道有情况了。矮个子先抱来干草,再抱来些树枝,准备点燃干柴。唰啦一声,火柴着了。可是,火苗在空中一直烧着,直到烧疼了矮个子的手,矮个子才一哆嗦,扔了火柴头。矮个子想,这么早就升火,明显是报警信号。火一烧起来,战友们看见了,对手也能看见。上一次,冯巧巧是不是也遇到了类似情况?
矮个子目测一下“白烟”飞起的距离,火速向山下飞去。可是,情况紧急,这样下山还是太慢!矮个子取出随身携带的绳子,直奔石砬子而去,走捷径。下山后,矮子拿出指北针,调整好方向后,突然加快了脚步,“呼”地一声,一群白鸟惊叫着飞起来。白鸟并没有一下子飞远,而是在天空不停地惊叫。矮个子想,叫得好!就这样叫,使劲叫,这样一来,对手肯定能听到吧?
矮个子清楚,他头上的这股“白烟”飘起的方向,正好跟对手白烟的方向相反。这才好呢!矮个子索性一手拿一个带叶的树棵子,边跑边拼命敲打身边的树杆,奔跑的速度也加快了。果然奏效,头上鸟儿起飞和惊叫的速度,也在加快……
矮个子小声说,对不起了,鸟儿!为了和平,我才拿你们当铃摇了!
当“响铃”响了好久,矮个子猜测,他跑了足足有半里路了。矮个子听到不远处有“扑噜噜”的声音。矮个子知道,这是鸟儿起飞的声音。矮个子心中一喜,对手在追自己吧?
矮个子抬头一看,身边有几棵枝繁叶茂的柏树。
噌噌噌!矮个子爬过20多米的光树杆后,钻进树心。隐密度比想像的还要好,浓密的树枝像无数道百叶窗,关得严严实实。蹲在树枝上,如同呆在暗房里。矮个子又向上爬了爬。塔形树的上部格局渐渐收紧,阳光才透了进来。矮个子向外一看,不远处有个闪亮的圆钮扣!一个,两个,三个……噢,好几个闪亮的圆钮扣!那是头盔!树缝筛下了阳光,头盔才这样亮眼!
伴随一阵腐叶沉闷憨厚的声响,十多个日本兵过来了。
追了半天,不知是目标消失还是本来就不存在的假想敌。他们环顾四望一阵后,在向前和向后的方向选择上,争执起来。
一个戴上慰军衔的人分析得很对,他坚持还是要掉头前进。原因是,刚才惊飞小鸟的,如果是野兽,我们得向山里前进。如果是诱惑我们的八路,我们也要进山。
可是,我们如果抓个舌头,不是更好么?一个少尉军衔的人问。
可疑的是,他如果是野兽呢?上慰说。
争了一气,还是听上慰的指令,他们掉头进山了。
这怎么行?矮个子琢磨:好吧,那我就再逗你们玩玩吧!见他们离开的距离适合“逗引”了,这才噌噌噌下了树,咔巴咔巴再折了两根树枝,一边敲打树杆,一边扎扎呼呼向山外跑。惊飞的鸟儿果然再次把日军吸引过来……
矮个子拼命地跑,要把他们引得远些……
危险距离渐渐靠近,又到应该躲避的时候了。矮个子四下看看,身边却没有挂着百叶窗帘的柏树了。矮个子慌了!一阵疯跑,箭一样从一道道树隙射出,蓦地,树尽处如猛地掀去了盖头,豁然开朗,把他赤裸裸地亮在天地间……坏了!再一看,一个大大的明镜般的水塘镶在两山的夹角!水塘边疯长着茂密的草,绿刘海一样遮掩在水面上。矮个子迅速跑过去,钻进水塘,一把掀起草帘,躲在“刘海”下……
一双双脚在头上踩过,嗵嗵响,不断有泥土砂粒落在脸上。突然,一把刺刀悄悄移过来,就要碰矮个子的脑门儿了,矮个子大气不敢出,握紧手枪……
刺刀猛地向上一挑,挑掉了一朵艳黄艳黄的野花。
野花在空中盘旋一下,飘落在水面上。一只鞋尖、鞋面、绑腿显现,士兵下到水塘边,矮个子慢慢勾紧了扳击的“虚火”……
别够了,这里有好几朵呢,你看!左边有人喊道。
士兵果然回头,奔左边去了。
矮个子还是不敢动。矮个子头上“嗵”地一响,中慰一屁股坐在地上:妈的!可累坏了,屁都没发现!来吧,我们先吃点东西吧。
半个多小时后,这十几个搜山的日军才出了山。
井上小林听了矮个子的汇报,说,这次他们回去,肯定不会善罢干休的。看来我们要抓紧行动,决不能让大扁嘴子抢在我们前面。
根据濑古乒的情报,井上小林跟矮个子、伊藤哲夫、山本鸠光、四方脸哥俩扮成做小买卖的老百姓,挑着挑子,计划在修建的碉堡工地上干掉大扁嘴。井上小林甚至还准备一个白布条子,上面写:侵略者决没有好下场!落款:日本八路。
侦察好了地形,他们提前来到离工地半里左右高坎儿。这是的必经之路。眼见快四点了,几个人眼睛都盯酸了,还是不见踪影。难道,大扁嘴今天不来了?
刚过四点半,高坎上突然冒出一辆摩托车,紧接着,又一辆摩托车冒了出来。跟濑古乒提供的情报一样,大扁嘴愿意亲自驾驶摩托,另一辆,是保驾的。可是,两辆摩托车上来后,后边又上来一辆大卡车。大卡车还有十几个日本兵!怎么回事?难道濑古乒那边出了问题?
井上小林说,看我的眼色行事,别慌!
很显然,现在,他们就是想撤退,也来不及了!
大扁嘴过来后,戴着白手套,按按碉堡上的一块石头,石头活动了。大扁嘴回转身,“啪”地抽监工一个嘴巴:混蛋!怎么监工的?这样的碉堡,不等人家打,自己就垮掉了!
大扁嘴走到一个中国劳工跟前,抬脚狠狠一踹,劳工倒在地上。大扁嘴说,像他这样磨磨蹭蹭,碉堡什么时候能干完?磨洋工的,通通的枪毙!话音刚落,砰!那个劳工一头栽倒在地。大扁嘴指着劳工:看到没?磨洋工的,就是这个下场!
随后,在一圈儿刺刀和枪口的威逼下,大扁嘴训示了施工要求:速度要快,质量要好,晚上安上汽灯,昼夜不停地抢进度!
大扁嘴一回头,看见了卖小吃的井上小林和矮个子,向他们摆摆手。他俩只好不情愿地过来了。大扁嘴上下左右看着井上小林:嗯?好像在哪见过你?
哦太君,我总卖烧饼。可哪走。井上小林说。
大扁嘴一脚踢翻了挑筐:去,干活去!
井上小林赶紧说,我的老母亲病了,我卖几个烧饼钱换药,我不回去可不行呀!
大扁嘴咔地抽出洋刀,按在井上小林脖子上:嗯?你敢不去?
井上小林他们只好留了下来干活。搬石头、扛水泥袋子、挑沙子。矮个子干这活太吃力了,井上小林商量工头:这小子没劲儿,让他筛沙子吧?
戴着大沿儿草帽的内线老钱走过来,一把抢过矮个子的锹:真笨!老钱哗啦哗啦筛了几锹,看着没?像我这样筛,把沙子扬到筛子上面,摊开,就这样!老钱凑近矮个子,掀掀草帽,说,看清楚没?
矮个子一见是老钱,急忙说,看清了,看清了!
老钱临走还踢了矮个子屁股一下:好好干,不许偷懒!
武器没带进来,明天怎么行动?为此井上小林跟日本人请假,说他回去给老母亲做顿饭,明天起早回来。日本人哪里肯信?老钱和矮个子凑过来,拍着胸脯子拿命“打保”,说井上小林说到做到,他明天肯定回来,他要是不回来了,明天就枪毙了他们俩。日本兵见他俩敢打这样的生死保票,准了假。
此时,八双眼睛,紧紧盯牢那个高坎儿。井上小林凑近了那堆石头,矮个子的手,就要摸进沙堆,老钱就要拿起放在石堆上的破棉袄——随时可以操起他们的手枪……
下午四点钟左右,高坎上果然出现一辆摩托来!
摩托先是一个黑点,继尔是一个快速爬行的黄虫子,当它大了、近了,几个人惊讶了,怎么今天就来一辆摩托?惊讶的还不止于此,前边驾驶的竟是濑古乒……
濑古乒下车后,也向大扁嘴一样,这里瞅瞅,那里看看,不时还摸摸踢踢的。催问了进度和工程质量后,对大伙说,昨天干得还行。不过,进度还要加快。队长今天临时有事,我来替他检查。如果不加快进度,把队长惹火了,可不会轻饶你们!
临走前,濑古乒在劳工堆里转转,一下摘了老钱的大沿草帽,左右看看,啪地摔在地上,什么破草帽啊,比锅都沉!
哦,我……我不戴了,不戴了。老钱连忙说。
濑古乒扬长而去。
老钱捡起草帽,见帽仓里粘一小条胶布。胶布上写:明天准时。
大扁嘴被杀的事,震动很大。他身上写着“侵略者决没有好下场”的白布条,忽然变戏法一样,在和顺城处处可见。墙上、桥头、石砬子上、房子上、电线杆子上……,有贴的,有挂的,也有用绳子绑的,出现许多这样的标语。有人数了数,起码有上百条。有用白纸写的,有用烧纸写的,也有用白布写的。但,内容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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