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终于进入夏天,学校也放假了。
天空中飘着积乱云,天一亮,阳光就洒满大地,傍晚时分的倾盆大雨,冷却了蓄积热气的大地。
穗高邀我一起去仙水玩。仙水是位于风葬森林深处的泉水。那里是天然游泳池,可以戏水。穗高的哥哥会带我们去。
那天,我们五个人一起逦征。除了我、穗高和辽云三个人以外,还有已经毕业的和久哥,以及他的朋友公郎。
我、穗高和辽云三个人走在一起,两个大哥哥走在前面。和久和公郎比我们大很多,看起来不像是学长,而像是年轻的监护人。
走进风葬森林时,两名监护人吓我们说:“会遇到风呼呼喔。”
森林里的路很宽,草木生机盎然。
“没什么好害怕的。”穗高笑着说。
我默不作声地听着他们的对话,暗自思忖着,他们果然不知道有妖怪附身在我身上,不禁松了一口气。
仙水的水很清澈。
水面反射着阳光,波光粼粼,略带青色的透明泉水蓄积在岩石潭中,不少人携家带眷在这里玩水。
我们也脱了衣服,只着内衣进入水里。
泉水很冷,隔着水面,可以看到沙子和银色的鱼在水中悠游。
公郎的体格很壮硕,完全是大人的身体,手臂和胸部的肌肉很结实。只要有他在,什么事都不用怕。
我们兴奋地欢呼着,公郎把我们丢进水里。我看到和久从岩石高处一跃而下的英姿。
游了一会儿,我的嘴唇都发紫了,我们躺在泉水附近平坦的岩石上晒太阳。
沾了水滴的身体已经冷到极点,在阳光下渐渐恢复体温的感觉很舒服。
每个人都在笑,美丽的大自然、适度的运动和伙伴的笑容,在我的少年时代里,竟然有过集合了这三大要素的日子,如今回想起来都觉得是奇迹。
我们在山泉附近的树荫下吃午餐,我带了神藏婶帮我做的竹叶饭团便当。
吃饭的时候,和久问公郎:“希娜仍然下落不明吗?”
当时,我们三个年纪比较小的孩子正在聊着其他事,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时,马上静了下来。
“有没有线索?”
“这个嘛,”公郎偏着头说,“狮子野那些人仍然在寻找她的下落,不过,她好像不在稳城。可能从哪一个门离开稳城了,也可能在海边被海浪卷走了。”
和久咂了一下嘴:“会不会被外面来的家伙劫走了?”
“虽然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但可能性不高,据说希娜消失的那天,并没有来自城外的客人。那天只有希娜一个人从稳城消失。”
从和久和公郎的谈话来看,公郎可能有熟人在狮子野。
“即使是被人杀害,也很可能是稳城的人干的。”
“这是让人不愿乐见的结果。”
和久忧郁地叹着气。
公郎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说:
“啊,对了,前几天,我在天黑后看到一个奇怪的家伙,他给人感觉超阴沉、超诡异的,而且走向墓町的方向。和他擦身而过的时候,我还真有点害怕。”
我想告诉他,那个人不可能是凶手,但还是说不出口。
“我想应该不是,”和久说,“那个人应该是墓町的守门人,专门对付怨灵的。”
和久似乎认识守夜人。
“真不希望希娜已经被人杀害了,希望她遗在某个地方活得好好的。她不是那种会和人结怨的人,或许她已经离开稳城,在其他地方生活呢?因为她之前就很喜欢那些进口饰品。”
“如果真是如此,就算不跟我们说,最起码也要跟优美或佐奈她们讲要出城的计划啊。”
公郎将视线移向我们,“最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你们也要特别小心。”然后就结束了这个话题。
回程时,我们走另一条路。一走出风葬森林,眼前的景色顿时开阔起来。
那里有一片长满青草的和缓丘陵,远远的山丘顶上有好几幢白色建筑物,它的周围是和建筑物相同的白色城墙。
我顿时兴奋起来:“那是其他城市吗?”
“不是、不是,”公郎转头看着我,“那不是城市。”
“是天上家,”和久接着说道,“那里是天上家住的地方。”
辽云瞪大眼睛,发出感叹的叹息,“原来那就是天上家,好大喔。”
我以前似乎也曾经听过“天上家”的名字,天上家是稳城最有地位的一户人家。
天上家的人从来不和别人来往,也从来不现身,普通人一辈子都不可能见到他们,真的是“住在天上的一家人”。
辽云嘀咕说:
“原来真的有天上家。”
“当然有,而且还有宫殿呢。”
“那我们可以去吗?”
“等你死了之后。”
辽云张大嘴巴,公郎笑着解释说:
“因为活人不能去。”
之前,曾经有许多人因为某些目的想至天上家的宫殿,却从来没有人顺利走到那里。
即使直直走向那里,天上家的山丘却反而愈来愈遗,或是以为自己已经到了那个山丘,却发现白色城墙和白色建筑物都不见了。
和久说:“尸体不是会放在风葬塔被鸟啄和风干吗?听说好的灵魂就会飞向天上家,所以死了以后就可以见到天上家的人。”
“那坏灵魂呢?”
“坏灵魂会被变成风呼呼,所以不能去天上家,风呼呼会在雷季的时候发出痛苦的惨叫,到处使坏。”
我们驻足欣赏天上家良久,带着神圣的心情踏上归途。
傍晚时回到家之后,我便靠在墙上沉思,因为走了很多路,两条腿格外沉重。
“真可怜。”风呼呼突然说话了。
我十分生气。今天很开心,是美好的一天,为什么说我可怜?
(真是够了,原来在那些人的标准中,我是不好的灵魂。你认为灵魂有好坏之分吗?而且选用那种敬畏的心情崇拜虚幻的城市。)
我愈来愈不高兴,风呼呼毫不在意地继续说了下去。
(天上家?即使死了以后也无法到那里,因为根本就不存在嘛!那只不过是遥远异世界的城市反射出来的影子,即使再无知愚昧,只要做几个简单的实验,就可以证明天上家根本不存在。人类真是太可怜了。)
“滚出去。”我冷冷地说。风呼呼继续说道。
(不,我可以向你发誓,根本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人住在那个虚幻的房子里。)
“就是有人住在那里,一点都不奇怪,你滚出去。”
我忍不住大声说道,我已经怒不可遏了。
天上家到底存不存在根本不重要,风呼呼想要破坏我美好的一天。
“我不需要你,你干嘛附身在我身上?你赶快滚吧,赶快消失吧!”
(你不要这么激动,你整天这样念念有辞,朋友都会离开你。)
“你烦死了,太碍事了,我讨厌你,我决定了,我要驱除你。”
(你在烦什么?我并没有说你朋友的坏话,只觉得他们很可怜,况且你本来就是从城外来的小孩。)
“闭嘴,我不想听,而且这也是你随便乱说的。”
(怎么可能?你自己应该最清楚。)
泪水从我的双眼夺眶而出。
“消失吧,消失吧。”我彻底被激怒了,打断风呼呼的话大叫着。
我捂住耳朵,像咒语般叫着“消失吧,消失吧。”消失吧,消失吧。
风呼呼仍然在我脑海中说话,但我的“消失吧,消失吧”把她的声音盖住了。
我讨厌风呼呼破坏我的心情,我要叫法师驱除她。
什么时候?就是现在。
我捂住耳朵冲到傍晚的街道上,看到神藏婶站在那里。
“哎哟,吓我一跳,快吃晚饭了,你今天不是和穗高他们一起出去玩了吗?”
神藏婶看到我的脸,就问我:“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你的表情很可怕。”
我突然冷静下来。
“不,没事。”我勉强挤出笑容,只是脸颊抽搐了一下。“晚餐吃什么?要不要我帮忙?”
之后的几天,我努力回想去年遇见的法师名字和她的地址,但是记忆却很模糊,一直想不起来。虽然也可以问其他人,但这么一来别人就很可能知道风呼呼附身在我身上,所以又打消了念头。
风呼呼保持沉默。这种情况就跟得了没有明显症状的病症一样,无法对症下药,在我犹豫不决时,时间也一分一秒地过去。
夏日仍然持续着。我和穗高÷起走在学校附近繁花盛澜的原野上。
我把闲话告一段落后,对穗高说:
“我打算离开稳城。”
“是吗?那大家要不要带便当一起去?”
穗高露出笑容。
正因为她没有当真,才会这样开玩笑,但我发现穗高迟疑了,下,而且脸上的笑容很僵硬。
我注视着穗高的脸。
她的双眼散发出乐观开朗的光芒。她既不像少年,也不像少女,散发出一种只能称之为“穗高”的神奇魅力。
“穗高,听我说,我……”
什么?穗高窥视着我的脸,我忍不住移开目光。
“你知道我是从城外来的吗?”
“啊?没有啊,呃,那个,”穗高不知所措,眼神飘移,很不会说谎的她终于放弃了无谓的挣扎,轻声说:“嗯,我只是曾经听说过。”
“是吗?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嗯,对啊。”
“谁告诉你的?”
穗高默默地把我带到岩石后方,压低嗓门说:
“我哥哥告诉我的,还叫我绝对不能告诉你,因为你自己已经忘记了城外的记忆。稳城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件事,辽云应该也不知道。你问吧!只要我知道的就会告诉你。”
我向穗高保证绝对不会透露是她说的,然后立刻发问:
“为什么我会来这里?”
“听说是商人带你来的。”
我马上想起那天夜晚在墓町看到的牛车商队,穗高可能以为我不知道“商人”是什么,还特地向我解释。
“虽然我也没看过——听说商人有时候会来这里,把稳城外的各种东西拿来和在稳城制作的布料之类的进行交换,总之,你好像是跟他们一起来的。”
“那我是商人的小孩吗?”
“不是,听说你昏倒在路旁,被商人发现,当时稳城的大人物们好像讨论了很久,结果刚好因为神藏夫妻想要孩子,所以就把你留了下来。如果告诉大家,你是从城外来的孩子,会遭到其他小朋友的欺侮,所以这件事是最高机密。我只知道这些情况。”
我叹了一口气。穗高担心地观察着我的表情后,语气开朗地说:
“这种事不必放在心上啦,你现在是彻头彻尾的稳城人,如果你没提起,连我都忘了。”
“是吗?”
“对啊,不过一和你聊起这件事,我也变得有点好奇。你来这里之前,不是住在其他城市吗?你不记得以前的事吗?”
“不知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至少我不记得足以向穗高说明的内容。
“真无趣。”穗高失望地说。
“学校的老师也说,现在住在稳城的人,其实都是从城外来的,大家都一样啦。”
我知道其实并不一样,他们有父母兄弟姐妹,也有血源的传承,而我却没有这种传承,正因为我和他们不一样,才需要保守这个秘密。
不过,我稍微松了一口气,穗高在知道我的身世后,还是愿意和我一起玩。
穗高摇晃着我的身体。
“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要离开稳城吗?你应该是开玩笑吧?”
“呃?我有这么说吗?”
我故意装糊涂。穗高皱起眉头。
“你刚才不是说了吗?离开稳城可能会死喔,就连大人出去也很危险,听说稳城外有食人兽。即使你顺利去了其他城市,我也不觉得那里会是好地方,绝对是留在稳城比较好。”
“应该吧。”
我发自内心地这么认为。
大人常常告诉我们,只要到外面的世界就不会有好事发生,甚至有人称外面的世界为俗世。如果说天上家是在阶梯上的世界,稳城以外的其他城市就是阶梯下的世界。
稳城并不是完全封闭的,少数俗世的人可以透过正式手续申请进入稳城,那些人大部分都是俗世的特权阶级,他们发誓再也不回到俗世,跨过稳城的门,度过他们的余生。他们为什么特地来到这块秘密的土地生活?当然是因为这里比他们原来生活的地方更理想。
“而且,稳城还有我。”
穗高这么说,我也就顺口回答说:“是啊,还有你。”
下一刹那,穗高把嘴唇贴在我的脸颊上。
我惊讶得浑身僵硬,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突然燃烧起来,令我茫然不知所措,连耳朵都红了起来。
穗高迅速从我身旁跳开,可能以为我会攻击她,露出调皮的笑容做出空手道的姿势。
我脑筋一片混乱地杵在原地,看着穗高。
穗高放下双手,一脸无趣的表情,仿佛在说:怎么了?我只是开阔玩笑。
“你在干嘛,白痴!小心我宰了你。”
我对自己的反应迟钝感到不好意思,大声吼叫起来。
“好啦,好啦。”
穗高笑了。当然那双清澈的眼眸再度看着我时,好像改变话题似地说:
“等你长大了再说。”
穗高没有继续说下去,她应该是随口说说而已,并没有想太多,她经常会做这种事。穗高咚、咚地侧身踏步,从岩石后方跳了出来,似乎在掩饰自己的窘迫。
我也跟着她跳了出来。
夏天强烈的阳光格外刺眼,我顿时眯起眼睛。
长大以后?我觉得不长大也没关系。
那天的穗高在我内心占据了特殊的位置,始终不曾消失。
几天后的晚上,那是一个没有风、令人辗转难眠的闷热夜晚,自从商人来稳城的那天晚上之后,这是我第一次溜出家门,前往墓町。
门前的灯笼亮着,大渡先生像往常一样坐在那里。
“嗨,”大渡先生苦笑起来,“你真是一个奇特的小孩,竟然不觉得腻,可能是受到风呼呼的影响吧,好像特别喜欢妖魔之类的东西。”
“不是,”我说,“今天我来,是想请教你驱除风呼呼的人住在哪里。”
大渡先生瞪大眼睛。
“原来是这样,如果要驱除,应该找云见姥,另外东方也住了一个帮人驱魔的妇人,不过这样好吗?”
“因为,根本没有好事嘛。”
“也对啦,对正常的生活的确有点妨碍,好,那四天后,我带你去找我侰赖的巫师。”
我惊讶地问:“真的吗?”
大渡先生很干脆地说:“没问题,这样比较好吧。”
虽然我对驱除风呼呼这件事有点犹豫,但从长远来看,我应该不会后悔。
之后,我告诉大渡先生和朋友一起去山泉,和回家路上看到天上家的事。
我问他关于稳城的人死后的事。
“听说死后的灵魂会去天上家的山丘,真的吗?”
我故意不提“好的灵魂”。
大渡先生嘴角露出微笑,似乎觉得很有趣。
“不太清楚呢,或许去了天上家,那里也有像我一样的守门人告诉他们说,不可以进去。”
的确很有这种可能。同样的话如果出自风呼呼的口,我就会反弹,但如果是大渡先生说的,我就愿意接受。
“位于天上家的远方或许还有其他的城市,天上家的人或许也希望在有朝一日可以去那样的地方。而下一个城市或许也远远地可以看到另一个城市,大家永远都希望往远方去。”
“那很远很远的尽头,到底有什么?”
“世界是圆的,可能会回到这里吧?不,其实我也不知道。”
“你是往生者的向导,也不知道吗?”
“我不是向导,只是告诉他们此路不通,叫他们往回走而已。”
大马路上有动静。大渡先生拿起长矛,我收起笑容,看着大马路的方向。
从漆黑的马路走来的是一个黑发的年轻女子,她的脖子上好像有一条长绳子,一直延伸向黑暗的深处。
我已经习惯幽灵在这里出没了。只要大渡先生在,没什么好怕的。
然而,当我看到走过来的女人时,全身的寒毛倒竖。
感觉和之前不太一样。
黑暗中充满紧张,空气好像凝结了。
我可以看到杀意、憎恶和怨恨的轮廓。
女人终于走到亮光下。
我“啊”地叫了起来。
大渡先生困惑地看着我。
“你认识吗?”
我情不自禁地想要站起来,大渡先生用长矛制止了我。
“小弟,你往后退,太危险了。”
鬈曲的头发黏在女人铁青的额头上,她的脖子、手腕和手指上有许多金属饰品。
“她是希娜姐姐啊。”
大渡先生拿着长矛嘀咕说:
“竟然……是稳城的人,我记得在公告板上看过希娜的名字。我记得是桧森家的二女儿……原来就是在初春时失踪的那个女孩,”
希娜走到蓝色灯笼下,轮流看着我和守夜人后,对我露出笑容。
“你怎么会在这里?”
“有点事,”我说:“这段时间你去哪里了?”
“我也有点事,而且我还有秘密,不过没关系,明天我会告诉你,一定会让大家大吃一惊的。啊,好累喔,我可以进去了吗?”
希娜用下巴指了指门旁的侧门。
大渡先生摇摇头,手拿着长矛站了起来。希娜皱起眉头凝视着大渡先生。
“很遗憾,往生者无法进去。”
希娜用鼻子哼笑了一声:“这位大叔,你是谁?我是稳城的人。”然后,她冷笑着看着我,“对吧?”征求我的同意。
我的身体无法动弹,只能看着希娜。
希娜的嘴唇很红,脸色很苍白,双眼发出充满妖气的利光。她和之前的幽灵一样,缺乏活着的感觉。
“你是桧森家的希娜吧?你终于回来了,我会和你家人以及狮子野联络。”
希娜用不耐烦的口气打断了他。
“为什么不让我进去?门的那一端是属于我的城市,我的家人住在那里,我之前也住在那里,没理由不让我进去。你到底在想什么?大叔,我和狮子野也很熟,不需要你转达,我可以自己告诉他们。你的工作是阻止那些贪婪的、像老鼠一样鬼鬼崇祟的俗世人和闲杂人等进入稳城,不是吗?”
大渡先生摇摇头,他一如往常表情严肃、面不改色。
“十分抱歉,这是自古以来的规定,即使是稳城的人,一旦往生,就不得入内。”
希娜默不作声地瞪着守夜人,她的身体愈来愈透明,几乎快看不到了;然而下一瞬间,却突然变浓了起来,时浓时淡的身形宛如在风中摇曳的火光。
希娜毫无预警地把桌子踢了起来,“咔咚”,随着一声巨响,桌子弹起一公尺左右,大渡先生用长矛把桌子压了下来。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往生者把桌子踢起来?
“往后退!”大渡先生立刻对我说,我赶紧拉着椅子退向门的方向。
希娜扑了上来,大渡先生用长矛挡住她。希娜的左肩被长矛打到后,便像黑色的沙子般慢慢消失了。“王八蛋!”
希娜像野兽般龇牙咧嘴地嘶吼着,那不是我认识的希娜,而是徒有希娜的外形的其他东西。
她消失的左盾再度长了出来。大渡先生用长矛尖对准她。
“现在我更不能让你进去了,不过我倒是可以听你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是被人杀害的吧?”
希娜注视着大渡先生很久,或许是发现自己没有胜算,她垂头丧气地说:
“没错。”
“谁干的?”
希娜看了我一眼,大渡先生说:“小弟,你去后面回避一下。”但话还没说完,希娜就摇摇头。
“不,不用回避,没关系,我不太相信这位大叔,而且我希望有更多人知道这件事。唉,我原本还打算在大家面前揭露的。”
希娜的眼神变得更加锐利。
“是和久。”
我以为她在骗人,和久为什么要杀害她?在仙水时,和久担心希娜下落的样子,我仍然记忆犹新。
“他是个十恶不赦的家伙,我告诉你们他是怎么杀害我的。”
希娜娓娓道来。
和久邀我和他一起去墓町,他说以前来自俗世的没落贵族把宝藏藏在墓町,他知道大致的位置,所以叫我陪他一起去找。
他还叫我保密。
最后我才知道,所谓的宝藏根本是他信口雌黄,根本不可能找到。
只剩下我和他两个人的时候,他突然变得心神不宁,而且情绪愈来愈不好,虽然他假装在找没落贵族的宝藏,但其实根本心不在焉。
那他到底想干嘛?我根本猜不透。
心情不好是会传染的,所以,我的心情也变得愈来愈差。
我说,我累了,好无聊,我口渴了,回家吧。
结果,他突然对我拳打脚踢。
你们能够相信吗?
和久竟然莫名其妙地打我,他开始数落我的任性自私。
我或许自私、或许任性,但和久早就知道我的这些个性,如果他不喜欢,可以不邀我嘛。
那时候我才发现,他“是为了做这件事才邀我来杳无人烟的墓町”。
他的眼神显得诡异而阴沉。我满肚子不高兴,突然想起一个名叫朱理小姐的女生。
在我们还只有十四岁的时候,安德家族有一个女孩失踪了,她叫朱理小姐。
听说朱理小姐美如天仙,没有小孩子敢直呼其名叫她朱理,就连大人也都叫她“朱理小姐”。她是一千五百年前流亡到稳城的名门贵族家的千金小姐。
在学校时,和久和朱理小姐之间完全没有交集,彼此也漠不关心。
但有一次我看到他们一起走在田野上。
咦?我觉得很惊讶,两个在学校从来不说话的人竟然走在一起,但反正和我无关,也不想去说三道四。
朱理小姐失踪的时候,我想和久应该知道什么,于是就绕着圈子问他。
——朱理小姐不知道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烦恼?
结果,和久竟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面不改色地回答说。
——不知道,我从来没有和她说过话,怎么可能知道?
我本想对他说,怎么可能?但犹豫了半天,发现和久盯着我的脸。
他的眼神很阴沉,让我觉得他在暗中观察我,而且一副不相信别人的样子。
我突然感到害怕。
——我想也是,我也和她不熟,真是一个谜。
虽然当时我这么敷衍过去了,但心里一直对和久的样子耿耿于怀。
当他动手打我时,我生气地问他。
——很久以前失踪的朱理小姐,是不是被你杀了?
可能被我猜中了,他的表情顿时僵得好像一块石头。
其实,我只是随便猜猜而已。
没想到,下一瞬间,他竟然伸手掐我的脖子。
我就这样死了。
我不该去墓町的,无论我怎么呼救、叫喊,都没有人来救我。
我被丢在墓町的废弃屋里。
我在黑暗中躺了很久,全身部长蛆,小虫子把我的皮肤咬破了,如今留在墓町的是一具很可怕的残骸,如果有人看到我的样子,绝对会忍不住呕吐。
希娜说着说着,忍不住哭了起来。她流着泪,诉说着自己的冤屈,每次想起和久就怒不可遏。
然而,这分激情也在向大渡先生倾诉的过程中渐渐平静下来,最后,她陷入了沉默。
当天空开始泛白时,希娜慢慢从灯笼前离开。
“请务必把和久绳之以法,拜托你。”
希娜就消失在夏天黎明的墓町。
我问大渡先生:
“和久哥会怎么样?”
“很难说。如果那个叫和久的年轻人真的杀了那个女孩,就会在稳城受到审判,应该会被判死刑吧。”
我重复了一遍。
“和久哥……会被判死刑。”大渡先生满脸疲惫地点点头。
“当然,处理往生者的证词很麻烦,光凭她的证词无法作为证据,甚至无法作为逮捕的理由。
“如果亡灵可以在我们需要的时候现身作证就方便多了,可是问题没这么简单,虽然她今晚出现了,但可能永远都不会再度现身。所以光凭亡灵的说词,根本无法立案。”
的确,如果“因为亡灵这么说,所以那个人是凶手”的说法成立,任何人都可以把自己不喜欢的人栽赃成凶手。
“但是这次的情况比较特殊,因为你也在场。”
大渡先生把手放在我唇上。
“小弟,如果我需要说出桧森家二女儿亡灵刚才说的事,你愿意证明你也在一旁听到相同的内容吗?”
我吓了一跳,脑筋一片空白,说不出话。
我想像着当大渡先生在狮子野和其他看热闹的人面前说:“和久杀了希娜”时,我在一旁立正站好说:“没错,我也在一旁听到了,和久哥杀了希娜”的画面。
怎么可能?不要,我不想这么做。如果我现在敷衍回答说:“我愿意”,到时候就会面临这种情况。
我小声回答说:“我做不到,和久哥是……我朋友的哥哥。”
“小弟,我问你一件事,这次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我答不上来,无论如何我都不想作证。
大渡先生的表情放松下来。
“对不起,这不是你能作主的,而应该是我要面对的问题,我必须慎重思考。据刚才少女所说,她的尸体应该在墓町……
“首先,我要找到尸体,要尽快找到,然后才能向狮子野报告,这么一来杀人案就成立了。我会告诉他们,亡灵说出了和久的名字。如果你不愿意……不需要你作证,没错,如果是你朋友的哥哥,你应该很为难吧。”大渡先生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狮子野有时候虽然做事不够认真,但却是一千年来,维护稳城法律的组织,他们很有经验,一定会顺利破案的。”
我心情沉重,一语不发。
“好了,快早上了。”大渡先生站了起来,把桌子立在墙边,他准备回家了。
“你应该了解自己目前的立场吧,要注意自己的安全。今晚你来这里的事以及所见所闻,都不能告诉任何人。其实今晚你不在这里、也什么都不知道,懂了吗?即使遇到和久或是其他人,也要假装不知道。”
“但也可能是希娜姐的幽灵说谎,其实根本不是和久哥干的。”
大渡先生露出疲惫的眼神看着我,早起的鸟儿在附近的屋顶上啼叫。
“不瞒你说,我做这份工作很久了,偶尔也会遇到类似今天的情况。通常不管往生者说什么,我都不会告诉第三者,永远埋在自己心里,这是守夜人的职责。如果随着往生者不负责任的话起舞,活人的世界就会被死人操控。我才不会当这样的桥梁,当然啦,也可能是因为我生性怕麻烦的关系。
“不过,今天并不是我第一次听说和久这个名字,也就是说,以前我也从其他往生者口中听过这个名字,所以我不能充耳不闻。嗯,算了,反正你……目前要小心谨慎,不要操之过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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