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宣武医院住院部的门卫觉得眼皮发沉,于是歪在椅子上闭上眼睛打算休息几分钟,就在此刻,一个人轻轻的推开大门溜了进来。来人穿着软底运动鞋,走起路来轻巧得像一道影子。
那道黑色的影子似乎对这里很熟悉,他径自来到二楼一间黑着灯的手术室,从身上拿出一张卡片轻轻的弄开了门掩了进去,五分钟以后,门开了,那个人穿着白色大褂、戴着口罩走了出来,他的左手端着一个白色的托盘,直奔楼梯口。
此时,住在307特护病房的郑天豪刚刚吃过一片安眠药,合上眼睛即将进入梦乡。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令人激动了,以至于让他这个久经沙场的商场老将也感到心力交瘁。医生检查过以后,告诉他没有什么大碍,他的昏厥是因为过于激动而导致的暂时性休克,建议他在医院休息几天。
儿子性情暴烈,不肯认他,可是自从儿子走出他的视线以后,郑天豪一直惦记着他是不是还在记恨自己。
特护病房有两张病床,没有其他病人入住,此刻护理他的刘四海躺在左边那张床上已经睡熟了。
郑天豪进入半梦半醒状态,即将睡去的时候,门悄悄的打开了。一个医生轻轻的走了进来,他借着窗外照进来的路灯灯光看了看熟睡的刘四海,又看了看双眼略微睁开,努力和睡意做着斗争的郑天豪,先到刘四海的身边,打开托盘上一个盖着的白色方盘,从里面拿出一大块浸透了某种药液的纱布轻轻的捂在刘四海的口鼻之上。突如其来的凉意让刘四海悚然一惊,他的身子剧烈颤抖一下,似乎想跳起来,可是他只来得及睁开眼睛看了看俯在他头上的那个戴着口罩的医生,身子略微动了动便闭上眼睛昏睡过去。
医生收起药棉,盖上方盘,转身来到郑天豪的床边,放下托盘,慢慢的摘下了口罩。郑天豪本能的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安眠药已经开始起作用了,他努力想睁开眼睛,但是这个简单的动作却无法做到,“糟糕!”这样想着的同时,他忽然感觉到左臂有一种针扎一样的感觉。
午夜两点十七分,一辆黑色的依兰特停在宣武医院住院部门外的不远处的一个阴影里,一个医生穿着白色大褂,戴着手套的手里拿了一个文件夹,戴着口罩从车上下来。进入住院部大门的时候,他对睡眼惺忪的门卫轻轻点了点头。
医生走楼梯,直接上到三楼,来到307病房,在门口略微停顿一下,前后看了看,便推门闪身走了进去。
左边床上模模糊糊的躺着一个人,右边床是空的。
医生在门口站定,悄悄的从文件夹里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顺手把文件夹放到门口的桌子上,然后慢慢的潜行到躺着的那个人的身边,就在他的匕首要刺入躺着的那个人的咽喉的时候,却忽然停住了。借着窗外射进来的路灯灯光,他仔细看了看刘四海脸上黑乎乎的胡茬子,然后悄然把匕首藏了起来。
病房里面的空调设定在27度,新来者不由得打了个寒噤。他转向另外那张床,伸手在被子下面摸了摸,凉的。回头看看刘四海,仍旧在昏睡,他慢慢来到门边,从桌上拾起文件夹,再次把匕首藏到里面,轻轻的退了出去,出门以后没有忘记再次看看门上的号码:307。
十五分钟以后,那个人离开住院部,来到那辆依兰特的前面,开门进去坐下,摘下口罩,把文件夹扔在旁边的座位上,然后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黄总,出事了。”
这个假扮医生的正是黄玉生的得力助手曹子煌。
黄玉生一直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等候消息,听了曹子煌的话不由得吓了一跳:“出什么事了?”
“郑天豪失踪了。”
“什么?”
“没错,307只有他的独眼助手,好像被人给下了迷药,睡得很死,有人先我们一步动手了。”曹子煌的语气明显有些焦灼。
“有人看到你吗?”
“应该没有。”他一边回答,一边警觉的往四下看了看,午夜的街道冷冷清清,远处靠墙停放着一排汽车,远处有一对夜游的男女搂在一起正如饥似渴的相互从对方的嘴里索取着什么。
“停止行动,赶快回来,注意看看有没有人跟踪。”
“好的。”曹子煌简单的答应一声,随即挂了电话,发动了汽车,离开宣武医院的住院部。
依兰特轿车离开五分钟以后,停靠在对面的那一排汽车中的一辆面包车忽然启动,然后慢慢的驶了出来,向另一个方向开走了。
曹子煌给黄玉生带来的消息不啻晴天响了一声霹雳。他反复盘问了当时的情况,不放过任何一个小小的细节,等他问清楚了,便坐在原地发起呆来。他就这样一声不响的坐着,沉默了足有十分钟,死死的盯着眼前的棋盘,一声不吭。
赵元清了一下嗓子:“舅舅,陈浩那边还要不要继续行动?”
“所有行动都暂时停止。如果郑天豪活着,干掉陈浩一点用也没有,必须先杀了郑天豪,然后才能轮到陈浩。况且现在好像有其他人介入到这件事了,在没有摸清对方的底牌以前,我们绝对不能打没有把握的仗。”他晃了晃硕大的脑袋,然后问赵元:“陈浩那边有什么新消息吗?”
“没有,据我所知,陈浩从浩然公司出来以后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喝了个烂醉,一直到下午才回了家,等到吃晚饭的时候又出了门,据说他出门的时候有些失魂落魄,脚上的鞋都不是一双。”
“嗯,这人想来还处于极度震惊的状态,一定要严密注意他的一举一动,尽可能不让他离开我们的视线。——还有一件事情,既然暂时不能解决郑天豪和陈浩,你们必须尽快想办法让那个网络作家把嘴闭上。”
赵元为难的看了看舅舅,明目张胆的杀人他不是很在行,曹子煌看了看他,显出有些轻蔑的神色,然后转向黄玉生:“交给我好了。”
黄玉生抓着几枚黑色棋子,紧锁着眉头盯着棋盘,赵元和曹子煌已经走了有一个小时了,他仍旧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难不成煮熟的鸭子会飞了?究竟谁迷倒了刘四海?郑天豪是不是被人绑架了?”黄玉生一边喃喃自语,一边看着眼前的棋盘。这盘棋他下了很久,并且一直处于主动状态,可是此刻他却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往下如何进行了,感觉上对方本来是个庸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局势却忽然发生了变化,凭他陈浩的能力走不出这样的棋,一定是外来的力量干涉了整个局面的平衡。
本来,今天应该是收网的日子,上午那对父子相认,陈浩在公司大闹了一通,把郑天豪送进了医院,这是再好不过的动手机会了,只要结果了郑天豪,然后趁陈浩来医院的路上再杀了他,那么浩然公司十五亿的资产也就顺理成章的落入他黄玉生的控制之中,可是没有想到第一步就出了错,郑天豪居然失踪了。难道还有其他人在打他的主意不成?即使真的有,也不可能赶得这么凑巧,偏偏我要收网的时候他们也要启动。
他隐约感到,这盘棋往一边倒的局势似乎要扭转了,可是他黄玉生可不是吃素的,下了这么大的血本,还搭上了几条人命,要的不是这种结局。
要休息一下,太累了,明天还有时间考虑这些问题。他把棋盘推到一边,来到里间,衣服也没脱就在那张用作临时休息的简易行军床上躺了下来。
郑天豪的失踪在浩然公司引发了一场地震,负责看护董事长的刘四海此刻成了众矢之的。在公司里,除了郑天豪以外,谁的帐他都不买,可是现在却再也没有了往日那种目空一切的嚣张气焰,在众人的盘问之下他不停的擦着冷汗,一再申辩自己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天知道为什么会睡得那么死,连董事长出去都不知道。——也许天亮的时候他出去遛弯了,因为他的病号服放在床上。
黄玉生在睡梦中被电话吵醒,听对方说郑天豪失踪,立刻开车来到浩然公司。
董事长的手机没有带在身上,在北京可能的几个落脚点也都找过了,根本不见他的踪影。黄玉生的办公室成了临时作战指挥中心,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着,设想着各种各样的可能,有人开始怀疑郑天豪是不是被人绑架了。黄玉生沉着的告诉大家等一等,不要闹得人心惶惶,免得影响公司的运行。绑架?难说,如果要到派出所报案,起码也要等董事长失踪二十四小时以后人家才会受理,现在我们必须施展出所有可能的手段来寻找他。
黄玉生让刘四海去宣武医院继续守候,临走的时候,刘四海气冲冲的说:“我看八成是那个陈浩搞的鬼,昨天我要揍他,董事长还拦着我!”
听了他的话,黄玉生的眉毛抖了一下:真的如此,那我就太小看陈浩这小子了。可是事情来得如此突然,就算他有这个脑袋,他也没有足够的反应时间啊。
十点钟刚过,走廊里响起一阵小跑的声音,楼下服务台的一个工作人员连门都没来得及敲就闯了进来:“快件,董事长快件!”
黄玉生的屁股下像安了弹簧一样猛然跳了起来,一把从服务员的手里抓过了那份急件。笔迹是郑天豪的,上午八点在西客站发出,收信人是黄玉生,上面醒目的用红笔标注着:公司经理级别员工到齐以后方可拆启。
黄玉生的眉毛剧烈的跳动着,他恨不得一下就撕开那个信封,可是想了想,他慢慢的把它放下了:“没事了,既然是董事长亲自发的邮件,就是说他肯定不会有什么危险了。我们现在必须通知各项目部经理级别以上的员工到北京来召开秘密会议。”
浩然公司的二十多名高层管理人员用了七个小时的时间方才在北京分公司的圆形会议桌周围聚齐,黄玉生把昨天发生的事情,包括董事长找到亲生儿子,后来住进医院以及无声无息的失踪等事项简略介绍了一下,然后拿出了郑天豪发来的急件:“董事长忽然失踪的原因就在这个信封里,他要求公司所有高层管理人员到齐以后才能开启,现在大家传阅一下。”
他把那个快件交给旁边的人,然后依次传了下去。等快件再次传回他的手里的时候,黄玉生没有犹豫,从桌上拿起一把剪刀裁开了信封,里面是郑天豪手写的两页信纸,他快速的看了一遍,然后把信交给了坐在他旁边的人力资源部经理陈天健。陈天健看了一遍以后,气的脸色通红:“董事长怎么了?这简直是胡闹吗!”
人们用眼睛向看过信件的两个人无声的提出了疑问,黄玉生摇了摇头,再次拿过那两页信纸:“我来给大家念一下吧。”
晚饭时间到了,大家都感到有些饿了,可是谁也没有提出去要去吃饭,自从黄玉生给大家读了郑天豪的信以后,众人的心里已经产生了一种非常大的危机感,差不多每个人的心里都转着同样的念头:老总一定是疯了,怎么可能作出这样的决定?可是董事长拥有公司全部股份的89%,也就是说,他的话几乎相当于圣旨,没有任何人有能力违背的。可是如果当真按照他的意思办,公司的前途就岌岌可危了。
郑天豪的信非常简单,他告诉大家,多年以来,他一直为当初抛弃儿子的事情而深深的自责,从来没有一天心情好过,他之所以要成立这家公司,其实本来的目的也是为了纪念自己的儿子。在公司经营过程中,他从来不考虑投资回收的问题,他创造的是一种立体的艺术,一种凝固的音乐。或许是因为有了这样的经营理念,再加上大家的共同努力,浩然公司才创造了许多房地产行业的奇迹。
公司利润持续不断攀升,这是他所始料不及的,可是无意中他居然找到了自己的儿子,多年的等待与思念终于有了结果,他只想就此退休,把公司交给一个能干的人来领导,可是儿子为了当初自己被抛弃的事情却不肯原谅他,这让他陷入一种极端的忧郁状态,起码在短时间内已经没有能力再继续打理公司的事情了。
此时此刻,他只想对儿子说对不起,只想儿子能原谅他当初的冷血。鉴于上述原因,他决定暂时把公司的交给儿子管理,多则一年,少则三五个月,等他的状态好一些以后就会回来给大家一个交代。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大家一定想办法说服陈浩让他暂时代理浩然公司总裁的职务,一定要协助他的工作,他还年轻,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将来我一定会给大家一个说法。
我很累,只想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休养一段时间,希望我不在的日子里大家要努力工作。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没有人讲话。
“大家要快点拿个主意出来,我们怎么办啊?”黄玉生虽然是跟大家讲话,可是眼睛却看着人力资源部经理陈天健。
陈天健猛的拍了一下桌子:“我看那个陈浩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娘的不忠不孝,放在过去老子一刀剁了他!”
有人开始偷笑,旁边的一个经理偷偷捅了他一下,示意他说话小心,毕竟是董事长家的公子。
“你捅我干什么?他做事不对还不许我说?”陈天健冲旁边瞪起了眼睛,大家一齐哄笑起来,场面变得没有那么尴尬了。
“好吧,我来问大家一个问题。”黄玉生用手指敲了敲桌子让大家安静下来。“我想问的是,董事长的这个决定有没有可能是在被人胁迫下作出的?”
大家相互看了一下,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心想谁胁迫他?陈浩吗?他可也得有那么大的力量。
“那么既然大家都认为老总的决定是自愿的,那么我们有没有可能违抗他的这项任命?”黄玉生提出了第二个问题。
大家相互看了看,违抗董事长?他的话在这里就是法律,谁敢违抗他?
“那么,我们现在只有一件事情好做了,就是通知陈浩到这里来,向他宣布老总的决定了。”
人们面面相觑,都觉得黄玉生的话有点匪夷所思,可是除此而外根本就没有其他的办法,郑天豪已经把话说死了,根本就没有给出第二条可行的路。
会议桌周围的二十多人均是人人自危,陈浩那种乖戾的脾气秉性即使没有亲眼看到也是听说过了,让这种阴阳怪气的家伙来管理上千员工,对公司而言不啻是一场巨大的灾难。有的人已经开始这样琢磨了:看情况吧,做不下去就跳槽,反正已经有几家公司来挖过我了……
黄玉生看了看陈天健:“你是人力资源部经理,后面的事情只能劳你费心了。”
陈天健脸色发青:“娘的,老子没心情管这个。”
“我说老陈,董事长对你可不薄啊,你要是不帮忙维护一下可就不那么地道了。”黄玉生的话软中带硬,陈天健的脸立刻红了:“我又没说真的不管,只是这事太气人了。好了好了,我来处理吧。”
陈天健不愧是郑天豪的得力干将,他原地不动,发出了一连串的命令,然后委托北京分公司经理安排大家的吃住,最后宣布:明天上午九点钟召开全体高层领导会议,在会议上宣布陈浩代理董事长的职务。
散会前,秘书前来请示说,陈浩的手机打不通,打他家的固定电话,接电话的是他的姐姐,据他姐姐说,陈浩不在。并且说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天陈浩的情绪很不稳定。
众人面面相觑,心想让这样一个人来打理公司,老总岂不是自讨苦吃?
“告诉刘四海,明天早上去接陈浩,无论如何九点钟在这里必须见到他,就是绑也要给我绑来!”陈天健恶狠狠的吼道,他对陈浩已经没有了耐性。
——情绪不稳定……
黄玉生暗自思量着秘书的话,如果他的姐姐能对外人说这样的话,就说明实际情况要严重得多,至少此刻陈浩仍旧处于迷乱的状态,事情还有转机。——可惜不能在他的住处安装监控装置,风险太大了。他没有同意赵元的意见,只是花重金买通了陈浩对面的邻居,可是那个邻居提供的情报能有多少价值?等陈浩接管了公司,再对他监控就更困难了,不过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弄清楚郑天豪到底去了哪里。只要顺利干掉郑天豪,然后再结果了陈浩,其他的事情就水到渠成了。
浩然房地产公司高层经理会议按时召开,陈浩衣冠不整的出席了这次会议,并且被推到了主席的位置上,显然他对这样的安排感到极度惊讶。
刘四海站在他的身后,双手抱在肩膀上,一副不屑的样子。他没有当真把陈浩绑到这里来,早上他敲开陈浩家的门,陈浩还睡在客厅的床上,他把开门的那个妇女推开,竟自来到陈浩的身边提起他的肩膀告诉他:“董事长失踪了,临走前留下一封信,信里提到你,你必须立刻跟我去一趟公司。”
陈浩在半梦半醒之间听说父亲忽然失踪似乎也吃了一惊,于是连忙起来洗脸刷牙,之后才跟刘四海上了车。
在刘四海的内心深处,他才不管什么董事长家的公子,按照他的性格,那天如果不是郑天豪从中拦住,陈浩早就被他打得卧床不起了,哪能任他如此嚣张?
浩然公司的二十几个高层主管依次正襟危坐,俨然的听着人力资源部经理陈天健向大家公布着大家早就知道了的董事长的决定。
陈天健的话说完了,人们的目光纷纷集中到了陈浩的身上,想看看这个不成器的郑家大少会有什么表示。
陈浩呆呆的陷到那把真皮椅子内,仿佛那把椅子对他这个一米八十多的个头也还大了许多。他瞪着迷茫的两只眼睛四下里观看,就像一只落入陷阱,正在寻求出路的兔子,又好像昨晚喝了太多的酒,直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
忽然发生的事情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陈天健略带蔑视的把郑天豪的信递给了陈浩:“这是董事长的信,你先看一下吧。”
二十几个人的目光同时集中在陈浩的身上,浑然让他有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他尴尬的接过那两页纸,陈天健通过这个简单的动作发现陈浩的手指在剧烈的抖动,不由得对他的蔑视又增加了几分。
陈浩慢慢的看了一遍父亲的亲笔手书,看着看着,眼前开始升起了一层水雾。看了一遍,他似乎没有看明白,于是把那封信平放在桌子上,右手按住信纸,左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开始看第二遍。看信的时候,陈浩的眼泪开始大颗大颗的落了下来,他悄悄的用手擦拭,徒劳的想在众人面前掩饰,可是心里明白这是徒劳。
旁边的黄玉生叹了一口气,体贴的把一盒纸巾推了过来,陈浩感激的向那个方向点了点头。
“你们……让他回来吧,我……”陈浩不知道说什么好。“事情来得太突然,现在想想我不该恨我爸爸的……”他用纸巾擤了擤鼻涕,眼泪汪汪的看着陈天健,又看了看黄玉生:“你们给他打个电话让他回来,我……没有能力管理接手这么重大的任务……”
陈天健冷然看了他一眼:“你让我们怎么联系?”
“告诉我他的手机号码,我给他打电话。”陈浩平静的拿出自己的手机,再次擦了擦眼睛,看着陈天健。
陈天健像一匹马一样喷了一下鼻子:“别费事了,董事长走的时候根本就没带手机。”
陈浩有些吃惊:“还有别的联系方式吗?”
“没有了。”陈天健带着些许恶意的快感看着陈浩,心想你这个不长脑子的家伙居然捅出这么大的漏子,这下看你怎么处理。
陈浩交替看着圆形会议桌周围的高层经理们,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情:由于自己的任性,父亲变得心灰意冷而一走了之,现在连找都找不到他了。陈浩忽然之间变得六神无主,冷汗也流了下来:“怎么办?”他耳语一般看着黄玉生,对这个曾经打过他一个耳光的人忽然产生了强烈的依赖。
黄玉生怜悯的看着陈浩,心想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个被宠坏了的公子哥,还有什么章程没使出来?
“我们必须尊重董事长的安排,请您在这里主持大局。”他清了清嗓子,真诚的看着陈浩,嘴里虽然这样说,但是就连陈浩也明显的感觉到那种庄重的语调下隐藏着的一丝嘲弄。
“这个,我根本就不了解……”陈浩胆怯的说着,可是他的眼光所到之处到处都是嘲弄的眼神,不免忽然激起了他的斗志:“好,在董事长回来以前,我暂时代理他的位置,希望大家能支持我。”他的眼泪还没有干透,就开始向四方拱手示意了。
“既然您接手了董事长的职务,以后的工作就要由您来亲自安排了,请代理董事长给我们讲话!”陈天健似乎唯恐天下不乱,带头鼓起了掌。
会议室的气氛忽然轻松起来,二十几个高层经理围坐在周围,大都露出会心的微笑,似乎许多人大老远搭乘飞机专程赶过来,就是为了要看陈浩耍猴一样。
“这个……这个……”陈浩尴尬的四下看了看,似乎在恨自己为什么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接下了这个烫手的山芋。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有人开始窃笑,老成一些的借故掏出手帕捂住了嘴。
“这个……,虽然说董事长说要让我代理行使他的职权,可是我对房地产,对咱们公司的情况都不清楚,所以……,所以……”他的眼睛紧张的四下观看,此时,众人有的窃笑,有的以嘲弄的眼光看着他,陈天健依旧有点气势汹汹的瞪着他,而黄玉生则像个米勒佛一样微微的闭上了双眼,似乎什么也没听到,又好像什么都听到了耳朵里。
“那什么……,公司的业务当然要继续进行,各位主管也要继续行使自己的责任……”他的声音听上去一点底气也没有,连后面站着的刘四海也有点可怜他了。
“我们当然会继续行使自己的责任,可是您能做什么啊?”陈浩发言的时候,本来会场有点乱哄哄的,可是此刻却忽然响起了另一个声音,于是会议室忽然安静下来,静得连一根针掉下来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人们起刷刷的把头转向胆敢第一个向董事长公子发难的人来,除了陈浩以外,大家都认识说话的人,他就是华东区分公司的经理容凤千。
“请问您是……”
“容凤千,华东分公司经理容凤千。”
容凤千是东北人,四十出头的样子,说话粗声大气,嘴巴很大,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一口被尼古丁熏得焦黄的牙齿,与之相对应的则是紫色的牙床。
陈浩擦了擦汗:“我已经说过了,我对公司的业务不是很熟练……”
“我不管你熟练不熟练,反正我们华东区遇到什么问题肯定要向你请示,要是你拿不出什么像样的决策,可不要说我们这些下属办事不卖力啊。”容凤千用一种非常放松的姿态斜倚在椅子的靠背上,一边说,一边向周围的同事展示着自己的黄牙和紫色的牙床,圆周周围立刻响起一阵附和声。
陈浩僵在了原地,他勉强擦了擦汗,求救似的看了看人力资源部经理陈天健,陈天健正以一种嘲弄的眼光看着他,于是他知道这个人不会帮自己,于是他又看了看黄玉生,黄玉生依旧像老僧入定一样一点不动,一言不发。
“是这样的,公司在经营过程中必然会遇到这样或者那样的问题,比较重大的问题出现的时候,我希望在座的各位要首先考虑一下可能的解决方法,起码要考虑两种或者三种可行的方法,然后再……”
“别人我不知道,在我的分公司里,重大问题每天至少发生十几项,看样子每天我要向代理董事长请教十几次了。况且决策问题是董事长的责任,让我们来想办法有点于理不合吧?说老实话,我们在这里工作干的是一种心情,董事长在的时候,这些都不需要他费心,现在董事长被人家给气走了,我们干起来也没劲啊。”容凤千不容陈浩讲完就打断了他,会议室里响起了一阵低低的附和声。
“这……”陈浩舔了舔嘴唇,两只手神经质的在衣兜里面到处乱摸,不经意居然被他摸出一包皱巴巴的香烟来。他仿佛福至心灵,连忙从自己的位置走了下来,绕了半个圈,来到容凤千的身边,抽出一只香烟,恭敬的递了过去:“容经理是那年出生的?”
“六五。”容凤千一边带着一种胜利的笑容看着大家,一边大喇喇的接过了陈浩的香烟。
“那您是大哥了,您知道,小弟刚刚介入房地产,什么也不懂,以后凡事还要大哥多多指教……”陈浩一边奴颜婢膝的陪着笑脸,一边为容凤千点上了香烟。
“指教不敢当,反正只要你对得起大家,大家也不会让你难堪不是吗?”他满足的吸了一口烟,然后徐徐的吐了出来。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陈浩一边唯唯诺诺的说,一边跌跌撞撞的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黄玉生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要是郑天豪看到自己的宝贝儿子表现得如此无能,恐怕不气死也要羞死了。
陈浩回到自己的座位以后,忽然想起什么一样问道:“对了,容经理说,在你们华东公司每天要发生十几项比较重大的问题,这样算来,全国一共有八个分公司,那么每天要汇集到我这里,必须由我来拍板的重大问题就要一百多项了,是不是这样?”
人们面面相觑,不知道陈浩想要表达什么。
“也就是说,我们的高层经理只知道按照规章制度办事,但凡有一点非常规事务发生的时候都要把事情推到董事长这里,是不是这样啊?”陈浩的语气忽然显得没有那么不自信了,会议室也再次安静下来,陈天健不自觉的摆正了坐姿,黄玉生也有些吃惊的抬了抬眼皮,只有那个容凤千仍旧毫不在意的坐在那里继续吸着他的烟。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我们设置这个经理层到底意义何在?”陈浩的声音忽然变得冰冷,容凤千吓了一跳,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似乎掉进了这个看上去不起眼的小子掘下的陷阱。
“当你负责的分公司出现比较严重的问题,我让你首先考虑一下可能的解决方式,然后再把问题和你想到的解决方案一起呈报上来,你做不到吗?”陈浩的眼睛就像两把利刃刺向华东分区经理容凤千。
“我……”容凤千忽然感到手脚发软,他向左右看了看,可是刚才热烈附和他的那些同事此刻纷纷避开了他的眼光。
“我在问你,容经理。”陈浩慢慢的站了起来,双手据住桌案,身子前顷,虽然距离很远,可是容凤千却感到这个比他还小那么几岁的公子哥正以一种非凡的气势向自己压了下来。
“我……”容凤千的软弱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立刻嚣张起来:“我就那么大的能力,看我不成就把我辞退好了。”
“哦……”陈浩恍然大悟一般的向他点了点头,重新坐了下来:“请问谁是财务经理?”他一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一边不经意似的问道。
一个满脸菜色,身子弓得像个虾米一样的中年人站了起来:“财务经理王立德。”
“请问王经理,去年华东分公司的营业收入在全公司排行第几?”
“截止到去年12月31日,华东分公司的营业收入占公司总收入的27.46%,在总公司排行第二,盈利水平排行第一。”
“好样的。”陈浩赞许的向财务经理点了点头:“请坐。”
容凤千脸上又开始带上了些许骄横的表情。
“如此重要的业务交给一个不称职的经理来掌管,风险实在太大了。”陈浩摇了摇头:“这样吧,容经理暂时停职,由人力资源部对他的能力进行一下综合评估,在评估结果出来以前,华东分公司的管理工作由该区的副经理主抓。——这么好的业绩,如果经理能力不成,副经理肯定错不了的。”最后一句话陈浩似乎是自言自语,可是眼睛的余光扫过,他发现坐在容凤千身边的一个面相淳朴的人居然有点感激涕零的样子。
容凤千的脸色变得蜡黄,他万万没有想到一时想要充英雄的念头居然把自己推到了绝地,他为浩然公司出过不少力,而浩然公司给他的回报也相当可观,就因为一时的口舌之勇居然丢了这份工作,他恨不得打自己两个耳光,可是要让他在众人面前服软,面子上又太下不来,况且看陈浩的架势,就算自己跪下来给他磕头恐怕也没有什么用了。于是他用乞求的眼光看着人力资源部经理陈天健,期待他能给自己讲两句好话。
人们惊讶的看着陈浩,几分钟前大家还对他的无能充满了不屑的感觉,可是此刻却忽然变得人人自危起来,有的人开始自我检讨刚才是不是对这个年轻人有过不恭敬的表情。
“陈——董事长……”人力资源部经理陈天健和容凤千的个人关系不错,他不忍心老朋友就此被开革掉,于是把头探了过来:“您就这样把容经理停了职好像……”
“陈经理,您觉得不公平吗?”陈浩虚情假意的对陈天健露出了笑脸,陈天健不由得心下一凉,连忙否认:“我不是这个意思,关键是老董事长的任命肯定有他的道理……”
“董事长走的时候不是已经说了,公司的事情由我来主持吗?所以我的决定他一定也会同意的。——再说,我也没有做什么出格的决定,不过根据容经理对自身工作的描述得出了一点结论,我不想决定得太仓卒,这样对容经理也不公平,所以才让你们人力资源部好好审查一下,如果容经理的能力的确很突出,那是一定要重用的,当然了,要是当真像他自己说的那样,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陈浩悲天悯人的摇了摇头,然后掏出一只香烟递给了陈天健:“抽烟?”
“我不会。”陈天健双手乱摇,他本能的感觉如果接了这只烟恐怕就会有麻烦。
“看不起我?”陈浩像老朋友一样对他瞪起了眼睛。
陈天健慌忙接了过来:“谢谢董事长……”他不敢等陈浩给他点烟,连忙自己用打火机点燃了象征性的抽了一口就放到了烟灰缸上。
“对容经理的评估报告什么时候能交给我?”陈浩皮笑肉不笑的看着陈天健。
“很快,很快……”陈天健嘴里答应,心里叫苦,心想我从来就没有做过这样的工作,你让我怎么评估啊?
“大家还有什么要说的吗?”陈浩不再理会陈天健,转向大家,友好的扫视一圈,众人连忙摇头。
“这就不对了。”陈浩笑了,仿佛在座的每个人都是他的兄弟。“公司的前途就掌握在各位的手里,要是大家都不敢管事情就麻烦了。”
“我有一个问题要请董事长裁夺。”北京区经理适时的举起了手。陈浩礼貌的向他伸了伸手,做出“请讲”的姿态。其他人心里暗骂这个无耻的家伙:拍马屁真会找时候!
“有一个民间慈善机构,据说成立的目的是为了救助西部失学儿童,该机构的董事长多次来我们公司请求过资助,据他讲,只要捐助五万元现款就可以搭建一个学校,捐助十万元就可以为方圆十几里内的失学儿童提供校舍和老师。这件事情怎么处理请您裁夺一下。”
“既然他已经来过几次了,董事长必然已经知道了吧?”陈浩看着北京公司的经理问道。
“没错。”
“董事长怎么讲?”
“他让我们派人调查一下这家民间慈善机构的状况,包括他们的财务状况以及过去的几年他们为失学儿童做过多少好事。”
“调查结果出来了吗?”
“出来了,不过还没等向他汇报,董事长就……”
“我知道了,你们调查的结果怎么样?”陈浩礼貌的打断了他。
“这家慈善机构实际上只在西部地区捐建了三所学校做为样板,而且都是三年前的事情了,目前根据该机构的办公地点以及聘用的人员、拥有的车辆看,每年的开销至少三五十万……”
“停……”陈浩伸手止住了他。“立刻告诉慈善机构的董事长,我们打算筹措三百万现金捐助给他们的机构,条件是这笔款子凑起以前不许他或者他的工作人员再来打扰我们,在款子交给他们以前,如果有任何人以任何方式向我们提出为他们公司捐款的事情,这事就算告吹了。”
“那……,我们真的要捐三百万给他们?”北京区经理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我们会考虑,但是不是现在。等我想好了会通知你,不过在我通知你以前不要再问这件事情,要是你再来请示,这件事情也算告吹了。”陈浩的脸上露出让人琢磨不定的笑容。
等你想起来?就算想起来你能把钱往泥坑里扔吗?众人心里转着同样的念头,心里却为这个年轻人的促侠感到一丝快意。
“可是他们肯定会来问……”
“来问的话,我们就彻底不考虑捐赠了。”陈浩这样说的时候自己也感到好笑,于是噗哧一下笑了出来,大家都笑了,除了那个被他罢免了的华东经理容凤千。
会议室的气氛忽然活跃起来,只不过现在大家的笑都很收敛,在众人的笑声中平添了许多对陈浩的敬意。
“要是没有什么其他事情的话,大家就散会吧,有事情处理的可以先回自己的分公司,如果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今天晚上我请大家吃饭。”陈浩笑着向大家宣布。
陈天健粗声大气的说道:“董事长请客,再忙也不在乎这一天,我是一定要叨扰了,明天再回深圳。”众人纷纷附和。
“等等!”被罢免的经理容凤千忽然跳了起来:“董事长,我……”
“怎么?”陈浩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他。
“对不起,是我不对,希望董事长不要和我一般见识……”
人们相互看了看,不由得生出一种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感觉,于是纷纷向陈浩求情。
陈浩无奈的向大家摆了摆手:“大家都坐下来听我说。”他再次走下座位来到容凤千的身边,容凤千连忙站了起来。
“坐下坐下,不要那么客气,你是大哥……”
容凤千满脸通红:“董事长不要骂我了。”
“我没有骂你。你们都会错意了,容大哥刚才对我说了一些不太中听的话,其实我根本就不在乎,我在乎的是我们公司的整体形象,我们公司未来的发展前途。刚才容经理说,在这里工作干的是心情,我说这话错了,如果心情好了就干,心情不好就撂挑子,公司还能有什么发展?大家其实比我更清楚,我们在这里干的不是心情,而是事业,什么是事业?事业的解释有很多,不过在我看来,就是等我们退休以后,会对自豪的对我们的子孙说:我曾经为浩然公司的发展贡献过自己的力量。”
陈浩停下来看了看大家,见众人的脸色都变得有些肃然,于是继续说道:“我也明白,老董事长所用的人都是强将,不单纯是经理级别,还有我们的副经理,以及中层管理人员,还有我们的员工,都非常棒,可是我们将要面对的是越来越强大的竞争对手,千万不要没等到战胜敌人,先就被自己人打败了。——关于你的事情,容经理,我不打算撤销我的决定,你首先要从自身检讨一下,努力配合人力资源部的工作,只要评估对你有利,公司还有很多位置让你来施展。”
他拍了拍容凤千的肩膀,容凤千的眼泪险些掉下来:“董事长,您放心,我一定让您满意!”他再也没有了以往的骄横。
人力资源部经理陈天健有些尴尬的看着陈浩:“董事长,对不起,我没有做过人员评估工作……”
陈浩笑了:“你不是从一千七百多应聘者当中选出了六个优秀人才吗?让他们上岗不就解决问题了?”
“可是安排他们到什么岗位需要您来决定啊。”陈天健为难的答道。
“你来办就可以了,根据他们申请的职位安排,先安排他们做各部门的助理,试用三个月,根据工作能力再考虑下一步工作岗位。我希望各位经理要协助人力资源部做好对新进员工的培训工作,以后培训工作也应该列入经理级别绩效考核的依据。”
黄玉生坐在原地不动,虽然表情依旧自然,可是他的内心却似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郑天豪生的好儿子啊,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就把整个局势都扭转过来,把这些属下治得服服帖帖,看样子不能给他太多的时间了,否则可能真的要栽到他的手里。
陈浩热情的扶住了黄玉生的胳膊:“您老是董事长多年的好朋友,晚上一定要赏光啊。”
“一定一定!”黄玉生一边热情的答应,一边站起身用熊掌一样的手拍了拍陈浩的肩膀:“虎父无犬子啊,天豪兄有子如此,我真为他感到欣慰。”他一边笑,一边在心里嘀咕:小子,饶你聪明过人,我也不信你能破了我的局!
接下来的几天陈浩把大量的时间都泡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他让秘书把公司的一些重要文件以及高层领导以及中层干部一百多人的人事档案都搬到自己的办公桌上,一份一份仔细的研究起来,与此同时,浩然公司的各阶层领导也空前的忙碌起来。他们已经领教了陈浩外表的宽厚实际上明察秋毫的办事风格,相比之下他们更喜欢郑天豪那种稳健的领导风格,可惜现在已经是陈浩的时代了。
可是有点出乎他们预料的是,陈浩并没有像个疯狂的女人一样揪住每个人的毛病穷追猛打,而是对公司的运行采取了听之任之的态度,可是作为代理董事长的他越是如此,下属就越发感到惶恐不安,因此面对每一件重要公务都要斟酌再三,考虑出三两套可行方案才敢向陈浩请示,可是事实的结果是,当这些高层经理认真的考虑解决问题的方案的时候,往往会发现那些原本必须向上请示的事情,必须由董事会讨论决定或者董事长拍板的难题其实原本也没有那么难,他们只要简单的写上一份报告,在报告中附上自己认为可行的解决方案上交给陈浩,陈浩会用最快的速度把报告批复下来,有的批复很简单,例如“按照A方案实施即可”,或者“与××经理商讨C方案,把结果报给我”等,有的略微复杂一些,然而就算最复杂的批复也都是基于下属高层经理的基本方案提出的一些建议,所以这样的批复再次转回到高层经理手里的时候,往往会给他们一些意想不到的激励:原来我的方案深得董事长的赞同,或者是:这个年轻人比他父亲还厉害,居然这么容易就能切入到问题的实质,看起来以后我需要加倍小心了,免得让他挑出太多的毛病。
可是自从那次高层经理会议以后,陈浩再也没有挑过什么人的毛病,在任何人看来他都是一个非常谦逊的人,不放弃任何时机向任何人讨教公司的情况,几乎所有的人都对他产生了好感,陈浩以其独特的人格魅力征服了和他打过交道的所有员工。
那个一直充当郑天豪的跟班,偶尔会对他看来不顺眼的人来上两拳的刘四海好像忽然变成了一只丧家之犬,他每天在公司里动游西荡的却找不到任何可以做的事情,陈浩对他的行为也从来就不加干涉,最后他终于给自己找了点事情,就像当初习惯的跟在郑天豪身后那样,每时每刻都让自己出现在陈浩视力所及的范围之内,虽然他没有明说要听陈浩的指挥,但是在心理上却把自己当成了新任董事长的忠实跟班。
在陈浩接任董事长的第三天傍晚,他和姐姐之间爆发了一场战争,从有了记忆开始,陈浩似乎从来就没有对姐姐说过很严重的话,可是那天晚上他却几乎用最恶毒的话来咒骂他的姐姐。
事情的起因是周倩倩。
自从周倩倩决定要再次俘获陈浩以后,她几乎每隔几天就要来这里坐上一会,她来的时候多半都选在陈浩不在家的时候,而且从来不多说话,总是不辞辛苦的帮助陈春妮忙里忙外的,有时候还会细心的帮昏迷中的柳红药翻翻身、搔搔痒或者打打扇子什么的,开始的时候春妮还担心这个弟媳妇会不会趁自己不在场对红药使坏,可是时间长了她发现自己的担心纯属多余,因为周倩倩对待柳红药似乎比自己还要细心一些。
她渐渐的博得了姐姐的好感,但是在她自己看来似乎还远远不够。她经常带了东儿来陪姑姑玩,让东儿缠着姑姑给她讲爸爸小时候淘气的故事,她会怂恿儿子再三要求姑姑重复早就知道了的一些故事,并且每次听到春妮讲到刘家二嘎子的爸爸因为害怕而跪在婆婆面前求她高抬贵手的时候,总会忍不住和儿子一起纵声大笑。
她开始为自己当初的胡闹而后悔,为什么要经过这么多年她才明白,自己真正爱到骨子里的是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的丈夫?如果我能再次得到他,一定要用整个生命来爱他,呵护他。
周倩倩这样想的时候其实没有认真的思考一下自己的个性,她是一个不停的给自己寻找可以追求目标的女人,所以当陈浩离开她的时候,她会不惜一切代价的要把他追回来,可是一旦他真的回来了,她必定会生出更多的事来。陈浩早就看到了这一点,所以根本就没有打算再和她破镜重圆。
陈浩找到了失散多年的父亲,初次相认就把父亲气得一病不起,郑天豪就此黯然消失,并把整个公司交付给他来打理。事情发生以后,回到家里他对姐姐原原本本的讲了整个经过。
姐姐惊得目瞪口呆,她没有想到弟弟的生身父亲居然是一个巨富,怎么好像看电视剧一样?
“找到他很好啊,你以后不就有家了?你原来叫郑浩然吧?到派出所改一下名字就是了。”姐姐好像对他的事情很不热心,陈浩笑了。他知道姐姐担心自己找到生身父亲以后就和原本成长的环境生疏起来,于是告诉姐姐说,我是陈浩,这辈子都没有第二个名字,因为我是陈家的人。
姐姐为自己的小心眼而尴尬,连忙笑着说,你叫什么没有关系,只要你心里还有娘,还有你这个姐姐就好。
后来周倩倩来了,春妮就把陈浩找到父亲并且接任浩然房地产公司总裁的事情告诉了她。她觉得把这件事情告诉弟媳很自然,原因不单纯是因为她是陈浩的妻子,更主要的是经过一段时间的交往,她已经很自然的接纳了这个曾经给过她很多难堪的女人,并且一直在找机会要重新撮合她和陈浩之间的事情。
所以,晚上回来的时候,春妮很自然的提到了倩倩,并且告诉陈浩说,倩倩知道你现在已经当上了董事长,她的嘴巴张得大大的,我真担心一个不小心她会脱臼。
陈浩用一种怪异的眼光看着姐姐,仿佛从来就不认识她一样,一直看到姐姐的心里有些发毛:“浩子,你怎么了?”
“你干吗对她讲这些?”陈浩终于忍不住了,虽然没有吼叫,可是他的眼神分明带着狂怒。
姐姐惊讶的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生这么大的气:“怎么了?”
“怎么了?你不知道我已经和她分手了吗?”陈浩的声音越来越大。
“浩子,你怎么还耍小孩子的脾气?夫妻这么多年,你就是受了再大的委屈,想想东儿,也不该说走就走啊,你怎么这么不负责任?”显然姐姐也生气了。
“好啊,我就是不负责任了,你想负责任的话干脆你和她结婚算了!”陈浩终于怒吼起来。
姐姐呆呆的看着他,看着这个当初让她背大的弟弟,如今翅膀硬了,找到自己的父亲了,有钱了,就再也不把姐姐放在眼里了。看样子非但他不把当姐姐的放在眼里,就算母亲现在还活着也必定要活活被他气死。
春妮捂住脸忽然哭了起来,她觉得非常委屈。自己一门心思的要帮助弟弟,可是没有想到到头来落得了这样的下场。
陈浩看到姐姐哭了,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于是坐了下来,闷声闷气的说道:“姐,你别哭了,是我不对,好不好?”
春妮一点也听不下去,因为这是浩子第一次对她吼叫,而且是他有了出息以后,她无法忍受弟弟这样对待她。她哭了一会,擦了擦眼泪站了起来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你要干吗?”陈浩吃惊的站了起来。
“回家。”姐姐头也没抬,嘴里只蹦出了两个字。
陈浩闷闷的站在那里,他知道姐姐的脾气,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就是跪下来求她,她也绝对不肯留下来的。他有些焦急的往卧室方向看了看,似乎直到现在才想起来没有了姐姐,让谁来照顾红药才能让他放心。
“姐,你要是走了,红药怎么办?”他不甘心的问道。
“那是你的事。”姐姐看也不看他一眼,依旧在收拾着自己的东西。
“要不然你把她带回去好不好?”
春妮吃了一惊,她想不到弟弟的脸皮会厚到如此地步,刚刚把她赶出家门,现在却想让她继续照顾那个没有名分的女人。
她抬头看了看陈浩,想说两句解气的话,可是就在看到陈浩表情的一刹那她停住了。凭借多年以来对弟弟的了解,她感觉到他似乎在极力隐藏着什么东西,小的时候每次他和姐姐开玩笑,偷偷把她的东西藏起来的时候,就是这个表情。他究竟对我隐瞒了什么?是柳红药的身份还是其他什么东西?弟弟为什么会忽然找到自己的父亲?难道这里面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春妮不止一次这样想过,可是此刻这种感觉非常的强烈。她停了下来,想问一下究竟弟弟对她隐瞒了什么,是不是他在外面惹下什么祸了,可是弟弟不再看她,转身拿起电话安排公司立刻派一辆车过来。
汽车行驶在高速公路上,迎面驶来的汽车的车灯会忽然暗下来,然后轰然一声从旁边擦过。春妮看着路边的各种标记,看着对面的忽明忽暗的车灯,心里像一团乱麻一样。
她搞不懂为什么自己到了最后关头会对弟弟让步,坐上他安排的汽车,并且还要把那个该死的柳红药带回自己的家来照顾她。难道她为弟弟做的还不够吗?还欠他的吗?他那样蛮不讲理,凭什么自己还要听他呼来喝去的?她看了看躺在担架上的柳红药,心想浩子对这个女人可真舍得花血本,对母亲和姐姐可是从来都没有这样过。
坐在驾驶员旁边那个独眼龙长得有点凶,浩子怎么敢用这样的人?还有,自己上车的时候,为什么浩子会忽然把那个存折塞给我?
“姐,你把这个拿上。”当时陈浩敲了敲玻璃窗,春妮找了半天没有找到打开窗子的按钮,倒是那个独眼龙伸手过来帮她打开了窗子。
陈浩递过来的是一个存折。“这是当初你借给我的那一千块钱,我一直没舍得花,现在还给你了。——千万记住,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动用这笔钱。”陈浩一边说,一边用一种忧郁的眼光看着躺在车内过道担架上的柳红药。
春妮当时有点感动,毕竟弟弟还记得这事。不过还了这点钱倒是有点多余,因为陈浩刚才已经把一张存有五万块钱的银行卡交给了她,委托自己照顾他的情人。可是他为什么让自己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动那一千块钱?还有,说这话的时候为什么弟弟的眼神会让她感到有点心酸?她开始后悔不该由着性子离开北京,吼两句就吼两句了,谁让他是弟弟那,可是就这样把他一个人丢在那里,毕竟有点放心不下,这段时间浩子遇到的怪事太多了。
春妮这样想的时候,恰好前面的那个独眼龙回头看了看他,那只眼睛闪着狼一样的光,春妮的心吓得怦怦直跳,连忙低头去看柳红药。
她本能的感觉到陈浩这段时间情绪有点反常,却压根没有想到他正面临着有生以来最大的凶险,以至于隔着车门对她讲的那几句话险些成了他留给姐姐的最后遗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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