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下午,黄玉生都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律师事务所自己的办公室里焦灼不安的踱着步,下午六点四十分,他的手机响了。
“黄总,我是曹子煌。”
“好,子煌,赵元到了吗?”
“他就在我的身边,您要和他讲话吗?”从电话里,黄玉生清楚的听到赵元习惯性的在清着自己的嗓子。
“不用了,等会你把我的意思转达给他就可以了。记住,从现在开始尽可能不要和我联系,有事情我会给你们打电话。你们在那里躲上半个月到一个月,等事情平息下来以后你们再回来。另外那些钱你们都存到卡里了吗?……存了?那就好,你们要小心些。”
“谢谢黄总,您放心,我们一定听从您的指示。”曹子煌必恭必敬的回答。
黄玉生挂了电话然后从公文包里面拿出另外一个手机,犹豫了一下,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对不起了。”他拨通了一个固定电话的号码,电话响了两声,随即有人拿起电话,在电话接通的一瞬间,一声剧烈的爆炸从手机的听筒里传了过来,然而爆炸声刚刚响起就被突然截断了,手机听筒里传来了间断的忙音。
黄玉生放下手机,颓然的坐了下来,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如果不是因为迫不得已,他不会亲手杀了这两个忠实的属下。
警方很快就会在承德避暑山庄附近的一间房子里找到两具被炸得焦黑的尸体,很快就会判断出他们的身份:黄玉生律师事务所的赵元和曹子煌。从他们随身携带的银行卡里,警方可以帮他找回事务所刚刚失窃的一百二十万元现款,银行的监控录像里面有他们自己存钱的过程。他们是怎么死的?谁知道,一定是因为分赃不均。从现场的爆炸物里面他们会找到引爆装置,可是却难以查到他黄玉生的头上,因为那个房子是赵元自己租的……
落日的余晖透过茶色玻璃照进房间,看上去似乎有一种奇怪的让人伤感的味道,那一刻黄玉生忽然想起二十多年前他让外甥骑在自己肩膀上的情形,那个时候赵元那么可爱,可是现在他却亲自剥夺了他的生命,如果过世的姐姐在天有灵,他知道自己永远也无法得到原谅了。可是生存在弱肉强食的社会里,他又不能不偶尔做一些类似这样违心的事情。外甥杀过几个人了,他已经是死有余辜了,自己动手无非替代法律部门执行了他的死刑而已。
尽管如此,他决定要好好照顾赵元和曹子煌的家人,早在他下决心除掉这两个人的时候,他就存了这样的念头。
太阳落下去了,黑暗统治了黄玉生。
员工早就下班走了,办公室的玻璃窗把都市的喧嚣阻隔在外面,这让他很不好过。他胜利了,可是此刻却觉得自己非常的孤独。
走廊上响起高跟鞋的声音,黄玉生抬起恐怖的眼睛看着门,此刻他对外界的辨别能力已经降到最低点,以至于他听不出来正走向他的办公室的是什么人。
门开了,一个人出现在那里,走廊的灯光从她的身后射了进来,以于看上去她就像个幽灵一般的站在门前。
“谁?”黄玉生沙哑着嗓子问了一句。
新来的人没有吭气,她迈着方正的步子走过去打开了天花板上的吊灯,于是,女儿徐紫娟苍白的脸出现在黄玉生的眼前。
“你赢了。”她踱到墙边的酒柜,从里面拿出一瓶1983年的法国红酒和一个高脚杯,坐在沙发上,一丝不苟的打开瓶塞,然后在高脚杯里面斟了半杯,端起来对着灯光看了一会,叹息一声,慢慢的喝了下去。
“看起来你没有那么高兴。”徐紫娟用木然的眼光看着父亲,幽幽的说道。
黄玉生茫然的看着女儿,一句话也不讲。
“我刚从网上得到消息,郑天豪和陈浩都被人谋杀了,死因正在调查中,据说与黑社会性质的团伙有关。”徐紫娟像喝药一样又吞下了半杯红酒。“我觉得奇怪的是,您的布局已经成功了,为什么您没有表现出应该有的欣喜?”
黄玉生看着女儿,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他忽然有些怀疑自己这样做是不是值得,杀了许多人,费了许多脑筋,为的就是郑天豪的财产,难道我真的需要那笔钱吗?换言之,如果我来掌管浩然公司,我会比郑天豪做得更好吗?他一向觉得自己之所以做不成什么事业,是因为没有好的机会,可是此刻却对自己产生了一种深深的疑问。
如果上天能让我再来一次的话,我还会布这个局吗?黄玉生无言的站了起来,来到紫娟的身边坐了下来,提起酒瓶仰头喝了几大口,然后重重的放下了瓶子:“孩子,也许你是对的。”
“对也好,错也好,可惜发生的一切都无法挽回了。”大颗大颗的泪水从紫娟的脸上滚了下来,内心深处她在痛骂自己的懦弱,为什么听任父亲到处作恶而不加阻止?她本来有机会救下郑天豪,救下陈浩的,只要她把实情告诉陈浩,他们就不会这么容易就遭了毒手,可是如果告诉了陈浩,也就等于把父亲推上了断头台,陈浩会手下留情,不向公安部门举报吗?
这是她永远也得不到答案的问题,紫娟慢慢的斟了一杯酒,慢慢的喝了下去,此时此刻她只想喝醉了,把人世间一切的丑恶都抛到脑后。
“娟子,别喝了。”黄玉生沙哑着嗓子说道。
“你别管我。”紫娟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她恨死了爸爸。
“孩子,我们……,我已经无法回头了。”
“赵元和曹子煌现在怎么样了?”紫娟看着父亲的眼睛,从中得到了答案。
“下一个是我吗?”她咧嘴笑了,尽管她不相信父亲当真会为了钱而杀了自己,但是却只想用最恶毒的话来刺激他,他作恶太多了。
黄玉生用复杂的眼光看着女儿,良久方才缓缓的嘘了一口气。
陈浩,你平时那么聪明,可是为什么不重视我的警告?为了你,我只能做到这种程度,我原本以为你会警惕起来,躲过这个难关,只要你再坚持一段时间,我一定会找到合适的方法来挽救你的。
紫娟不停的喝着酒,直到父亲把酒瓶抢过去为止。
“你……是个人渣,不配……不配……做……我的……爸爸……”她直愣愣的看着黄玉生,然后一头栽倒在沙发上昏昏的睡了过去。
黄玉生双手抱头,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很久,然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把空调的温度往高调了几度,然后脱下自己的衣服盖在紫娟的身上,关了灯,离开了办公室。
郑天豪和陈浩去世的消息在浩然房地产公司形成了一场轩然大波,父子俩被暗杀的详情没有人知道,只是公司的几个高层主管以及两个秘书被警察传唤过了,让黄玉生觉得奇怪的是,警察居然没有传唤他。
事件发生的次日上午九点钟,黄玉生来到浩然公司,庄重的和见到的每个人都打过招呼,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楼下大厅接待处的长沙发上坐着周倩倩和她的儿子陈东,周倩倩的眼睛肿得像个桃子。——女人真是奇怪的动物,她曾经不择手段的伤害陈浩,可是内心深处对他的感情却又那么深。黄玉生黯然的为自己泡了一杯绿茶。
黄玉生习惯的从抽屉里拿出棋盘,用黑子布下了一个三连星,此时门外响起熟悉的脚步声,黄玉生一怔,还不等回过神,门已经开了,女儿徐紫娟走了进来。
“紫娟,你来干什么?”他吃惊的站了起来,紫娟是整个布局中非常重要的一环,他不想让她露面太早。
“我来看看。”紫娟的眼皮红肿,头发蓬乱,身上的衣服也显得皱皱巴巴的。
“你要看什么?”黄玉生吃吃的问道,他不想在这个时候闹出什么乱子来。女儿显然因为陈浩父子的死而产生了强烈的愧疚感,而一时的软弱很可能会对整个计划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紫娟没有回答父亲的话,随手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了他的对面。“当初我一定是鬼迷心窍才成了你的帮凶。”
“娟子,有话咱们回家再说好不好?”黄玉生暗自叫苦。
“放心吧,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不会再把你卖了。只可惜陈浩死了,要是他还活着,我发誓你连一根寒毛也动不了他。”紫娟的眼睛里充满了绝望。
父女两人像仇人一样相互对视着,门悄然开了。紫娟没有转过头来,不过从父亲忽然张大的嘴巴以及恐慌的眼神里她隐约觉察到了什么,于是连忙转身,赫然看到陈浩和郑天豪并肩站在门口,他们的身后还有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
“浩子!”紫娟喜极而泣,站起来跌跌撞撞的跑了过去,一把搂住了陈浩的脖子:“我以为你死了……”
陈浩咧嘴笑了,他拍了拍紫娟的头:“别哭了,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紫娟抬起头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看着陈浩:“浩子,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我要是死了,谁听你讲故事啊?”陈浩笑得像个孩子,徐紫娟脸上挂不住了,她知道陈浩说的是她假扮残疾女编出一套鬼话骗他立下遗嘱的事情,于是红着脸在陈浩的肩膀上捶了一下:“不骗你骗谁?”
陈浩轻轻的推开紫娟:“我和你爸爸还有一步棋没有走完。”
顷刻间徐紫娟回到现实中,她回头看了看父亲,此刻的黄玉生站在那里,面如死灰,胖胖的身躯就像打摆子一样不停的抖动着,看着郑天豪和陈浩,他似乎想若无其事的打个招呼,可是嘴巴却好像一点也不管用。
陈浩来到黄玉生的面前,低头看了看棋盘:“施襄夏老先生曾经说过,决胜负之源于布局,黄叔叔布的是三连星,看样子对手如果没有钻地道和拆天桥的能力就有些危险了。不过……”他伸手拿起那盒白色的棋子,以一种轻松的姿态站在那里,把棋子高高举起,慢慢倾斜,于是,白色的棋子纷纷落下,带着清脆的撞击声在棋盘上飞溅,白色的棋子几乎覆盖了棋盘的每一个角落,并且不停的崩落到桌子上和地板上。
“我这盘棋下得如何?”他咬牙冷笑着问黄玉生。
黄玉生忽然笑了:“天豪兄,你这是唱的那出啊?昨天到处都在传说你被人暗杀了,我可是伤心得要命啊,来来来,快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他绕过桌子像郑天豪伸出了右手。
郑天豪长叹一声:“玉生,我早就劝你做事不要太工于心计,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我看没有人能救得了你了。”因为无端失去了一个多年的老朋友,郑天豪感到很痛心。
“我……怎么不明白你在讲什么?”黄玉生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交替看着郑天豪和陈浩:“你们到底怎么了?”
“玉生,我们坐下聊吧,对了,我忘了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海淀公安分局刑侦科的刘海生科长。”他指了指那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刘科长礼貌的对黄玉生点了点头,然后拉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黄玉生的冷汗冒了出来,他知道事情要遭,自己苦心经营了几年时间想要谋夺郑天豪的财产,可是最终落了个一场空,好在我先一步把赵元和曹子煌除掉了,不然这下非把性命送进去不可。
他把牙一咬,拳头一攥:只要我死不认帐,谁也奈何我不得!于是他全身放松下来,笑了:“郑兄,好像你对我有点误会,我搞不明白有什么事情把刑侦科也扯进来了,听你刚才的意思好像我这个做兄弟的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这么多年的交情了,我可不想和你产生什么误会,大家还是把话说得清楚一点吧,免得将来不好见面。”他表现出很不满意的样子,扭着头气哼哼的坐了下来。
“事情是由我身上引起的,还是由我来讲吧。”陈浩先是安排徐紫娟坐到靠窗的椅子上,然后自己在父亲身边坐了下来。此刻,徐紫娟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一丝血色,刚才乍一见到陈浩,真情流露之下她一下扑进了他的怀里,可是现在她已经明白,陈浩没有死,那么父亲一定完了。紫娟愁肠百转,她开始后悔不该给陈浩发那样的短信,虽然她救了陈浩,却因此而害了父亲。
“1968年11月9日晚上,我的父亲在决定自杀以后,把我放到唐山市城西的光明电影院门前,偷偷的守在旁边,希望能有个好心人把我拣走,我的养母张兰从火葬场送别了我的养父,恰好路过那里,把我带了回去。父亲悄悄尾随在她的身后,一直看着她走进了一个三层红砖结构的楼房,看清楚她进了哪个房间才离开。那天晚上,父亲没有自杀,却搭乘火车去了东北林区,在那里隐居起来。
“八年以后,唐山大地震爆发,我的父亲千里迢迢的从东北返回唐山追寻我的下落,那座小楼已经被夷为平地,父亲追查的结果是,当初我的养母抱着我进去的那个房间住的是一对中年夫妇,他们和一个七八岁的养子一起遇难。我的父亲在悲痛之下摔倒在地上,头部受了重伤,在医院躺了两年才清醒过来。醒来以后他不再找我,他以为我已经在地震中遇难了,可是事实是,遇难的是另外一个和我年龄差不多的孩子,虽然当时养母的妹妹极力想把我留下,可是我的母亲没有同意,她执意把我带回了丰润,于是不能生育的二姨很快救领养了另外一个男孩。
“我的父亲苏醒以后,开始在一个建筑工地打工,一次偶然的机会让他得以在运筹管理方面崭露头角,被唐山市建委的一位领导所赏识。我的父亲勤勤恳恳的工作,成绩斐然,到了1995年,他成立了自己的建筑公司。当时为了纪念我,他给公司取名为浩然房地产开发公司。
“父亲虽然没有读过经济学和管理学,可是在公司管理方面却表现出一种超强的才干,在短短几年的时间就完成了原始的资本积累,到了1999年前后就已经开始在品牌上下功夫了。——大概也就是那个时候,在一次无意中的谈话里,父亲对您提到了在唐山大地震中遇难的我,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您一直对父亲在经营上的好运感到忿忿不平,这件事情让您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黄玉生忽然笑了:“这话我不爱听,我说大侄子,讲话要有根据,不然在这位刑侦科长的面前说不好我会告你诽谤啊。”
“这个……,就当年轻人在讲故事,大家随便听听,如何?”一直不作声的刑侦科长忽然插了一句。
“好啊,那我就听听你们父子两个怎么演这场戏,不过我要事先声明,我保留控告你们的权力,我希望你们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黄玉生的脸孔一板,冷然的对陈浩说道。
“你要的一切我们都能给你,就怕你心脏的承受能力不够强。”陈浩讽刺的笑了笑,然后回头看了看紫娟,紫娟此刻坐在窗前已经面无人色了。他犹豫一下,来到紫娟的身边,伸手在她的头上拍了拍:“紫娟,要不然你去休息一下?这里的事情和你的关系不大。”
紫娟看了看他,没有做声,眼里满是乞求的神情。
“对不起紫娟,我知道你很爱你的爸爸,可是现在就算我想救他也没有办法了。”陈浩的语气中有一种无奈的味道,紫娟的眼泪缓缓的流了下来,她向窗外转过脸去。
黄玉生虽然说话的语气很强硬,但是谁都听得出来此刻他已经色厉内荏了。他在心里暗自盘算:只要娟子不出卖我,这个难关就能过去,毕竟赵元和曹子煌不可能死而复生。想到赵元和曹子煌,他的冷汗忽然流下来了:原本他们告诉我说郑天豪父子都被解决了,可是现在不也是好好的站在这里吗?希望同样的事情不要发生在他们两个人的身上。他伸出手神经质的抓起茶杯,喝了一口凉茶,再次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他黄玉生经历的大风大浪多了去了,不信这次会栽了跟头!
“黄叔叔最初布局的思路我不是很清楚,我只能按照自己经历的顺序大致理出一条线索,下面我要讲的内容有什么遗漏,还希望黄叔叔帮我补充一下。”陈浩好整以暇的拉过一把椅子坐到徐紫娟的旁边。
黄玉生冷笑一声,不再搭腔。
“六月里的一个星期六,我和柳红药约好晚上见面,可是傍晚的时候我却莫名其妙的被一辆出租车撞晕了,醒过来的时候我感到浑身无力,身上到处都在痛,而且很恶心。当时我着急要去见柳红药,所以没有和司机过多理论,只是留了他的名片,让他送我去苹果园红药的家。
“在红药的家里我意外的发现她原来有一个病入膏肓的男朋友,见到我以后,她所感受到的意外并不亚于我,因为她并没有和我约定在那天见面。可是因为我撞破了她的秘密,她不得不把自己的一切和盘托出。她的故事快要讲完的时候,我惊讶的发现我们两个人的时间发生了错位,就是说,本来上午我们约定了晚上见面,可是她却说已经一个星期没有我的音讯了,经过确认,那天是6月19日,而我一直以为是12日。震惊之下,我发现自己丢了一个星期的时间,而我的身上多了一些不属于我的物品,换言之,我丢失的不是时间,而是一个星期的记忆。
“对我来说,这种事情只在科幻故事或者电影里面才看得到,因此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找回失去的记忆。
“要寻找记忆的想法并不是当时就有的,因为在我离开柳红药不久,她的男朋友就抱着她一起从六楼上跳了下来。——当时我就在楼下不远的地方,试图挽救他们的性命却没有成功。罗健当场死亡,红药被我送入了医院,接下来几乎一个星期的时间,我的心思都放在红药身上,没有过多考虑失去的记忆的问题。这个就连黄叔叔也没有想到吧?”陈浩看着黄玉生,翘起嘴角,微微的笑了。
黄玉生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看上去让人感到高深莫测。
郑天豪低头看着自己的茶杯,海淀公安分局刑侦科科长刘海生似乎什么也没有听到,他只是入神的看着挂在墙上的一副雪原壁画,房间里只有徐紫娟在痛苦的看着陈浩。
陈浩并不因为没有受到关注而沮丧,仍旧兴致勃勃的往下讲了起来。
“红药变成了植物人,让我下了最后的决心和妻子分居,我扔掉了原本就不该属于我的工作还有优裕的生活,搬到了红药的家里。
“我在红药的身边苦苦守了半个月,可是她没有半点苏醒的迹象,而我的积蓄变得越来越少,与此同时,想要找回丢失的记忆的欲望也变得越来越强烈了,于是我请姐姐来北京替我照顾红药,我自己开始调查没有记忆的那七天里我究竟做了什么事。
“本来我的衣兜里面有一张纸条能指引我顺利找到问题的关键,可是那张纸条恰好放在我从来就没有用过的一个口袋里面,而我从来就不知道有那么一个放手表的小口袋,因此这个最直接的线索在洗衣服的时候毁灭了。我找了催眠专家对我进行催眠,催眠的结果是失去的七天里,我一直和鬼魂为伍,并且我反复提到一个非常喜欢的女孩子,因为她的爱人而跳楼自杀了。——这件事情让我感到震惊,从催眠结果看,红药还没有自杀的时候我就已经通过鬼魂知道结局了,这让我对鬼神之说开始半信半疑了。
“另外一个比较显眼的证据是一张机打的饭店发票,落款是阿秀酒家。我找到阿秀酒家,并且见到了当初接待我的名叫招弟的服务员,她也给我提供了间接的证据,我来这里吃饭的时候已经是鬼上身了。——通过她的指点,我来到酒店附近的一个小区,在1205房间找到一个叫常灿的人,没有想到的是,那个常灿见了我以后立刻对我大打出手,从他的只言片语里我了解到我曾经打过他,并且提到跳楼的女孩子和他没有什么关系。
“这件事情给了我又一个间接的证据,我越来越相信催眠结果了,就是说,我真的在那七天里面见过什么鬼魂。在和姐姐交谈的过程中,我隐约提到了自己遇到的困难,姐姐提醒我为什么不找那个出租车司机谈谈,于是我打通了司机的电话,没有想到的是,那个司机在半个月前,也就是我发生车祸的第三天被歹徒抢劫并杀害了。司机的死隐约让我感到不安,可是我又不知道为什么会感到不安。
“接下来我再次去找常灿,可是他已经搬家走了,没有留下任何线索。离开那个小区的时候我顺道去阿秀酒家,打算看看招弟,服务员告诉我说,招弟已经回老家四川了。——其实招弟已经于前一晚因煤气中毒,和另外两个同住的女孩子死于非命,酒店为了不影响生意,严格命令服务员不得把这件事情向客人透露。如果当时我知道招弟去世了,必定会产生更大的疑虑,可能就此提高警觉,然而酒店的举措却在无意中给黄叔叔帮了个忙。
“第二天,我凭借残存的一点记忆找到小椿树胡同里的香椿树洗浴中心,并在那里找到了失去记忆的那七天里面的用我的口气写下的全部记录。
“那个记录写得非常精彩,我早就该明白,以我的水平根本就写不出那么好的东西,可是那个故事彻底打动了我,并且方方面面的证据都在告诉我,那里面讲述的都是事实。从故事里我也明白了,所谓跳楼的女孩并不是指红药,而是另有其人。因此,没有半点犹豫,第二天我立刻启程去寻找故事里的阿蛮。”
讲到这里,陈浩回头看了看徐紫娟,他的眼神变得有些飘忽不定起来,而徐紫娟则早已羞红了脸。
黄玉生仍旧老僧入定一般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郑天豪一口一口的啜着早已经没有颜色的茶水,刑侦科长刘海生则百无聊赖的玩弄着一个汉白玉的镇纸。
“阿蛮的性情和记录里面讲述的几乎一摸一样,这更加让我对记录坚信不移。为了不让阿蛮再次自杀,也为了让她的母亲安心,我决定立下一份遗嘱,声明等我死后,把所有的一切都留给阿蛮。——这没有什么不妥,我的命是阿蛮救下的,我可以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送给阿蛮来报答她的恩情,何况是死后的身外之物。
“几天以后,我再去找阿蛮,可是阿蛮和她的母亲已经搬家走了,她只是把她保留的那份遗嘱撕碎了还给我,并且留给我一封很动情并且也很理性的信。
“这件事让我长出了一口气,虽然阿蛮救了我的性命,并且我和她的鬼魂有过终身厮守的约定,可是我的确无法把红药放在一边,现在阿蛮却帮我解决了难题。
“我找回了失去的记忆,现在重点是要找一份收入丰厚的工作来养活红药和我自己了,可是还没等我正式行动起来,工作却主动来找我了。
“无论从工作经验还是个人的成长经历,我都不应该被列入浩然公司董事长亲自面试的人选,可是怪事发生了,新竹猎头公司强力向浩然公司推荐我,于是我被稀里糊涂的推到了父亲的眼前。——接到面试通知以后,我大致调查了一下,立刻觉出这件事情有些不合常理,我相信一定是猎头公司那边出了什么差错,可是毕竟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面试机会,尽管对这份工作没抱什么期望,我还是按时来到了浩然公司。
“面试过程中,董事长,也就是我父亲表现出了极度的震惊,因为我的身世非常像他失踪多年的儿子。
“父亲是一个城府很深的人,他没有贸然相认,而是耍了一点小小的花招,采集了我的血样去做了亲子鉴定。这里我想问黄叔叔一句,其实在我父亲做了亲子鉴定以后,你本来就可以出手置他于死地了,为什么那天你们没有动手?”
黄玉生冷冷的看了看陈浩,一言不发。他心里想的是,我他妈的何尝不想直接做了他?可惜当时曹子煌临时生病休息,跟踪郑天豪的是赵元,这小子杀人根本就不在行,否则……
“第二天,公司通知我再次和老总面谈,可是等我见到董事长以后,等来的不是工作机会,而是一个家财万贯的父亲。震惊之下,我忽然感到极端的恐惧,因为我嗅到了一股强烈的危险气息。
“为什么会有那么突然的面试机会?为什么我一站到父亲的面前就被认出来了?当陈浩是一个穷小子的时候,立下一份遗嘱算不得什么大事,可是陈浩突然变成了身价十几个亿的房地产大亨的独生儿子,事情就大大不同了。在座的各位不妨设想一下,如果我父亲忽然之间死于非命,然后我也撒手归西,那么父亲的财产将如何分配?还给我的那份撕碎了的遗嘱已经被我扔了,可那究竟是不是真的?如果我所遭遇到的一切都是别人精心布置的一个骗局的话,那么当初我立下的那份遗嘱此刻必然成了父亲和我自己的催命符,我必须找出幕后的黑手。”
黄玉生有些烦躁的抬眼看了看陈浩,又看了看女儿。他想说几句讥讽的话,或者干脆向郑氏父子发一通火,可是因为感到不同寻常的心虚气短,所以只能选择继续沉默。
起码,女儿不会出卖他。
“如果说有人骗取我立下了那份遗嘱,那么前面发生的一切,包括那么多人间接给我作出证明的那些事情就完全不再成立了。时间非常紧迫,不容我再从容应对了,父亲和我随时都可能被人暗杀,为了争取到足够的时间,我在大庭广众之下断然和父亲翻脸,父亲气得晕倒以后,我离开了公司直到那一刻,我才算真正介入了黄叔叔的棋局。
“离开公司以后,我打了一辆出租车绕了个圈,断定没有人跟踪我,于是我让司机停在公司附近,时间不长,大家就扶着我的父亲上车,往医院开去,我一直跟踪到宣武医院,确定了父亲入住的病房,就离开了。
“对黄叔叔来讲,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整个布局一下子就被搅乱了,他根本无法临时做出应对策略。刘四海始终陪伴在父亲左右,所以,我认为白天父亲是安全的,可是因为父亲根本就不知道有人要暗算他,所以没有任何防备,那么天黑以后他就非常危险了。
“那个白天余下的时间里我找了个地方喝了一个烂醉——当然烂醉是装出来的,在喝酒的过程中我不断的思考,要怎么样才能找出幕后的黑手。当时我的大脑一片混沌,可是当真喝到半醉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了我非常尊重的高中数学老师。王老师讲证明题解法的时候,曾经这样说过:当一道证明题出来的时候,你不要去管条件多么复杂,一定好好好审题,然后仔细求证,求证什么?你只要能证明众多条件中哪怕有一点不成立,你就赢了。
“现在我面临的同样是一道证明题,只要我能从众多纷繁复杂的事件里找到哪怕一个破绽,那么幕后的敌人就要露出马脚。我明白,布局的人是花了很大血本的,此刻十之八九有人在暗中监视我,所以我的任何行动都不能随便让人看出来,于是我开始用极其隐秘的方式重新调查所有和我丢失记忆有关的人。那天下午我把有关人员都列了出来:出租车司机刘辉,在撞伤我以后第二天遭到抢劫谋杀;阿秀酒家的服务员招弟,见到我以后的次日回了四川老家,后来我知道她和另外两个女孩子一起被谋杀了;大学老师常灿,也就是阿蛮的恋人,在见到我的次日也搬家走了;香椿树洗浴中心曾经接待过我的女服务员李娜,接待我之后的几天忽然辞职不干了,事实上她是否当真接待过我还不得而知;燕子和连子峰只出现在记录里面,现实生活中我没有见过他们;阿蛮和我匆匆见过一面,让我留下一份遗嘱便迅速消失了……”
听到这里,徐紫娟的脸色红得发紫,陈浩抱歉的冲她笑了笑:“可惜当时你还不明白你爸爸的全盘布局,不然我相信你不会加入其中的。”
紫娟感激的看了看她,可是等她看到父亲苍白的面孔之时,她的脸色也再次变得惨白。
“看上去一切都做得天衣无缝,可是所谓的天衣无缝就是最大的破绽。每一个出现在我的面前的人都是经过精心布置的,而每一个人在我的面前表演之后都匆匆退居幕后,有的是听从导演安排远远躲开了,有的因为不太听话或者根本就不能保留而被导演清洗掉了。所以,结论出来了:所谓的车祸是假的,我拿到的那份记录也是假的,我根本就没有见过什么鬼,也根本就没有失去过什么记忆,事实的真相应该是这样的:我被人用药物迷倒了一个星期,而那些有关鬼魂、香椿树洗浴中心等一系列零散的记忆必然是运用催眠术的结果。
“我昏迷一个星期以后,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被早已买通的出租车司机唤醒,黄叔叔算准了我必然要寻找那丢失的记忆,所以给我安排了一系列线索,每一个线索的结点都有一个早已训练好了的演员对我进行一番表演。
“当我怀疑这件事情整个都是一个骗局以后,其实只要找个律师重新立下一份遗嘱,再把新的遗嘱公之于世,自然就破了黄叔叔的布局,可是问题在于就算我这样做了,难保以后不再次遭到暗算。这个布局已经送了几个人的性命,他难道会突然悔改,就此罢手吗?绝对不可能,所以莫不如我给那个幕后的黑手来上一个反布局,大家好好玩上一局,逮住他不就一劳永逸了?因此,我做了一个可能让父亲和我都会送命的决定:陪您老人家玩下去。
“父亲住院的那天,到了半夜时分,我潜入宣武医院住院部,换上医生的白大褂进入307病房,用在手术室偷来的乙醚麻醉了刘四海。父亲因为吃了安眠药正处于昏昏欲睡的状态,我强行让他清醒过来。一旦父亲认出了我,二话没说就听从我的安排偷偷跟我溜出了医院。我们躲在一辆借来的面包车里,看着曹子煌潜入医院,又看着他溜出来给黄叔叔打电话。原本我计划想办法弄清楚他究竟打给谁,可是考虑再三,为了不打草惊蛇,我只是记住了他的相貌特征,没有对他进行跟踪。
“我把我们面临的危险告诉了父亲,着实让父亲吓了一跳,经过短暂的商量,我们决定让父亲先躲到外地,把公司交给我打理。这样做有两个好处,首先,父亲不露面,我会非常安全;其次,暗算我们的幕后黑手十之八九隐藏在公司内部,我正好借此机会把他揪出来。我知道,姐姐和红药在我这里已经很不安全了,于是在接任董事长职务的第三天,我找茬和姐姐吵了一架,把她赶回了丰润。后面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这里我只想把你们还不知道的细节讲一讲。”
陈浩讲了这么长的时间,有些口渴,于是拿了一个纸杯倒了一杯冷水一饮而尽。
“我替父亲打理公司的那段时间,首先要解决两个问题:徐紫娟是谁?那篇文章究竟是谁写的?——徐紫娟必然是一个真实姓名,否则那个遗嘱对她,对幕后的黑手就没有任何意义,我决定先从她的身份入手。
“我利用网络搜索了一下徐紫娟这个名字,总共搜出三千多条相关信息。接下来我一边研究公司所有中高层员工的档案,一边对这三千多条信息进行筛选,根据阿蛮的大致年龄,她的气质以及我的直觉,最终我把目标锁定在一个人民大学经济学研究生的身上,这个徐紫娟在读研三,马上就要毕业了。我发电子邮件给一个搞计算机的朋友,请他帮忙侵入紫娟所在班级的网页,于是我顺利拿到了她的照片,就此确认了阿蛮的真实身份。
“这是一个不小的进步,可是我没有胜利的感觉。无论从她的社会经验,还是我对她的第一感觉,紫娟都不属于那种心机很深的人,她绝对不是那个一手策划了这个布局的幕后黑手,那个总导演究竟在什么地方?
“接下来我开始研究那篇写得很棒的鬼怪故事,幸运的是,那些打印纸我一直保留着。——最初我曾经怀疑那篇故事是紫娟的杰作,可是读过几遍以后,我确信那一定出自一个男人的手笔。
“没有任何相关信息,单凭几十页记录要找出作者本来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可是我只用了差不多八个小时的时间就锁定了那个叫秦汉遗风的网络写手。”
听到这里,黄玉生的眉头略微动了一下:这小子怎么这么能吹牛?
“不信?”陈浩笑了:“我用的其实是统计学的方法。——写文章的时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用词习惯,换言之,许多常用词在文章里都有相对固定的出现频率,作者不同,频率自然不同。我把那份记录扫入电脑,从中找出二十个常用词进行统计分析,就这样得到了原始的样本数据。
“你们大都看过那个鬼故事了,看得出来,作者满有才气。当时我把自己设想成那个幕后的黑手:如果我需要一份很能打动人的鬼怪故事,要到哪里去找作者?第一答案就是:网络!能写出这样故事的人必定在网络上有些名气,于是我在一家发表鬼故事比较多的论坛上找出五十个作品点击率最高的作者,下载了五十份样本,也就是他们的作品,同样用那二十个常用词对他们的作品进行分析,等我分析到第十二个写手的时候,奇迹发生了,这个叫秦汉遗风的作者的那二十个常用词的使用频率和我得到的原始数据几乎全部吻合。和我的判断一致的还有一点,虽然不断有读者催促,可是连续几个月来秦汉遗风从来没有更新过自己的作品,布局的人必定花了大价钱让他停止在网上露面。
“很快,通过网络我找到秦汉遗风的联系方式,然后跑到一个偏僻的街区利用公共电话给他打了一个电话,可是接电话的不是那个作者,而是……”陈浩戏剧性的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刑侦科长刘海生做了一个手势。
刘海生淡然向他点了点头,似乎对陈浩的讲述一点也不感兴趣,甚至他根本就没有看黄玉生一眼,尽管此刻黄玉生已经面无人色了。
“当时刘科长正在案发现场勘查,那个网络写手于前一个晚上被人割开了喉咙。
“刘科长迅速锁定了我的位置,我还没有放下电话就被便衣警察抓住了。到了公安局以后我才知道,我已经成了一系列谋杀案件的重要嫌疑人:出租车司机刘辉去世以后的半个月,我用红药的手机往他的手机里拨过电话,说话吞吞吐吐;阿秀酒家的服务员招弟和另外两个女孩子煤气中毒的当天我曾经找过她;这个被割喉的网络作家的尸体刚刚被发现,我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没有任何选择,我只能把自己遇到的一系列怪事和盘托出,并且把我所掌握的所有资料都提供给警方。刘科长的当机立断,我在那里呆了不到三个小时就获得了自由,黄叔叔似乎对此没有任何察觉,这让我觉得很奇怪。”
有什么奇怪?那天监视你的赵元跟一个小流氓发生冲突,被抓到派出所讯问了三个多小时才放出来,他出来以后我才知道你在我们的视野里失踪了一段时间,也他娘的怪我太大意了,没有想到你突然下车在路边打公用电话的功夫居然会和警察搅在一起。黄玉生黯然的这样想的时候,刘海生微微笑了:看样子这个警校刚毕业的小赵当真是个人才,小流氓装得满像。
“本来刘科长打算派便衣警察轮班对我进行全天候保护,可是这样一来就容易在赵元和曹子煌的监视之下暴露目标,从而全盘打乱我们的计划。我对他讲了自己的推论,再三肯定只要父亲不现身,我就是绝对安全,最终我说服了他。
“公安局的办事效率高得出奇,他们很快查明了徐紫娟是随母亲姓的,她的父亲就是浩然房地产公司的法律顾问黄玉生。”
听到这里,黄玉生勃然大怒:“郑兄,我实在听不下去了,这纯粹是诽谤,彻头彻尾的诽谤……”
陈浩冷然看着黄玉生,轻轻的竖起了右手的食指:“黄叔叔不要太激动,听完了再发表意见不是更好吗?”
黄玉生气急反笑:这小子太狂妄了,他讲的有道理,但可惜全部都是推断,没有证据支持,这些推论其实跟放屁没什么两样。他冷静下来:“小子,你继续表演,我有的是时间听,别怪我没有提醒你,现在有这么多人在为我作证,等你讲完了,就等着法院的传票吧。”
“当初我买了两部手机,一部给了父亲,另一部自己留下,从他离开北京的那一刻起,我们只用那个手机,并且只用短信联系。为了保密,我把手机设成震动模式绑在左腿内侧。
“黄叔叔是个聪明人,他明白要迫使我父亲现身,最直接的办法就是从我身上做文章,如果我遇到危险,再通过那些记者大肆渲染一番,那么就算父亲远在天涯海角也会在第一时间赶回北京,因此他老人家策划了毒蛇袭击事件。他没有想到,就在前天晚上赵元和曹子煌来到我的楼上,他们花高价租借的房间之前,我就收到了一条预警短信,那条短信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提醒我无论如何不可以让我的父亲现身。等我打过去的时候,对方却早已经关机了。
“赵元和曹子煌试图把毒蛇放到我的浴室的时候,我又接到了另外一条预警信息,是我的父亲发来的,他告诉我小心,因为有人往我的浴室里面输入什么东西,可能是毒气,也可能是什么毒虫。看了短信我猛然醒悟,父亲压根就没有离开北京,这些天他一直都处于近在咫尺的位置保护着我。对面楼房,那个浑身打满石膏,整天坐在阳台一动不动的人一定是我的爸爸。”
说道这里,陈浩有些哽咽了,郑天豪的眼圈红红的,他开心的看着儿子:这小子真是聪明得出奇,可惜阿梅不能看到他现在的样子。
“大家可能都很奇怪,第一条示警信息是谁发给我的?其实要找到这个人非常简单,首先,能给我发出这样预警的人必定熟知整个布局过程,其次,这个人必然从内心深处不赞同黄叔叔的做法,所以,那条信息的来源只能是坐在这里的徐紫娟。”陈浩冲紫娟笑着点了点头。
听了这话,黄玉生大吃一惊,他用阴郁的眼光死死的盯着自己的女儿,而徐紫娟则惭愧的低下了头,她没有想到这个看上去朴实的陈浩居然有如此深的心机,看样子就算自己不发那个短信,他也同样能逃过父亲的毒手。这样想的时候,自责的感觉稍稍有所缓解。
“根据父亲发来的信息,我推断楼上可能要往我的房间里面放毒虫一类的东西,黄叔叔只想逼出我的父亲,只要我父亲还活着,他绝对不会舍得要了我的性命,于是我将计就计,打开浴室的门。
“蝮蛇的出现多少在我的预料之中,当初在东北林区工作的时候我很熟悉这种动物,所以很轻松就制住了它。本来我想弄死算了,后来想了一下,决定挤出毒液,然后才让它在我的腿上咬一口,有时候为了把戏演得好一点,不得不做出一点牺牲。——做完这些,我才打了120住进了医院。
“在我住院的同时,警方开始秘密布控,和我同病房的三个病人都是便衣警察,收网的日子到了……”
听到这里,黄玉生打了个冷战:为了找到我,他居然甘愿让毒蛇咬上一口,这小子够狠,我还真遇到敌手了!——对了,那天我也觉得他的病友有点怪怪的,原来都是警察,活该落到今天的地步,当时我早该有所察觉。
“住进医院以后,不出所料,大批记者闯入病房对我采访,可是黄叔叔不知道的是,在此以前,赵元和曹子煌还有您已经在警方的严密监控之下了。警方监听了你们的电话,掌握了你们的全盘计划,然后决定将计就计,引蛇出洞。行动之前,刘科长请技术科的同事帮忙,按照曹子煌收藏的那把猎枪的型号、尺寸复制了一把几乎一摸一样的短柄猎枪。
“曹子煌开车离开住处不久,就被一个便衣女警制造事端拦住了他的车,不远处早就安排好的一个交通警察也开始注意这里发生的事情,这就使得他不得不竭尽全力来应付眼前的危机,于是另一个便衣警察得以迅速潜入他的车内把猎枪掉了包。换过的枪里面同样装了两发子弹,不同的是子弹里面只装了火药而没有铁砂。
“在高速公路上,曹子煌拦住了父亲的车,先打倒了伪装成司机的刑警,然后对父亲的胸口扣了扳机。父亲和刑警毫发无伤,曹子煌却成了瓮中之鳖。”陈浩乐呵呵的冲黄玉生点了点头,震惊之下,黄玉生险些从椅子上摔下来:曹子煌没死?那赵元一定也活着,完了……
“曹子煌被抓之后,最初还想抵赖,可是等警察把他多年以前的案底以及他在一系列杀人现场留下的证据摆在他的面前以后,他彻底崩溃了。这个人虽然大脑转得不快,可是形势却认得准,他明白,就算自己什么也不肯交代,黄叔叔您也终究无法逃脱法律的严惩,因此积极配合警方工作,按约定他给您发了一条短信。从曹子煌落网到他给您发短信,总共用了不到半个小时,因此压根就没有引起您的怀疑,于是您按原计划派赵元去了医院。
“下午三点多,赵元伪装成医生,把剧毒的氰化物注入我的吊瓶里,他没想到,吊瓶里的药水根本就没有流入我的体内,而是缓慢注入到了床下的一个瓶子里,现在那个瓶子已经成为重要的物证了。
“赵元离开医院直接去了地铁站,可是他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警方的监控之下,在长椿街地铁站他被等候多时的警察推进了警车。
“到了晚上六点多钟,曹子煌拨通了您的电话,当您确认他们两个人都在承德那所房屋里面以后,立刻用电话引爆了炸弹。您肯定不会想到:在赵元暗算我的同时,曹子煌已经交代了他们在承德租下的房屋的位置,承德警方很快就拆除了桌子下的那枚炸弹。您用来引爆炸弹的那个号码被呼叫转移到了海淀公安分局的实验室,您引爆的不过是一个威力非常小的空包弹,而您亲手制作的那枚简易炸弹已经成为重要的物证,我相信那上面一定有您留下的痕迹。”
黄玉生的脸色蜡黄,脸上的肥肉神经质的抽动着,以至于连陈浩都觉得他有点可怜了。
“刘科长知道您是法律界名人,有身份,有地位,不肯仓促收押您,所以才用了整整一个晚上来审讯曹子煌和赵元,等他们把所有的事情交代清楚了,才亲自过来拜访您。——其实这样做对您也满公平的,布下这样的一个局必然很累,一局终了不让您歇口气实在有点不公道……”
“够了!”黄玉生怒吼一声,双眼血红,这个陈浩居然谈笑间就把自己精心布下的棋局破了,他恨不得活活掐死这个看上去自鸣得意的公子哥。可是他刚刚做势要站起来,双肩就被一双铁一样的手扣住了。
“黄先生,千万不要太激动。”
黄玉生回过头来,惨然看着刘海生科长:“我输了,输得没有话讲,可是你们不该这样羞辱我。”
刘海生厌恶的看了看这个像软体虫一样的胖子,心想这样猪狗不如的东西还懂得羞辱的意思?
门开了,两名武装警察走了进来。
“你的故事讲完了,我再来补充一些你们不了解的信息。”刘海生看了看陈浩:“假扮常灿的是一个不怎么叫座的话剧演员,还有假扮徐紫娟的母亲的也曾经做过几部电视剧的群众演员,根据曹子煌和赵元的供诉,已经抓到了他们,至于徐紫娟……”
他表情有些复杂的看了看坐在陈浩旁边那个面无人色的女孩子:“虽然参与过一些欺诈活动,可是因为事后有悔改表现,并且积极对当事人预警,自然会得到从宽处理。郑先生,还有陈浩先生,我们需要你们帮我们录一下口供,你们——”他轮番看了看房间里的几个人:“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小伙子,算你运气好,误打误撞居然破了我的局。”黄玉生立起身,半是遗憾,半是恶毒的看着陈浩。
陈浩笑了:“黄叔叔,您布下了一个天才的棋局,不过可惜的是,从您摆下第一枚棋子起,失败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笑话!要不是老天帮你……”黄玉生黯然的看了看女儿,心想就算女儿因为一时心软向他发了预警信息,如果不是老天特别厚待这对父子,他们也早就成了九泉下的亡魂了。
“唉!”陈浩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您老是装糊涂还是真的糊涂?精妙的布局只能为您带来最初的优势,棋局尚未终了,胜负又有谁人可以预知?行棋之时您步步走的都是险着,把全部期望都寄托在一系列的诡计之中,所以,只要任何一个环节出了哪怕半点差错,失败就成了必然结果。我敢于把我父子两人的性命押到这局棋中跟您对决,是因为在我尚未踏入棋局之时就已经算出了您成功的概率。——实行反布局之前,我把自己了解的所有信息都写在一张纸上,经过筛选,列出了整个布局中最重要的十二个环节,黄叔叔要想最终胜出,那么这十二个环节必须做到丝丝入扣,每个步骤都应该按照您的预想顺利完成。当时我认真算了一下,得出的结论是,您成功的概论不会超过百分之零点……”
“去他妈的狗屁概率!”不等陈浩说完,黄玉生就打断了他。
“老郑,你生的好儿子啊!”黄玉生用悲哀的眼神看着郑天豪,然后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振作起精神,用一种落魄但仍旧颇有风度的姿态走了出去。
妈的,当初在大学里为什么不好好学学概率?进入警车以前,黄玉生黯然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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