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雯站直身体,屁股上带着那种已经非常熟悉的灼痛感,那是初阶生师尊有力的手臂刚刚造成的。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块被拍去灰尘的地毯。尽管如此,她还是从容地整理好自己的白色裙摆,然后转向房里的镜子,平静地抹去眼角的泪水。这次,她的每只眼睛只流出一滴眼泪。她朝自己在镜中的倒影露出微笑,她和她的影子满意地朝对方点了一下头。
镜子也映出了她身后这个用深褐色墙板围住的小房间。这是一个冰冷的地方,墙角处有一只结实的凳子,凳子表面因为常年使用而变得乌黑光亮。还有一张厚实的桌子,上面放着初阶生师尊厚重的卷宗。艾雯身后的窄案上有一些雕刻,不过更加惹眼的是它的皮垫。许多初阶生和不少见习生都曾经趴在那张窄案上,承受因为不懂得顺从而被判处的惩罚。艾雯几乎能够想象,那张案子上的黑色斑点来自不断被留下的泪痕。她的许多眼泪也曾经落在那个地方。
但今天,那里没有她的眼泪,两滴眼泪都没有落下她的脸颊。她并非不感到痛,她整个身体仿佛都被疼痛炙烤着。实际上,她拒绝屈服于白塔的权势愈久,她所受到的责打也就愈严厉。但在责打的频率和凶狠程度不断增长的同时,艾雯忍耐的决心也同样在增强。她还没办法像艾伊尔人那样接受并拥抱痛苦,但她觉得自己已经很接近这种感觉了。艾伊尔人能够在承受最残忍的刑罚时笑出来,而她也能在站起来时露出微笑了。
她被抽中的每一鞭,她承受的每一点痛苦,都是一场胜利。胜利永远都是快乐的理由,无论一个人的骄傲和皮肤怎样被烧灼着。
站在艾雯身后的窄案旁,同样被映在镜子里的,是初阶生师尊本人。希维纳看着自己手中的皮带,紧皱眉头,光洁无瑕的方脸上似乎流露出一点困惑。她盯着这根皮带,仿佛在盯着一把割不开任何东西的刀子,或是一盏无法发出光亮的油灯。
这个女人属于红宗,从她朴素灰裙的褶边花纹和肩头的披肩流苏上可以判断。她的身材高大结实,一头黑发在脑后挽成发髻。在很多方面,艾雯认为她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初阶生师尊。即使她已经对艾雯施行了数量多到不可思议的惩罚,但也许这也正是她被艾雯看好的原因之一。希维纳在履行她的职责。只有光明知道,现在白塔中到底还有几个人在履行自己的职责!
希维纳抬起头,对上艾雯映在镜里的双眼。她立刻放下皮带,抹去脸上的一切表情。艾雯平静地转过身。
希维纳不带表情地叹了口气:“你什么时候会放弃呢,孩子?我必须说,你已经非常出色地证明了你自己。但你必须知道,我会继续惩罚你,直到你屈服。正当的秩序必须维持。”
艾雯压抑住自己心中的震撼。除了下达指示和表示斥责之外,这名初阶生师尊很少会如此对艾雯说话。不过,她以前就已经有过动摇了……
“正当的秩序,希维纳?”艾雯问道,“就好像白塔其他方面那样吗?”
希维纳的嘴唇抿成一条细线。她转过身,在卷宗上做下注释。“明天早晨我要见你,去吃晚饭吧。”
早晨的惩罚是因为艾雯直呼了初阶生师尊的名字,没有加上“两仪师”的敬称,还因为艾雯在离开时不会行屈膝礼,这点她们两个都已经知道了。
“明早我会回来。”艾雯说,“但现在我还不能去吃晚餐。今天早晨,我受命要去服侍爱莉达进餐。”她在希维纳这里逗留太久了——艾雯带来了很长的违规清单。现在,她已经没有吃饭的时间了,这种情况让她的肠胃发出一连串的抗议。
希维纳的脸上闪过转瞬即逝的表情。那是惊讶吗?“刚才你并没有这样说啊?”
“如果我说了,会有什么改变吗?”
希维纳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你可以在服侍过玉座之后吃饭,我会吩咐厨房的主子为你保留一些食物。考虑到你现在接受治疗的频繁程度,孩子,你必须吃饭,我不会让你因为缺乏营养而垮下去。”
严厉,但很公正,这个人加入红宗实在是一件可惜的事。“很好。”艾雯说道。
“吃过东西以后,”希维纳说着,举起一根手指,“你要回来找我,因为你对玉座缺乏敬意。她在你口中绝不能只是‘爱莉达’,孩子。”她将视线转向自己的纪录,又说道:“而且,只有光明才知道,你今天晚上还会惹出怎样的麻烦。”
艾雯走出这间小书房,进入一条铺着绿红相间地砖的灰石走廊,她心里思忖着希维纳最后这句话。也许当希维纳听到艾雯要去见爱莉达时,显露的表情并不是惊讶,而是同情。当艾雯向她对待白塔中其他人的方式公然发出挑衅的时候,爱莉达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是不是正因为如此,希维纳才决定艾雯要在吃过饭之后再接受鞭打?有了希维纳的命令,即使爱莉达要让艾雯接受责打,也必须等到艾雯吃过饭之后了。
这是一个很小的善意,但艾雯对此心怀感激。忍受每日的责罚的确是一件很难的事,而空着肚子只会让这样的生活更加艰难。
在她思考的时候,两名红宗姐妹嘉德琳和贝拉辛向她走来。嘉德琳举起一只铜杯。又是一剂叉根。看样子,爱莉达要确定艾雯在吃饭时连一滴阴极力都无法导引。艾雯毫无异议地拿起杯子,一口气将其中的液体喝光,尝到了淡淡的、却确定无疑的薄荷气味。她将杯子交回给嘉德琳,同时挥挥左手。嘉德琳别无选择,只得接过杯子,就好像她是一名王宫侍女。
艾雯没有立刻前往爱莉达的寓所。这次时间过长的惩戒虽然占用她的一部分晚餐时间,却出人意料地为她提供了一点时间上的余裕。她不想太早去见爱莉达,因为这相当于对爱莉达表示敬意。所以,她只是逗留在初阶生师尊书房的门外,被嘉德琳和贝拉辛监视着。那个人会不会现在来这间书房?
远处,一小群姐妹走过这道走廊的红绿色地板,她们的眼里都有一种鬼鬼祟祟的神情,就好像兔子冒险跳进一片空地,想要吃上几口树叶,却害怕树影中隐藏着狐狸。这些日子里,白塔的姐妹们总是戴着她们的披肩,也从不会单独行动。有些人甚至还会一直握持着至上力,仿佛害怕会在白塔中遭遇强盗一样。
“你们喜欢这样吗?”艾雯发现自己在提问。她瞥了嘉德琳和贝拉辛一眼,巧合的是,她们都参与了俘虏艾雯的行动。
“你在说什么,孩子?”嘉德琳冷冷地问道,“竟然不经提问就向姐妹说话?你这么渴望得到更多惩罚吗?”她穿着一条布满亮红色条纹的黑色长裙,黑色卷发如同瀑布般从她的背后落下。
艾雯没有理会这个威胁。她们还能对她做些什么?“撇开这种争执吧,嘉德琳。”艾雯一边说,一边看着这队黄宗姐妹从面前经过。看到两名红宗,她们都加快了脚步。“撇开装模作样的权威和无聊的威胁,睁开眼睛仔细看一看,你们会为眼前的情景感到骄傲吗?白塔已经有数个世纪不曾有过红宗玉座。现在,当你们终于有一个机会的时候,你们选出的领袖却如此对待白塔。人们不敢直视不熟悉的人,姐妹们只能成群结队地外出,各宗派之间都如同进入了战争状态!”
嘉德琳哼了一声。但细瘦的贝拉辛犹豫着,回头瞥了那群快步走远的黄宗一眼。她们之中有几个人正朝这两名红宗投来火烈的眼神。
“这不是玉座造成的。”嘉德琳说,“这一切都是因为你那帮愚蠢的叛逆者!”
我的叛逆者?艾雯在心中微微一笑。现在你已经把她们看作是“我”的了,我不再是一个被欺骗的可怜见习生了?这就是她取得的战果。
“是我们阴谋推翻了一名现任玉座吗?”艾雯问,“是我们让护法相互残杀吗?是不是我们绑架转生真龙,却又遭受惨败?是我们选择了一个权欲熏心、甚至下令为自己建造宫殿的玉座吗?现在白塔中的每一名姐妹都在担心,自己会不会是下一个被剥夺披肩的人。这一切都是我们造成的吗?”
嘉德琳没有响应,仿佛现在才意识到她不该与一名初阶生进行争论。贝拉辛还在看着远处那些黄宗,睁大了眼睛,眼中满是忧虑。
“我以为,”艾雯说,“红宗不该成为爱莉达的庇护伞,而是应该对她进行严厉的批评。爱莉达所遗留的一切后果,都将由你们来承担。记住这一点。”
嘉德琳朝她瞥了一眼,目光不断闪动着。艾雯压下瑟缩的冲动,也许最后这段话太过直接了。
“今晚你要去向初阶生师尊报告,孩子。”嘉德琳对她说,“向她说明,你是如何对姐妹们和玉座表示不敬的。”
艾雯没有说一个字。她为什么要浪费时间试图劝说红宗?
在她身后,那道陈旧的木门被猛然关上,这让艾雯跳了一下,回头望过去。门两侧走廊上的壁挂都微微动了几下,然后一切归于沉寂。艾雯并没有发觉她离开时房门并没有完全关闭。希维纳是不是偷听了她们的谈话?
现在已经没有时间磨蹭了。看样子,奥瓦琳今晚是不会来了。她在哪里?每次她都是在艾雯被打过之后就会来接受惩罚。艾雯摇摇头,然后沿走廊大步向前走去,两名红宗跟在她身后。现在她们对她的监视愈来愈严密了。除了艾雯去其他宗派上课的时候,她们都会寸步不离地跟着她。艾雯尽量把这两名姐妹看作是自己的随从,而不是她的狱卒。她还在尽量忽视屁股上的疼痛。
一切迹象表明,艾雯正在赢得她对抗爱莉达的战争。早些时候,在吃午饭时,艾雯听到初阶生们在悄悄议论爱莉达在捉拿兰德的行动中所遭受的戏剧性的失败。现在那件事已经过去有几个月了,而且在理论上还是属于白塔的机密。初阶生们似乎还知道了姐妹们前往摧毁黑塔,却也战败,甚至还遭到殉道使约缚的事。这同样是她们不该知道的。艾雯已经逐步将这两次惨败印在白塔姐妹们的心里。同样被她作为武器的,还有爱莉达对夏茉琳的非法裁处。
无论初阶生们在谈论什么,两仪师都会注意倾听。是的,艾雯正在取得胜利。但她已经失去曾经因这种胜利而产生的满足感。有谁在看到两仪师如同陈年旧布一样支离破碎时还能欢欣鼓舞?谁能乐于见到塔瓦隆,人类的恢宏之都被垃圾塞满?艾雯藐视爱莉达,但看到一名玉座如此失败的统治,她不可能有丝毫喜悦。
而现在,今天晚上,她将亲自面对爱莉达。艾雯缓步在走廊中前进,心中计算着时间,以免提前到达。这次晚餐中她该如何表现?在她返回白塔的这九天里,艾雯一直没见过爱莉达,服侍那个人肯定会是危险的。如果她对爱莉达有丝毫过分的冒犯,她很可能会被送上断头台;同时,她也不可能曲意逢迎爱莉达,就算要结束她的生命,她也不会向那个人低头。
艾雯转过一个拐角,突然又停住脚步,差点踉跄了一下。走廊突然终结在一面贴着亮釉彩瓦的石墙前面,这些彩色墙砖描绘出了一位古代玉座的形象,她坐在一把雕金椅子里,伸出一只手,正在向这片土地上的君王们提出警告。画面下的镶嵌文字表明这位玉座是卡黎韩·马康那,正是她结束了摩萨多灵的反叛。艾雯依稀认得这幅壁画,上次她看到它时,它还在白塔图书馆的墙壁上,而且,那一次玉座的脸庞上并没有一片污血,背后的屋檐上也没有悬挂那么多尸体。
嘉德琳走到艾雯身边,脸色苍白。没有人愿意谈论白塔中的房间和走廊发生的诡异变动,这种变动让所有人都隐约想到,现在她们的争权夺势并不是最重要的。恐怖的事情正在威胁这个世界。这是艾雯第一次看到不仅是走廊发生变化,就连厅堂中的装饰也产生了异变。暗帝在躁动,因缘本身已经被撼动。
艾雯转过身,从那幅错乱的壁画前走开。她现在没办法把精神放在这种事情上。每个人都要拿起手边的水罐,先擦净自己面前的地板。她的手中正提着一只沉重的罐子。白塔必须归于统一。
不幸的是,绕路浪费了她的时间。艾雯不情愿地加快脚步,她不愿早到,但也不打算迟到。她两名监视者同样快步追赶着她,她们的裙摆扯动得窸窣作响。她们又绕了几次弯路,艾雯看到奥瓦琳快步转过一个拐角,低垂着头,朝初阶生师尊书房的方向走去。看来,她还是要去接受惩罚的。是什么耽搁了她的时间?
又过了两个转弯,走过一段冰冷的石砌阶梯,艾雯发现自己正走过红宗区。这是前往玉座寓所最快的快捷方式,红色壁毯垂挂在墙壁上,地上铺着红色地砖,走廊上的女人们全都面无表情,垂挂在肩头和手臂上的披肩显然都经过仔细地整理。在她们自己的宗派区域中,她们本该有足够的自信,但现在,她们看起来却显得心神不宁,疑虑重重,甚至对那些胸前绣着塔瓦隆之焰的仆人们也不放心。艾雯希望自己不会显得过于匆忙,因为这会让她显得懦弱,现在绝不能有这样的表现。到达白塔的中心,她爬上几段楼梯,终于走到通往玉座寓所的走廊。
她一直忙于初阶生的杂役和自己的课程,让她几乎没时间考虑该如何对待那个伪玉座。正是那个女人陷害了史汪,折磨兰德;是那个女人将两仪师推向崩溃的边缘。爱莉达需要知晓艾雯的愤怒,她需要承受自己造成的罪孽和羞辱!她……
艾雯停在爱莉达的镀金房门前。不。
她不必费力就能想象随后的情景。爱莉达被激怒,艾雯被锁进白塔下面的黑暗地牢。这能有什么用?她不能与爱莉达正面对峙,现在还不行。这只会造成片刻的快意,随后却会是毫无意义的失败。
但光明啊,她还是不能向爱莉达低头!玉座不能这么做!
哦……不,玉座要做她需要去做的事。还有什么是更重要的?白塔?还是艾雯的骄傲?唯一赢得这场战争的方式就是让爱莉达自以为取胜的一方是她。不……不,赢得战争的唯一方式是让爱莉达以为根本没有什么战争。
艾雯能不能一直保持彬彬有礼的态度,度过今晚?她并不确定。不管怎样,她需要在这次晚餐中让爱莉达感觉到一切都在掌控之中,而艾雯不过只是个纯粹的懦夫。如果要获得这种效果,同时又能保持一定程度的尊严,她只能什么都不说。
沉默,这将是她在今晚使用的武器。艾雯打起精神,开始敲门。
首先让艾雯感到惊讶的是一名两仪师为她开了门。爱莉达没有仆人来做这件事吗?艾雯不认得这名姐妹,但那张光洁无瑕的面孔明确无疑地显示着她的身份。她身上的披肩表明她属于灰宗。虽然胸脯丰腴,她的腰肢却很纤细,一头金棕色的秀发一直垂到背后。从她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憔悴的神色,仿佛她最近一直承受着很大的压力。
爱莉达就在房间里。艾雯在门口犹豫着,自从与奈妮薇和伊兰离开白塔去追捕黑宗开始,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这名竞争对手。那是她生命中的一个转折点。回想起来,那仿佛已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情了。爱莉达容貌英俊,如同雕像般完美无缺,不过看起来似乎少了一点冰冷和严厉。她的表情安闲,略带一点微笑,仿佛在想着一个只有她懂得的笑话。她的椅子几乎像是一个王座,上面布满了细腻的雕饰,包裹黄金,漆绘着红白花纹。她的桌边还放着另一把椅子,应该是这名灰宗姐妹的。
艾雯以前从没走进过一位玉座的寓所,但她能够想象史汪的寓所是什么样子。简单,但不刻板,只有足够的装饰表明这是某位重要人物的房间,但并不会扰乱居住者的心神。在史汪身边,任何事情都必须有一定的功用,也许同时应该有数种功用:桌子上带有隐秘的暗格;壁挂打开就是地图;交叉挂在壁炉上的长剑上涂着油,受到精心养护,以备随时供护法使用。
但毕竟,这些都只是艾雯的想象。现在她看到的只是爱莉达富丽堂皇的房间。这房间的装潢还未完成,有传闻说,爱莉达每天都会为她的房间增添一些东西。全新的丝绸壁挂从墙壁和天花板上垂下来,全部都是红色的。脚下的提尔地毯上绣着飞舞的鸟雀,细腻的针织让它们看起来仿佛是精致的图画。房间里摆放着许多不同类型的镀金家具,每一件都是精雕细刻,嵌饰象牙。繁复的藤蔓雕刻、花结纹样和交盘的巨蛇图案随处可见。
比这些浮华财物更让艾雯感到气愤的,是爱莉达肩上的圣巾,那上面只有六种颜色,而不是七种!虽然艾雯没有选择过宗派,但她很愿意投身于绿宗。从爱莉达的圣巾上消失的是蓝色,这同样让她感到怒不可遏。任何人都不能肆意解散一个宗派,即使是玉座也不行!
艾雯依旧没有说话。这场会面关系着她能否继续战斗下去。为了白塔,艾雯会承受鞭笞的痛苦,但她也能承受爱莉达的傲慢吗?
“不行屈膝礼?”爱莉达向走进房间的艾雯问道,“她们说你很顽固。那么,你在这一餐结束后要去见初阶生师尊,告诉她你的失礼。你有什么话要说?”
你是这里的一场瘟疫,对这里造成的破坏不亚于任何一场让都市沦为死域的恶疾。你……
艾雯将目光从爱莉达身上移开,并且……因为自己骨髓的颤抖而感到羞愧。她低下了头。
爱莉达笑了,她显然注意到了艾雯的动作。“说实话,我本以为你会更加棘手。看样子,希维纳的确很清楚她的职责。这样很好,我一直担心她像白塔中其他许多人一样,在逃避自己的责任。好了,做你该做的事吧,我可不想一整个晚上都吃不上一口东西。”
艾雯紧握拳头,仍旧不发一语。这个房间背面的墙边摆着一张长桌,上面放着几只银托盘,它们抛光的半球形盖子上还带着冷凝的水滴。托盘旁边还有一只银汤碗。那名灰宗姐妹退到一旁,却没有离开门边。光明啊!这个女人脸上显露出了畏惧,艾雯很少见到姐妹的脸上会有这种表情。为什么会如此?
“进来,梅丹妮。”爱莉达对那名灰宗说道,“你要一整个晚上都这样走来走去吗?坐下!”
艾雯克制住自己的震惊。梅丹妮?她正是雪瑞安派入白塔的间谍之一!艾雯一边查看每一只托盘中盛放的食物,一边回头瞥了一眼。梅丹妮已经走到爱莉达身边那只样式比较朴素的小椅子前。这名灰宗姐妹在吃晚饭时总是会穿上如此华丽诱人的衣服吗?她的脖子上闪烁着翡翠的光泽,墨绿色的长裙用最昂贵的丝绸织就,凸显出一对酥胸。她的胸脯并不算非常丰满,只是和纤细的腰肢相比,它们显得格外惹眼。
波恩宁说她已经警告过这名灰宗姐妹,爱莉达知道她们真正的身份了。那么,为什么梅丹妮还不逃出白塔?是什么把她困在这里?
至少,现在她畏惧的表情能为自己提供一点线索。“梅丹妮,”爱莉达吮了一口杯中的酒,“你今天显得格外苍白,你没有晒太阳吗?”
“我用很多时间在阅读历史纪录上,爱莉达。”梅丹妮的声音显得有些忐忑。“你忘记了吗?”
“啊,没错。”爱莉达仿佛在思考着什么,“熟悉过去的叛徒们会遭受怎样的对待是一件好事。在我看来,砍头是一种轻松又简单的惩罚。对于那些分裂白塔,甚至还在塔瓦隆城外耀武扬威的人,特别的奖赏正在等待着她们。好吧,你可以继续你的阅读。”
梅丹妮坐下去,双手放在膝上。如果她不是一名两仪师,她一定已经满头冷汗了。艾雯捧住银汤碗,握住碗耳握柄的手指节都泛白了。爱莉达知道了。她知道梅丹妮是间谍,但她还是邀请这个女人共进晚餐,并继续玩弄她。
“快一点,女孩。”爱莉达向艾雯喝道。
艾雯将汤碗从桌上捧起来,握柄朝她的手指上传来阵阵暖意。她走到爱莉达面前的那张小桌旁,在爱莉达和梅丹妮的汤杯里倒上加有女王之冠蘑菇的棕色肉汤。热汤里散发出浓重的胡椒味,让其他味道都难以分辨。现在已经有那么多未经香料腌制的食物都会迅速地腐败。人们已经很少喝汤了。
艾雯机械式地动作着,就像大车下面滚动的轮子。她不必做出选择,也不必有任何应答。她只是在工作。倒好汤之后,她又提来面包篮,在两只瓷质小面包盘上各放一块已经不很香脆的面包,再用小刀轻巧地切下两块分量精确的圆形奶油放在面包上。做为旅店老板的女儿,她很早就学会应该如何在餐桌前服务。
一边工作,她一边感受着心火的煎熬。每个步骤都令人无比懊恼,不仅是因为依旧如同火烧一般的屁股。奇怪的是,这种肉体的疼痛仿佛已经变得完全无足轻重了,真正的痛苦在于她不得不保持沉默,不得不躲避这个傲慢、妄自尊大的女人的目光。
当这两个女人刻意忽略掉面包上的象鼻虫,开始喝汤、吃面包时,艾雯退到房间的一角,静静地站立着,双手握在身前,姿势僵硬。爱莉达朝她瞥了一眼,微微一笑。显然,她又看到艾雯已经屈服的迹象。事实上,艾雯怀疑自己的任何动作都有可能会一巴掌打在爱莉达脸上。光明啊,想要控制住自己实在太难了!
“白塔中都有些什么样的谈论,梅丹妮?”爱莉达一边问,一边将面包浸入汤里。
“我……没有太多时间去听……”
爱莉达向前倾过身子:“哦,你肯定知道些什么。你有耳朵,即使是灰宗也一定会传些闲话。她们对那些叛逆有什么说法?”
梅丹妮的脸色更白了,“我……我……”
“嗯,”爱莉达说,“我们还是初阶生的时候,我不记得你是这么迟钝的,梅丹妮。最近这几个星期里,你却总是令我失望。我已经开始怀疑,你是怎样得到披肩的?也许它根本就不该被戴在你的肩膀上。”
梅丹妮睁大了眼睛。
爱莉达朝她微笑着。“哦,我只是逗逗你的。吃饭吧。”
她在开玩笑!竟然以从一个女人的肩头偷走披肩,让她羞耻到不得不逃离白塔作为玩笑。光明啊!爱莉达到底怎么了?艾雯以前见过这个人,爱莉达的严厉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那时她绝不会如此暴虐。权力会改变一个人。看样子,玉座之位让爱莉达从严肃庄重变成了贪暴和残酷。
梅丹妮抬起头。“我……我听说姐妹们对霄辰人表示担忧。”
爱莉达漠然地挥挥手,喝着碗里的汤。“呸,他们离我们太远了,根本构不成威胁。我倒是很想知道,她们有没有在暗中为转生真龙工作。不管怎样,我怀疑关于他们的谣言太过夸张了。”爱莉达瞥了艾雯一眼。“有人就是会相信她们听到的一切,这总是让我感到有趣。”
艾雯无法说话。她差点就怒吼起来。如果那些霄辰人把冰冷的罪铐挂在这个白痴的脖子上,她又会对那些“夸张”的谣言有些什么想法?有时候,艾雯的皮肤依然能感觉到罪铐的冷硬,那种充满渴望、却又丝毫不能动弹的感觉。有时候,她依然觉得能够自由行动的自己稍稍有些难受,就好像她觉得自己应该被锁起来,被银索和一只金属环拴在墙钉上。
她知道自己的梦,知道那些梦所代表的未来。霄辰人会攻击白塔。爱莉达显然忽视了她的警告。
“不,”爱莉达一边说,一边挥手示意艾雯再为她倒些汤,“霄辰人不是问题,真正的危险在于两仪师们对于权威缺乏敬畏。我该如何结束桥边那场愚蠢的谈判?还有多少姐妹要经过苦修才能明白我的权威?”她靠回到椅子里,用汤匙敲了汤杯两下,桌旁的艾雯急忙捧起了银汤碗。
“是的,”爱莉达若有所思地说,“如果姐妹们全都听话了,白塔就不会分裂。那些叛逆应该服从我的命令,而不是像一群傻鸟般被吓得四散飞逃。只要姐妹们懂得听话,我们就能把转生真龙握在手心,那些在‘黑塔’中接受训练的恐怖男人也早已会得到处置。你在想些什么,梅丹妮?”
“我……听话是很重要的,爱莉达。”
在艾雯将汤倒在汤杯里的同时,爱莉达摇摇头。“任何人都会承认这一点,梅丹妮。我一直在想,对于这个问题,还有些什么事要做。幸运的是,我已经有了一个主意。梅丹妮,难道你不觉得三誓中不包括对白塔的服从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吗?姐妹们不能说谎;不能为男人制作武器来杀戮其他男人;除非为了自卫,否则不能将至上力当做武器。在我看来,这些誓言都过于大而无当。为什么没有要求服从玉座的誓言?如果我们都做出这种简单的承诺,我们能避免多少痛苦和艰难?也许我们应该做一些改变了。”
艾雯一动也不动地站着。她曾经不理解三誓的重要,她也怀疑许多初阶生和见习生都在质疑这些誓言的用处。但她早已理解这个问题。每一名两仪师都必须理解它们是多么重要。正是三誓塑造了两仪师,是它们让两仪师做出许多对这个世界有利的事。不仅如此,它们还为两仪师撑起了一顶坚韧的保护伞。
改变三誓……这将是一场空前的灾难,爱莉达应该明白这一点。这名伪玉座却只是继续喝着汤,自顾自地微笑着,无疑是在考虑着第四个要求服从的誓言。难道她看不出来,这会对白塔造成怎样的伤害?这将让玉座从领袖变为独裁的暴君!
怒火在艾雯心中升腾,就如同她捧着的汤碗中冒起的一团团蒸气。这个家伙,这个……怪物!是她造成了白塔面临的困境,是她造成了叛逆与忠诚的分裂。她还绑架兰德,折磨他。她本身就是一场灾难!
艾雯觉得自己在颤抖。再过一会儿,她就会爆发出来,让爱莉达听到真话。这些话在她的体内沸腾着,她几乎快无法压抑住它们了。
不!她想。如果我这么做,我的战斗就结束了。我将输掉这场战争。
于是,艾雯做了自己唯一想到能够阻止这件事发生的举动。她一松手,让汤碗掉落在地上。
棕色汤汁泼洒在精致的地毯上,浸湿了红、黄和绿色的鸟雀。爱莉达骂了一句,从座位里跳起来,躲开溅过来的汤水。她的裙摆没有被洒上一滴汤水,真是可惜。艾雯平静地从边桌上拿起侍应手巾,开始擦拭地毯上的汤水。
“你这个蠢笨的白痴!”爱莉达怒喝道。
“很抱歉,”艾雯说,“真希望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情。”她说的是实话,她希望今晚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她希望爱莉达没有篡夺玉座之位;她希望白塔从没有破裂过;她希望自己不必被迫把汤洒在地上。但这些事都发生了,所以她要应对面前的状况,跪下去擦拭地毯。
爱莉达怒气冲冲地说着,“这个地毯比你的整个村子都更值钱,野人!梅丹妮,帮帮她!”
那名灰宗立刻跳起来,跑去提起一桶本来用于冷却葡萄酒的冷水,又跑回来帮助艾雯。爱莉达走到房间另一端的门前,去叫仆人过来。
“叫我去见你。”艾雯悄声对跪在身边的梅丹妮说道。
“什么?”
“叫我去见你,吩咐我做事。”艾雯一边低声说着,一边瞥了爱莉达一眼。她正背对着她们。“我们需要谈谈。”
艾雯本来打算避开从沙力达派出的间谍,只让波恩宁做为她的信使。但她有太多问题。为什么梅丹妮一直没逃离白塔?间谍们有什么计划?是否其他人也像梅丹妮一样,被爱莉达彻底打垮了?
梅丹妮也瞥了爱莉达一眼,然后转头看着艾雯。“也许我看起来已经不再是两仪师了,但我没有忘记自己是谁,孩子。你不能命令我。”
“我是你的玉座,梅丹妮。”艾雯平静地说着,将浸满汤水的手巾在水桶上拧干。“你最好记住这一点。除非你希望三誓被永远侍奉爱莉达的誓言所代替。”
梅丹妮瞥了她一眼,然后被爱莉达召唤仆人的尖叫声吓得哆嗦了一下。这个可怜的女人最近一定度过了一段相当艰难的日子。
艾雯伸手按住她的肩膀。“爱莉达可以被推翻,梅丹妮。白塔将重回一体。我会实现这个目标,但我们必须保持勇气。叫我去见你。”
梅丹妮抬起头,审视着艾雯。“你……你是怎么做到的?她们说你每天都会被鞭打三四次,每天都要接受治疗,好让她们能继续打你。你怎么受得了?”
“因为这是我必须做的。”艾雯一边说,一边又放下了手。“我们都要做自己必须做的。我知道,你在这里监视爱莉达很艰难,但你的努力一定会得到关注和赞赏。”
艾雯不知道梅丹妮是不是真的被派来监视爱莉达。不管怎样,让一个人觉得自己受到的所有磨难都是有意义的,肯定会让她更好受一些。看样子,她的这句话说对了。梅丹妮站直身子,诚挚地点了一下头,“谢谢。”
爱莉达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三名仆人。
“叫我去见你。”艾雯再次悄声发出命令,“在白塔里,我是少有的几个有充分理由在不同宗派区之间行走的人之一。我能治疗白塔受到的损伤,但我需要你的说明。”
梅丹妮犹豫着,然后点了点头。“很好。”
“你!”爱莉达怒吼着站到艾雯面前,“出去!我要你告诉希维纳,要用她从没有用过的力气抽打你!我要她惩罚你,然后治疗你,然后再惩罚你!快去!”
艾雯站起身,把手巾交给一名仆人,然后向门口走去。
“不要以为你的笨拙能让你逃避职责。”爱莉达还在她背后说着,“改天你还要再来侍奉我。如果你再洒出一滴汤水,我会把你锁在没有窗户和灯光的牢房里一个星期。你明白吗?”
艾雯走出房间。这个女人到底是不是两仪师,有没有一点控制情绪的能力?
但艾雯自己也没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她绝不应该把自己逼到不得不扔下汤碗的地步。她低估了爱莉达令她气愤的程度,但这种事情不能再发生了。她一边走,一边让自己平静下来,用力地呼吸着。愤怒对她没好处。对于窜进院子,偷吃小鸡的黄鼠狼,发怒是没有用的。你只需要设下陷阱,除掉那头害兽。愤怒毫无意义。
手上还带着胡椒和香料的气味,艾雯一直走到白塔最底层主厨房旁边的初阶生餐厅。在最近这九天里,她频繁地在这里做着各种工作。每一名初阶生都要完成各种杂役。这个地方的各种气味——炭火烟尘、炖煮食物和刺鼻的肥皂气息对她来说已经很熟悉了。实际上,这里的气味和两河她父亲旅店的厨房气味没什么不同。
被白色墙壁环绕的初阶生餐厅里空旷无人,但在一张餐桌上放着一只小托盘,托盘上还扣着一只锅盖,让其中的食物不会凉得太快。托盘前的凳子上还放着初阶生们为她准备的软垫。艾雯走过去,像往常一样拿起这只软垫。她很感激初阶生们的好意。她坐下去,拿起餐盘上的盖子,不幸的是,她看到的只有一碗刚才被她洒掉的那种棕色肉汤,却没有爱莉达餐桌上的烤肉和浇卤豆子。
不过,这毕竟是食物,艾雯的肠胃对此充满感激。爱莉达并没有命令她立刻去接受惩罚,所以她可以遵从希维纳的命令,先来吃饭。或者,至少希维纳会为此而保护她。
她一个人静静地吃着。汤的味道的确很辛辣,也放了许多胡椒,但她并不介意。除此之外,汤的味道的确很好。汤旁边还有几块面包,她连一点面包渣都没放过。不管怎样,对于一个本来可能什么都吃不到的人来说,这绝对是不错的一餐。
艾雯用心地吃着,听着蕾拉丝和她的助手们在隔壁房间里刷洗着盆盆罐罐,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如此平静。她已经改变了,有些事情在她身上正发生着变化。过了这么长时间,她终于看到了爱莉达,和她的这个竞争者正面相对,让她以一种新的视角看待自己所做的事情。
她曾经想象自己逐渐破坏爱莉达的统治,从内部控制住白塔。而现在,她意识到自己根本不必费力推翻爱莉达。这个人有足够的能力让自己垮台。艾雯完全能够想象,当爱莉达宣布改变三誓的决定时,各宗派的守护者和首脑们会有怎样的反应。
爱莉达终将倒台,不管有没有艾雯的帮助。做为玉座,艾雯的责任并不是加速爱莉达的倒台,而是尽一切力量维持住白塔的完整。白塔已经禁不起再次分裂了。她的职责是制止可能威胁到所有人的混乱和破坏,重铸白塔。当她喝完最后一口汤,用最后一块面包抹下沾在碗上的汤汁时,她意识到自己必须全力以赴地成为白塔中姐妹们可以倚靠的力量。时间已经非常急迫了。兰德正在对这个世界做些什么?他肯定没有听从任何人的指导。霄辰人什么时候会向北方发动攻击?他们必须穿过安多才能到达塔瓦隆。这又会带来怎样的灾难?在那场进攻发生以前,她应该还有一些时间来重铸白塔,但她绝对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
艾雯将餐具拿进厨房,并将它们洗干净。厨房主子赞许地向她点了一下头。然后,艾雯向希维纳的书房走去。她需要尽快结束这次鞭打,因为今晚她还要去找莉安,这是她的习惯。艾雯敲敲门,走进书房,发现希维纳正坐在书桌后面,借着两盏银灯的光亮翻阅着一本厚厚的典籍。当艾雯走进来时,希维纳将一小条红布放在她刚刚阅读的书页上,然后合上书。那本书的名字是《星火冥想录》,是一本讲述每位玉座崛起的史籍。这倒是很有趣。
艾雯坐到书桌前的一只凳子上,屁股上立刻传来一阵痛楚,但她没打一个哆嗦。她平静地讲述了今晚发生的事情,只略去她是故意扔下汤碗那一段。但她明确地说出,她是在爱莉达谈论改变三誓的内容之后丢下了汤碗。
希维纳似乎很注重这一点。
“好吧。”初阶生师尊一边说,一边站起来,拿起皮带,“玉座说过了。”
“是的,我知道。”艾雯俯身到那张窄案上,掀起裙子和衬裙,准备接受责打。
希维纳犹豫了一下,然后开始抽打。奇怪的是,艾雯并不觉得有想哭喊的欲望。被打当然很疼,但她没办法尖叫。这种惩罚实在是太荒谬了!
让她痛苦的是穿梭在走廊中的姐妹们,她们彼此对望的目光里充满了恐惧、揣测和怀疑;是在爱莉达面前不得不三缄其口;是忧心白塔中的每一个人都要被服从一名暴君的誓言所约束。
艾雯记得她对梅丹妮的怜悯。任何姐妹都不该被如此对待。成为俘虏是一回事,但在精神上被打垮、被玩弄,时刻被提醒痛苦就要降临在自己身上,这才是无法忍受的。
这一切都在艾雯心中酿成痛苦,如同一把利刃插进她的胸膛,刺穿她的心脏。随着持续的鞭打,她意识到肉体上的感觉丝毫无法和灵魂上的痛楚相比。白塔正在爱莉达手中受苦,和这种巨大的痛苦相比,这些抽打只是显得非常荒谬。
她不是强迫自己笑,不是为了挑衅而笑,她笑只是因为难以置信,因为觉得不可思议。她们怎么会以为打她就能解决问题?这太可笑了!
鞭打停止了。艾雯转过身,她该受的责打肯定还没结束!
希维纳正带着关注的表情看着她。“孩子?”她问道,“你还好吗?”
“我非常好。”
“你……确定?你在想些什么?”
她以为我已经被压垮了,艾雯意识到,因为在她打我的时候,我竟然在笑。
“我很清醒。”艾雯说,“我笑不是因为我已经垮了,希维纳。我笑是因为责打我这件事实在太荒谬了。”
她面前这个人的表情阴沉了下来。
“你难道不明白吗?”艾雯问,“你觉得痛苦吗?看到白塔在你面前崩塌,你不觉得痛苦吗?什么样的抽打能够与这种痛苦相比?”
希维纳没有回答。
我明白了,艾雯想,我一直不理解艾伊尔人的做法。我以为我必须更加坚强,这就是对痛苦大笑的解释。但我要做的根本不是变得坚强。让我笑的不是力量,而是理解。
任由白塔崩塌,任由两仪师毁灭,这种痛苦会摧毁她。她必须阻止这一切。因为她是玉座。
“我不能拒绝惩罚你,”希维纳说,“你明白这一点。”
“当然,”艾雯说,“但请告诉我一件事,你对夏茉琳有什么看法?为什么爱莉达能够夺走她的披肩?”
“那是因为夏茉琳接受这种做法,”希维纳答道,“她真的认为自己失去了披肩。她没有反击。”
“我不会犯同样的错误,希维纳。爱莉达无论怎么说都行,但这并不能改变我的身份,也不能改变我们任何人的身份,即使她妄图篡改三誓。一定会有人反抗,会有人做正确的事。所以,当你打我的时候,你就是在打玉座。这种可笑的事足以让我们两人为之大笑了。”
惩罚还在继续。艾雯拥抱了痛苦,让它进入自己,确认了它的毫无意义,不耐烦地期待着它尽快结束。
她还有很多事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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