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玲达匍匐在一座低矮的荒草山丘顶上,身边还有她的枪之姐妹和一些真血众斥候。他们下方有许多难民,这些凄惨的阿拉多曼湿地人全都满面污垢,他们肯定有好几个月没进过出汗帐篷了。他们瘦弱不堪的孩子饿得连哭嚷的力气都没有。一头摇摇晃晃的骡子在上百名蹒跚前行的难民中拖着一辆车子,在车上和那些人的肩背上都有一些行李,不过并不很多。他们正沿着一条称不上是道路的路向东北方缓缓前进。也许那个方向上有一个村子,也许他们只是在逃避海岸地区的灾难。
除了零星的树丛之外,这片丘陵地带几乎没什么东西能遮挡视野。那些难民并没有看见仅仅在百步之外的艾玲达和她的同伴。艾玲达从来都不明白,为什么湿地人的眼睛这么鲁钝,难道他们始终都不曾注意到远处有一些奇怪的迹象?难道他们看不出,如此靠近山丘的一条道路是斥候窥探他们的最佳地点?他们应该先派自己的斥候对这片山丘进行侦查,然后再靠近这里才对。
他们不在乎吗?艾玲达打了个哆嗦。这些人怎么可能不在乎受到监视,更何况监视他们的人手中很可能还握着枪矛?他们如此渴望从梦中醒来吗?艾玲达不害怕死亡,但拥抱死亡和追求死亡之间有着很大的不同。
城市,艾玲达想,城市才是问题。城市全都是一些腐臭溃烂的地方,如同永远也无法被治愈的伤口。一些城市比另一些要好一点,像伊兰在凯姆林所做的一切的确令人欣赏。但就算是那些最优秀的城市,也让太多人滞留在一个地方,只知道寻求享乐。如果这些难民习惯于四处巡行,知道该如何使用自己的双脚,而不是像其他湿地人一样过于依赖马匹,那么他们在离开城镇之后就不会如此困难了。在艾伊尔人之中,即使是手艺工匠也要学习防身之术,就是孩子们也都能在荒野中单独生存许多天,连要携带诸多工具的铁匠也能够快速进行远程行军。一个小时之内,一整个氏族就能将所需的一切物品扛上肩头,做好出发的准备。
毫无疑问,湿地人很奇怪,但她还是为那些难民感到可怜。这种情绪让她感到惊讶。她并非冷酷无情,但她的职责并不在这里,她要关注的是兰德·亚瑟,没理由为一群她从未见过的湿地人感到心痛。与她的首姐妹伊兰·传坎共度的时光让她明白,并非所有湿地人都是软弱无力的。不过大部分湿地人还是没什么力量,而她现在没办法帮助这些无力照顾自己的人。
对于这些难民,艾玲达竭力用伊兰的眼光看待他们,但她现在还是只能努力去理解伊兰作为领袖的方式。这并不是简单地率领一队枪姬众发动袭击——这只需要直觉和高效的行动。伊兰不会将这些难民当做危险的讯号或怀疑可能有士兵藏匿其中,她会感觉对他们负有责任,即使他们不是她的臣民;她会想办法为他们送去食物,或者派遣部队保护他们在安全的地方建立家园,并以这种方式为她自己取得一片新的领土。
艾玲达曾经认为这都是部族首领和顶主妇的事。但她不再是枪姬众了,她已经接受了这种改变。所以,现在她生活在一个不同的屋顶下面。自己竟然在如此长久的时间里拒绝这种改变,她感到非常羞愧。
但这又留给她一个问题。现在她的荣誉是什么?她已经不再是枪姬众,也不是一名智者。她的全部人生都曾经与她的枪矛融为一体,她将自己锻打进枪矛的钢锋之中,如同强化那些钢铁的碳晶。从孩提时代开始,她就坚信自己会成为法达瑞斯麦,所以,她几乎是一成年就马上加入枪姬众。她的人生和她的枪之姐妹们一直是她的骄傲。她会为自己的部族和氏族效忠,直到最终落入枪矛之中,自己身上的最后一滴水洒在三绝之地的黄沙里。
这里不是三绝之地,她已经听说一些雅加德斯威在犹疑,艾伊尔人是否还要返回那里。他们的人生改变了。她不信任改变,改变无法被发现,也无法被刺穿,它比任何斥候都更加悄无声息,比任何刺客都更致命。不,她从不信任它,但她可以接受它。她会学会伊兰的方法,知道该如何像一名首领那样去思考。
她会在她的新人生中找到荣誉。一定可以。
“他们不是威胁。”黑恩悄声说道。他和真血众一同蜷缩在枪姬众旁边。
鲁拉克也在看着那些难民,满眼警戒。“死亡之路,”这名塔戴得首领说道,“人们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落进刺目者的邪恶之中,他们的血如同恶井中的水一样在腐烂。不管这些人是否可怜,不管他们是不是在逃避战祸,还是有别的目的,我们要和他们保持距离。”
艾玲达瞥了一眼距离他们愈来愈远的难民。她不认为鲁拉克是对的。他们不是幽灵或怪物,他们有些……非常奇怪的地方。他们以一种奇怪的方式刺激着她,仿佛她就要遭到攻击一样。
不过,鲁拉克很明智。三绝之地让人学会了谨慎,在那里,即使是一根细枝也有可能杀人。艾伊尔人从山丘顶端退下,来到山丘后方黄褐色的草地上。虽然在湿地已经度过了数个月,艾玲达还是觉得这片土地非常奇怪。这里的树都很高,有着长长的枝条和许多叶芽。当艾伊尔人走过春季的黄草和冬季的落叶时,艾玲达总觉得它们之中充满了水分,仿佛随时都会在她脚下爆裂开来。许多湿地人都说,这个春天至今都没有真正开始,这是极不寻常的事。但这里已经比她的故乡富饶多了。
在三绝之地,这样的草甸(它旁边还有山丘可以做为瞭望和避风宿营之地)会立刻被某个氏族占据,成为耕种的农场。但这只是成千上万没有人类痕迹的草甸之一。问题还在于那些城市,它们距离这里太远,让这里无法成为优秀的湿地农田。
八名艾伊尔人迅速跑过这片草地,在山丘之间悄无声息地迅速穿行。马匹根本不可能和双脚相比,它们的蹄子会发出雷鸣一样的声音,为什么湿地人总要使用那种可怕的牲畜?艾玲达正逐渐开始理解一名首领或女王的想法,但她知道,她永远也无法完全理解湿地人,他们太奇怪了,即使兰德·亚瑟也是一样。
特别是兰德·亚瑟。她微笑着,想着他那双最真挚的眼睛。她记得他的味道——湿地香皂,那有一股油脂的气味,混合着特别的泥土和麝香的芬芳,那就是他的味道。她会嫁给他。她有着和伊兰一样的决心。现在,她们已经是首姐妹了,她们能够一同成为他的妻子。只是,艾玲达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如何结婚?她的荣誉在她的枪矛之中,但兰德·亚瑟现在正把她的那些矛锋系在腰间。她将它们打造成腰带扣,并亲手送给了他。
他曾经给过她一次婚姻的机会。男人!要求和她结婚!另一种奇怪的湿地人习俗。即使不考虑这其中的怪异,不考虑他这么做对伊兰的侮辱,艾玲达也绝对没办法接受兰德·亚瑟做她的丈夫。难道他不明白,一个女人必须在婚姻中得到荣誉?只有学徒才会接受机会。难道他要她以低于他的身份到他的身边去?这将会彻底地羞辱她!
他绝对无法理解。她并不认为他残酷,他只是愚蠢。当她准备好的时候,会到他的身边去,然后将新娘花环放在他的脚下。但在知道自己是谁以前,她还不能这么做。
节义之道很复杂,做为枪姬众,艾玲达知道如何看待荣誉。但智者和枪姬众完全是两种不同的生物。她本以为,在她们眼中,她正在获得一点荣誉。比如说,她们曾经允许她和自己的首姐妹在凯姆林一同度过大量时间。但突然间,多灵达和娜迪瑞突然到来,告诉艾玲达她一直忽略了她的训练。她们捉住她,如同捉住一个正在出汗帐篷外面偷听的小孩,将她拖走,加入离开阿拉多曼的部族之中。
而现在……现在那些智者们对待她比以前更缺乏敬意!她们并不教她任何事。在她们眼里,她肯定犯了错,这让她的心里紧紧地打了一个结。在其他智者面前让自己蒙羞的感觉,几乎就像在伊兰那样的勇者面前显露恐惧!
迄今为止,智者们还允许艾玲达保留一点荣誉,还会让她接受惩罚,但她首先就不知道她是怎样让自己蒙羞的。当然,如果为此而询问智者,只会给她带来更多的羞辱。在她解决这个问题之前,她都没办法恢复自己的义。更糟糕的是,如果她再次犯下这个错误,就会意味着真正的危险。在她理清这个问题之前,她只能是一名学徒,而且她永远也无法将一只带有荣誉的新娘花冠交给兰德·亚瑟。
艾玲达咬紧了牙。如果换作别的女人,也许会为此而哭泣,但这又有什么用?无论她犯下什么错误,错误已经造成,现在她的责任是纠正这一切。她将再次找到荣誉,并在兰德·亚瑟死在最后战争前和他结婚。
这意味着,无论她到底要学会什么,她都得尽快学会,要非常快。
他们又遇到一队艾伊尔人,等在一片松林中的一小块空地上。这里的地面上铺着厚厚的褐色松针,高耸的树干直插半空。这支擎着部族和氏族标志的队伍并不大,几乎还不到两百人。空地中央站着四名智者,都穿着智者们特有的褐色羊毛裙和白色外衫。艾玲达也穿着同样的衣服,现在它们对她来说已经像凯丁瑟一样自然贴身了。他们的斥候队伍迅速分开,男人和枪姬众分别加入到他们的部族和战士团中。鲁拉克走到智者那里,艾玲达跟随在他身边。
每一名智者,艾密斯、柏尔、麦兰和娜迪瑞都瞥了她一眼。柏尔是这支队伍里唯一不属于塔戴得和高辛部族的人,她刚刚到达这里,也许是在负责各部族间的协同行动。无论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她们似乎都很不高兴。艾玲达犹豫着,如果她现在离开,是不是会显得有意要避开她们的注意?她敢留下来吗,敢不敢继续招致她们的不快?
“情况如何?”艾密斯对鲁拉克问。虽然艾密斯已经有了白发,面容却仍然很年轻。这和至上力并没有关系,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头发就已经开始变成银色了。
“就像斥候描述的那样,我心中的阴凉。”鲁拉克说“又是一队可怜的湿地难民。我在他们之中没有察觉到危险。”
智者点点头,仿佛这个回答正符合她们的预料。“这是一个星期之内的第十队难民了。”年老的柏尔说道。她润泽的蓝眼睛里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鲁拉克点点头。“有传闻说,霄辰人攻击了西方的港口,也许这些人是要去内陆躲避战争。”他瞥了艾密斯一眼。“这个国家就好像被泼在炉子上的水一样沸腾着,各部族都不知道兰德·亚瑟想让他们做什么。”
“他很聪明。”柏尔哼了一声,“如果你和多布兰·塔波文像他要求的那样拿下班达艾班,他会很高兴的。”
鲁拉克点点头。“不过,他的意图依旧不明确。他要求我们恢复那里的秩序,那么我们就要像湿地人的城市卫兵那样去做吗?这里不是艾伊尔人的地方,我们并不打算征服这里,所以我们只拿走五分之一的财富,做为战利品。不过我们所做的一切还是很像征服。卡亚肯的命令往往既清晰,又令人困惑。我想,他在这方面很有天赋。”
柏尔微笑着点点头。“也许他想要我们为这些难民做些事情。”
“我们要怎么做?”艾密斯摇着头问,“我们是沙度人吗?要将湿地人做为奉义徒吗?”她的语气充分地表达了她对于沙度人和将湿地人做为奉义徒的看法。
艾玲达赞同地点点头。就像鲁拉克说的那样,卡亚肯派他们去阿拉多曼“恢复秩序”,但这是湿地人的概念。艾伊尔人有自己的秩序。战争会带来混乱,确实,但每个艾伊尔人都了解自己的位置,并会在自己的位置上采取相应的行动。孩子们都明白荣誉和义,即使所有领袖智者们都被杀害,艾伊尔人的聚居地依旧会坚持下去。
但湿地人就不是这样了。他们就像是一篮突然被扔到热石头上的野蜥蜴,在逃亡时也不会记得要准备好补给品。只要他们的领袖无暇顾及他们,暴力和混乱就会统治一切。强者会夺走弱者的一切,就连铁匠也不能幸免。
兰德·亚瑟到底希望艾伊尔人怎样对待他们?艾伊尔人不能教会一个国家什么是节义。兰德·亚瑟已经告诫过他们,要避免杀戮阿拉多曼的军队。但这些军队往往已经堕落成为盗匪——他们本身就是问题的一部分。
“当我们到达他的那座庄园时,也许他会给我们一些解释。”麦兰摇摇头,金红色的头发闪烁着光泽,她怀孕的肚子刚刚开始在智者外衫下隆起。“即使他不做任何解释,我们在阿拉多曼也要比继续待在毁树者的土地上要好。”
“你说得没错,”鲁拉克表示同意,“我们上路吧,还有一段路要跑。”他走过去开始和柏尔交谈。艾玲达退开一步,但艾密斯严厉的一瞥让她定在原地。
“艾玲达。”那位严肃的白发智者说道,“有多少智者和鲁拉克一起去侦查那支难民队伍?”
“没有智者,只有我。”艾玲达承认。
“哦,那么你是智者吗?”柏尔问。
“不,”艾玲达立刻说道,然后因为脸红而进一步让自己蒙羞,“我还远远不是。”
“那么你应该受到惩罚。”柏尔说,“你已经不再是枪姬众了,艾玲达。斥候不是你的位置,这是别人的任务。”
“是的,智者。”艾玲达一边说,一边低下了头。她并没有想到,和鲁拉克同行会给她带来羞耻。她见到过其智者进行过同样的任务。
但我不是智者,她提醒自己,我只是一名学徒。柏尔并没有说智者不能进行侦查,只是这不是艾玲达的位置。这是艾玲达自己的问题。她做过的事情激怒了智者们,更糟糕的是,也许她还在做着这样的事。
她们是不是认为和伊兰在一起的时间让她变得软弱了?艾玲达自己很担心这是真的。她在凯姆林的日子已经让她喜欢丝绸和沐浴了。到最后,当伊兰随便找个理由给她穿上那些满是绣花和蕾丝、却毫无用处的衣服时,她只会做一点软弱无力的抗议。如果是因为这样,智者们自然会把她带回来。
其他智者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她,面孔如同红沙漠的岩石般平静坚硬。艾玲达再一次咬住了牙。她会完成她的学业,找到自己的荣誉。她会的。
行动开始了,穿着凯丁瑟的人们分成小队开始奔跑。智者们虽然穿着肥大的裙子,却像士兵一样轻松地拔腿疾驰。艾密斯碰了碰艾玲达的手臂。“你跟着我,我们可以讨论对你的惩罚。”
艾玲达迈着轻快的步伐,跟随在智者身旁。艾伊尔人以这种速度可以一直不停地跑下去。带着她的智者们在离开凯姆林之后,与来自班达艾班的鲁拉克会合。他们打算去这个国家的西部,在那里和兰德·亚瑟见面。多布兰·塔波文,这个凯瑞安人仍然维持着那座首都的秩序。根据报告,他会在那里找到一名阿拉多曼统治阶层的成员。
也许这队艾伊尔人可以依靠神行术走完剩下的距离。那里并不算远,步行只有一两天的路程。不过他们启程的时间很早,为的是能及时到达而不必使用至上力。鲁拉克想要亲自在兰德·亚瑟的庄园附近进行一次搜索。其他高辛和塔戴得艾伊尔的成员也会在兰德·亚瑟的基地与他们会合。如果有必要,他们会使用神行术。
“你如何看待卡亚肯要求我们来到阿拉多曼这件事,艾玲达?”艾密斯边跑边问。
艾玲达压抑住皱眉的冲动。到底要对她进行怎样的惩罚?“这个要求不尽合理,但兰德·亚瑟有许多奇怪的想法,甚至比其他湿地人还要奇怪。他很有可能会向我们提出更加不同寻常的要求。”
“那么这个任务让鲁拉克感到不快的事实呢?”
“我怀疑部族首领是否真的会对此感到不快。”艾玲达答道,“可能鲁拉克只是转述了别人说的话,将这些讯息转达给智者们。必须要有人说出恐惧,但他不想泄露是谁在感到恐惧,让他们蒙羞。”
艾密斯点点头。这些问题的目的是什么?这位智者显然也是这样想的,她肯定不是要让艾玲达为她解决疑惑。
她们在沉默中跑了一段时间,并没有提及惩罚的事。智者们是否原谅了她还不甚明白的懈怠?至少刚才的谈话肯定没有让她再失去荣誉。艾玲达必须用一些时间来思考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否则她将无法忍受自己的羞耻,还可能再次犯错。这次的后果将更可怕。
艾密斯丝毫没有透露她在想什么。像艾玲达一样,这位智者也曾经是一名枪姬众。和其他艾伊尔人相比,她更是个强悍的人。“那么亚瑟本人呢?”艾密斯问,“你对他是怎么想的?”
“我爱他。”艾玲达说。
“我询问的不是傻女孩艾玲达。”艾密斯说,“我问的是智者艾玲达。”
“他是个有许多负担的男人。”艾玲达更加小心地说,“我害怕他更让这许多重担比它们应有的还要沉重。我曾经以为,变强只有一个办法,但我已经从我的首姐妹那里明白,我错了。兰德·亚瑟……我不认为他明白这一点。我担心他会把刚强错当成力量。”
艾密斯再次点头,仿佛是赞同她。这些问题是某种测试吗?
“你会和他结婚吗?”艾密斯问。
我还以为我们不会谈论关于“傻女孩”艾玲达的事,艾玲达想。她当然没有这样说,没有人会对艾密斯说这样的话。
“我会和他结婚。”她说道,“这不是可能的事,而是确定无疑的事。”她的声音让艾密斯转头瞥了她一眼。但艾玲达没有退缩,任何失言的智者都应该得到纠正。
“那个湿地人明·法萨维呢?”艾密斯问,“她显然是爱他的。你该拿她怎么办?”
“我不会忽视她。”艾玲达说,“我们会相互适应。我已经和明·法萨维谈过了,我相信她是容易相处的。”
“你也会和她成为首姐妹吗?”听艾密斯的声音,她似乎对此颇感兴趣。
“我们会相处融洽的,智者。”
“如果你不能呢?”
“我们会的。”艾玲达坚定地说。
“你怎么能如此确定?”
艾玲达犹豫着。她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这也是她回来的一部分原因。她跑过没有树叶的灌木丛,对艾密斯保持着沉默。她只是一名学徒。虽然她不能被强迫说话,但她知道,艾密斯会一直催逼她,直到她回答。艾玲达希望自己的回答不会损伤太多“义”。
“你知道明的预见能力吗?”艾玲达问。
艾密斯点点头。
“她看到有三个女人会爱上兰德,也看到我会有卡亚肯的孩子。”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艾密斯也没有再问。这就够了。她们两人都知道,就算是能找到会在战争中撤退的岩狗众,也不可能在明的预见中找到错误。
一方面,知道兰德·亚瑟将要属于她的感觉很好,但她也不得不和别人分享他。当然,她并不嫉妒伊兰,但明……嗯,艾玲达并不真的认识她。不管怎样,她的预见让她感到安慰,也令她困扰。艾玲达爱兰德·亚瑟,因为这是她的选择,而不是出于什么命运。当然,明见到的幻象并不能确保艾玲达真的能够和兰德结婚。所以,也许她对艾密斯也有失言。是的,他会爱上三个女人,那三个女人也会爱他。但艾玲达真的能和他结婚吗?
不,未来并不确定,不知为什么,这反而让她安心。也许她应该为此担心,但实际并非如此。她会拿回她的荣誉,然后她会与兰德·亚瑟结婚。也许他在那以后很快就会死去,但如果她遭遇一场伏击,也许同样会被一支箭射死。担忧解决不了任何事。
无论如何,义是另一回事了。
“我失言了,智者。”艾玲达说,“我在暗示,明看到我会和兰德·亚瑟结婚的幻象。这不是真的。我们三个都会爱上他。虽然这意味着婚姻,但我并不能确定。”
艾密斯点点头。艾玲达这次没有亏负义,她很快就纠正了自己。这样很好,她不会再为自己增添羞耻了。
“那么,好吧,”艾密斯看着前面的小路,“我们来讨论今天的惩罚。”
艾玲达稍稍放松了一点,看来,她还有时间来发现她的错误。湿地人似乎经常会误解艾伊尔人的惩罚方式,而且对荣誉更缺乏了解。荣誉并非来自惩罚,但接受惩罚并忍耐它可以恢复荣誉。义是属于灵魂的,自愿降低自己,只为了能弥补已造成的损伤。让她感到奇怪的是,湿地人竟看不到这一切。确实,更让她感到奇怪的是,他们竟然不遵循节义。没有荣誉的生活会是什么样?
艾密斯不会告诉艾玲达她做错了什么,而艾玲达自己还没能想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如果她从与艾密斯的交谈中找到答案,那么她的羞耻也会更少一点。“是的,”艾玲达谨慎地说,“我应该被惩罚,我在凯姆林的生活让我变得软弱了。”
艾密斯哼了一声:“你并不比手执枪矛的时候更加软弱,女孩。我倒是觉得,你可能还强了一点。你和你的首姐妹共度的时光对你来说非常重要。”
那她是猜错了。当多灵达和娜迪瑞来找她的时候,她们说她需要继续智者学徒的训练。但在艾伊尔人前往阿拉多曼的路上,艾玲达没有接受过任何课程。她被命令提水、缝补披巾,为智者们奉茶,她还接受了各种惩罚,却没有人告诉她做错了什么。当她犯下某个错误,比如进行这种她不该参与的侦查活动,她所受到的惩罚总要比应得的更加严厉。
这就好像智者们只想让她学会接受惩罚一样,这是不可能的。她又不是需要学习荣誉之道的湿地人,连续不断却又缺乏解释的惩罚有什么用,难道智者们不应该告诫她到底犯了什么错吗?
艾密斯伸手到腰间,解下了一样东西,然后朝艾玲达举起一只拳头大小的羊毛袋子。“我们已经决定了。”她说,“我们一直以来都太宽松了。时间已经非常宝贵,我们已经没有余地再去细想惩罚方式了。”
艾玲达掩饰住自己的惊讶。她们对她的惩罚还要细想?
“所以,”艾密斯一边说,一边递过来那只小袋子,“你要接受这个。这里面是种子,有黑色、褐色和白色的。今天晚上,在我们睡觉之前,你要将不同颜色的种子分开来,数清楚每种颜色各有几粒。如果你做错了,我们就把它们混在一起,你得重新开始。”
艾玲达发觉自己倒吸了一口气,差点踉跄了一步。提水是必要的工作,缝补披巾也是有必要的。烹煮食物是重要的工作,尤其是当这支小队伍里没有奉义徒的时候。
但这个……这根本是没意义的工作!这不仅不重要,而且不会有任何成果。只有最顽固、羞耻最深的人才会接受这种惩罚。这几乎……几乎就像是智者们在称她为“歹藏”。
“刺目者的眼睛啊,”她一边强迫自己跑下去,一边悄声说道,“我做了什么?”
艾密斯瞥了她一眼。艾玲达移开目光。她们两人都知道,她并不想得到答案。她静静地接过袋子,这是她受到过的最耻辱的惩罚。
艾密斯已经和其他智者们跑在一起了。艾玲达晃晃头,回过神来,恢复了决心。她的错误一定比她想象的更加严重,艾密斯的惩罚已经表明了这一点。
她打开袋子,朝里面瞥了一眼。袋子里有三只空亚葛小袋子,还有一袋种子,至少有几千粒。这种惩罚会被众人看到,这也是为了进一步羞辱她。无论她做了什么,她一定已经伤害了不止是智者,还有周围所有的人,即使他们可能像艾玲达一样,对此还一无所知。
这只意味着,她必须有更大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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