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攻打哲陈部,是有其“非战不可”的原因——一来,努尔哈赤早已得到消息,界凡寨的余众已经联合了哲陈部,准备合力对付建州左卫;二来,哲陈部所据的地方正是通往尼堪外兰现在所藏匿的鹅尔浑的必经之路;而想要经过哲陈部到达鹅尔浑,就只有两个方法,一个是与哲陈部建立友好关系,结为盟部,另一个方法就是征服他们,据其地为己有;现在,哲陈部既已与界凡寨联合,第一个方法便行不通了,除了一战以外别无选择。
于是,努尔哈赤积极的准备起攻打哲陈部的一切事宜,到了四月间便如期出兵;由于已累积了多次战争的经验和每战必胜的信心,他筹备战事时便分外得心应手;再加上经过这两年多来的努力,建州左卫的规模扩充了好几倍,军队的训练精良、马匹、武器、粮草都充足的情况更已非昔日初征图伦城时可比了。
而努尔哈赤个人在这段日子中也累积了不少的经验,包括了战争和治理建州左卫的政事和人民各方面,都得到了许多收获;他把从前在李成梁府中所学到的,或在书本中曾经读到过的关于政治与战争的点点滴滴,逐一的实验着运用在现实中,再根据反应来修正自己的做法——他与生俱来的领袖魅力和领导才能也发挥了极大的作用,不但额亦都、安费扬古等几个重要干部心悦诚服的对他尊崇有加,经过密集训练后的军队,更是人人对他誓死效忠,表现了绝对的向心力——这一切,都使得他对这一次的攻打哲陈部充满了必胜的信心。
却不料,事实与设想之间毕竟还存在着距离,人的思虑无论再怎么细密也免不了仍有些许的疏漏;当他率领了五百人马往哲陈部出发的时候,竟在中途遇到了大水。
他的心中十分懊恼的检讨着自己的疏失:“我怎么又疏忽了——上次攻董鄂部,没注意到天会下雪,已经受过一次教训了,怎么这次又没注意到发大水的事?”
虽大自然的一切变化都是人力所无法抗拒的,但他却认为,善于用兵者,应该把大自然的一切变化都纳入事先的考量中,才能缔造“万无一失”的战果。
“诸葛亮就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他立刻联想到了读书的重要——当然,这些念头全都只是一闪而过,根本无法细思了;眼前,他必须要面对着这次的疏失,当机立断的做出正确的判断与决定,选择出最完善的处理方式。
“军队出征,遇到大水就无功而返,恐怕会影响军心士气;严重的话,还会有人认为路遇大水是天不佑我……”他的脑中飞快的思考着:“至少也要去冲杀一阵,露点威风给哲陈部的人看看——只是,步兵涉水困难,万一人给大水冲掉了,就白送了命;还是只带骑兵去吧!”
主意打定,他便立刻下令,所有的步兵退回建州左卫去,而只留下了八十名骑兵跟随他继续前进。
八十名骑兵中有三十名是披铁甲的武士,五十名是披绵甲的武士——所有的人马都是他亲自训练出来的,他相信他们的作战能力。接着,他又把八十名骑兵分成两队,自己带了前路的四十骑涉水之后直奔浑河,而留下后哨缓缓前进,以为接应。
可是,意外的来临通常是没有先兆的——他没有料到,哲陈部早已处心积虑的想对付他,早已派出了许多眼线密切的注意着他的动静,对于这一次的出兵,全都了如指掌,当然也早就做了准备。
哲陈部联合了托漠河、章甲、巴尔达、萨尔浒和界凡五城的兵力,总共有八百人之众,聚集在一起;等到听说了他因遇大水而仅率八十骑孤军深入的消息时,便把这八百人的队伍开到了浑河畔,结阵以待,准备以逸待劳、以众击寡。
努尔哈赤却根本不知道这个消息,反而是在后哨慢行的一名章京能古德在行军途中无意间得到了这个消息,于是,他快马加鞭的赶上前去想向努尔哈赤报告,不料走岔了路,竟没有追到努尔哈赤的队伍——就这样,努尔哈赤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带着队伍一步步的奔向险境。
队伍直奔到了将及浑河的岸边,一行人才遥遥的发现,敌方的八百人马已在河边结好了战阵,远远的望去,便如星罗棋布一般;而这八百人一见到这支仅有四十人的队伍到来,立刻示威似的摇旗呐喊了起来。
双方的人数比率悬殊,八百人齐声喊叫的音量当然也远胜四十人,这么一来,立刻就产生了作用。
努尔哈赤的身旁跟着的一个堂弟——五祖包朗阿的孙子札亲桑古里,一见到敌军是二十倍之比的人数,再一听这宛如地动山摇般的八百人齐声喊叫,首先就心生畏惧了起来,竟脱下了身上的甲衣交给旁人,准备逃跑。
这个行径看得努尔哈赤心中大怒,登时一鞭子挥了过去,大声的骂道:“没出息的东西!胆子小得像老鼠!就只会在乡里中神气活现的耀武扬威,一上战场就成了窝囊废!”
他的心中有气,索性一伸手就取过身旁的大军旗来,亲自高举着大旗向敌阵冲了过去,一口气就奔到了敌阵前;这下子,他身后的每一骑都受到了鼓舞,紧跟在他身后一起向前奔去,再也没有人心生畏惧了。
奔到了两军对垒的距离前,努尔哈赤眼看着队伍已经全部跟上来了,而且士气旺盛,人人奋勇向前,心里立刻有了决定,他把大旗交给跟上来的一名骑兵,然后向着自己的队伍大喝了一声:“你们替我掠阵,待我单枪匹马的去将敌人杀个落花流水!”
这时,穆尔哈齐也已经奔到了他身旁,一听这话,连忙阻拦。
“大哥,不可亲身涉险!”
努尔哈赤豪气干云的一昂首道:“关云长能在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赵子龙在长坂坡以一当百——难道我不能吗?”
这话还没有全部说完,他已经像箭一样的冲了出去,穆尔哈齐不放心,跟在他身后跃马而出,两名侍卫颜布禄、武陵噶也紧跟着冲了出去;于是,四个人并肩作战,一起冲进八百人的阵营中去。
“胜者生,败者亡……”
努尔哈赤又是一声大喝,威风八面的冲入敌阵,先是挽弓射箭,冲入人群中后则凭着手中的一柄长枪,舞得银光都成血光;他身后的三个人也都奋勇冲杀,锐不可挡;顷刻之间,四个人便杀了二十几名敌军。
五城的联军这下被努尔哈赤的气势和勇敢慑住了,八百人的队伍竟禁不起他四人的来回冲杀,阵脚开始乱了起来;几个主将一来看到努尔哈赤这样的勇猛,又见到他们以四个人面对八百,不但不退,反而以单骑冲锋,便以为他们还有后援的军队会赶到,所以才有恃无恐——这么一想,心中登时就矮了半截,等到阵脚一被努尔哈赤冲乱,心中也更加的七上八下的没了主意,一慌之下竟开始有人转身渡河而逃。
这么一来,军心便大乱了——军士们原已被努尔哈赤惊人的勇气和武艺所慑,再一看有己方的人开始后撤,立刻也纷纷的转身而逃,争先恐后的竞渡浑河……
八百人的队伍登时就溃散了,人人抢着渡河,也就不免发生了互相挤落,甚至践踩而死的事情;远远看来,这八百个乱成一团争着渡河的群众就像一窝蚂蚁般的,一个个的小黑点在河面上杂乱无章的移动着。
但努尔哈赤却没有立刻乘胜追击——经过了方才的一阵冲杀,他全身冒着热汗,人在铁甲战衣里,有如蒸烤一般的难受;他热得连解甲胄都来不及,用手拉断了扣子,下马坐在地上休息;过了好一会儿,体力逐渐恢复了,正好后哨的四十骑也赶到了。
带队的舒尔哈齐一看五城联军的人马已经凌凌乱乱的渡过了浑河,不由得一跺脚道:“哎哟,该趁他们渡河的时候追杀的!可是错过时机了!”
努尔哈赤冷冷的问:“他们渡河的时候,你在哪里?”
一句话提醒了舒尔哈齐责任的归属,他登时就红了脸,低下头,小声的说:“我们不小心,走岔了路!”
努尔哈赤怒道:“打仗的时候,只要稍有疏失就有可能送掉性命的,看来你是胆量过人、不怕死的,敢犯这种错误!”
说着,他“虎”的一声站起身子,根本不理会舒尔哈齐,自顾自的穿好甲胄,带着队伍去追杀五城的联军。
满脸羞愧的舒尔哈齐不敢再吭一声,默默的跟在他身后出发;一上了阵,舒尔哈齐便力求弥补过失似的奋勇杀敌,表现得倒也十分杰出,几个人一趟冲杀下来,又斩杀了四十五名敌军。
努尔哈赤却不以这样的成绩为满足,带着穆尔哈齐又一路的追了下去,一直追进界凡境内的一处地势险隘的吉林岗,两个人立在岗上,侦察着四周的地形,忽然远远的看见十五名敌兵向着岗上而来;努尔哈赤连忙摘下了头盔上的红缨,免得泄露了行踪,然后,他和穆尔哈齐藏身躲在树后,屏息以待。
等到那群人走得近了,努尔哈赤冷不防的就从树后“嗖”的一箭射出,紧接着穆尔哈齐也射出一箭,两箭都深中敌人要害,努尔哈赤射的那箭甚且贯身而过,中箭者登时毙命;敌军措手不及的遇到了偷袭,还没看见对手就已有两人送命,剩余的十三个人个个惊慌不已,结果当然也就是逐一授首了。
消灭了这批人之后,努尔哈赤高兴的拍着穆尔哈齐的肩膀说:“今日我兄弟并肩作战,兄弟齐心,杀得敌人闻风丧胆!”
穆尔哈齐平日沉默寡言,这个时候虽然心情愉悦之至,却也一样的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是对着努尔哈赤笑了一笑,轻声的说:“是大哥领导有方……”
努尔哈赤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却换了话题:“我们今日厮杀了这两回,也差不多取了百条性命,已够让他们胆寒的了;但毕竟我们人少,深入敌境实在冒险,不宜久留,既已有了不错的战果,就算不虚此行了!”
于是,他下令收兵,集合队伍,清点人数;结果不但原来的八十骑没有少了半人半马,还抢到了不少敌方的马匹、盔甲和武器;看着军士们集合起来,排成整齐的队伍,每一张脸上都流露着胜利的笑容,努尔哈赤的心中感触极深,但却高声的对大家宣布着:“今日这一战,我方以四人打败对方的八百人,这是天助我方胜利,大家要一起感谢上天!”
接着,他便带头喊道:“感谢上天!”
他一喊,下面的八十个人也立刻跟着齐声高喊:“感谢上天!感谢上天……”
这么一来,这一场创下以寡击众的辉煌纪录的“浑河之役”就成为了一个“天命所归”的实例,这八十人中的绝大多数亲身经历了这场战役的人也都深深的相信,是上天的帮助,才使努尔哈赤赢得了这场不可思议的胜利……
而努尔哈赤的这个“说法”却得到了预期的成功和效益,八十名骑兵深信不疑这个“天助说”,使得这些目睹过努尔哈赤在战场上勇不可挡的气概的人们,加倍增强了对努尔哈赤个人的英雄崇拜,而且口耳相传,吸引了更多加入建州左卫的人们——就在队伍返回建州左卫的路途中,已经有不少闻风而来投效的人,尾随在队伍后面一路跟到了建州左卫。
因此,班师回建州左卫后,努尔哈赤为了整编这些主动投效的人,又花了好几天的时间;整编完成后,他把这些人按照比例分给了在这次战争中立了大功的穆尔哈齐、颜布禄和武陵噶,以作为奖励;对于舒尔哈齐,则算他功过相抵,赏罚两免;对于札亲桑古里的企图逃跑,影响军心士气,他给予了重罚,并且将他由铁甲骑兵的队中调到了只管砍柴生火煮食的伙夫班。
这些都忙完了之后,他便给了自己一些时间,反省、检讨自己在这一场战役中的得失;首先,他当然是再三的自责疏忽了大水泛滥的事,但是,对自己在意外发生后所断然采行的策略也还算满意——这样,经过反覆的思考后,他对“战争”的修为又累积了新的成长。
五个月后,他再一次的亲率部队出征,就一点疏忽也没有,毫不费吹灰之力的就完成了任务——他顺利的攻下了安土瓜尔佳城,杀了城主诺一莫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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