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正,第七十届全国高校棒球锦标赛的决赛开始。
中山在大八木投宿的饭店。桑原仍在床上,以毛毯蒙住头。大八木坐在中山身旁的椅子,望向电视。
这天中午十二点前,御手洗来了电话。
中山打电话给御手洗告知事件经过,要他去医院看看,御手洗至医院陪着向井,当然,未表明自己的身份。
“向井似乎死了。”中山说。
大八木紧闭上眼,桑原抱头。之后,三人之间未再交谈过一句话。
中山茫茫然看着电视,但是,荧幕上是什么影像,他完全没见到,不过,仍会想像这场比赛有何种结果?
问题在于宫本是否能完美投球!若有将近一六〇公里的球速,就算球路被知道,以高校生而言,要能打到球几乎不可能。但是,如果昨天的疲劳未消,以致球速减慢,而习志野西又采用“魔术”,宫本可能也无法压得住阵脚!
在向井已不在的现在,习志野西会采用“魔术”吗?
甲子园决赛是全国球员企求一战的崇高战场,中山不希望它被污秽。
一局上半取手学园进攻,习志野西的王牌投手堀内轻松地让打搬者三上三下。
——可能是以一分决胜负的投手战吧!
看到堀内顺畅地投球,中山心想。
一局下半,轮到习志野西进攻,第一棒的北岛缓缓走进打击区。
取手学园的拉拉队席上首度出现以人墙排成的“VICtORY”字幕,第一次在甲子园出赛,一直没有较具特征的加油方式出现的取手学园,大概是为了迎接决赛而匆促准备的吧!
站在投手板上的宫本抬头望望拉拉队席的人墙字幕,似乎笑了笑,然后,以独特的悠闲动作开始投出第一球,是正中直球,好像在说:能击中的话就打吧!
北岛全力挥棒,是连护盔都甩飞的豪爽挥棒。看台上的观众完全沸腾了。
——那是打算正面对抗的态度!
中山觉得眼眶一热,他认为刚刚北岛的挥棒已充分表现出球队的意志,他内心的不安消失了。
——什么都不要想,专注全力作战吧!
中山在心里为两队打气。
习志野西的打击者拼命挥击宫本投入的快速球。昨天的疲劳果然还残留,宫本的威力稍稍减弱,虽仍投出超过一五〇公里的球速,但是每局都有跑者上垒,只是,一直未被连续击出安打。习志野西虽有跑者上到二垒,毕竟距本垒仍旧遥不可及,但是,很明显地未采用“魔术”!
另一方面,习志野西的王牌投手堀内也以角度锐利的快速球和变化球封锁住取手学园的进攻,即使偶尔出现危机,也能靠全国最佳的守备阵容予以一一化解。
一进一退之下,比赛进行至第八局,双方仍旧为0比0平手。
九局上半,取手学园靠一支安打和一次四坏球,获得一出局满垒的机会,打击者轮到第四棒的宫本。
习志野西的捕手跑至投手投球区,对堀内说着什么,堀内回答着,同时用力点了两、三下头。这一局如果被对方得分,就只剩九局下半唯一反攻的机会了,而面对宫本的投球,想在一局进攻机会里得分,几乎是不可能。
但是,出现在电视荧幕上的特写镜头的堀内脸上,眼神虽严肃且溢满斗志,态度却极洒脱,或许可称之为是在享受游戏之乐!捕手回到自己的守备位置。
宫本慢慢踏进打击区。
第一球是外角未进好球带的直球,第二球继续投出,是稍好的由内角进入正中的曲球,也是最容易击出长打的球路。宫本顺畅出棒。
“锵”的一声清脆声响,球平飞向左中外野,一旦左外野手未能接住,绝对会形成垒上跑者全部冲回本垒的长打。中山和大八木都情不自禁探身向前,甲子园的所有观众也都站起身。
左外野手拼命后退。三垒跑者冲出后又回到垒上,注视着球的去向。
在大家以为已经接不到的瞬间,左外野手拼命向上跳接。
——接住了,球被接住,这是充满斗志的一场精彩球赛。但是,三垒上的跑者已趁此机会冲回本垒,取手学园终于在九局上半先驰得点。
播音员也兴奋地叫着。
取手学园的拉拉队欢声雷动,似乎已经稳获冠军般。相对的,习志野西的拉拉队毫无声音,好饭气势已被怪物般的宫本所慑住!
虽然仍面对两人出局,一、三垒有跑者的危险,堀内仍奋力将下一棒打击者三振,结束这半局的比赛。
九局下半,轮到习志野西最后的进攻了。习志野西的拉拉队全员起立,他们跟着球们一起奋战至决赛,喉咙沙哑了,打鼓的手也渗出血丝,女拉拉队员更是眼眶含着泪珠做最后的加油。
在所有人的视线前方,站着宫本。他冷漠地缓缓进行投球练习。习志野西的一军球员围成圆圈站在一垒球员休息室前,接受队长的指示,之后,堀内似乎对大家说了句什么,然后所有人大叫一声互相激励后,散开。
首次的第七棒打击者进入打击区。
第一球是内角直角进入好球带,他击出中外野前漂亮地滚地安打。
电视画面出现互相拥抱跳起来的女学生之特写镜头,在她们旁边,还有双手合十、低头闭眼的女学生。
——球速稍微减慢了。
中山冷静地注视电视画面上的宫本。连日投球的疲倦,再加上紧张,上身稍微浮起,结果变成只靠臂力投球,威力减弱。
中山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到现在为止,只靠一位超级投手的高校球队很少能获得冠军。如果只比赛一场决定胜负,取手学园很可能是全日本最强的高校球队,但是,要在甲子园夺冠,必须连续击溃有实力的对手。亦即和职业球队必须持续长期间的球季战一样,需要有“在一定期间内持续获胜”
的团队实力,而取手学园在这方面还是逊于习志野西,所以在最后关头也许……
第八棒以触击送跑者上二垒,看来是以先抢回一分为作战目标。
第九棒进入打击区。身材虽矮,但是挥棒力道结实,是宫本较不易应付的打者。
宫本也鼓尽余力地投球,借着力道威猛的直球,很难得地在最后配合内角曲球将对手三振。
“剩下一个!”
取手学园的拉拉队,甚至全部看台齐涌现“剩下一个”的呼叫,看来支持取手学园的观众占压倒性的多数。
第一棒打击者慢慢走向打击区,进入打击区前,他把球棒高举在额前,微微低头祷告。一秒、两秒……电视画面出现他闭眼的侧脸特写,画面背景是边哭喊边加油的女拉拉队员的场面。
宫本以右手拿掉帽子,以衣袖拭额头汗珠,从他身体的动作和表情可看出他已很明显的疲倦了。
“加油!只剩一位打者。”中山第一次开口说。
一旁的大八木讶然地望着他。
宫本瞥了二垒上的跑者一眼,开始准备投球,看过捕手的暗号手势后,他轻轻颔首。
第一球是稍高的直球,通过打击者脸孔前方进垒,是记大坏球。
——上身已经浮起了。
由于疲劳导致下半身无法压低,变成只靠臂力投球,如此一来,球路威力会减弱,控制也不稳。
第二球是偏低的坏球。
——千万不能焦急而投正中直球!中山几乎近似祈祷了。以目前的力道,如果投正中直球非常危险!
第三球投出,是正中央直球进垒。
——糟糕!中山才这样想的瞬间,一声清脆的“锵”响,打击者向外侧略踮步用力将球棒往后拉似地挥出。
播音员的声音被欢呼声盖过,听不见了。习志野西所有的球员从休息室跑出,望着球的方向。宫本单膝跪在投手板上,回头仰望左外野看台。
取手学园在场上的守备者皆各以不同的姿势、很不可思议般地望向左外野看台,怔立不动。
时间缓缓流逝了。
中山回想起自己在遥远以前的夏日在甲子园决赛的情景。当时,自己击出的捕手上空高飞球在空中飞着的瞬间,时间同样也是缓缓流逝。辛苦的练习、在地区预赛夺冠瞬间的感激……三年间的各种事情一点一滴地浮现脑海。
中山静静站起身,关掉电视。
大八木双手交臂,凝视着天花板。对他来说,这样的结局一定也令他无比感慨吧!
中山不明白这样的结果是好?抑坏?
有人敲门。
“请进,门没锁。”中山说。
门马上开了,两位眼神锐利、一望即知是刑事的男人入内。中山和大八木站起,站在两位刑事面前。
“这位是萩野副探长,这位是……应该是佐藤先生吧!”刑事未开口前,大八木向中山介绍着。
“请多多指教,我是东部体育新闻的中山。”
萩野似掂分量般地打量中山。“听说对于矢岛和向井的杀人事件,你有话告诉我们。”
萩野的语气很明显含着讽刺意味。或许是对中山没有在决赛之前告知国吉的凶行及向井遇害之事的不满吧!
中山毫不在意地说:“是的。不过,应该是我和大八木先生希望告知警方一些事情,当然了,并非全盘都已揭明。”
“嘿,是还有事让我们做?”萩野未改变讽刺语气。
“站着说话也不方便,随便请坐吧!”大八木说。
两位刑事坐在椅子上,中山和大八木则坐在床边。此时,桑原也起来了,坐在大八木身旁。
年轻刑事斜眼打量着桑原。萩野轻跷二郎腿,说:“要从哪里说起?”
中山先在脑里整理一下应说出的内容后,开口:“敝社每年都出刊甲子园特辑,今年的主题为信光、取手学园、习志野西三所高校的激战,由于我曾在甲子园和向井、真田对抗过,所以负责采访习志野西和取手学园的部分,但在开始采访后,发现一件奇妙之事。”
“奇妙之事?”
“嗯。就是真田和向井互相怀有敌意!”
萩野轻嗤一声。“这不是谁都知道吗?”
“你指的是因为大学时代向井遭遇的意外事件?但是,我不认为那是两人彼此仇视的原因,以两人的个性而言,不该为这种事反目,所以,原因绝对在别处。”
萩野说:“那么,你的意思是……”
“为了找出真正的原因,我去见过两人在S大时代的石井监督,也见了向井之妹叶子,更直接询问向井和真田本人。”
“结果呢?”
“我发现向井似与棒球赌博有关,而那才是他和真田断绝联络的原因。还有,棒球赌博和信光以前的球员国吉也有关联,而国吉又和青风会的矢岛有连系。”
萩野毫不记下重点,似表示早已知道地用原子笔轻敲记事本。
“在追踪国吉时碰上大八木先生。”中山望向大八木。
大八木轻咳一声,接着说:“从习志野西和信光的全队打击率异常之一局,以及两队皆是在第三局以后才开始发挥强打,我认为这两队一定暗中动手脚,所以在甲子园监视两队的行动时,发现这两所高校和国吉、矢岛及青风会有连系。没多久,矢岛被杀害,当时我目击柴田和向井自现场离去。因此,我这么想:很可能是国吉手上握有‘魔术’——我们如此称呼异常高的全队打击率之秘密——的秘密,而借此威胁向井和柴田。”
“我又想到,如果两人做出诈欺比赛,将会是轰动社会的丑闻,因此想要设法抓住某些证据,只要有一项决定性证据,其他就能凭适当想像予以渲染,将是独家特别报道的最佳机会,但却一直无法获得决定性的证据。青风会那边戒备森严,根本无从下手,我只好全力去解明‘魔术’之谜。”
“解开谜底了吗?”萩野似被引起兴趣,眯眼地问。
“完全没有。我考虑到可能自外野窥知捕手的暗号手势,用无线电通知打击者,于是利用各种方种法调查,却一无所获。”
“不会是窥知投手的投球姿势或是了解投手球路?”萩野提出疑点。
“我也想到了,所有的可能性都想过,但硬是找不到答案,最后,又亲眼见到投手即使采取无暗号方式投球,球路也被对方知悉……我终于放弃了,心想只有用稍粗暴的手段从国吉口中问出,没想到却因此而遇上中山。”
“所以你们才联手?这么说来,你识破‘魔术’之谜了?”萩野挪换搁起的腿,望向中山。
“不错。”大八木瞬间生生咽下一口唾液。
“依大八木先生他们调查的结果,我知道并非窥知捕手的暗号手势,所以,我从这里着手。在仔细分析后,我判断并非窥知投手的投球姿势之习惯,也非知道投捕手间的配球模式。”
“这么说,习志野西和信光的球员岂非皆是能知悉投手脑子里在想些什么的超能力者?”大八木愤愤然地说。
“两队的球员当然不是超能力者。”
“那么,究竟还有什么样的方法?你真的知道?”大八木语气激动地说。
萩野也无法置信似地注视中山。
“我以刚才所说之事为前提条件去观看准决赛,看看信光和习志野西的打击者采用‘魔术’时有何种倾向。”
“发现了什么吗?”
“各打击者对各种球路皆以打击直球的姿势和时机打击。”
一旁听着的四人都摇头,大概不解这句话之意吧!
中山详细说明。“这表示打击者在开始挥棒时,并不知道投手的球路。通常打击者在陷入两好的情况下,对于下一个好球,不管球路为何都必须打击。此时,会以打击直球的姿势和时机打击,这是因为若投手投出曲球或其他变化球,也都还能临机应变,但若以打击变化球的姿势和时机打击,一旦投手投出直球,就来不及反应了。”
“原来如此。”对棒球稍有些经验的桑原颔首。
“也就是说,习志野西和信光的打击者以打击直球的姿势和时机打击,意味着他们在当时并不知投手会投出直球或变化球。但是,在用球棒将球击出时,确实已知道球路。亦即,打击者在出棒后至击中球的极短暂时间内,已经知道球路。
“在这种情况下,能想到的可能性有两种,一是投手在球出手之前,外面的人以某种方法窥知暗号手势并传达给打击者,但是传达时要花时间,打击者接到讯号时球棒已快接触到球。关于这点,根据大八木先生的调查已可以否定。”
“另一种可能性呢?”大八木急着问。
“打击者在出棒时并不知球路,而在将球击出的瞬间之前已知道球路,而,这必定是正确答案。”
“会有这种事?”大八木半信半疑地问。
“绝对是这样。不过,若这样认为,又出现一个大问题了。亦即,打击者出棒之后至击中球之间约0.5秒左右,在这极短的时间内,既要分辨出球路,又要传达给打击者,以普通方法是不可能办到的。”
“那是当然了。”萩野沉吟着说。
“还有一点,那就是习志野西和信光的打击者都不擅打击快速滑球,也就是说,利用‘魔术’很难分辨出快速滑球的球路。考虑及此,我已确知‘魔术’之谜了。”
“真的吗?我还是不明白。”大八木说。
“只有一种可能性。打击者出棒后至击中球之间,等于投手球离手至球到达本垒板之间,亦即,球在空中飞行的时间。”
“应该是这样吧!”大八木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但是,球在空中时能确知球路吗?”“可以!更正确地说,应该是测出球速的差异吧!”
“是用测速枪?”桑原大声问。
中山轻轻点头。“不错。还有一样,就是个人电脑。习志野西和信光在每场比赛都派有侦察部队带着个人电脑和测速枪坐在内野看台,这就是他们使用的‘魔术’之秘密。”
“测速枪和个人电脑吗……”大八木喃喃说着。似乎在他的脑海中纠结成团的思维也已解开,开始看情真相了。
中山继续说:“各位都知道,若使用测速枪,能知道投出的球之初速和未速。通常,在球离开投手之手0.5秒,测速枪会测出初速,0.2秒后会测出末速。”
“这我知道,但能够将每一球的速度都传达给打击者吗?”萩野问。
“以目前的科技大概不可能,而且,假定能够做到,也没意义。”
“咦?这话怎说?”
“目前自己想打击的球之球速为多少公里,若在球离开投手之手0.1秒后,打击者才知道,并无用处。事实上,传达给打击者的应该只是投手投出的是直球或变化球,否则,打击者在得到讯息后至击中球的极短时间内,无法来得及反应,因为,没有思考球速为一二〇公里就是曲球之类的时间。毕竟,接获讯号后仍需要条件反射性的反应。”
“需要有多少的时间余裕?”
“以甲子园水准的投手之直球来说,球离开投手之手至接触球棒的时间约为0.5秒,而一般打击者判断投手投出的球是好球或坏球,抑或什么球路,再决定是否打击该球,时间应该是投手球离手后0.25秒左右。所以,如果0.1秒后接获测速枪传达的讯号,理论上会比靠自己眼睛判断早0.15秒知道球路。”
“原来如此!虽然只有极短的时间差,但确实就有利于挥棒反应了。”
“这极短的时间差就有很大作用,所以,我刚才会说‘理论上’对打击者有利。但是,重要的是,由此能充分了解为何要在三局以后才能有效采用‘魔术’的理由。”
中山边看记事本边在桌上的备忘纸上写下数字,是“138、117、136、140、120、134、119、137、137、140、119”。
“这是某报社的测速枪在习志野西的第二回合战中所测出的对方球队之投手投出的球之初速资料,这位投手是以快速球为主要武器的投手,投球形态很单纯,只有直球和曲球两种球路,这点从资料数字中就可看出,亦即,直球球速在一三四至一四〇公里之间,曲球球速在一一七到一二〇公里之间。”
四人看着中山所写的数字,颔首。
“以此为例,球速超过一三〇公里即为直球,一三〇公里以下为曲球,应该不会有错。也就是说,把用测速枪测得的数字输入个人电脑中,如果数字不到一三〇公里,个人电脑即传送讯号给打击者。个人电脑上很可能连接有小型发讯机,能传送讯号至打击者护盔上的接收器。
“如果球速超过一三〇公里,则不会发出讯号。如此一来,打击者在投手球出手后0.1秒,就能知道是直球或变化球。
“而我实际上也在内野看台拦截到传送给打击者的极微弱讯号,只有在投出变化球时。利用这种方法时,依投手在当天的调整状况,最少要经过三局以后,才能在投手投出自己拥有的各种球路后,判断直球和变化球之界限的球速为多少公里。”
“可恶,原来是用这种方法!但是,电波方面我也侦测过,却完全未能拦截到。”大八木怀疑地问。
“侦察部队通常是在内野看台的最前排附近,由那里距打击者不到二十公尺,而且,为了防止被人测知,一定利用极微弱、却有很强方向性的电波,所以你们才无法拦截到。”
“说得也是,我们只靠近球员休息室旁边而已。”
“用这种方法的话,也能充分了解信光和习志野西的打击者为何不打滑球之谜。在物理证明中,若借拟定某种假设能给一切谜题明确答案,则可认为该假设是正确。这次的情形也是相同,‘魔术’从三局以后开始之谜也能圆满说明不打滑球之谜,甚至另一个更重要之谜……”
“什么更重要之谜?”萩野眯着眼问。
不错,他们都还不明白这“魔术”的真正可怕之处,不明白向井所说的另外百分之五十之恐怖!
“我按顺序说明吧!”中山黯然说着,再写出另外一组数字。
132、129、130、118、126、132、127、120、128、117、131、132、123。
“这是城山工业的栗田投手让信光的打击者三上三下之局所投出的球之球速,各位也知道,在这场比赛中,栗田压制了信光的打击群,至第八局结束仍未能得分。”
“这组数字很怪!”大八木怔怔地说。
“栗田在那场比赛的状况并不太好,由此资料也可知道,他投出的最快球速只有一二三公里。所以,他自知不能靠直球压制信光的打击,而大量投滑球,没想到却非常有效,角度又锐利,球速也和直球相差不多,譬如一二六和一二七公里,大概就是滑球。
“但是因为他的直球球速也只有一三〇公里左右,凭测速枪测出的数字很难分辨是直球或滑球。在那场比赛中我发现信光似是第六局就使用‘魔术’,或许是以一二八公里为界限点吧!但是,栗田既投出球速超过一二八公里的滑球,也投出球速低于一二七公里的直球,难怪信光的打击群都困惑不已,因为认定是直球,却以滑球进垒,根本没办法打击。”
到此为止,前面的百分之五十谜底已揭明。
中山忽然感到喉咙很干,站起身,打开冰箱,拿出冰冷的可乐。他征询四人的意思,但是,四人都默默摇头。
大八木交抱粗壮的双臂,闭眼,双眉皱在一起。中山喝了一大口可乐,伸手拭掉嘴角的泡沫。
“刚刚所说的只是‘魔术’之谜的一半。”
“一半?这是怎么回事?”大八木松开双手,问。
“不是已能完全说明了吗?”
“理论上是能够。”
“理论上?”
“是的,理论上可能并不表示实际上也能做到。”
四人的视线皆集中在中山脸上。
“方才我说过,打击者判断出投手投出的球之球路和进垒角度,开始进行打击动作时,约摸是投手球离手后0.25秒;另一方面,打击者接获个人电脑传达的讯号则为0.1秒后。”
“这样也已有不少时间余裕了。”
“不,几乎毫无意义。”
“什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脑接获来自眼睛和耳朵的讯号,再下指令给手脚进行动作,需要一段时间。譬如,在汽车教练场常可听到教练解释说,人类以眼睛察觉危险后再踩下煞车之间,需要有一段反应时间,约为0.4秒。”
“0.4秒。这么说,投手投出的球岂非已进入捕手手套了?”
“是的。要缩短这0.4秒,必须靠意志集中力和练习,刚刚的例子是指完全未预期会碰到危险,但是如果驾驶人能预料到危险,譬如等待红灯变绿灯的车子在变为绿灯的瞬间启动,由于有注意号志的改变,时间会缩短为0.2秒。最显著的另一个例子是,跑百米的选手借着专注全神和训练,能在起跑的枪响后约0.1秒就冲出。”
中山停下来,望着四人,确定四人都凝神静听后,才接下去。
“以棒球而论,通常是投手球出手后约0.25秒才判断是否挥棒,若要打击,会开始挥棒动作,但是,采用‘魔术’时,0.1秒后耳朵会接到讯号。提早0.15秒接到讯号,和延缓0.15秒靠眼睛传达讯号至大脑,开始挥棒的动作几乎不变。
“为什么呢?因为若能在甲子园出赛,球员们一定从小就打棒球,累积无数依眼睛传达讯号至大脑再控制挥棒动作的训练。不过,靠耳朵接收讯号进行挥棒的训练则是进入高校后才开始,相形之下,其差异就很大了。因此,就算耳朵提早0.15秒接收到讯号,几乎毫无意义。”
“确实没错。”大八木说。
“在这里就出现一个最重要的问题了。我确信已解开‘魔术’之谜,但是实际上这种诡计对打击者毫无益处,可是,事实上信光和习志野西的打击群却能发挥强打猛攻,这样的矛盾该如何说明呢?”
四人情不自禁地颔首。
“最主要是,信光和习志野西的打击者全接受过耳朵接收讯号后能够迅速反应的严格训练。亦即,为使短期间能够采用‘魔术’,需要超越界限的训练。”
“如果那么痛苦,何不朝正当方向练习,岂非更能发挥效果?”大八木讽刺地说。
“是可以这样说,问题是,一旦学会在耳朵接收讯号后能够和眼睛传达讯号同样的迅速反应,其好处就难以估计了。以高校生的水准而言,因为无法辨识是直球或曲球,很多打击者都不会打曲球。但若采用‘魔术’,就能正确辨识,而且是在球投出的0.1秒后辨识,这和挥棒技巧的好坏就有很大关系了。
“一秒就能判断球路,应该有王贞治或长岛的打击水准,甚至还凌驾其上。另外,最不可忽略的一点则是心理因素!
“打击者常会困惑不知道接下来的球是直球、曲球或其他变化球,一旦能确实辨识出球路,就会充满自信地等待打击,这种心理因素对高校生影响极大。以前广岛队的山本浩二被称为选球高手,但若采用‘魔术’,岂止能以高手来形容,而是百分之百确知投手球路,当然能够在充分准备之下全力挥棒了。”
“原来如此。在高校棒球中,若有王贞治、长岛或山本浩二的打击技巧之打击者,当然攻击力会很强了。而信光和习志野西为了能在短期间让球员的打击达到王贞治和长岛的水准,才对球员进行严格训练,以便采用‘魔术’。”萩野说。“但是,其训练又有什么秘密呢?难道就是你所谓的剩下的百分之五十秘密?”
中山用力颔首。
“那么,他们究竟采取什么样的训练?”
“我去见向井时,他要我‘调查八年前的事件’。”
“八年前的事件?”
“是的,八年前,信光一位叫柳泽的球员用电毯触电自杀的事件。”
萩野的脸孔困惑般的扭曲,他大概无法想像该事件和这次事件有何种关系吧!
“向井只要我调查八年前的事件,而我一无所知,所以只好将八年前的报纸从头开始查起,等发现触电自杀的事件之报道时,我已解开一切谜底。”
“我还是不太懂!这次事件和该自杀事件有何关系?”
“那并非自杀!”
“什么?”
“那是桩意外事件。”
“意外事件?”
“报道中说柳泽自杀的原因是被选为一军球员,却因打击不振而陷入苦恼。没错,他确实很苦恼,每天一大早就独自进行特别训练,但是,他的个性坚强,只会一心一意努力不懈,所以,当时很多人怀疑他为何要自杀。
“向井会要我调查此一事件,应该另有内情。我在这样判断之间,发现这并非自杀而有意外死亡的可能性!柳泽一大早独自练习挥棒打击,如着魔般地拼命练习,结果却意外触电死亡……我相信这和实行‘魔术’的特别训练有关联!”
“怎么可能?”萩野脸泛红潮,大声说。
“不会错!信光为了提高球员耳朵接收讯号时的反应速度,要求球员接受电击练习。”
“这根本就是巴布洛夫(译注:Ivarovich Pavlov,1849~1936,苏俄生理学家,确立条件反射的理论,大脑生理学研究的先驱,一九〇四年获诺贝尔医学、生理学奖)之犬。”大八木蹙眉。
“没错,简直就和巴布洛夫以犬做实验一样。为了在短期间内提高反射速度,信光在护盔里的讯号声响起的同时,对球员身体施以电击,这样反复练习之下,最后球员在听到讯号声时身体就会如受到电击般产生剧烈反射运动,结果,在短期间内填补了眼睛传达讯号至大脑和耳朵接收讯号之间的反射速度之差距。”
“实际上可能做到吗?”
“我想可能。前些天,某电视台曾播出探索东德运动选手为何那样强的秘密之特辑。”
“哦?所谓的秘密是……”
“依东德教练之言,已经达到世界级的选手,其技巧和体力都已锻炼至极限,要想再提升实力,只好设法提高神经这种未知领域的反射速度。而事实上,也已经进行如果让大脑的指令快速传达至肌肉的强化神经系统的各种研究和训练。”
“这我知道,但是,信光方面是出自你的想像、或是有什么证据?”萩野上身前挪,问。
“有过证据。”
“怎么说?”
“昨天我潜入信光的室内练习场,找到对球员施以电击的器具,只不过,也许现在已被处理掉。但是,即使没有物证,到了现在,真田和信光昔日的球员应该会坦白说出吧!”
萩野轻轻颔首。“所谓的触电意外究竟是如何发生的呢?”
“依体质的不同,有些人较能承受电击,有些人则较无法承受,柳泽很可能是对电力极端敏感的体质吧!他以一年级的身份被选为一军球员,却焦虑于不太能适应电击挥棒训练。所以经常一大早独自进行特别训练,但是,仍旧无法适应,最后,他就调高电压。亦即,为了鞭策自己,他慢慢地把电压一点一点地调高,结果不知不觉间超过自己身体所能负荷的界限。”
“原来是这样。但是,施以电击的器具不可能是特别订制,电压应该也是家庭用的一百伏特左右吧!这种东西能如此简单让人触电死亡吗?”大八木似无法理解般地问。
“人被电击死亡是依电流强弱而定,与电压无直接关系。电流由身体的一部分进入,由其他部分流出。亦即,在电流流经体内的状态时,会引起触电意外,尤其电流直接流经心脏时,即使出乎意外的弱电流,就算只有十微米安培,也可能导致触电死亡。”
“十微米安培?这么说只要家中一般电器不就已足够?人会如此容易死亡?”大八木怀疑地问。他望着萩野,似在征求其同意。
“中山先生说得没错,只要是有效的电流,人很可能眨眼就死亡。”萩野说。
中山轻轻颔首后,接着说:“如我方才所说,所谓的电力,即使以高电压触击身体上某一点,也能出乎意料之外地忍受,但若电流流经体内,那就非常危险了。像信光是施行由耳朵接收讯号的反应训练,电击位置靠近耳朵,很可能以电极接触太阳穴一带,施以瞬间电压,这种情况就很危险!”
“所谓的危险是……”萩野停止记录之手,问。
“因为棒球球员身上通常有很多金属制品。从头上讲,先是护盔,然后是腰带扣环、球鞋扣环,手上又拿着金属球棒。常有人说打棒球时,落雷在护盔顶上,会经球鞋流出,因此,打棒球时对于电的使用必须特别注意。但是,柴田监督可能没有这方面的知识,才采用电击训练吧!所以,柳泽的意外触电也可说应该会发生。”
“我懂了。这么说,他是在室内练习场独自训练时触电死亡,但又如何能被布置成在自己房中触电自杀呢?”
“信光的二军通常都从正午开始练习,而柳泽于每天清晨六点便开始特别训练,但是,发现他的人可能是在二军开始练习前来整理球场的工友吧!他见到柳泽倒地死亡,从现场状况了解真相,但他毕竟是狂热的信光教派信徒,当场认为事实绝对不能公开,所以他很可能和柴田监督联络。柴田监督就住在球场旁,赶抵后,大概已想到该如何处理了吧!因为,柴田监督对球员日常生活的安排应该都了解得情清楚楚。”
“所以趁宿舍都无人时,把尸体运入房间,布置成触电自杀的模样?以信光的声誉,怎会做出如此愚蠢之事?”萩野说出自己的感想。
“正是为了顾及信光的声誉,才会这么做吧!一旦触电意外死亡的真相公开,棒球队的非法行为也将无所遁形,再加上被知道一向揭橥自由的信光学园对球员施以动物实验般的训练,不仅对学校本身,甚至对信光教派都可能产生难以估计的影响,身为狂热信徒的柴田监督当然绝对不能这么做了。”
“他简直疯了。”萩野恨恨状地说。
“我倒是能够理解。”
萩野很意外似地看着中山。
“因为我也曾希望在甲子园夺冠……为了拿冠军,竭尽所能地努力,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都只想着这件事,于是不分昼夜地练习。如此一来,对周遭的事物早已视若无睹,除了棒球、除了在甲子园夺冠,其他都无所谓了,所以很容易陷入外人看来很滑稽、自己却拼命去做的状态中。”
“确实没错,也有学校为了培养精神力量,采取赤足在雪地上跑步、或在黑暗中接球以开启心眼的练习。”曾数度采访高校棒球的大八木说。
“在雪地上跑步的练习,我们学校也采用过。当时,青森的青森北高实力非常坚强,我们监督分析青森北高为何会如此强的原因,结果发现他们长期间在冰雪封闭之中苦练,养成不屈不挠的个性,实力才会如此强。因此,在下雪的日子,我们也赤足在雪地上跑,目的是体验他们忍受的部分痛苦。”
“你们真的这么做了?真可笑。”萩野说。
大八木和桑原也失笑。
“说出来是很可笑之事,但是,超过一百人的球员拼了命般地赤足奔跑在雪地上的情景,确实很具震撼力!”
“不错,听起来都觉得心寒。到了这种程度,等于是棒球的狂热信徒一般,但是,甲子园的冠军真的那样让打棒球的高校学生疯狂?”
“问题是,不管哪一种运动,若能攀登全国将近四千所高校的顶峰,皆非容易之事。何况,甲子园和其他运动还有些不同:其他运动若拿到全国冠军,只是彼此相互拥抱、喜极而泣,然后大伙去面馆大吃一顿,一切就告结束。但是,甲子园若拿到冠军,却会成为家乡的英雄、传播媒体的宠儿,球员和监督能获得各种荣誉和诱惑。在不知游戏途中会发生什么变数的意义下,甲子园确实能令人着迷,当然在那种情况下,人也会完全改变了。”
“柴田和向井都是在着迷之下走火入魔?”
中山默默颔首。“着迷的人不只是他们,但是,这次事件可以提醒所有的人不要走火入魔。
四人都用力点头。
“对了,和柳泽同房的国吉知道触电意外死亡的真相吗?”大八木问。
“应该知道吧!他是借此要挟柴田的。”桑原理所当然似地说。
“我想大概不知道。如果他知道真相,应该也知道‘魔术’之事,那么万一他把真相泄漏于外界,事情就会闹大,信光方面不可能让如此危险的人物退出球队,又让他辍学,至少会设法安慰,给他一军球员的守备位置加以笼络吧!信光没有这么做,可认为他不知实情,只是……”
“只是怎样?”
“同房的室友意外死亡,国吉心中抱持怀疑的可能性很大,他一定希望知道真相……因此,对信光而言,他等于是非常危险地存在!”
“正好当时国吉被卷入群殴事件,就趁机把他赶出棒球队?”
“可能就是这样吧!在此种意义下,我认为国吉也是事件的被害者。如果没有柳泽意外死亡之事发生,柴田不会设法隐瞒真相,国吉很可能成为一军球员活跃于甲子园,目前说不定仍是一流的棒球员,过着平顺的人生。但是,那次事件改变了他的一生。”
“国吉退出球队后,也中途辍学,后来遇见向井,又碰上矢岛,终于走上堕落之路……”萩野说。
“以前我就知道国吉和向井同乡,彼此会有接点,但是,是谁提议要借‘魔术’的不正当行为要挟柴田,又用来进行诈欺比赛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要采用‘魔术’而进行特别训练的只限于少部分的一军球员,他们一定被严格要求不准外泄,所以,知道‘魔术’秘密的人是向井,并非国吉。另外,向井同期的!军球员,也可能隐约察觉柳泽的死因是由于进行电击的特别训练。
“国吉应该是从向井口中获知‘魔术’的秘密,大概两人不是想一起利用它要挟柴田进行诈欺比赛,就是向井在酒后偶然说出,结果却被国吉予以利用。但以我的立场,我相信向井是半被国吉所威胁,于是不得不安排诈欺比赛。”
“但是,向井在习志野西采用‘魔术’是在国吉和青风会打交道之前,可见至少他这样做是出于自己的意念。”
“确实是那样,但……”
“我并非不能理解你想庇护向井的心情,但……算了。反正,柴田不是自己主持诈欺比赛,而是被国吉和向井所要挟,不得不这样做?”萩野问。
“大概是这样吧!最近五年,柴田一直未采用‘魔术’,但是今年却忽然又再采用,这不可能是为了急于对抗习志野西,应该认为他是受迫不得不这么做。虽然是他自己播的种,他仍是被害人之一。柴田、国吉和向井都是将满腔热情灌注于棒球上,如果他们不是偏了方向,将都是在棒球场上能各自充分活跃的重要角色。”
“但是,始作俑者的柴田该负责。”大八木恨恨状地说。
“柴田也可能只是一心一意地想让球队增强实力,才会想出那样的方法吧!最初,他可能只利用来调整打击节奏,却没想到会因而有人死亡。”
“你这么说未免太庇护他了。柴田在柳泽出事死亡后仍毫无顾忌地继续使用‘魔术’,以正常人而论,根本不太可能,可见他是为了求胜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