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五更的更声刚敲响,白芍已坐在梳妆台前让小翠梳妆。小翠说:“你听,这才五更,这么早起来干什么,神色不安的样子?”白芍一边照着铜镜一边说:“今日一大早,丞相要叫吉平太医来看病。这次不是真看病,因为听人举报,吉太医也卷入了一些人的阴谋。丞相佯装犯病,以此验证吉太医有无害他之心。”小翠说:“既然有防备,那曹丞相万无一失,小姐还着什么急?”白芍说:“我总觉有些不安,还是去看看为好。”小翠一边帮着梳妆一边说:“你不是说过,你自己不下手,但是别人要杀曹丞相,你看见也不管?”白芍无语,停了半晌说道:“那也看看再说吧。”
白芍梳妆完毕,穿戴暖和,开门出去了。
天刚有一点朦胧亮。院内外一夜来已白雪覆盖。她走出院门,四个女将士正在小院四周巡回警戒,见她都一并行礼,其中两人与白芍相随,两人依然留守小院四周。白芍踏着雪穿过银装素裹的园子朝前走去。
正值此时,几个相府家仆引领着一顶小轿在相府口停下。下来的是吉平。而后,家仆们引领着吉平匆匆拾阶而上,进大门,穿过庭院,来到后堂。曹操正在榻上躺着,头上蒙着手巾。白芍坐在床边。吉平放下药箱,说道:“丞相又犯头风病了?”曹操微微睁开眼,说道:“只能提前请太医来治病了。”而后,他示意吉平坐,又指了指白芍,言语无力地介绍道:“这是相府主簿白芍,徐州郑康成大人的外孙女。”吉平在床边坐下,略搭了一下曹操的脉,说道:“我与主簿见过面,上次给丞相治箭伤的时候。”曹操想起来了,微微点头:“上次是天子田猎,杨雕借箭射人。这天下坏人害人,总是假手于人,借刀杀人,你说是否歹毒?”
吉平微微一怔,说道:“自然是歹毒的。”
曹操又慢慢说道:“上次杨雕偷张辽之箭射孤。众人都以为张辽是凶手,孤不疑张辽,最后抓了真凶。孤绝不随便疑人,但该疑者绝不放过。”
吉平听到此话,眼神又略有反应。
白芍静静地坐在一旁,不动声色地观察着。
吉平转移话题,说道:“知丞相老病复发,吉某已预先配好药。请问药罐在哪里?还是我亲手为丞相煎熬。药一服下,疼痛立止。”曹操抬手指了指房屋另一端,有炭炉药罐。朱四领着家仆进来侍候。吉平说:“不用如此多人,我一人即可。”曹操微微抬手:“汝等都退下。”朱四等人左右看看,不放心地退到外面。吉平将草药倒入罐中加水煎熬,不一会儿药香弥漫。又过一会儿,药熬好了,吉平倒出一碗,端到曹操床前:“丞相趁热喝下,头痛即愈。”
曹操微微睁开眼,说:“此药太医可先尝尝。”吉平说:“历来我给丞相熬药,丞相都未让我先尝。”曹操说:“你给皇上看病熬药,尝否?”吉平说:“自然是尝的。”曹操说:“给孤熬药,为何不可尝一回?”吉平摇头道:“丞相一向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曹操说:“情况有变,事出有因。还是请太医先尝为好。”吉平摇了摇头,端起药尝了一口,然后,将药递曹操。曹操让白芍垫高了枕头,躺在那里依然摇了摇头。吉平叹气道:“丞相是否还疑?”曹操看着吉平,面露思索。吉平干脆端起药碗,大喝几口,将喝剩半碗的药放到曹操面前:“这次丞相请用吧,不该再疑了。”曹操见此,立刻回过神来,说:“吉太医请谅,是孤疑错了,孤当赔罪。”说着,在白芍搀扶下坐起身,端起药一饮而尽。
曹操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此话说着容易,做起来很难。该疑的漏疑了,不该疑的疑错了,皆罪莫大焉。还望多少年你我相知相信,恕我疑错之罪。”
吉平听罢此话,神色有些纠结,似乎有什么事一时想不清。他转头道:“本该喝一碗,让我喝去半碗,药量欠了,我再将药锅里剩下的药渣滗一滗,还可倒出半碗,给丞相补上。”说着拿碗过去,将药罐端起倾倒着。曹操高枕躺着等待,看不见吉平那个方向。白芍坐在一边,却用眼睛余光看着那边吉平的操作。吉平倒完了药,趁人不备,将一小包药粉倒入碗中汤药里。
这一动作虽不易觉察,还是被白芍看见了。
吉平又端过药来,让曹操喝下。白芍伸手道:“我来侍候丞相服药吧。”吉平犹豫了一下,与白芍目光瞬间对视,将药碗给了白芍。白芍说:“这回我先尝尝。”吉平说:“药量已经亏欠,不用再尝。”曹操也说:“不用再尝了,拿来我喝即可。”说着自己撑着坐起。白芍端着药看了吉平一眼。吉平有些不敢正视。白芍端药去喂曹操,一失手将碗摔落在地,碗碎了,药汤洒了一地。吉平有些急了:“主簿为何如此粗疏?”白芍不语。曹操一挥手:“不妨,再熬再喝就是。”
白芍与吉平对视着。片刻寂静。二人又都不约而同垂眼看地,药液流泻之处冒起黑烟,砖石崩裂。曹操探头也看见了,一下虎起眼,高声喝道:“来人!”
曹丕与管家朱四领着众家丁一下冲进来,将吉平拿下,摁倒在地。
曹操对白芍说:“亏得你一失手,验出毒药,真乃神灵借你之手保佑我之命也。”白芍垂眼没说话。曹操一下掀被从床上下来,挺身站立,指着吉平说道:“我说怎么孤一说有人借刀杀人,你就目光闪烁。谅你一个医人也不会想到下毒害我。说,你今日来下毒,谁人指派?”
吉平被摁在那里,高声说道:“无人指派,要杀就杀,死无遗憾。”曹操扬手示意,众人将摁倒在地的吉平一提,站在了那里。曹操说:“我对你以诚相待,向来不曾亏欠,你为何竟下如此毒手?”吉平铮铮硬骨地说道:“私交难遮大义。”曹操盯了吉平一眼,说道:“看来你是不想说真话了?”曹操下令道:“拉下去审,用大刑!”吉平说:“都免了吧,松手,我说。”
曹操略示意了一下,众人松开手。
吉平说道:“曹丞相,我药箱里有一张写着‘曹’字的药笺,是治你头风病的药方。你今后可照此方服药,即可自行痊愈。此药方到任何药房一看,都明白药理在其中。为医的或许本该只管治病。可叹天命与人事都不让丞相死,那我吉平死就是了。”说着一头撞到柱子上,头破血流,瘫倒在地。曹操一愣,挥了一下手,众人用凉水泼醒吉平,将他翻转过来,仰躺在地。曹操问:“你还有何要说?”吉平奄奄一息,说道:“但求一死。”曹操说:“还有呢?”吉平微微摇了摇头。曹操问:“你方才说天命人事不让我死,所谓人事是何意,指何人?”吉平用最后一点力气抬手指了一下白芍,手臂在空中僵了一会儿,而后落下,昏死过去。朱四蹲下,伸手试了试鼻息,说:“可能没救了。”
曹操挥了一下手:“先抬下去,其余再说。速传军师荀攸及文武要员来此,紧急会商。”曹丕说:“遵命。”众人抬着吉平下去了。
曹操在屋里踱来踱去。白芍坐在一旁看着他。曹操站住,指着地上说:“这一摊是毒药的药渍,这一摊是吉平撞头留下的血渍,事情怎么会是这个样子?”然后,走到炭火和药罐旁边,拿起药罐看了看。又打开药箱,取出一张药笺,抬头处写着一个“曹”字,后面是一二十味药名。曹操抖了抖药笺,放下,背着手又踱了几步,说道:“那些人如何能够指使动他?看他今日的样子,下毒前也有几分踌躇。既要害死我,却还留下治病药方,实有些费解。”曹操挥了一下手,快刀斩乱麻,“看来秦庆童的举报属实。那幅洞穿我上下的全身像,是吴子兰所画,都知道唯吴子兰有这两下子。”
曹操看着白芍说道:“吉平太医最后说,天命人事都不让我死。天命是天之命,无用多讲。人事是人谋,他为何指你,是你当时发现他了?”白芍叹了口气:“丞相别问了吧,人常常是管了不该管的事。”曹操有些不解:“这又是何意,你不是说你吧?”
白芍不语,神情略显恍惚,吉平太医的事显然让她有些悚动。
曹丕匆匆进来:“父亲,军师荀攸及文武要员们都到了。”
曹操到了前面大堂。荀攸及文武要员们已左右两班整齐站立。只有军师郭嘉在官渡监军把守一线未回。曹操当中坐下,白芍照例在一侧落座书记。曹操说道:“昨夜到今晨,接连发生两件事,第一件,国舅董承府里家奴秦庆童到这里举报,董承与工部侍郎王子服、长水校尉种辑、议郎吴硕、昭信将军吴子兰及吉平太医等人密谋害孤。第二件,今晨,孤佯病召吉平太医来,察其有无害孤之心,果然投毒,但事后拒不交代,撞柱倒地,估计人已无救。现该如何对策?”
荀攸略转眼睛思索一下,出列道:“启禀丞相,吉平太医撞柱无救之事,须严密封锁消息。现倒不如放些风声出去,说吉平太医已招认参与了一党阴谋。而后必有惊慌错乱者,那些在监控之中的可疑之人必露马脚,可一网打尽。”
曹操点头说:“军师此计言简意赅,甚妙,就此放风出去。明日是正月十五,我已于前日在陛下处领旨,元宵节在相府代陛下宴请百官。谁不敢来谁就有鬼,而有鬼者,若敢斗胆前来,孤到时也自有敲山震虎之计,将他们一举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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