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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节

        黎明前的黑暗,伏完在几个打着灯笼的太监引领下,在皇宫内急奔。此时,临上早朝的汉献帝正背着手在宫中烦躁地踱来踱去。伏皇后与蓉妃坐在一起,伏皇后照例拿起蓉妃的一只手抚摸着,同时与蓉妃一同担忧地看着汉献帝。黄福弓腰小心站在一旁。汉献帝站住,一甩袖说道:“朕也就剩今日最后一个安心朝了。曹操今日就率军回到许都,照例他会入驻大本营一夜。明日一早,他必上朝来。朕从此每日上朝又都将背若芒刺了。”汉献帝说着又一甩袖,踱了几步,“如此了不得的袁绍,咋也如此禁不住曹操打呢,莫非曹操真就这等厉害?”

        正说着,外面报:“国丈伏完叩见皇上。”

        汉献帝一听,就激灵道:“上早朝前国丈如此着急进宫,必有要事要报,宣他进来。”黄福高声道:“宣国丈伏完进来。”伏完急忙忙进来,急忙忙叩拜:“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臣来禀报陛下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汉献帝一听,眼睛就亮了,他冲蓉妃摆摆手,蓉妃起身退到后面去了。汉献帝落座道:“是何大好消息,曹操班师回来,又有什么可好?平身吧。”伏完起身急切说道:“活曹操回不来了。”汉献帝一下坐起身:“此话怎讲?”伏完说:“曹操在领兵夜袭乌巢时曾中一箭,那一箭是毒箭,现毒性发作已不救身亡。”汉献帝眼都瞪圆了,指着伏完:“这等消息,不可乱说,必确实可靠才行。”伏完说:“消息万分可靠。曹操中箭后还能率军击败袁绍,必是毒性还未发作。刚把袁绍打跑,他就不行了。或是怕袁绍反攻,或是怕自家军队混乱,一直秘不发丧,大概要到许都将朝廷局势控制好了才会发丧。”

        汉献帝惊愕地判断着。伏皇后也在转眼思索。黄福更是听呆了。

        汉献帝回过神来,问:“有何证据证明此消息?”伏皇后也跟话道:“这种事情,听不得传言。”伏完说:“曹操中箭一事,曹军上下几乎无不知。曹操毒箭发作之说,或许无据可查。但曹操率军凯旋,必然耀武扬威骑在马上,是吧?”汉献帝点头:“那当然。”伏完说:“据官渡来报消息的人说,曹操大军撤离官渡凯旋时,未见曹操,却见大军队伍中有雪白的灵车,数千军人披白护送。”汉献帝一听如此,想了想,又问:“报告之人亲眼所见?”伏完说:“亲眼所见,臣已核对。”汉献帝再问:“确实为报告者亲眼所见?”伏完说:“臣用性命担保,确是其亲眼所见。”

        汉献帝转头看伏皇后,伏皇后心计颇深地说:“外防袁绍,内防朝廷,曹操死了,这样暂且秘不发丧,是很可能的。”伏完又补充一句:“报告者还亲眼看见,数千披白护送灵车的队伍前,领头的是骑在马上的曹丕。”伏皇后一思忖,说道:“看来曹操手下那班人都怕树倒猢狲散,才共同推立曹丕接位,这样,他们自然要秘不发丧,怕朝廷上下震动,必要回到许都将局势控制住才能发丧。”

        汉献帝听到此一拍宝座,腾地站了起来:“树倒猢狲必然散,想不散能维持几日?曹贼呀曹贼,你总算一命呜呼了,看你还能欺压朕乎!”汉献帝说罢有些狂喜,甩开袖子背到身后,在宫中大步来回走着,走了一阵,猛然停住,仰天笑道:“曹操啊曹操,你枉费心机一场。你再纵横捭阖、专权天下,也挡不住一箭夺命呜呼哀哉。”汉献帝兴高采烈地直指伏皇后:“朕从此是真正的天子,你也便成了真正的皇后。”又一指伏完:“你也便成了国人都要仰承鼻息的真正的国丈,而且,也将成为真正的太尉执掌兵权。”伏完站在那里连连拱手行拜:“全仗陛下天威。”汉献帝又一指黄福:“你这大太监也便侍候朕侍候到功成名就了。”

        黄福点头哈腰道:“那史书上保不住还要留下奴才一笔。”

        汉献帝说得兴起,居然甩开袖子狂荡地舞了几下,而后渐渐平静下来,又想到什么,一下站住,说:“那帮猢狲推立曹丕继曹操位,曹丕年纪轻轻,怕是拿捏不住吧?”伏完说:“那当然。”汉献帝又想到什么,来了心事,坐下道:“倘若他少年得志,一时拿捏住了,又当何讲?看他这两年又当将军,又当许都太守,又当钦差大臣巡查四方,也历练得可以了。”伏完没想到汉献帝心事来得这么快,立刻说道:“总比曹操嫩多了。”汉献帝开始忧心忡忡:“倘若曹丕少年轻狂,要废朕,又将如何?”伏完一听有点愣:“不会吧?他连局势都未必控制得住,说不定没几天他手下文武不合,就分崩离析了。”

        汉献帝想到更多的忧心事:“曹丕若分崩离析,天下又将如何?”

        伏皇后在一旁说话了:“陛下不就在等这一天吗?”

        汉献帝说:“等是等,可真是等到曹操死了,朕又发现,新麻烦不少。袁绍必然整兵再犯许都,有曹操时他说,我这陛下是唯一的陛下、真正的陛下;真没曹操了,他要挟天子以令诸侯,是否比曹操还专横?”伏完说:“袁绍这次大败,势力早就不行了。”汉献帝忧心道:“袁绍势力若单薄了,西边的韩遂、马腾必然见势起意,南边的刘表,江东的孙权,说不定又彼此不服,恶战起来。”

        伏皇后说:“陛下不是讲过,到时你居高临下平衡东南西北即可。”

        汉献帝摇头道:“我历经董卓之乱,称帝到今日,深知很多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有曹操时,受气。今日真没曹操了,弄不好又要做流浪天子,被诸侯劫来劫去。”话说此时,天已发亮,伏剑在几个太监引领下急急进宫,奔向汉献帝的乾安宫,到了宫门口,众多太监拉着接汉献帝上朝的金辇也早停在了那里。

        宫内,黄福走到汉献帝跟前,小心说道:“皇上,金辇已到,该上朝了。”汉献帝烦躁地说道:“曹操都不在了,朕还怕什么?想上朝就上,不想上朝就不上,想早上就早上,想晚上就晚上,哪有这么多规矩?”正说着,外面又高声报道:“车骑将军伏剑叩见皇上。”汉献帝、伏皇后、伏完都愣了。汉献帝对伏完说:“伏剑又到,莫非又有最新情报?宣他进来。”

        伏剑进来,一下叩拜于地。

        汉献帝急问:“国丈才报曹操已死,你又来报何消息?平身说话。”

        伏剑跪在那里连连磕头:“臣不敢起,也不敢说。”汉献帝说:“为何?”伏皇后则盯着伏剑,看出事情不好:“出什么事了?”伏剑抬头看了看站在一旁的伏完,说道:“父亲,事情有变。”说着,摇了摇头。伏完一听,脸色顿变,也给汉献帝跪下了。汉献帝厉声道:“究竟是何意思?”伏剑这才斗胆说道:“曹操未死。”汉献帝说:“这是何等混账事情?”伏剑又连连磕头:“曹操确实中箭,但并非毒箭。率军班师回许都时,曹操确实没有骑马,现在才知,是和主簿白芍同乘于一辆车中。确有数千将士披白护送两辆灵车,但那并非曹操身亡,而是白芍的外祖父郑康成及其妹妹赤芍在两军交战时死于曹军乱箭……”

        汉献帝、伏皇后全呆了。黄福立在那里也僵了。

        伏完、伏剑二人五体投地,一动不动。

        过了好一会儿,倒是黄福小声说道:“皇上,还是照常上朝吧。”

        大殿内,群臣叩拜呼贺“祝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已毕。汉献帝登上宝座,从容俯瞰道:“众卿平身。”文武百官都起身,分班而立。殿头官高声宣道:“有事出班奏事,无事卷帘退朝。”这时,汉献帝倒先开了口:“丞相率军凯旋,到许都是今日还是明日?朕是率文武百官出城迎接,还是……”郭嘉出列奏道:“回禀陛下,臣等方才接丞相急报,丞相已率军提前到达许都郊区,即刻不卸甲衣,率凯旋诸文武直接赶上朝来。”汉献帝听此有些惊愕,文武百官也都震惊。

        汉献帝说:“曹丞相不卸甲衣,直接带诸将上朝,为何如此急促?”

        孔融出班奏道:“往日丞相班师,大多先驻扎许都郊区大本营休歇一夜,第二日一早上朝。丞相昨夜行军未停,今晨径直赶来上朝,很可能是大好战报要尽快向陛下禀报。况且听闻这次袁绍大败而逃,不仅丢弃随军携带诸多财富器物于不顾,还丢弃一金锁红木箱,箱内尽是我朝文武与袁绍私通之信件。丞相今日上朝要当廷处置。”汉献帝大惊。全场为之悚然。伏完、伏剑、杨修、赵彦等人顿时面如土灰。诸多文武显然忐忑不安。

        孔融冲殿外一挥手,立刻进来数百武士,于殿两侧按剑而立。

        汉献帝大惊:“爱卿这是为何?”

        孔融奏道:“丞相既然要当堂处置暗通袁绍者,必要防止意外。”

        杨刚又冲殿外一挥手,殿门外有将领随即接着挥手,没多会儿,一群彪形军士抬来两个炭火红红的大鼎当殿而放。汉献帝与众百官皆惊骇。

        汉献帝睁大眼问:“这又是为何?杨刚,你乃礼部尚书,何有如此上朝礼仪?”杨刚说:“曹丞相令当廷预置鼎火。”汉献帝愣了半晌,才又说出话来:“纵使有大臣私通袁绍犯下谋逆之罪,收而下狱,罪而行诛,可也,莫非要用鼎烹?”

        陈登出班奏道:“非常事需非常法。丞相为何如此吩咐,待其一到即知。”

        正此时,殿前官在殿外高声报道:“曹丞相率众文臣武将已入许都城门,正急驰上朝。”殿内听得十分清楚,孔融还是对汉献帝重复奏报一遍。汉献帝故做镇静:“丞相此次如此大胜,朕既然来不及率百官出城迎接,是否此刻率文武到午门迎接?”孔融说:“这恐怕也来不及了。”汉献帝说:“那爱卿速出殿迎上,宣朕口谕,丞相大胜,本该朕亲率百官出城迎接,现既丞相先到,则今日丞相与凯旋文武上朝入殿一律免行大礼。”孔融拜道:“融领旨。”

        孔融出得殿来,匆匆奔向午门,两边虎贲卫士肃立目视。

        刚到午门,曹操率文臣武将气宇轩昂入门而来。

        孔融迎上行礼后,宣道:“陛下口谕,今日丞相率凯旋文武上朝入殿一律免行大礼。”曹操点头,脚不停步地率众人往前走。殿前官站在殿门外高高台阶上,远远看见曹操等人过来,便高声向殿内报告:“曹丞相已率众文武进午门。”

        大殿内,汉献帝高坐宝座,端杯喝茶,手抖不止,茶水溢出。

        听得殿前官又高声报道:“曹丞相到——”孔融引领,曹操率荀攸、曹丕、李典、许褚、张辽、徐晃等文武雄赳赳入得殿来。曹操径直来到汉献帝宝座前,拱手行礼道:“陛下既有旨在先,臣就免大礼直接启奏了。臣今日率军凯旋,现领诸出征文臣武将上朝禀报大胜袁绍之战绩。这里已有荀攸、许褚、李典、张辽、徐晃、曹丕等人,还有新任军师许攸,新封的二位偏将军高览、张郃在殿外等候,请陛下一概准许上朝入殿。”汉献帝说:“你从官渡寄来的奏请,封三人官爵,我已下旨准奏行封,可即宣三人进殿。”殿头官立刻高声宣道:“宣许攸、高览、张郃进殿。”殿内官传宣,殿前官在门外再次传宣。

        许攸、高览、张郃三人进到殿内,叩拜于汉献帝面前。汉献帝说:“朕今日已经有旨,丞相及所率凯旋文武一律免大礼。”许攸跪在那里说道:“我等初次拜见天子,不可免礼。”汉献帝说:“礼罢,平身吧。”

        三人刚刚谢恩站起,曹操对汉献帝说道:“现有一样缴获,要当廷请陛下与文武百官目睹。”说着,轻抬一下手,许褚立刻一蹿虎步出到殿外,而后朝殿外台阶下挥手,两员副将正站在丹墀下静候,这时抬着一只金锁红木箱庄重拾阶而上。许褚领两位副将进到殿来,一挥手,二副将将红木箱放在百官面前。曹操指着金锁红木箱对汉献帝说道:“此金锁红木箱,为袁绍随身携带之物,率军出征时,袁绍走到哪里,此箱带到哪里。其中唯装一物,即是我许都文武官员与袁绍暗通的信件。此次大战,在袁绍的中军帐内缴获,许褚率先发现箱中是这等信件,臣立刻下令锁箱、封箱,现一信不漏,全部呈现在陛下面前。此箱详情,陛下可问许攸、张郃、高览三人,他们之前皆为袁绍亲信,必知详情。”

        许攸这时出班奏道:“启禀陛下,此箱确为袁绍所有,箱内也确实装满许都文武官员与其暗通的信件。袁绍曾当我与审配、郭图之面不止一次炫耀,张郃、高览二将军也必有所耳闻。”张郃、高览二人也都奏道:“确实如此。”

        汉献帝佯装明白地点点头。

        曹操转头问许褚:“许褚,当时缴获此箱,何人看过箱内信件?”许褚答道:“褚一人翻看过几封,就令二副将,”说着一指那两个抬箱的副将,“抬到丞相面前禀告。”曹操又接着问:“你所看到的那几封,都是谁人所写?”许褚答道:“褚未确切记忆。”曹操问:“后来如何锁箱封箱?”许褚答道:“当时丞相即令上锁封箱,我等就立刻将其锁上封上,丞相还令,非丞相令任何人不得开启。”曹操对文武百官说道:“诸位可查看封条是否完好,上面所写时日是否清楚?”孔融、陈登、杨刚、郭嘉等人看罢,纷纷点头。曹操又特别地伸手一指:“请太尉伏完、车骑将军伏剑、礼部侍郎杨修、议郎赵彦查看。”

        几个人略有些浑身颤抖地走过来,草草一看,便点头称是。

        曹操说道:“现请中丞御史孔融并太尉伏完拆封。”

        孔融从容下手,伏完则有些手抖,封条一一拆除。

        曹操说:“开箱!”许褚将钥匙插入锁孔,打开锁。孔融将箱盖打开。曹操说道:“其中是否确实是许都文武官员暗通袁绍之信,请太尉伏完任意检看一二,不必通报姓名。”伏完手明显抖得厉害,随意从满箱信中掏出两封,看了看,便放回箱中,点头说:“确是暗通袁绍之信件。”曹操看着伏完问道:“天下大势所趋,顺势者昌,逆势者亡,是否?”伏完唯唯诺诺:“是。”

        曹操扫了伏完等人一眼,而后面向汉献帝:“陛下可否下旨,任由臣当廷处置?”汉献帝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自然听凭丞相当廷处置。”曹操转身对着众人:“大势所趋,看不清楚的难免会逆势而动。正当袁绍强势之际,我曹某内心都有过进退踌躇,众人若因此为自己留有退路,何罪之有?现我领圣旨当廷处置,所有通袁之信,一概当廷焚毁!”

        众人全惊了。汉献帝也惊了。伏完、伏剑、杨修、赵彦等人更是惊了。

        唯有郭嘉早知如此地微微一笑,对一旁的杨刚、陈登低声道:“我知丞相必如此,欲纵而先取,先取而后纵。”曹操下令道:“中丞御史孔融、太尉伏完,请二位重臣亲手焚之。”许褚一指,两位副将将红木箱抬近燃着炭火的两个大鼎中间。孔融、伏完二人上去,各自从箱中拿出信件,往鼎火里投掷。鼎火熊熊,灰烟袅袅。

        汉献帝自上而下观看着火光。百官观看着火光。

        孔融、伏完各守着一鼎之火焚烧着,鼎火之光映着人们神情各异。

        这个时间不算短,最后,孔融与伏完拍手道:“信件已烧毕。”曹操又令伏剑、杨修、赵彦等人查看一下箱内有无余信,三个人走过去看了一番,箱内已空。曹操一摆手,许褚令二副将抬空箱出殿。众彪形大汉将两只大鼎抬出殿外。

        大殿内气氛一下显得松弛。汉献帝正准备开口讲话,赵彦突然出班奏道:“启禀陛下,微臣今日实有一事想不明白,要挑剔一下丞相。”全场都有些吃惊,汉献帝也很意外,他立刻跟上思路,问:“赵议郎有何事想不明白?”

        曹操冷眼看着赵彦。

        赵彦大无所忌地接着奏道:“既然今日曹丞相能将如此多人暗通袁绍的信件一火焚之,既往不咎,当年为何非要治太尉杨彪之罪不可?杨彪当年不过与袁术暗有信件往来而已。”汉献帝问:“赵议郎,你的意思是……”赵彦说:“今日焚烧信件若对,当年追究杨彪则必错。若当年追究杨彪理所应当,今日焚烧信件则错。我对曹丞相此一时彼一时的不同做法,提出诘问。”

        汉献帝从容说道:“曹丞相有何话要说?”

        曹操更是从容:“正可谓此一时彼一时也,臣从来爱讲这句话。若再添一句,则是此一事彼一事。为何当年处置杨彪暗通袁术,而今日赦免众人暗通袁绍,理由有三。一、袁绍袁术虽然都有不臣之心,但袁术私藏先王玉玺,公然称帝称王,谋反叛逆昭然若揭;而袁绍出兵攻许都之前,虽对朝廷有所不敬,但并未公开称帝,还领着朝廷所封大将军号,也算规矩之内,因此,杨彪通袁术,与这多人通袁绍,罪大小有别。二、法不责众。此话虽不成立,但有时也须有所变通。倘若箱内只有朝内一人通袁绍之信,臣今必办之;但如此多人暗通袁绍,确实不可一并办罪。臣也想过,将信件逐一检点,区别对待,但必定轻重难辨,处置不当;一火焚之,或更妥当。三、臣受陛下信托主持朝政,当年内外受敌,外有袁绍、袁术压境之兵,内有董承、刘备等奸党谋反,于当时危境重重之际,对杨彪如此暗通敌者非严办不足以定局势;而今袁术已死,袁绍已败,外敌大势已去,内敌董承之流早已伏诛,臣主持朝政远比当年悠游自如,故足以行宽容之法。”

        汉献帝点头道:“丞相言之有理。当年,孤曾建议给赵议郎一个免死牌,丞相都不同意。”曹操接话道:“臣今日依然不对任何人发免死牌。罪大当诛,这一条不可弃。但今后依法治国,宽严兼备,对犯罪之文武大臣,能不杀尽量不杀。”汉献帝很天子地一摆手:“此话现可一笔带过。丞相凯旋归来,必有大事要奏。”

        曹操说:“臣所奏之事如下:一、此次大胜,论功行赏之名单,一如臣奏章所书,望陛下准奏。二、臣原想趁官渡之胜继续攻冀州与并州、幽州、青州诸州郡,但虑及兵疲民惫,急需休养生息,故而班师,准备明年再征袁绍,一二年内统一整个北方。三、而后,便可兴修水利,大治黄河,推广屯田。过去我占河南,袁绍占河北,不得如此兴修水利。四、再后,挥师南下,攻伐与安抚并举,对俯首称臣者行安抚,对不臣者则征之。五、改革朝政,赏勤罚惰,拔贤去劣,治吏治国,以利民而富国,富国而强兵。六、朝廷上下,虽然还要治奢倡俭,但国威要扬,国容要尊,两三年内,国库充裕时,准备为陛下适当修建宫殿,整治一新,并于天下选美,为陛下增嫔妃、添才女,充实宫内。”

        汉献帝听此眼睛顿亮,明显大喜,但又掩饰住,摇头道:“还是先安社稷,顾民生。”

        曹操说:“此事陛下还要随顺众意,理当如此。”这时,文武百官便都齐声道:“理当如此——”汉献帝哈哈大笑:“丞相真是讲出一番太平景象。朕原听说,你在乌巢中了一箭,是毒箭,朕还颇担心一番。”曹操活动一下左肩臂,说道:“臣确中一箭,但并非毒箭。臣还不得死,臣还要为陛下一统天下。”

        汉献帝说:“朕自知德薄才微,奉天承运扛起这汉家正统。朕只需为丞相与诸贤卿举个大汉之旗,其余全凭丞相与诸卿之力了。”

        又一日,凌晨四更未尽之时,天仍黑暗,许都曹府大门前挂着灯笼,朱四领着上百家丁在门前排列起一辆辆马车来。朱四在几个家丁簇拥下指挥着:“第一辆是主簿所乘之车。第二辆、第三辆是郑康成及赤芍的灵车,再往下是主簿的行李车、货车,一顺排齐。”车队很快在灯光晃动的街道上整齐排好。

        此时,曹操书房内灯烛明亮,曹操与白芍对着摆满案几的酒菜果品而坐。曹操说:“唯今夜何其短,还未觉通宵,已近拂晓,四更已过,五更即来,唉,人生所谓生死离别难。”白芍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不动也不语。两人早已停了饮食,曹操举杯说道:“再饮最后一杯。”白芍摇头。

        曹操说:“回徐州安葬完外祖父与妹妹之后,主簿守陵百日即可。”白芍摇了摇头:“我已说过,需守三年。”曹操又说:“守一年吧。”白芍垂着眼重复道:“需守三年。”曹操摆了一下手:“到时再说吧。”白芍不容含糊:“那也是三年。”

        曹操盯着白芍:“三年过后呢?”

        白芍若有所思地说道:“我估计不会再回到丞相这里了。”

        曹操一挥手赶走如此沉重的话题,哈哈一笑:“不说这些,在此书房,我倒想起两年前我与你初次相见,我拧了你胳膊,想验证你是否刺客,结果赔了许多不是。”白芍目光恍惚也想起往事,在回忆中说道:“谁也不要欺负人。”

        曹操接着展开这个话题:“那第一次见面也是如此烛光,孤拿出鱼肠宝剑,向你展示其锋利,削剑如笋,你看得毛骨悚然。”白芍仍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那把鱼肠剑后来还真有了用场。外祖父说,一人一物,都不会平白无故出现于世,此话不谬。”曹操接着延伸话题:“那你出现于曹府又因何故?”

        白芍回忆着叹了口气:“此事真是难讲,可以说一言难尽。”

        曹操尽量调侃地笑道:“老天派你来救我命的?一次防了吉平太医下毒,一次防了中军帐总管朱六行刺。”白芍对曹操的说笑没有应和,目光还是有些恍惚。曹操接着活跃气氛说道:“第一次你在曹府显露才能,孤要对曹丕面授机宜,先暗写了‘面授机宜’四字,让军师荀攸、郭嘉猜,都猜不出,主簿出口四字‘面授机宜’,让他等先吃一惊。”曹操看了一下白芍,又接着继续,“又一次,文武左右议事,有人对你质疑,你一通念诵会商记录,言锋犀利,将他们个个驳得体无完肤。”曹操看着白芍,见还没反应,又接着道,“还有,那次在相府后花园饮酒,孔融评点孤的诗《短歌行》,出言狂妄,你将孔融的评点通篇驳倒,弄得他这个文魁星黯然失色,他居然脸上挂得住,还当场跪下,向你求婚,真是可笑。”曹操说着哈哈笑了。

        白芍却在回忆中莞尔一笑,而后神情忧郁地说道:“丞相此刻是想哄我高兴呢,但再哄我,此次也是一走再难回了。”

        曹操那一番有意的说笑一下停了,眼睁睁地看着白芍:“为何?”

        白芍说:“练道家百日不语功后,已觉得人活于世,甚为虚无。当时若不是担心朱六潜伏丞相身边,可能加害于丞相,我也可能不回来了。”曹操点头道:“道家善讲虚无二字,其祖宗老子开此先河。孤则爱讲一句话,此一时彼一时。这次班师回来,在朝廷对那个陛下讲过此话。今日对你也讲此话。你的两位至亲去世,此刻心感虚无乃为必然。时过境迁,心情自然还会变。孤倒还是想与你说些不添愁的话,刚才讲到那位陛下,孤就想起来两年前那次田猎,孤笑那位陛下跑到你面前孔雀开屏。你当时笑孤想当孔雀王。”白芍想起往事,心不在焉地讽刺道:“丞相那次还说,许他孔雀开屏,不许你赚人眼泪?”

        曹操佯装哈哈大笑:“那次我也是中箭,我明知不是毒箭,但说弄不好可能是毒箭,就把你吓得落泪了。”白芍回忆起遥远往事,目光恍惚,而后回过神来,哀伤地一笑:“丞相,往事不堪回首,别说了……”

        曹操看了白芍一眼,站起来背手踱了几步,站住说道:“往事难得不回首,难得忘怀。主簿两次救孤之命,孤难忘。陪孤在官渡苦战三月,孤难忘。”

        白芍叹了口气:“本不该救你,给天下添如此多事。”说完停了停,想起什么,眼泪盈眶,“求丞相不说往事了。”

        曹操点头道:“好,就不说往事了。说说现事。你这次去徐州送葬,而后守陵,无论是百日,无论是一年,孤都会让徐州刺史妥加照顾。守陵日满,孤再让刺史派兵送你回来,孤或亲自带兵去接你。”白芍摇了头。曹操道:“还是必守三年?”白芍肯定地点点头:“丞相,我说此话并非一时心念,我是想定必须如此。我说三年之后可能不再回曹府,也绝非虚话诳丞相。此时已觉人世虚无,三年一过,千日之隔,纵使对丞相还有牵挂,也就泯灭尽了。丞相自有南征北伐、纵横天下之事业,往事已矣,丞相不再提了。再提,就实是为赚我眼泪了。”

        曹操听此,看着白芍半晌无语,踱了几步站住,看着白芍:“莫非往事于主簿无一所想所忆?”白芍恍惚片刻,凄然一笑:“想起去年正月,跟随丞相微服出行,那日下着雪,在街上小饭铺喝羊汤吃烧饼,丞相那打扮,现想来挺好笑的。”白芍露出一丝回忆的笑容。曹操看在眼里,立刻跟话道:“我装老爷你装少爷,我十足地当了你一回父亲。”曹操说完停了停,见白芍并无反感,又道,“还有可堪回首之往事否?”白芍依然目光蒙眬地说道:“想起你头痛,为你针砭时,你那样子挺可怜的。”曹操不禁叹息:“主簿其言甚善。”

        白芍看了曹操一眼:“还想起丞相吹起牛来挺性情的。”

        此时,外面有两声轻轻的敲门声,接着是小翠的呼唤:“小姐。”曹操说:“小翠进来。”白芍站起说:“我去。”她走到门口,拉门出来,小翠站在门外,外面已现一片微明,不知何时下开雪了,小翠肩上已披着雪。白芍说:“下雪了?”小翠点点头,而后说道:“小姐,朱管家他们来了,要搬你的行李装车,不是说好天一明就出发?你若没什么要用的,我就让他们搬了,反正已收拾好,我只留下路上的梳妆用具。”白芍说:“让他们搬吧。”说着看了看黎明前暗黑朦胧的院子。小翠说:“还有,小姐记得还要回房梳妆。”白芍点头:“我知道。”

        小翠从怀里拿出那把带鞘的鱼肠剑:“你要我拿来的鱼肠剑。”

        天色微明。曹府门前,管家朱四正在领众家丁往后面的车上装行李货物,两辆灵车上,可以越来越清楚地看见两个十分贵重的棺椁。远处,马蹄声迅速近来,是许褚带着五百骑兵来到相府门前。许褚与众将士甲衣外面都披着白斗篷,盔帽簪缨上系着白绢,将士的枪戈上都系着白绸条。朱四说:“许将军带兵护送主簿去徐州?”许褚说:“正是,是褚亲自向丞相请命的。主簿了不起,没有她,丞相已遭人害,我等也早已群雄无首。”说话间,所带五百骑兵已在车队前后有序停好。许褚一挥手,众将士齐下马,整齐牵马而立。

        曹操书房内,白芍将鱼肠剑双手呈曹操:“鱼肠剑已完成使命,还给丞相。”曹操推却道:“鱼肠剑你就留下吧,你纵使真的不再回来,也留下做个纪念。”白芍双手捧剑,停在半空许久,收了回来,将剑放入怀中。

        曹操站在那里说道:“既是如此离别,主簿有可能不再回来,孤有句话倒想问问了,你当时来曹府,必受命于郑康成,为何不下手?”曹操虽然没有把话问得十分明白,但也已经十分明白。白芍抬眼看着曹操,过了一会儿说道:“丞相,你不是早就说过吗,丞相早就看明白我下不了此手。如是才做好人,将剑交我,不费一钱,买了一个感化。”曹操被点破,笑了:“你我第一面,就觉彼此心有灵犀,知你对我没有恶意,更无杀心。可是,我还想确知,你见我第一面,手中握有鱼肠剑,为何没有下手?”白芍略有讽刺地说:“为你对我有礼,拧了我胳膊知道道歉。”曹操说:“还有呢?”白芍说:“为你对我信任。”曹操说:“还有?”白芍叹了口气:“还为你那首蒙人的《短歌行》,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曹操还问:“还有?”

        白芍看了曹操一眼,忧郁中露出一丝戏谑:“还为见第一面觉得丞相模样顺眼。”曹操眼一亮:“模样顺眼?”白芍又微微白了曹操一眼:“反正不让人讨厌;而且,那下巴颇像我父亲。”

        曹操听罢,思忖地点点头。他在屋中踱了几个来回,站住小心地问:“主簿必要守陵三年,因丧至亲而心痛,这还可理解。但为何三年后还不能回孤这里,人生莫非真如此虚无?”白芍说:“丞相别问了吧。”曹操看白芍许久,无奈,又转问:“那孤还有一个问题,两年前第一次见面就问过了,你何以一见孤就如此敢言善言,小小年纪,那胆量与才智如何而来?当时你讲那是你的秘密,无可奉告。”

        白芍垂眼沉默许久:“方才二问,其实乃是一问。”

        曹操愣了:“你为何不再回孤这里与你何以少年胆略能言善辩是一事?”

        白芍沉默片刻,叹了口气:“我实是父亲与外祖父二人宠爱出来的。”

        曹操盯着白芍领会着:“而这二人都去世了……且都死于我曹军之手。”白芍很深地凝视着曹操,不语。曹操继续揣摩道:“此事你想起来无法面对?”白芍垂眼沉默。曹操继续道:“说来曹某是杀你至亲三人的仇人。原本杀父之仇未能报,现添至三人之仇,还要陪那个曹某,岂能如此?”白芍叹道:“丞相别说了吧,这些都是又都不是,着实难言。”曹操愣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孤不知如何将心比心,才能领会主簿之心。”说罢,摇头叹息许久,而后轻轻揽住白芍,走到琴案旁:“好,不说了。君临行,可否再为孤弹一曲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白芍想了想。凝了凝神。而后在琴案前坐下,低眉信手弹了起来。

        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微微发亮的天光照见院子里白茫茫一片。曹府门口街道上,许褚所领五百兵护送的车队在静等。曹操听着琴声,在屋里踱来踱去,吟诵起他的《短歌行》: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宴,心念旧恩。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诗念完了,曹操停了停,最后仰天长叹:“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白芍也弹完了琴,停住手说道:“丞相便去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吧。”曹操说道:“孤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君一走,我何枝可依?汝这一枝,是孤唯一可依者呀。”

        白芍说:“丞相将来必有枝可依。”

        小翠又在外面轻轻叩门,轻声叫道:“小姐。”白芍站起说道:“临行,我该去梳妆了。”曹操愣愣地看着她,不知所措。白芍看了曹操一眼,略咬咬嘴唇,转身出了书房。她在小翠搀挽下,往自己的小院走去。四个一直护卫白芍的女将士在路上迎候,其中一个对白芍说:“主簿要去徐州?”白芍点头:“两年来,有劳你们费心了。”

        曹操站在书房门口,看着白芍在四个女将士护卫下走远,神情落寞。

        白芍回到自己的小院,进到自己的房间。

        行李已经搬走,房间显得比以往空荡。

        她在梳妆台前坐下,小翠给她进行送葬之行的梳妆打扮。头发打开了,白芍从怀中又掏出那把鱼肠剑,放在梳妆台上。小翠吃惊道:“没有还丞相?”白芍说:“此时未还,必有他用。任何一人一物,出现并非偶然,退去也非偶然。鱼肠剑还有最后一用。”小翠十分惊愕:“还有何用?”白芍已将鱼肠剑从剑鞘里轻轻拔出,一片寒光弥漫。白芍又对小翠说道:“再拿笔墨来。”

        曹操在大堂里背手踱来踱去,孔融、曹丕、荀攸、郭嘉、杨刚、陈登、许褚、李典、张辽、徐晃等文武要员及管家朱四在旁边侍立。曹操站住说:“孤要亲送主簿出城,至十里长亭。”

        孔融想了一下,说道:“主簿护送郑康成及赤芍灵车回徐州,郑康成毕竟是随袁绍而亡命,丞相送此灵车队不妥。我等代丞相送到十里长亭即可。”

        曹操面露愠色:“孤并非送跟随袁绍的郑康成之灵车队,我是送主簿的外祖父的灵车队。”孔融说:“即使是主簿的外祖父之灵车队,丞相也不必亲送至十里长亭。”曹操有些火了:“我实是送主簿。关羽,我都追送而去,主簿于我,可是关羽所能比?无她,孤已两次踏上黄泉不归路了。”荀攸冲孔融摆摆手,孔融诺诺而止。荀攸说:“请丞相乘车送别吧。”曹操说:“怕我张扬?孤必骑马。”

        白芍披麻戴孝,在小翠及曹府几个丫环的搀扶下,在朱四与众家丁的陪侍下,在那四个女将的护卫下,出了她在曹府的小院。穿过曹府的花园庭院,来到大堂前的庭院,而后在曹操、曹丕、荀攸、郭嘉、孔融等人陪同下,走出曹府大门,在小翠的陪护下上了车队第一辆车。

        天已亮,后面的灵车与车队一目了然。

        曹操与孔融、郭嘉、荀攸、曹丕等文武要员也都上了马。许褚所带五百披白送葬护兵也都一齐翻身上马。曹操扬了一下下巴,整个车队出发了。

        雪下得越来越紧,车队走过许都街道,两边路人靠边观看,少不了街谈巷议。曹操骑在马上岿然不动。车队出了许都城门,一路快行。曹操在风雪中没有言语,荀攸不时扭头看看他。曹操不顾左右。偶尔,小翠掀开车帘,白芍可以看见骑马走在一旁的曹操。曹操偶尔也会转眼看看车内的白芍,彼此尽在不言中。

        终于,在风雪弥漫中来到十里长亭。车队停下来,曹操要与白芍最终分手了。

        曹操骑在马上,白芍坐在车内。曹操说:“君百日若回,最好。一年方回,也可。必三年才守陵完毕,孤也等你。但凡军政从容,孤还可能去徐州看你。徐州方面的事情,孤都已去令安排好了,一切主簿不用犯愁。”白芍看了看曹操,说道:“丞相保重。”就泪水盈眶,哽咽无语。她示意车队赶紧出发。曹操也便示意许褚出发。

        许褚带兵走到前头,其余兵士随后护着车队启动了。

        曹操骑马伫立,看着车队远去。曹丕骑马贴近曹操,将一红锦手袋交给曹操:“父亲,主簿临行留下此袋,嘱她走后交父亲。”曹操打开锦袋,先看到那把鱼肠剑,他握在手中愣怔地看了一会儿。又从里面拿出的是一个白色绢包,打开一看,是一缕光润的少女长发,曹操握着白芍的头发又愣怔地看了一会儿。再看,手袋里还有一封信,他将剑与头发放回袋中,取出信来看,是白芍临行写下的四句诗《别君难》——

        青藤伴柏,遇伐两亡;与君相别,我心亦伤。

        曾割君发,今存珍念;再割妾发,彼此相偿。

        君必英雄,名垂青史;妾自飘零,已无故乡。

        悠悠往事,恍然如梦;完璧归赵,唯剩鱼肠。

        曹操默默将诗看完,下面还有一行:

        “又及,丞相勿忧: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有枝可依。”

        曹操看完这最后一句,仰天悲叹:“有枝可依乎?无枝可依也!孤实是绕树三匝,无枝可依!”接着,悲恸歌曰:“悲哉兮,天云惨淡;伤哉兮,我心凄然;君去兮,乌鹊无依;寻君兮,四望茫然!”孔融、曹丕、荀攸、郭嘉等人在旁听之,皆戚戚然。

        曹操抬头遥望白芍车队。车队在大雪中越走越远,消失在茫茫白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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