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莉·法勒站在后门看着孩子玩耍时,看见一辆红色车子开进隔壁的车道。她猜想他们是新的房客而转开视线,不想做自我介绍或是寒暄。打从那三个男孩搬走后,莎莉就陷入沮丧,连续好几小时呆坐着发愣,整天说不到三四句话。盘子在水槽里高高堆起,她拒绝清洗它们。
得了偷窥狂症的开始相当无辜。莎莉和她的丈夫刚刚搬进韩德森大道时,就发现原先的房客用皱边窗帘把厨房的窗户盖起来。莎莉很快就听到那一区的住户们老是在讲那些男孩的闲话,抱怨他们在好多孩子游玩的街上来回飞快地开着车子。莎莉不准孩子离开前院,所以她不担心这个。此外,她也不想与邻居们交际。她这一辈子老是为了某种原因被人一再地批评、挑剔:她的衣服太奇怪;她太瘦了。她还曾进入特殊教育班。其他孩子都叫她智障。人们对她总是既残忍又不怀好意。莎莉早就学会独来独往。如果你开始介入别人的生活,他们也会开始介入你的生活。
有一天,她把厨房的窗帘拿掉。那天晚上当她在洗盘子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她可以从那里直接看到隔壁的主卧室。她看见的景象使她瞠目结舌。她看见年轻赤裸的身体,男的女的都有;她这辈子所见过最漂亮的身体。还有那些性爱……莎莉知道有这回事,但是亲眼见到仍然使她震惊。有时候是两个男孩同时跟一个女孩做爱;有时候是女孩子们互相做爱,男孩们在摇滚音乐朝窗外震耳欲聋发出的当儿观看着。起初莎莉觉得很恶心。邻居们说得没错,她想。这些男孩是邪魔歪道,既是性变态又是毒虫。莎莉并不笨,她知道他们在吸毒。她看见他们从鼻子吸取东西,闻到苦苦的烟味。她知道那不是香烟。她还看过一个男孩使用一种细得无法装进烟草的烟斗。
但那厌恶转为迷恋。她开始期待洗盘子的时间。莎莉会事先等在厨房窗户前屏息以待。她会幻想自己是只在二十英尺外自己所看见的奇景里的一部分。向来觉得与老公做爱是毫无趣味的例行公事的她开始每天期待起房事来,就如同她每天期待从窗户偷窥隔壁那些人一样。
然后那些娱乐忽然全部停止。
莎莉在隔壁看见其它的事情发生。奇怪的事情让她无法理解的事情。
现在既然卧室里不再有什么事情发生,莎莉便放弃了窗户,开始在她的先生睡着后,到隔壁房子外徘徊。即使那房子其它的窗户都被毯子盖住,但其中的几个窗户仍然开着透气,有时她可以听见男孩们的话语声。有些争吵。她可以认出那个黑色长发男孩的声音,他总是对女孩子们很粗鲁,在卧室里打她们耳光。不过那些女孩子似乎永远都不介意。
莎莉沉迷其中,不再关心自己的生活,无可救药地深陷在隔壁那三个年轻人更有魅力的复杂风流的生活中。夜晚的徘徊转成白天的窥视。洗衣机旁的洗衣篮内,堆得太高的脏衣服倒塌下来。小孩被迫连续好几天穿同样一件脏衣服,房子变成猪窝。莎莉好几个礼拜都不打扫;只在每天傍晚厄尔回家前,才跳上她自己的车子,到速食餐馆去买些东西回来给他们吃,跟厄尔说她头痛、月经痛、感冒等任何她想得到的借口。
她认真观看、仔细聆听。
任何一个男孩子一出门,她就知道。每次一有人回来,她总是刚好就在树丛、窗户,或篱笆中她所挖的一个洞里偷看。有一次她甚至设法潜进他们开着的车库里。她用她的手指轻抚那些漂亮车子的车盖,小心地打开她最喜欢的那个金发男孩的车门,探头进去深深吸取那昂贵的皮椅奇妙芳香的味
道。然后她把手放在座位上,就是那个他所坐的座位,那个他身体曾触的地方。那几乎等于在触摸他。莎莉在喜悦中颤抖。
然后她转头往那中国男孩的车子里看,看见后座有些东西。莎莉比较喜欢那个金发的,但那中国男孩是那三个人中最好的情人。她偷看过他好几次,对他对那些女孩所做的,她几乎能感同身受。她试着打开车门往里头看,但是它锁着。
莎莉微笑着。这一点跟他的人很相像,在车库里还把车门锁上。他的东西总是那么特别,那么整齐有秩序。有一次,在他们争吵后的隔天,莎莉起床弄早点给小孩吃,并不期待那么早就能从窗户看到什么,知道男孩们总是睡到中午或者更晚,却很惊讶地看到那个中国男孩已经醒来在清理卧室了。
她站在那里看着他把新床单放到床上,小心地折起来,然后把床单的四周塞到弹簧床底下,看着他刷洗墙壁、家具,以及几乎房间内所有的东西。
“妈咪,我肚子饿!”莎莉的大儿子说,“我们什么时候吃饭?”
“我不知道。”莎莉说,看着隔壁的房子和那辆红色的车子,踮起脚尖望着围墙那边。然后她坐在门口的石阶上,不再关心她的新邻居了。
“妈咪,请弄些晚餐给我们吃。”那男孩又说,拉着她的袖子,“爸爸在哪里?”
“别拉!”她怒斥,把他的手拉开,瞪着他。
“你爸爸今天会工作到很晚。去吃些饼干,别烦我。”
“我中午已经吃过饼干了。”
莎莉没有回答,她在呆呆地沉思。那天那个警官来找她的时候,她吓了一跳,相信是那些男孩为了她在偷窥去报警的,于是警方就来逮捕她,把她当成一般罪犯,或是某种疯子。她还以为那些男孩搬走是因为她。
但她现在安全了。
警察没再来找她,而那些男孩也走了,都结束了。现在韩德森大道已经永远跟以前不一样了,而莎莉也永远跟以前不一样了。她不想要厄尔了,也不想要一群乱吼乱叫的孩子了。
莎莉法勒想要她在厨房窗户中所曾看过的东西。
星期六早晨安一醒过来,就打电话给佛雷迪的妈妈,露薏丝·李斯吉,询问他们明天是不是还打算带男孩们去魔术山。
“当然!”那女人说,“要是没有下雨的话。”
安把两天前的事情告诉她,并说明她害怕大卫会有危险。露薏丝表示同情,并问是否有什么她能帮忙的事。
“事实上有的,”安说,“如果大卫今晚在你们家里睡觉你会介意吗?我只是希望他离开这栋房子,露薏丝。”
“我得考虑一下,安。”她回答,不太想牵扯进来。
“你知道我很想帮忙,但是我又不想使自己的家人陷入危险。”
“那就算了!”安急忙说,“你这些年来已经帮过很多忙了。我能了解,露薏丝。”
“对了,我有个主意。今晚查理斯和我会带男孩们到游乐园旁的旅馆过夜。为了确保没有人知道大卫在哪里,你何不把他带到查理斯的市区办公室?我会叫查理斯跟你在那里见面。如果你跟他在地下停车场见面,就不会有人跟踪到他了。他们不会知道他开的是哪辆车。”
安不确定这些隐秘措施是否需要,但她仍然松了一口气。
“你不知道我对此多么感激,露薏丝。”她说。
“安,你为什么不跟我们去?为什么发生过这么多事情,你还要一个人待在房子里?”
露薏丝说的蛮有道理,但是安并没有要独处。她要跟克伦出去,要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暂时忘掉几个小时。
“不,露薏丝!不过还是非常感谢你。真的,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我下午五点钟会带大卫到查理斯的办公室去。”
将近午餐时刻,里德朝记录局走过去。这件案子进行得颇为顺利。不久前他已经与霍普金斯谈过,这位地方法院检察官相信他们几个小时内就可拿到彼得·陈的逮捕令。虽然今天是星期六,霍普金斯仍坚持立刻进行这项工作。逮到陈就容易找到索耶了。不只这样,一旦陈知道维金森已全盘托出,他可能就会泄露他们三个人的秘密,包括有关索耶的在内。
站在柜台前,他看一看哪个人比较熟悉。
“安琪,”他叫住一个棕发美女,“过来一下,我有事情拜托你。”
安琪·雷诺不善交际,但对工作却跟其余的警员一样有冲劲。她的深色金发绑成一条马尾,穿着红色毛衣、黑色短裙,和网球鞋。事实上安琪看起来就像个高中小女生,但汤米知道她家里已经有四个小孩子。
“是这样,”他说,“我们认为可能有一件凶杀案,但到目前为止,我们仍然没有发现尸体或身分。我想请你把过去九十天内失踪人口的电脑印刷输出给我。我知道你昨天已经给过我一大堆了,但我们必须把范围缩小一下。这次从十几岁到二十岁出头的女性开始。把那样的正确报告传真给我们,附上所有可能的照片。还有,你在陈尸所找到了什么吗?”
“没有。”她说,含情脉脉地对他笑着。汤米·里德在她的好男人名单上排的是第一位。
“洛杉矶只有几个女性尸体,但她们都有手指。我准备向全州各地发出询问函。如果那还没有用,我就会发到邻近各州去。”
他递给她一张纸,上面写着吉米·索耶的红色本田车牌号码,那是罗哲盖兹在购物中心跟踪他那大,他用保时捷换来的。本田的车主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女孩,叫珍妮佛·丹尼尔。她认识索耶一些时间了,但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他那天只不过是走进她上班的那家洗衣店,问她要不要跟他换几天车。保时捷换本田,那女孩眼睛闪闪发光地说,机不可失。
“记住索耶和陈也许携带武器,有危险性。还有,要记得对照逮捕令上头本田汽车的牌照,并且把陈的下落尽快从电脑系统里找出来。”
里德正要离开时安琪叫住了他,“嗨,笨蛋,回来这里。我要这些人的完整描述。”
里德转身走回来,“你要所有东西,是不是?”
“没错!”安琪边说边伸手调整他的领带。
“知道吗,我可以在他们的交通违规记录里获得很多消息,但如果没有出生日期,就连交通违规记录也毫无办法了。我还需要姓陈的那个家伙的牌照号码。此外,里德,搜索令是法院发出的。”她抬着头看他的领带正不正。
“听好!”里德说:“在这系统里,申请搜索令有时候要个把月。而我现在就要他们。我会把资料都交给你,安琪,甚至搜索令的号码;你要的一切我办公室里都有。”
“这些人是卡莱尔案的嫌犯吧,对不对?”她看见他脸上劳累的模样,“安还好吧?”
“还不是老样子,”里德说,一手画出波浪的形状,“还可以。”
里德走开后,她想到安·卡莱尔和她所经历的恐怖的事情。在她丈夫失踪后不久,有一次安琪看见她深夜走在路上。以为她的车子坏了,安琪向她说要载她一程。但安却说,只是因为她不想再待在房子里等待了,所以养成了深夜散步的习惯。她们去喝咖啡,安琪想尽办法安慰她。然后给她局里曾经雇用过的一位心理医师的电话,心想也许那个女人帮得上忙。结果却是乱七八糟,安琪想。她怎么也想不到安竟然会相信得服服帖帖,让那女人搬进她家。汤米·里德当时曾经气得半死。
里德回到座位上时,找不到索耶的档案。他确定他放在那里。除非是亚伯拉罕拿走了。亚伯拉罕是局里的人质交涉员,队长刚派他出去跟个精神病患者谈判。那疯子在当地医院挟持了三个护士和一位医师当人质,说他们交给他老婆的孩子是错的。
里德搜寻的目光落在他拿出来的汉克·卡莱尔档案里的详细清单上,于是又仔细把它看了一遍。所有关联当中少了最重要的一环——那会是什么?他们曾认为汉克的左轮手枪最后一定会出现。杀他的人不太可能把枪跟尸体一起埋葬。枪支在这方面很有趣。它们总会在某个地方出现。凶杀案中使用的凶器会在另一件案子中出现,有时是几年后。警察们有根据经验得来的一种想法:那种用枪作案的人很少会销毁它,就算那把枪是罪案的惟一线索。
里德继续思考着,丢下那张纸,终于在亚伯拉罕的桌上看见索耶的档案,正要转身离开那刑警的座位附近时,心中突然灵光一现,又倒退回去。他在一股冲动之下,拿起了那张写着汉克的史密斯和伟生公司生产的制式左轮手枪编号的纸张。
“你要的东西,安琪。”里德说,把她所需要的有关索耶和陈的资料递给她。
“还有,可否帮我查查这个编号?我在这里等。”
她在电脑终端机前坐下,把编号打进去。
“没有记录。”几秒钟之后她回答。
“不可能没有记录。”里德说,“那支枪是汉克·卡莱尔的,全世界的电脑系统都应该有那个编号。”
“也许我打错了。”她赶紧说,“我再输入一次。”
里德赶到柜台旁边,拉了把椅子,在她的身边坐下。
她指着屏幕说:“看到了吧,没有犯罪记录。什么都没有。也许是谁不小心把它消除掉了。已经过了四年了,对吧?”
“没错。”里德很不高兴地说。这就是他想把它调出来看的原因。有时就连条子们都会忘记输入电脑系统的物品有可能会因为失误被移开或消除,而从来没有人曾经去检查这种失误。
“打通电话给公路巡逻队,告诉他们这件事。叫他们把那把枪重新输入电脑系统。那是我们找到凶手的惟一希望。”
“等等,有个旗标,”安琪说,瞪着屏幕,“它没有以赃物登记,但看来它可能被典当了。等一下,我把档案调出来。”她开始键入一些指令,然后屏幕出现另一张档案。
“它在哪里被典当?”里德迫切地说,“这可能就是了。”
“看到那小格子里的AZ吗?”她指着说,“那是亚历桑那州的代号。抱歉,我们的电脑系统刚刚接上全国网路连线,到目前还没有人真的会使用,不然我一开始就会发现它了。”安琪拿出一本厚厚的手册,边说话边开始一页页翻寻。
“你知道吗,过去我们保留典当物品的记录,但只能保存当地的,而那真的相当零乱。每个电脑档案的输入都必须由当铺提供清稿。你知道的,就是那些原始收据的拷贝。为了这个原因,当铺的人都故意尽可能拖延时间。”她停下来看着他的眼睛。
“现在我们全都用调变解调器来处理,如果他们没有电脑,只须把清稿传真过来就行了。这电脑系统的缺点改进之后,一定会很棒。你想想看我们可以找到多少被偷窃的财物。狗屎!我找不到那一节。”她把那本册子丢掉,开始对付电脑。
“我们最后终于得到这笔经费的原因,”她喃喃自语,手指在键盘上飞舞,“是因为我们必须赶时间,如果我们没有通知他们那是赃物,当铺可以在一定时间后把东西卖出去。”
“你在干什么?”里德焦急地说,“你演算不出来吗?”
安琪在电脑里键入一长串号码和字母,然后屏幕布满着资料,“妈的,太棒了!”她说,“这很齐全吧?看,这是典当人、典当日期、当铺地址和店名,还有那个人的驾照号码。等等,还有一页。”她按下另一个指令,“一定是那人的照片身份证。”
接下来出现的东西让里德大开眼界。那图片虽比不上照片的品质,却是彩色的,而且很清晰。这可能就是那个真正的凶手。然后他再仔细一看,吓了一大跳。电脑造像照片里的那个男人与汉克·卡莱尔极其相似。里德为了仔细看屏幕,差点把安琪整个人推开。
这是他的幻想吗?他和安一样疯了吗?不!他想,凝视那个影像。虽然这男人肤色黝黑,但那可能只是晒黑的。他脸上浓密的鬓毛使脸的下半部看不太清楚,下巴和唇上满满都是胡须。但那鼻子很容易被看成是卡莱尔的,骨骼的轮廓也很相似。脸的中间部分相当宽。那男人拍照时戴着染色眼镜。那是个很糟的破案线索,因为那样就除去了目视辨认最精确的依据:眼睛。
但不管那是谁,里德都很兴奋。
如果他们找到那把枪,就可以查出汉克·卡莱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是这案子四年来第一次重大的突破。
看见安琪在等他吩咐下一件事,他说:“你可以把它印刷输出吗?”
“当然!”她说,马上又继续操作。
“我把全部资料都印刷出来。这把枪是六周前被典当的,如果你不希望那当铺把它卖给别的人,你最好现在马上就打电话。”
“你最好相信我会打的。”里德说。电脑输出的纸张一出来,马上一张张被他抓走。
“好吧!你现在既然忙着等印刷输出,我就通知公路巡逻队,告诉他们我们的发现。”安琪拿起电话,凭着记忆中的号码开始拨号。
里德突然跳起来按住电话按钮。
“不要!”他说。
安琪困惑地望着他,“为什么?这是个很好的线索,不是吗?我是说,这不是他被绑架时所带的那把枪吗?把它当掉的那个人可能涉及绑架案本身。你当然知道这点,不对吗?”
“什么都别做,安琪。”里德慢慢地说,转头看看有没有人听见他们的对话。
“我自己来处理,好吗?”
“那么,这个,”她说,“我把公路巡逻队的电话号码给你。”她把电话号码潦草地写在一张纸上,转身要拿给里德,但那刑警却早已在半个走廊之外了。
下午四点时,克伦打电话给安。
“我们今天晚上仍然要出去吗?”他愉快地问。
安起初没有回答。
“安,”他说,“你听见了我的话吗?”
“有些怪事发生,”她决定她必须把事情告诉他,“我前几天想告诉你,但没有时间。”
“老天!你没事吧?”
“是的,”安慢慢地说,“我没事。”安在厨房里,拿着无线电话走来走去。汉克打来的电话仍然是她内心里最重要的事情。
“我接到了几个电话,克伦;我不太确定,但那声音听起来简直就像是我丈夫的声音。”
“不!”他说,难以置信地。
“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那很疯狂。”安说,非常希望他能相信她。
“但我要讲的是,那声音听起来简直就像是汉克。不只这样,他还可能是那个闯进我家攻击我的人。”
“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我在街灯里看见他的时候,认出了他。”
“像你丈夫?”他说,“你认出他像你丈夫?那个人已经死了,安。怎么可能?”
她开始不耐烦,“我没有明确地认出他是不是我的丈夫!”她说,不确定应该怎么解释。
“他的眼睛……克伦,我认得那男人的眼睛。它们对我来说很熟悉。我知道我以前曾见过那双眼睛。”
“那么,”他冷静地说,“那一定是索耶。记得你被射伤时,你也以为你的丈夫当时在现场。你不是那样跟我说的吗?”
“没错!但是——”
“那么,这就说得通了。如果枪击时索耶让你以为他是你的丈夫,他们就一定拥有一些共同的特点。”克伦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温柔,“他的眼睛,也许?”
“我不这么想。”安说,“枪击那晚我是错觉,这次可不一样。”
“想想我的话,好吗?”
“可以。”安回答。她想,她不应该再提这件事了。她只是需要又有一个别人告诉她,那听起来有多么愚笨。
“不管怎样,八点如何?”克伦说,“想到布里斯托来见我吗?”
“那很好。”她回答。
挂掉之后,她到浴室去,想洗个澡,让自己可以见人。站在镜子前,她被自己看见的景象吓了一大跳。她看起来有一千岁。头发软塌,毫无生气,嘴唇干裂,而她一向白净的皮肤布满着某些疹状的东西,摸起来像砂纸一样。
安用手指轻抚着脸庞,摸到皮肤底下有好多细小的肿块。
“我得加紧改进。”她对自己说。就算打电话的人是汉克——就她目前所认出来的,他也不是打来告诉她,他爱她,而是打来吓唬她的;他要回来带走她的儿子。这么多年了,汉克·卡莱尔仍然在折磨她的生活。
安又闷闷不乐地看自己一眼,然后脱下衣服,走进浴室。擦拭着身体,她发誓不会让汉克的电话——不管是真是假——破坏了他和克伦的关系。如果她失去克伦,将永远不会原谅自己。她终于找到一个值得她尊敬的男人,一个用自己对生命的热情超渡她的男人,一个看起来知道如何让她快乐的男人。
她已经觉得好多了。她已送走了大卫,回到家,穿上一件不错的衣服换换口味,而且有可能,仅仅是有可能,可以设法度过一个正常的夜晚。
那间专卖比利时料理的餐厅坐落在一间美丽、古色古香的维多利亚时代风格的房子上面。安走进去时,克伦已经等在座位上了。她穿着一件黑色洋装,轻盈的丝质布料,只在修长优雅的颈子上戴了一串珍珠,但却是艳光四射。许多目光跟随着她走向克伦的桌子。安工作时通常穿实用的鞋子,但今晚她穿的是高跟鞋;那使她裹在紧身衣料底下的双臀左右摇摆,长腿显得更加窈窕,步姿更加动人。
克伦站起来,脸上露出犹豫不决的笑容。
“你看起来美极了,安!”他说,“我是说真的;你看起来真是太棒了!”
安轻轻地吻了他一下,然后坐下来,沉醉在他的赞美之中。
“我决定继续过日子,不管发生什么事。”
克伦一坐下就靠到桌上,音低沉、紧张。
“我们讲完电话之后,安,我开始思考你提到的关于你丈夫的事。我不该告诉你应该怎么做,怎么想。如果你相信那是汉克打来的电话,那么应该就是汉克。”他转过头,仿佛激动得无法面对她。
“但如果是他呢?我们会怎样?”
安在膝上扭转着她的餐巾。
“我们不要谈这个吧!”她说,“今晚不要,克伦。”
“不!”他坚持。桌上的银器被他拍得发出叮当的声音。
“我要现在就知道,安。你要我们如何这样下去?如果你打算着是他回来就要放弃这段关系。”
安迎视他之后停顿了一会儿,最后她声音坚决地回答:“我不准备放弃它,克伦。”
他脸上的紧张完全消失。
“好!”他说,对服务生招手时漾出笑容。
“那我们吃饭吧。”
安拿起菜单仔细观看,点了蘑菇奶油酱汁鸡肉。她最近的饮食一直非常恶劣,知道自己的体重正在下降。今晚她觉得好像可以吃得下所有看得到的东西。
克伦点了一瓶酒和晚餐,然后靠回椅背上叹了口气说:“那么今晚一整晚的时间都属于我们了。”
“太棒了,对不对?”安说。服务生一把沙拉送上桌,她就开始赶紧吃。
“这很好吃。你所点的好不好吃?”
他的手指从桌子那边伸过来,“我想你,安!”
“我也想你!”
“我想把你吞下去,”他说,脚在桌下摩挲着她的腿。
“那是我真正饥渴的东西。”
安感觉到那种接触时,掉下了叉子,脸上泛出粉红色的亮光。她已经可以感觉到——她双腿间的渴望。
“你真是个色情狂!”她戏谑地说,“你真该觉得羞耻。”
“我从来不觉得羞耻;”克伦说,眼神跳动着,声音低沉、挑逗。
“我惟一会觉得羞耻的是无法取悦你。”
善意回应地,安脱下鞋子,把椅子拉近桌子,然后用她穿着丝袜的脚找到了他的胯下。
“噢,真的吗?”她说,“目前为止,我没有任何抱怨。”
服务生把酒送过来。安有点不自然地坐直身子,把双脚放回地上。等他倒完酒,她说:“如果你想,我们可以离开……”
“那正是我想做的事。”他的眼睛看着服务生走远,转过来看安时,双唇在饥渴中半闭着。
“除非你想跟我一起到桌子底下。我们可以来段餐厅秀。”他说,哈哈大笑,“给这些好客人们一点娱乐。”
“不!”安急忙说,不确定他只是开玩笑。
“我们赶快走吧!我反正已经不饿了。”
他把服务生叫过来要帐单,价格之贵大出他的意外。
“我们到我家去,安,然后就没有什么事可以打扰我们了。”
“你已经在路上了。”她说,明艳地微笑着。
从外面看,克伦的房子一点都不起眼。它盖了将近十年了,前面几乎完全被浓密的灌木和高耸的树木遮盖住。然而在克伦把安带进去之后,她立刻惊喜万分。屋内充满了她想不到一个单身汉所拥有的奢侈华丽的家具。他收集古董,大部分的收藏品都很硕大。客厅里有一张用软垫完全铺盖的沙发,上面用类似锦绣的布料盖着。其它每张桌子上都有一件雕塑或某种艺术品,每一件都摆在适当的位置。所有的玻璃杯都垫着杯垫,水槽里没有脏碗盘,没有凌乱的床铺和扔在地上的毛巾。
克伦将壁炉点上火,去拿了瓶酒来。安已经觉得头晕了,拜睡眠不足及恶劣饮食所赐。
“我想我已经醉了。”克伦回来时她说。他递给她一个高脚水晶杯。
“也许那就是你需要的。”他说,笑着把她拉进怀中。
安亲吻他,然后抽身出来,把杯子放在壁炉架上。
“你才是我需要的。”
他温柔地把她的洋装领口拉下,然后他亲吻她每个肩膀,手指抚摩她的锁骨。
“你真是细嫩,”他喃喃地说,“你的皮肤、骨架,你的鼻子,甚至你的嘴。”
“我怎么会细嫩?”安说,“我这么高,看起来像只长颈鹿。”
他继续把她针织的服装褪下。激情如烈火般在她的背后烧着。她的手指摸索着他的衬衫纽扣。她既兴奋又紧张得解不开它们,最后只好把手垂到身旁,看着克伦自己脱掉衬衫。她在微弱的光线中凝视他,然后走上前去,直到胸口贴在他的胸前。
他小心翼翼地脱掉她的洋装,丢到一旁。安穿着吊带袜和一件没有内裤的裤袜。克伦告诉她好多次这是多么使他兴奋。他甚至还买了她身上穿的这条吊袜带送她;但是直到今天为止,她尚未找到场合穿它。
安躺下来任由他的双手游动,倾听仅仅几英尺外炉火的劈啪声。酒精似乎使她的遭遇变得非常遥远,既轻松又无拘束。
“不要动!”他轻声说,“我要让你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感受:我要让你知道真正的快乐是什么。”
安听见他的声音,但它们听起来断断续续又漂浮不定。她感觉到脸颊上有眼泪,却无力阻止它们。这种美好的感觉既奇异又美妙。
几分钟后,安觉得无法呼吸了,确定他已经睡着,只好设法从他的下面滑开。
“你要去哪里?”他说,伸出一只手,“回到我身边。”
安大笑。他们相偎着面对对方,仅隔一英寸距离。
“我很不好意思!”她说,“我从来没有这么……懂吗……失去控制。”
克伦忽然扑到她的身上,把她的双手压在地上。
安笑一笑,但她并不喜欢这样。她企图挣开双手,“放开我。我不……”
“怎么啦?”克伦轻轻地说,“你是那种想要控制局面的女人吗,安?”
“不是要控制……是……放开我的手臂,我要起来。”难道他不知道她不久前才被攻击过吗?难道他不知道再次被一个男人压在地上不能动弹会让她有什么感觉吗?也许正是因为那场攻击,让他觉得有必要再重新宣布自己的控制权。
他的眼中浮现一片阴影,但还是放开她的手臂。
“好啦!”他说,站起来,到壁炉架上拿他的酒杯,“我没有意指任何事情。”
安也站起来,抱住他的腰,亲吻他的后颈,然后她把手放到他的肩膀上抚摸那些坚硬的肌肉。安对自己说:他对汉克的事非常紧张,害怕会失去她。
“有些事情我不喜欢,克伦,但是我喜欢跟你……你今晚让我感觉棒极了。”
他没有回答,安便放手退后,知道她没办法再说什么来使他恢复信心了。
他们的关系还太青涩,尚未学会如何信任对方。她想,他有可能正把他们的做爱与她和汉克的相比。她差点笑出来。她想,他根本不需要担心这部分。
跟汉克做爱又快又粗鲁,她很少满足过。
安在他的客厅里走来走去,开始观看那些艺术品,以及光滑的大钢琴上的照片。当然,当检察官的他薪水确实比她高,但她知道这其中尚有家里留下来的钱在。他的好车,他的欧洲服饰,和这些古董。她拿起一张银框相片仔细观看。
“这是你妈妈吗?她看起来好年轻哦!我是说,就一个法官来说,我本以为她会更老些。”
克伦拿走她手上的照片放回钢琴上。
“我不想谈我妈妈,好吗?就像我不想谈你的丈夫一样。跟我来。”
他带着她向卧室走去。当他们走进走廊时,她的身上起了一股寒颤。那走廊是黑暗的,被攻击那晚的记忆顿时恢复。安猛靠在墙壁上,惊慌失措。
“怎么啦?”克伦说,把手抽出她的手心。
安现在可以听见那男人的声音:“难道你不喜欢这样吗?难道你不觉得很舒服吗?”攻击的那夜之后,走廊中的记忆大多已经淡退,现在她却记起了一切:他的味道,他坐在她背上的感觉。
“我——我觉得不舒服!”安结结巴巴地说,已经开始侧着身子往客厅走去,知道自己需要呼吸一些新鲜空气。
“那食物……那酒……我要走了。”
“等一等!”克伦说,跟着她。
“如果你觉得不舒服,就躺一会直到你觉得比较舒服再起来。如果你要,我甚至可以送你回家,然后你可以明天再来开你的车子。”
“不!”安说,抓起地上的衣服急急穿上。
“求你,克伦,我想回家。我觉得不舒服。一切都很美好,但是……”
他摊开手说:“随你吧!。”安穿上鞋子,跑到门外。
她进到吉普里面后,绝望地把头埋在方向盘上。她得好好控制自己的生活,一劳永逸地停止这种疯癫的行为了。不然她会失去这个男人,以及这男人带给她的快乐。她抬起头,回眸凝望那栋房子,渴望再回去,但知道自己不能回去了。
她的思绪回到今天早晨与克伦的电话对谈里。他是惟一对那个情况能够理解的人。也许吉米·索耶的眼睛的确有什么特点让她想起汉克,就如克伦非常逻辑地指出,在两次索耶出现的情况下,她都立刻想起了汉克。是他眼中的残暴吗?是否因为索耶与汉克同样火爆?是否那种脾气让她在多年受虐之后能立刻辨认出来?安晓得这是有可能的。
她实际上见过索耶几次?第一次开庭时、射击那夜,还有午餐那次。这几个场合中,她不是受伤就是被其它事分心。而他被提讯那天,她更担心他会在法庭上造谣毁谤她的名誉。面子问题对她来说一直很重要,这是她从来没有告诉任何人汉克的虐待行为的原因之一。就算冰箱里没有人的手指,索耶也不只是个毒贩而已。是的——
她想,发动引擎驶离路边——克伦的看法一定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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