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午后黄江水就离开了西郊村,命比钱重要,这话他比谁都懂,钱没了可以再偷,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坐在大巴上,他望着沿路的高粱地,紧紧抱着怀里的皮包。马路边上有不少人在地里忙活,一位健壮的农妇正在往一只稻草人身上套衣服。
那是一件花裙子,蓝底黄花,非常飘逸,非常恐怖。
黄江水别过头去,闭上了眼睛,眼前逐渐浮现出一幢房子,是这包首饰的归属地:他记得那是临江市非常有名的一个别墅区,行动之前,他已经在那里踩了很久的点。那虽然是个高档社区,各种设施都非常齐全,但观察久了之后他发现那些设施不过是虚张声势。
保安虽然多,但没几个人尽心尽力的工作,每天早中晚在小区里转一圈,就算结束了一天的工作。
此外,这个小区的住户非富即贵,但很多房子都出现过长期空巢现象。他曾经特意在小区南边的楼台上架设了望远镜,发现很多房子白天无人活动,晚上从未亮起过灯光,只是偶尔主人回来转一圈,小住数日。
所以,只要时间拿捏得准,是个非常容易得手的地方。
这绝对不是黄江水异想天开。我记得曾经在报纸上看到过一篇报道,颇有讽刺意味,一位富豪花重金购买了一幢别墅,房子买到后他却从未住过。不可思议的是,一群传销人员不知怎样混进了小区,且大张旗鼓地住了进去。一住就是半年,甚至小区的保安都以为他们就是房子的主人。
直到半年之后,房东造访,才真相大白。
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那一次,黄江水轻松得手了。
那是一幢天蓝色的小别墅,他观察许久后,发现那里从未有人出没过,一个星期之后的晚上,他行动了。进入小区并不难,他趁着夜色,翻过了铁围栏,顺着墙边,在监视器的空白区来回穿梭,几下就来到了别墅墙根下。
别墅的墙壁上是浮雕一般的后现代凸起石块,他攀岩一般爬了上去,接近了二楼的窗户。二楼窗户没有上锁,轻轻推开,他猴子一般轻盈地跳了进去。屋子里很黑,但明亮的月光给他指引了方向,他蹑手蹑脚地来到了客厅。
客厅里除了富丽堂皇的家具之外别无其他。艺术架上摆放的摆件虽然也很值钱,但他毫无兴趣,他相信这地方一定藏着更值得他偷的东西。在确定屋子里空无一人之后,他开始在房子里肆无忌惮地寻找。
终于,他在一间卧室里发现了新大陆——一个保险柜。
这对他来说这不成问题,所有的防盗门、保险柜、保险箱,不过是用来唬那些外行人的。干他们这行的都精通开锁。他也不例外,甚至为了更加得心应手,他还特意跟着一个开锁匠做过学徒工,那是个老师傅了,开过无数种锁。他记得那个老师傅曾经告诉过他,天底下没有打不开的锁子。
只要你搞清楚原理,所有的门在你面前就是一张一捅就破的白纸。
那一刻月亮好像都在帮他的忙,卧室里挤进了明晃晃的月光,照在那个保险柜上。他蹲在保险柜前,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试探、扭转、敲打、聆听,终于,“喀吧”一声,这层纸被他捅破了。他欣喜地伸进手去,将成叠的钱往包里塞。
这时他触摸到了一个软绵绵的包裹。他将包裹抽了出来,打开来,里面是璀璨的金色和碧绿的玉色,以及红色、蓝色、黄色交相辉映的宝石光芒。他大喜,将整个包袱收进囊中,之后,锁好保险柜,又猴子一般跳出了窗口。
那是一个充实的夜,是一个成功的夜。
此后的一小段时间内,他一直颇为骄傲地回忆着那个夜晚的一举一动,他觉得自己真的很棒。可现在黄江水忽然意识到自己有点傻。车子的颠簸将他从记忆中拉了回来。他睁开眼,外面四处可见高大厦,高粱地已无处可寻。他又一次回忆起来,他要确定自己的记忆没有出错。
思绪牵引着黄江水的脑袋,指引着他脑海之中的眼睛,一切开始历历在目。
是蓝色的房子,房子外有凸起的浮雕石块墙壁,房子里有红木家具、液晶电视、纯木的地板……
突然,黄江水哆嗦了一下,他想起了什么。是那间卧室。此时想来,那似乎是一间女人用的卧室,有化妆台,有粉红色的大床,还充斥着一丝化妆品特有的淡淡香气,更为重要的是,他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张照片。
是的,黄江水肯定,那房间里的确有一张照片。
那张照片好像是挂在床头上方的,照片里是个女人,没错,这一点黄江水依然肯定。他记得那晚他特意将整间房间扫视了一遍。在他开保险柜的间隙,回头的片刻,他便看到了那张挂在床头墙壁上的照片。那是一只精致的相框,相框边缘有金色的花朵装饰边缘。
可是,他却没有看到照片里的人长得什么样子。
黑暗将那张照片遮掩了起来,但是月光又让它变得半遮半掩,白色的月光像刀子似的划过照片,只露出了小部分。但他敢肯定,那绝对是个女人,因为他看到了她的半张脸,看到了长长的黑发,看到了女人丰满的胸部。
尤其是那半张脸,那微笑的嘴巴,那尖翘的下巴,那像电影学院里的女学生一般,露出的精致笑容……
车窗不知被谁打了开来,一股劲风猛地吹了进来,顺着黄江水的脖领子抚上了他的后背,他浑身的毛孔都跟着缩了缩,忽然有一种极其可怕的悔意。
是那双眼睛,那双藏在黑暗之中的眼睛。也许,就在他蹲在保险柜前兴致勃勃时那双眼睛就已将他锁定。
不,是在他进入那屋子的瞬间,在客厅,在厕所,在厨房,在任何一个地方。
在他的背后,已经出现一双笑意阴森的眼睛。
想到这里,黄江水再次紧了紧手里的提包,悄悄地回过了头去——身后没人,或者可以说,没有一双眼睛在注视他。今天这班车上,乘客的数量有些反常,稀稀落落地。大家似乎都很轻松,一个学生样的女孩子在玩手机,一个男人在看报纸,一个老年妇女正搂着怀里的孙子打盹。
那个小孩看上去大概有五、六岁的模样,精力充沛地在椅子上来来回回地折腾着,不时望一望窗外的风景,挥一挥手,笑一笑,像是对着急速掠过的某种生物致意。
黄江水突然觉得这个世界真的太玄妙了,男女老幼,生老病死,在冥冥之中似乎都被掌控在一条简单的法则之中,谁都不能去破坏,谁都无法去破坏,谁也逃不开,谁也躲不掉,管你是死人还是活人。他再次闭上了眼睛,努力不让自己胡思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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