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车之后,黄江水先去了“好再来”。
白天没什么生意,“好再来”的大门紧锁着,黄江水敲开门后,林林一脸睡意地瞪了他一眼,扭着屁股又进了房间继续睡。黄江水将卧室大门锁死,提着提包有些不知如何处理,索性抱着包也躺在了床上。昨晚没睡好,他有点困了。
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间黄江水感到有一只手在自己身上游走,很凉很冰。他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是林林。
“怎么了?”林林媚笑地望着黄江水,手还是不老实,很快就摸到了黄江水手里的提包上,“这是什么?上床睡觉还抱着个包裹,里面是什么宝贝啊?”
黄江水将包裹在怀里:“你别管。”
林林不高兴了:“你什么意思?大中午的,你说来就来,说睡就睡,老娘不要钱陪你,你当我是什么?你老婆啊!一个破包问问你,你还上劲了。告诉你老娘男人一大把,要钱有钱,要权有权,不稀罕你这么个没用的梁上君子,赶紧抱着你的宝贝给我滚!”
“我可提醒你啊,这包里的东西你最好别碰!”
“你……”林林彻底被这话激怒了,一脚就把黄江水从床上踢了下来,“滚,赶紧滚,白眼狼!”
黄江水冷不丁地滚下床,摔得满眼金星,爬起来看到林林正目瞪口呆地望着地板。地板上,包开了,里面的包裹也翻了出来,撒了一地的真金白银,撒了一地的无限诱惑。林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像一只无声的野兽,默默地走下床,坐在那一地金灿灿的首饰边上。
捧起一件,林林目不转睛地问:“这……这些哪来的?”
黄江水一把夺过林林手里的戒指,大把大把地往包里塞:“你别多问了。”
“哼。”林林立刻变了脸,“姓黄的,你什么意思,怕我要你的东西?”
“不是……”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我说了怕你害怕。”黄江水尴尬地望着林林。
林林深沉地望着黄江水,面无表情:“你给我说明白了。”
那天入夜时,黄江水无可奈何地将这些天的遭遇告诉了他的红颜知己。林林听后一直没有说话,她端坐在床头,一直盯着那个包,似乎在思考什么。夕阳斜照,映衬着她的身子,绯红一片,光华灿烂,好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吃饭时林林突然问黄江水:“你打算怎么办?”
“送回去。”
“真的决定送回去?”林林面有不甘,“这么多首饰,值不少钱呢。”
“再值钱也没我的命值钱。”
林林又不语了,低头吃了几口饭,忍不住又说:“要不,送回去几件,留下几件。就当为我,我长这么大也没见过这么多首饰。”
黄江水摇头:“不是我舍不得给你,是留给你就是害了你。”
林林皱起眉头:“江水,你真的相信这世上有那种东西?你真的相信那老头的话?我觉得有点玄、有点假。我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什么鬼啊神啊,我觉得那东西都是骗人的。我就不信你把这东西留下真的能出什么事,大不了赶紧转手销出去就是了。还回去,实在太可惜了。”
“行了。”黄江水拍了拍林林,“我也有点舍不得,可我不想冒险。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等我回头再做笔大买卖,你想要什么首饰,我买给你就是了。”
林林终于闭上了嘴巴。她转身打开了身旁的电视机,电视机里正在播放新闻,一幢新型公寓即将在开发区落成,这是市里的重点项目,专为高层次人群设计的楼中楼公寓。一群衣装鲜亮的老板和政府官员正在剪裁,场面颇为隆重。
黄江水借机转移了话题,他不想林林继续惦记着那些首饰:“什么时候,我也能安个家啊。”
林林对这话题似乎很感兴趣,笑了:“你啊,做梦去吧,有家也没人愿意跟你。”
“你不就愿意跟我吗?”
“我?”林林撅起嘴巴,“我这辈子是打死不嫁人的。”
两个人闲聊着将这顿饭凑合了过去。入夜后“好再来”开始躁动起来,各式各样的男人们走进这里寻求慰藉,寻求温暖,寻求欢乐。林林出去招呼生意去了,屋子里只剩下了黄江水一个人。屋子空了,天擦黑了,他一个人孤独地坐在床头,忽然觉得那个女子又出现了。
屋子里的声音很是嘈杂,有男人女人放浪的笑声,有打情骂俏地嬉闹声。可黄江水一点也听不进去,他总觉得有一种怪异的声音避开了这些杂声,正在一点一点像他靠近。那是女人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
黄江水坐了起来,径直来到后窗口。
这是林林房间唯一的一个窗户,平时白天黑夜都拉着窗帘,因为外面没有什么风景,只有一条空荡窄仄的小胡同。胡同对面是高大的楼房墙壁,像遮阳的帽子一般,挡住了白天的阳光和夜晚的月光,将这条小巷变成了一个不毛之地。
黄江水拉开窗帘,打开窗户,向外望去。
小巷里空无一人,一阵冷风拂面而来,如同淤积了千年寒冰似的冷冽。黄江水朝左看一看,黑乎乎地望不见尽头,向右看一看,依旧黑糊糊地望不见尽头。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认真的观察“好再来”的背后,他突然感到这地方很恐怖。
突然发觉,其实每样东西都有人难以察觉的黑暗。
人如此,动物,如此,就连家具房子都是如此,像影子似的黑,像影子似的让人难以捕捉。将那些阴暗面、不愿示人面、古怪面、怪癖面,都一一藏在里面。没人能逃脱,没人能躲避,没人能摆脱掉那长长的影子。
后背,忽然传来林林的声音:“江水,你看什么呢?”
黄江水忙将窗户关好:“没什么。”看到林林正在翻箱倒柜地找衣服,“怎么,要出去?”
“嗯。”林林拿起一件绿色的连衣裙在镜子前比划了一下,迅速套上,“我今天晚上可能回来晚,你别等我了啊。”说完,跑了出去。
黄江水望着林林消失在门口,有些失落,有些想笑。这就是他们的生活,这就是一个小偷和一个妓女如出一辙的生活。无可奈何地生活在黑暗中,生活在别人的施舍中,比起那些光鲜靓丽的白领、银领、金领,他们一辈子都是下下人。
人都是这样,想得多了就有些感伤,想得太过长远了就觉得生活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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