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警探站在外面时,韦格弗趁机问:“再来呢?”他的上司不是个善于告知人的人。
“这个,”戴蒙拿出本子,举到与肩膀同高,有如在法庭上宣誓的样子,只不过那本子的封面是印着层层相叠的粉红色大象。“婕若尔汀的地址簿。”
“你想过滤里面所有的人?”
戴蒙用笑来表示一点也没错。
“当然,这项工作端赖里面那位朋友的协助。约翰,让我们给他几条绳子。”
“看他会不会上吊吗?”
“你落伍了,老朋友。”
韦格弗点头。戴蒙对死刑的看法众所周知:他坚信大不列颠之所以没落而不再是世界强权,应该归咎于一九六四年废止死刑那年。但这不是他使出看家本领的时刻。
“他会如何脱罪呢?”
“把箭头指向别人。”
“你是说,借此转移我们的目标?”
“借此帮助我们,”戴蒙说着,做出痛苦的表情。“我们不希望对我们的教授做过早的臆断,对不对?他已经尽全力与我们合作了,你这个爱拐弯抹角的家伙。”
“你这个好讥讽的家伙。”韦格弗说。
戴蒙灿然一笑。
两人重回会谈室时,看到贾克曼正在扣袖子,神态比先前较没有自信。
“你们为什么要我的血液样本?”他问。
“听你的口气,好像我是个吸血鬼,”戴蒙说。“我告诉你,这在最近是标准程序,你听过基因特征学吗?”
“听过,但那与我何干?”
“你太太床上的被褥有几个血迹。”
“我没注意到有任何血迹。”
“那些血迹不大明显。”
在一阵引人做各种揣测的停顿之后,贾克曼问:“这么说,她是在床上遭袭击的?”
“现在还没办法说。我们甚至还不晓得那血迹是不是她本人的。假如和大家偶而会遇到的情形一样,只是她碰巧抓伤自己而已,那就根本没事。不然的话,那血迹就饶富意义了。这两种可能,得到下星期才能揭晓。法医化验所一向不以提供快速化验结果闻名。假如你的血液样本刚好符合,想必就会需要做一些澄清了。假如你现在想谈谈的话,我们可以现在就谈。”
贾克曼摇头:“那只会浪费我们的时间。”
“随你的意思。”
戴蒙把地址簿放在桌上,他们开始一个一个过滤。一个人的地址簿是否暗示了这个人的性格,值得争议,不过,婕若尔汀·贾克曼的地址簿是一团混乱。每个起首字母底下只出现少数几个全名和地址,其他大都只有名而没有姓,而且多半没有地址,只有电话。有几个名字被圈起来,或底下重重地画了线,但更多都被划掉了。里头有一大半是一些简略的记事、火车时刻、约会时间、银行结余,而且又在上头胡乱画,画得像蜘蛛网指南似的。一名福尔摩斯学校出身的侦探一定会据此推断出足够的东西,进而宣判谋杀罪成立,并准确说出行凶的方式和案发时间。戴蒙则是用那种较费时的侦察方法:在三个人一起编出婕若尔汀的朋友名单时,趁机观察贾克曼的神态和听听他的说明。
好不容易花了一个半小时,工作才完全——或者说一如往常将近完成。经由专注地过滤本地地址和电话,贾克曼终于核对得出她太太过去两年内所交的朋友。虽说还剩下几个神秘的名字,但贾克曼想协助的意愿不用怀疑。他一丝不苟地一页一页说明那些简略的记事。假如他有错的话,也只有一点:他没有指出哪个人可能是凶嫌。
戴蒙对这一点很不满意,便开始不太技巧地试探。
“刚才你告诉我们烤肉派对一事时,你曾提到一个叫罗杰的房地产商,就是与你太太跳舞的那个男人。”
“没错。他在这上面,罗杰·柏拉图。”贾克曼翻了几页。“在R字母底下,两个电话,家里以及公司。”
戴蒙把地址簿拿过来,看看那一行,仿佛刚才没注意到一样。
“上面没有他太太的名字。”
“据我所知,她没有和布里斯托那群人往来。”
“但你说她有参加烤肉派对。”
“没错。在那个晚上之前,我都不知道有她这个人。”
“但你太太大概知道。”
贾克曼耸耸肩。戴蒙合上地址簿,突然以挑衅的口吻说:“柏拉图和你太太睡过觉吗?”
此一试探,想制造震撼效果的意图很明显。贾克曼以不为所惊的平静神态说:“你这应该和罗杰讨论,不是和我。”
戴蒙圆滑地改成比较礼貌地问:“那么我改一下说法,你怀疑他和她睡觉吗?”
弄巧成拙的是,他这礼貌的问话反而引起一丝不快。
“不,我不怀疑,她不会这么公然。她只是把罗杰当做一顶新帽子般炫耀而已。”
“有没有别的男人呢?”
“我没办法说。我实在不知道。”
“你介意这种事吗?”
“介意。”贾克曼犹豫一下才说。
“这么说,你所谓你们的婚姻关系开放,并不包括外面可以有情人?”
整个约谈过程到了这阶段,教授才尝试主动出击,他问道:“探长,为什么有必要问这些问题呢?”
“因为嫉妒可能是我所找寻的谋害动机。”戴蒙坦然回答。
“谁产生嫉妒?”
由于不习惯自己被反问了尖锐的问题,戴蒙两眼遥望天花板回答道:“可能是一个被欺骗的妻子。”
“或是丈夫吧?”贾克曼生气地说。“这摆明了你把我当做首要嫌疑犯,你为什么不直说呢?”
“是首要证人才对,”戴蒙坚称。“到目前为止,你是我的首要证人,我需要你的协助。在你帮助我们的时候,我不会指控你。”他再度伸手去拿地址簿。“这里有几个名字,我们刚才很快跳过去了。安迪,没有姓,留的是布里斯托的电话号码。你曾见过你太太一个名叫安迪的朋友吗?”
“没有。”
“参加烤肉派对的人里有没有叫安迪的?”
“不清楚。我怀疑我有没有看到全部的来人。”
“你提到在门口跨过一个人,那个人正把你的加冕纪念饼干罐拿来当鼓敲。”
“是‘二十五周年庆’饼干罐。我没问他的名字。”
戴蒙再试另一个。
“克里斯,这名字听过吗?”
“没有。”
“妃欧娜?”
“听着,如果我认得这些名字,刚才过滤时我早告诉你了。我想我讲得够清楚了,我们可不是照对方的意思生活。婕瑞有她自己的生活,我只分享了其中一部分,一部分而已。”
戴蒙容忍地点点头,轻松地坐回椅子。
“让我们谈谈你的生活好了。告诉我们,你太太失踪的前几星期,你在做些什么?她的失踪是在烤肉派对后多久的事?”
“烤肉派对是在八月五日,我最后一次看见婕瑞是九月十一日,星期一。”
戴蒙瞥了一眼韦格弗,他在心里默算,然后说:“相距五个星期多一点点。”
“这段时间,你是怎么度过的?”
贾克曼恼怒地叹口气:“看在基督的份上!我一直在为筹备那个他妈的展览拼命工作。”
珍·奥斯汀展览引不起戴蒙的兴趣。
“你的私生活呢?在家时你干些什么?”
“没什么。经过那件事之后,我们对彼此都抱着很深的怀疑。我想,婕瑞是刻意地尽可能避开我,大概想让我忘掉那件事吧。而我也都很晚才回家。”
“你们仍睡一起吗?”
“如果你是指同一个房间的话,我们是睡一起。”
韦格弗几乎是出于好奇而插嘴问道:“晓得她企图谋害你之后,你怎么能够放心入睡?”
“看见她在同一个房间比在别的地方让我安心,假如在别的地方,天晓得她又可能干出什么事来。”他这话听来颇合理。
戴蒙也努力问得合理:“所以到她失踪前的这五个星期里,你的生活是:整天准备展览。”
“没错。”
“不太轻松呀。”
“有时候忙了一天之后,我会去游泳。”
戴蒙举起一根手指。
“啊,对了,我正要问游泳的事。你先前谈到那个你救起来的男孩,他叫什么名字?”
“马修。”
“对。你邀请他到你们的大学里游泳。”
“那件事情我只是顺便提一下,”贾克曼说。“我不明白为什么警方会感兴趣。”
戴蒙向前斜倚在两肘上,以一种疲乏或是气馁的模样掩着脸,然后两手抚过前额及光秃的头。
“教授,”他终于说道。“像这么重大的调查,所有事情都会让警方感兴趣,所有事情!”
贾克曼耸耸两肩,说道:“好吧。马修来游过几次。我大都在七点钟左右与他在运动中心外头碰面。”
“还有他妈妈?”
“他妈妈开车送他到克拉文墩,但没有和我们一起游。多数时候,整个游泳池只有马修和我两个人。我教他改掉了狗爬式的几个缺点,假如他继续努力的话,可以成为游泳健将。”
尽管刚刚才宣称所有事情都会让警方感兴趣,但戴蒙却不想多打探马修游泳技术的进展。真正激发他兴趣的是,借由游泳课,贾克曼必然可以与马修那位已离婚的母亲定期接触。他早已注意到,稍早贾克曼提到狄卓克生太太时那种肯定的语气,甚至赞美她笑起来很美。
“你们两个人游完泳以后……”他大胆地问。
“马修就回家了。”
“坐他母亲的车?”
“大多数的时候。”
“例外的情形是……”
“有几次我开车送他回去。”
“你有没有进去他们家,喝杯咖啡或什么的?”戴蒙的口气似乎是说,不管答案如何都无所谓。
他轻松地说,却没能讨好贾克曼,反而令他失去冷静。
“发发慈悲吧!你这是什么用意?你是希望我说,游泳只是借机与狄卓克生太太幽会的幌子吗?求求老天给我力量!现在可不是一九〇〇年,假如我真的想与那个女人共处一下,我根本不需要找这些愚昧的借口。”
“教授,或许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
“或许你可以告诉我这件事和我太太的死有什么关系?”
“有没有关系尚待求证。你累了吗?要不要休息一下?”
贾克曼不耐烦地叹口气,然后说:“有两三次我受邀进屋里喝杯咖啡。这是你想要知道的吗?既然你的侦讯是朝这个方向穷追不舍——一天下午我带小马到抽布列基打板球,还有一次去布里斯托参加气球节庆。我喜欢那个男孩,我自己没有儿子,所以和他在一起让我感到愉快。那两次外出,他妈妈都在上班。你肯去相信,有时候人们的行为只是出于单纯的动机吗?”
“我相信什么与此无关。”戴蒙说。“你太太呢?他介意你带那男孩去打板球或干什么吗?”
“为什么她应该介意?”
“或许因为她那种疑心,她以为你是为了追他母亲而做那些事。”
“是她的疑心还是你的?”贾克曼问。“听好,婕瑞是常常把事情曲解成刻意的阴谋,但别忘了,一开始是她先邀请狄卓克生太太参加烤肉派对的,所以假如我下回与狄卓克生太太碰面时讲几句礼貌话,她是不可能反对的。全部就是这样,我没有与她上过床。”
“在那五个星期中,你太太的生活情形如何?”
“你是指她的行为?那段期间,我很少见到她。早上,她都躺在床上与朋友讲电话。”
“有没有特别跟谁讲?”
“我所能说的是,她跟所有的俊男美女讲。我们难得碰到面,碰到的话,她总是很让人无法忍受,不是太情绪化而难以交谈,就是发脾气想吵架——只是我没给她机会吵架而已。”
“她对别人也一样吗?”
“不。电话铃响,如果是她朋友,她立刻显出魅力。她可以与我盛怒相对,接着反身拿起电话筒——虽然还不知道是谁打来的——也能极其性感地说:‘哈罗,我是婕瑞’。我想,这就是一个好演员的特色吧。”
“你们都为什么事情吵架?”
贾克曼握起拳头往桌面一击。
“到底要我怎么说你们这些人才会了解?我根本没有和她吵架!纷争都在她那边,为的只是小事。比如她梳妆台上有柄的镜子不见了,就立刻指责是我拿了。天晓得我要女人的一个乌木柄镜子做什么?我跟她说,一定是来参加烤肉派对的某个女子看中意拿走了,可是婕瑞不认为她朋友当中有任何手贱的人。只是这种琐事,她也可以闹得鸡犬不宁。后来为了让她闭嘴,我拿出我用过的刮胡镜给她。但她实在不需要镜子,因为她梳妆台上有三面可以调转方向的镜子,浴室里也有一面,而屋子里也还有很多镜子。但她告诉我,她早就到浴室的柜子里自行取用我的刮胡镜了。我没问她,何以非要一面有柄的镜不可?她在闹情绪时,别奢望跟她讲道理。”
“你说这些是要表示,这是她罹患妄想症的又一症候吗?”
“我没有要表示什么,我只是陈述发生的事实而已。我既无专业也无精力去探究她的心理问题。你们还要我待多久?”
为回避这问题,戴蒙说:“我想知道你太太生前最后一两天的生活细节。我们现在休息一下,你可以一边回想。我敢说你可能饿了,我会差人去买三明治,你可以告诉他们你喜欢什么口味。想不想来个热饮或是啤酒?”
“我以为你们只提供我这种人面包和白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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