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我认出了汽车。
然后认出了从里面走下来的野人。
忧伤、沉重、绝望的情绪涌上心头。这个男人就是在我以奥莉加的面貌从“马戈拉朱”餐厅跑出来时救我的人。
我早应该猜到的吧?要是我有更多的经验、更多的时间,而且更加冷静的话。和他一起坐车的那个女人——在看了一眼她的特征后,斯维特兰娜曾给我详细地描述过她的气场,如果我当时能认出这个女人,那就意味着——我也就会认出野人。那么这一切在我还在汽车里时就可以结束了。
可是现在——要怎么结束呢?
当野人朝我的方向看时,我遁入了黄昏界。或许这一招奏效了,他继续向前走去,朝着大门口。我曾经坐在那儿的垃圾管道旁心情灰暗地与白猫头鹰谈过话。
野人去杀叶戈尔。一切就像我猜测的那样。一切就像扎武隆预料的那样。捕兽器就在我面前,紧拉着的弹簧开始压紧。只要迈出一步,顺利完成的战役会使守日人巡查队感到高兴。
你,扎武隆究竟在哪儿呢?
黄昏界给了我时间。野人继续朝房子的方向走去,不慌不忙地移动脚步,而我环视四周,寻找着黑暗力量的痕迹。脚印也好,呼吸也好,影子也好……
周围充斥着巨大的魔力能量。正在冲向未来的那种现实的线索都汇集在这里。这里是百条道路的交叉点,世界在这个交叉点上决定它将去往哪里。但不是我,不是野人,不是小男孩单独就能决定,而是落入捕兽夹子中的我们全部。我们全都是跑龙套的,一个人被命令说“请用餐”,另一个人被命令表演倒下去,第三个人被命令高傲地昂起头走上断头台。莫斯科的这个地方再度成为一场血战的战场。但是我没有看到他者们,既没有看到黑暗使者,也没有看到光明使者。只看到野人,但他现在还没被接受为他者,只是在他的胸口上有一团凝聚的力量闪现出的火光。起先我认为我看到了心脏,后来我才明白,那是武器,正是他打死黑暗使者的武器。
这算是怎么回事呀,扎武隆?我感到委屈,荒唐的委屈。我来了!我正踏入你的陷阱,瞧,我的脚已经抬起,一切马上就要发生,你究竟在哪?
也许这个黑暗魔法师隐身技术很高超,以至于凭我的力量发现不了他,或许他根本就不在这里。
我输了,彻底输了。因为我无法明白敌人的意思。这里应该有埋伏,因为当野人要杀害叶戈尔时,黑暗力量一定会要消灭他。
怎么杀害?
要知道,我已经在这里。我会向他解释发生的事,告诉他有关相互跟踪的巡查队的情况,告诉他迫使我们保持中立的和约,告诉他有关人类和他者的情况,告诉他人类世界和黄昏界的事。告诉他一切,就像告诉斯维特兰娜一样,他会明白的。
会明白吗?
要是他实际上还看不到光明力量呢!
世界对他来说——是一个灰色愚蠢的大羊群。黑暗力量是在羊群周围转来转去叼走肥羊羔的狼。而他本人则是条牧羊犬,因害怕和愤怒而失去了理智,无法看到牧羊人,只顾东奔西跑,以一己之力对付所有的人。
他不会相信我的话,也不敢相信。
我朝前向野人扑去。大门已经打开,野人在与叶戈尔说话。为什么他,这个愚蠢的小男孩,在夜里这么晚的时候出来呢?他已经非常清楚在这个时间段,是什么力量在统治世界。难道野人能够把自己的牺牲者勾引出来吗?
闲话少说。从黄昏界发动攻击吧。先控制住他,然后再解释!
当我跑着闯进无形的障碍物时,黄昏界发出了仿佛一千个伤员尖叫的声音。在离野人三步之远的地方,我已经举起手要攻击,却撞到透明的墙上,直挺挺地躺在上面,然后慢慢地爬到地上,同时晃动着嗡嗡作响的脑袋。
糟糕,多么糟糕呀!他不明白魔力的实质。他是个自学成材的魔法师,他是善的疯子。可是当他去办事的时候,他会用保护茧把自己遮住。是下意识地把自己遮住的,但我并没有因此而感到轻松。
野人不知对叶戈尔说了什么,然后从西服翻领上把手抽回来。
木短剑。有关这种强大的、同时又是幼稚的魔法我曾听说过一些,但是现在没有时间去回想。
我从自己的影子里溜了出来,进入人类世界,并从野人的背后跳到他身上。
当马克西姆举起木短剑时,他被打倒了。周围的世界变成了灰色,小男孩的动作开始变慢,马克西姆看到,起先他痛得睁大了眼睛,然后慢慢地垂下眼睑。夜变成了一张黄昏界的台子,他习惯在这张台子上进行审判和作出判决,这个过程谁都无法阻止。
但这次他被制止了,被打倒了,被扔在了柏油马路上。在最后一刹那,马克西姆赶紧伸出手撑住,一个翻身站了起来。
这里出现了第三个人。马克西姆怎么没有发现他呢?后者是怎么偷偷地溜到忙于办要事的他身边的呢?那种带他去战斗的世界上最光明的力量可是一直把他与观众和多余的参观者分隔开来的啊。
这个男人是年轻人,好像比马克西姆小。他穿着牛仔裤、高领绒线衣,肩上挎着一只包——此刻他动了动肩膀,漫不经心地摘下了包扔在地上。手上拿着一把枪!
多不好。
“站住,”男人说,好像马克西姆准备往什么地方跑似的。“听我说。”
是一个把他当作变态狂的偶然的过路人吗?可是那把手枪呢?他那悄悄地溜进来的那股机灵劲呢?是穿便衣的特工人员吗?可是这种人会开枪的,会置人于死地,绝不会让人有从地上爬起来的余地。
马克西姆望着陌生人,由于可怕的推测而惘然若失。如果这又是一个黑暗使者该怎么办?他永远不会有机会一下子碰到两个的。
可是没有黑暗的气息。就是没有,完了,完全没有!
“你是谁?”马克西姆问道,几乎忘记了小魔法师。小男孩正慢慢地向意外出现的救星退去。
“巡查队员。安东·戈罗杰茨基,守夜人,请听完我说的话。”
安东用一只空着的手抓住小男孩,把他推到背后。含意很明显。
“守夜人?”马克西姆还是试图在陌生人身上嗅出黑暗的气息。但没有闻到——这更使人害怕。“你来自黑暗吗?”
他什么也不明白。他是想试探我:我能感觉到一种猛烈的、无法抑制的,同时又是笨拙的试探。我甚至不知道是否躲得掉他的试探。在这个人,或者说这个他者身上,这两种说法对他都算适用吧,感觉得到一股原始的力量和一股疯狂的压力。我决定不再闪躲。
“守夜人?你来自黑暗吗?”
“不。你叫什么?”
“马克西姆,”野人慢慢地走近了一些。他仔细地看着我,好像感觉出我们见过面,只是当时我是另一副面貌。“你是谁?”
“守夜人巡查队队员。我会向你解释一切的,听我说完。你是光明的魔法师。”
马克西姆的脸抽动了一下,呆板无情地抽动了一下。
“你杀了黑暗力量的人。这个我知道。今天早晨你杀死了一个女变形人。傍晚,你又在餐厅里杀死了一个黑暗魔法师。”
“你也是吧?”
或许只是我的感觉,或许在他颤抖的声音里暗藏着希望。我示威般地把手枪插入枪套里。
“我是光明魔法师,不过法力不是很强,真的。我是莫斯科许许多多光明魔法师中的一个。我们的人很多,马克西姆。”
他甚至睁大了眼睛,于是我明白我击中了目标。他不是自视为“超人”,并以此而自豪的疯子。大概他一生之中最盼望的莫过于遇到志同道合的战友。
“马克西姆,我们没有及时发现你,”我说。难道一切真的能用和平的方法解决,而不需要让两个光明魔法师打得死去活来吗?“这是我们的过错。你孤军作战,做了不少蠢事。马克西姆,一切还是可以补救的。你还不知道和约的情况吧?”
他没有听我说话,他对闻所未闻的所谓和约不屑一顾。他不是一个人,这对他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事。
“你们也在和黑暗力量斗争吗?”
“是的。”
“你们人很多吗?”
“是的。”
马克西姆又朝我看了一会儿,他的眼睛里又闪现出了一股强烈的黄昏界的气息。他想要发现谎言,发现黑暗,发现恶与恨——那种能让他看得见的东西。
“你不是黑暗使者,”他几乎是遗憾地说,“我看得出的。我不会弄错,永远不会!”
“我是守夜人巡查队队员,”我重复道。我环顾四周——没有任何人。不知是什么吓跑了人们。大概这也是野人的一种能力。
“这个小男孩……”
“也是他者,”我迅速地回答,“还没有确定,或许他会成为光明使者的,或许……”
马克西姆摇摇头说:
“他是黑暗使者。”
我朝叶戈尔望去。小男孩慢慢地抬起眼睛。
“不是的。”我说。
生物电场是清楚的、看得见的——一道明亮而纯洁的彩虹,这对很小的孩子来说再寻常不过,但不会出现在少年人身上。这是他自己的命运,一种尚未确定的未来。
“黑暗使者。”马克西姆摇摇头,“你没有看见吗?我不会弄错的,永远不会。你制止了我,不让我消灭黑暗使者。”
或许他没有撒谎。尽管他拥有的超能力不多——但是非常完整。马克西姆能看见黑暗,能在别人的心灵里找出最小的污点。此外,他看得最清楚的恰恰是这种正在滋生的黑暗。
“我们是不可以一下子打死所有黑暗使者的。”
“为什么?”
“我们和解了,马克西姆。”
“怎么可以和黑暗力量和解呢?”
我打了个寒战:他的声音里没有丝毫的怀疑。
“任何战争都比和平糟糕。”
“但不是这种战争。”马克西姆举起握着木剑的手,“看到了吗?这是我朋友送我的礼物。他牺牲了,也许就是因为像这个小男孩这样的人而牺牲的。黑暗是阴险狡猾的!”
“你这样认为吗?”
“当然。或许你确实是光明使者。”他苦笑着做出了一个鬼脸,“那么你们的光明就已经暗淡了。不能饶恕邪恶,不能和黑暗力量和解。”
“不能饶恕邪恶?”不用说,此刻我变得尖刻了,“当你在盥洗室里杀死黑暗魔法师时,为什么不再呆上十分钟呢?不看看他的孩子是怎么叫喊,妻子是怎么哭诉的呢?他们不是黑暗使者,马克西姆!他们是普通的人,没有我们的力量!你从枪弹下救走了一个姑娘……”
他颤抖了一下,但是他的脸上还是保持着无动于衷的镇静。
“好样的!可她却是因为你,因为你的罪行而差点被打死的。这一点你不明白吗?”
“这是战争!”
“你自己挑起的战争,”我喃喃地说,“你自己就是个小孩,拿着自己的玩具木剑。砍伐树木——木屑到处飞扬,是这样吗?打着为光明而战的旗号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我不是为光明而战斗的。”他也压低了声音,“不是为了光明,而是为了反对黑暗。我被赋予了这样的力量。明白吗?别认为这对我来说是区区小事。我没有乞求过这种力量,也没对它抱过幻想。但是力量既然来了,我也就责无旁贷。”
究竟是谁赋予他这样的力量呢?
为什么我们没有在马克西姆刚开始成为他者的时候立刻找到他呢?
要是他能成为一个优秀的作战队员就好了。经过长时间的争执和解释,经过几个月的培训和几年的锻炼,经过挫折,犯过错误,尝试过自杀以后,他最终会明白那些冲突的规则,不是用他的心,因为他没有被赋予过这东西,而是用他冷静、不妥协的理智去理解。理解光明与黑暗作战是要遵循规则的,根据这些规则,我们必须与那些追踪合法猎物的变形人断绝敌我关系,并杀死那些不能贯彻这项原则的自己人。
此刻他就站在我的面前。一个光明魔法师,几年来他杀死的黑暗力量的人比我们的作战队员一百年来杀的还要多。这是一个孤独的、受迫害的光明魔法师。一个只会恨、不会爱的人。
我抓住叶戈尔的肩膀,转过身去,他静静地缩在一旁,聚精会神地听着我们的争执。然后我把他推到前面说:
“他是黑暗魔法师吗?也许是。我担心你是对的。过几年这个小男孩会感觉到自己的能力。他将独立生活,而黑暗力量将在他周围环绕。每走一步他都会感到活得更加轻松。他的每一步都将以他人的痛苦为代价。你记得美人鱼的故事吗?女巫给了美人鱼一双脚,它用脚走路,可是每走一步脚掌都好像被扎进一把烧得通红的刀子。我们的情况就是这样,马克西姆!我们的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上,对此我们永远都不会习惯的。只是安徒生没有说出一切。女巫还可以用别的方法让美人鱼走路,那就是脚底被割伤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而这就是通往黑暗的道路。”
“我的痛苦我自己会承受,”马克西姆说。我心里又浮起了觉得他能够理解的期望。“但这是不应该的,我无权作任何改变。”
“你要杀死他吗?”我一边指着叶戈尔,一边摇摇头说:“马克西姆,告诉我,是吗?我是守夜人巡查队队员,我知道善和恶之间的界限。即使是在消灭黑暗使者,你也可能助长邪恶势力。告诉我——你准备杀死他吗?”
他没有犹豫,点了点头,平静而欣喜地看着我的眼睛。
“是的。不仅是准备要杀而已,我从来没有放过黑暗力量的产物。现在也不会。”
无形的捕兽器“啪”的响了一声。
要是此刻看到扎武隆站在旁边的话,我不会感到惊讶,或许他会突然从黄昏界中冒出来,赞许地拍拍马克西姆的肩膀。或许他会对我嘲弄一番。
但很快我就明白了,扎武隆不在这里。不在,也不曾来过。
安放好的捕兽器不需要有人在一旁监视。捕兽器自会捉住目标的。我陷进去了,而任何其他守夜人巡查队队员都有无可非议的、此刻不在现场的证据。
要么我让马克西姆杀害将成为黑暗魔法师的小男孩,那我就成了帮凶——会造成各种后果。
要么我就要跟马克西姆决斗,消灭野人——反正我们的力量是不可比拟的。那样我就亲手杀死了惟一的见证人,而且他还是一个光明魔法师。
马克西姆不会放过叶戈尔的,这是他的战争,他小小的殉难场,他把自己拉到这里已有好几年了。他要么胜利,要么牺牲。
所以,扎武隆何须亲自干预抓捕行动?
他的每一步棋都很正确。先是清除掉一些多余的黑暗使者,然后使我处于易受攻击的位置,引起了紧张状态,甚至还亲自上阵,从旁放冷枪,迫使我冲去找野人。到这时他就躲得远远的,或许不在莫斯科市里了。不过他在监视着事态的发展:有足够的技术和魔术方法能让他做到这一点。他只须静观其变——并在一旁嘲笑。
我陷入了窘境。
不管我怎么做,等待我的都是黄昏界。
恶根本就不必亲手消灭善。让善自己咬住自己要简单得多了。
我仅存的机会非常渺茫,而且要用极其卑鄙的手段。
就是让我自己来不及。
让马克西姆打死小男孩,不,不是我让马克西姆这样做的,我只是来不及阻止。杀掉叶戈尔之后,他会安静下来。然后他会和我一起去守夜人巡查队总部,会倾听和争论一百次,会在被上司钢铁般有力的论据和毫不留情的逻辑驳倒后平息下来,明白自己干出了什么事,破坏了多么脆弱的平衡。于是他会向法庭自首,那时他还会有机会被宣告无罪,虽说这种机会微乎其微,但毕竟还是有的。
我可不是作战队员。我只能做力所能及的事情。我甚至搞懂了黑暗力量的把戏,某个绝顶聪明的人想出来的计谋,我只是没有足够的能力、足够的时间、足够快的反应来应对。
马克西姆挥动了一下拿着短剑的手。
时间突然拖长了,变慢了,仿佛又进入了黄昏界,只是色彩没有变暗,甚至更明亮了,而我则在一条慵懒得如同果冻的时间之流中前移。木头短剑在叶戈尔的胸口上滑过,同时还不断地改变着自己的模样,时而发出金属的光泽,时而被灰色的火焰所笼罩;马克西姆的脸很深沉,不过咬紧的嘴唇显露出他的紧张情绪,可小男孩根本没有来得及弄明白发生了什么,甚至也不想躲避。
我把叶戈尔推到一旁——可是肌肉不听使唤,它们不想干如此荒唐和危害自己生命的事情。对叶戈尔,这个黑暗的小魔法师来说,短剑一挥就是死。而对我来说,此举带来的却是生。要知道情况永远是这样的,过去是,现在是,将来还是。
对黑暗使者来说,是生——对光明使者来说,就是死,反之亦然。不是我可以改变的……
我还是及时阻止了马克西姆。
叶戈尔摔倒了,他的脑袋砸在大门上,慢慢地倒了下去——我推得太猛了,对我来说,重要的是救人,而不是担心他受伤。马克西姆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近乎孩子气的委屈神色。他还是开口说道:
“他是敌人!”
“他什么都没干!”
“你在保护黑暗。”
马克西姆没有质问我是谁,是黑暗的魔法师,还是光明的魔法师,他能看清这一点。
只是他自己比光明还要白。对他来说,做出选择从不困难——谁应该活,而谁应该死。
木剑又再度挥舞起来——但针对的已经不是小男孩,而是我。我躲开了,用目光找到了黑影,探过身去——黑影顺从地迎面扑来。
世界变成了灰色,声音静止了,动作缓慢了。翻来覆去的叶戈尔开始一动不动了。汽车迟疑地在街上移动,吃力地转动车轮;树上的枝条似乎忘记了风的存在,不再随风拂动。只有马克西姆没有放慢他的速度。
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紧跟着我走,像一个人从路上走到路边一样,从容地滑进了黄昏界之中。现在他什么都不在乎了:他从自己的坚定信念中,从自己的仇恨、非常非常崇高的仇恨中,从对黑暗力量的仇恨中吸取了力量。甚至不能说他是黑暗使者的刽子手。他是法官,而且比起我们所有法庭上的法官都要严厉残酷得多。
我扬起双手,大大地张开手指,做出一个简单而又不会出故障的、表示力量的手势。所有年轻的他者在人家首次向他们做这个“手指呈扇状”的动作时都会大笑。可是马克西姆并没有停下来——他摇摇晃晃地、固执地低下头,又朝我走过来。等我回过神来后,赶紧一边往后撤,一边着急地回忆各种备用的魔法。
“阿加佩”是爱情的标记,他不相信爱情。
会产生信念和理解的三重钥匙,但他不信任我。
罂粟,象征梦境之路——我感觉到我自己的眼皮闭上了。
原来他就是这样战胜黑暗力量的。他那狂热的信仰如同一面镜子似的在起作用,会把打过来的一击反射回去,会使他的水平提升至与对手接近,加上他对黑暗的非凡洞察力和那把可笑的魔短剑,他便具有了一种近乎无懈可击的能力。
不,他当然也不可能一一反击回来,不会马上反击回来,塔托斯的防御盾或白色宝剑多半能制服他。
只是,杀死他等于杀死我自己,把自己打发上我们大家都命中注定要走的那条惟一的路:进入黄昏界,进入无色的莫名其妙的境地,进入永恒的漆黑的冰冷世界。我没有足够的力量像他轻而易举地把我视为敌人那样以他为敌。
我们面对面地兜着圈子,马克西姆间或胆怯地发动一两下攻击——非常笨拙的动作,他从来不曾认真地打斗过,他习惯又快又轻而易举地杀掉他的猎物。我听到扎武隆的嘲笑声从很远很远的某个地方传来,一个温柔媚惑的声音:
“决定打败黑暗吗?玩吧。给你一切。敌人、朋友、爱和恨。挑选自己的武器吧,任何一种都行。你肯定是知道结果的。你马上就会知道。”
或许这个声音是我虚构的。或许它真的响起过。
“你这可是自杀行为!”我喊道。手枪皮套敲打我的身体,仿佛在要求我拔出手枪朝马克西姆射出一连串小小的银弹,这个动作是那么轻而易举,就像之前我对那个跟我同名的黑暗魔法师所做的那样。
他没有听到我的话——没有让他听到。
斯维塔,你不是很想知道我们的界限在哪里吗,当我们与黑暗较量时,停战的界限在哪里?为什么你现在不在这里——你要是看到这一切,就能理解了。
然而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既没有黑暗使者,否则他们倒会尽情欣赏决斗,也没有光明使者,他们要是在的话就能帮助我,扑上来,捆绑住马克西姆,并中止我们的殊死的黄昏界的舞蹈。只有吃力地站起来的小男孩,即未来的黑暗魔法师,和一个铁石心肠、板着脸的刽子手——一个不请自来的光明骑士。他作的恶不比十二个变形人或者吸血鬼少。
我把从手指间缕缕升起的冷雾扒集在一起,让雾渗透手指,并把稍许多一点的力量灌入右手。
一把白色的烧红的剑出现在手中。黄昏界燃烧着,发出“咝咝”的声音。我举起白剑,一把普通的不会出故障的武器。马克西姆呆住不动了。
“善与恶。”我的脸上露出讥笑,“到我这儿来吧,过来吧,我要打死你。你可以成为强三倍的光明魔法师,但问题的根本并不在这一点。”
或许这一招能起作用。或许吧。我可以想象得到,情况是这样的:我先是空手得到了一把火光剑,然后马克西姆真的朝我走过来。
他就这样走过来,走到了离我们五步远的地方。他很平静,没皱一下眉头,也没看那把白色的剑。我也站着没动,继续暗自重复那句轻巧而自信的话。
接着木短剑刺入了我的胸部。
远远地,守日人巡查队的头儿扎武隆在自己的洞穴里笑了起来。
我“扑通”一声跪下,然后仰面倒地。我用手按在胸口。痛,目前只是痛,然后我感觉有鲜血流了出来,黄昏界愤怒地叫了一声,让出一条路。
多么委屈呀!
或许这就是我惟一的出路?死亡?
斯维特兰娜救不了我。她将走上她自己的路,漫长而伟大的路,尽管有一天她也会永远进入黄昏界的。
格谢尔,或许你早就知道这一切吧?你也希望看到这一幕吗?
世界又恢复了色彩。昏暗的、夜晚的色彩。黄昏界不满地唾了一口,把我吐了出来。我半坐半躺地捂住鲜血淋淋的伤口。
“你怎么还活着?”马克西姆问。
他的声音里又出现了那种委屈的情绪,只差没有撅起嘴来。我想笑笑,但是痛得笑不出来。他看了看短剑,忧郁地举起了它。接下来的一瞬间叶戈尔出现在旁边。他站起来挡在我和马克西姆的中间。这时虽然感到痛,我还是笑了起来。
未来的黑暗魔法师要从光明魔法师手中救出了另一个光明魔法师!
“我活着,因为你的武器只反对黑暗,”我说,胸部难受得咕嘟咕嘟作响。短剑没有扎到心脏,但扎破了肺。“我不知道这短剑是谁给你的。但这是针对黑暗的武器。用它来对付我——并不比木片厉害,虽说这也有点痛。”
“你是光明魔法师。”马克西姆说。
“是的。”
“他是黑暗魔法师。”短剑不慌不忙地对准了叶戈尔。
我点点头。我想把小男孩拖到一旁,小男孩固执地摇摇头,仍然站着。
“为什么?”马克西姆说,“为什么,啊?你是光明使者,他是黑暗使者……”
这是他第一次笑了出来,尽管笑得并不愉快:
“那么我是谁?你说说!”
“我认为,你是未来的法官,”我的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我几乎可以确信这一点。一个天才的、铁面无情的、刚直不阿的法官。”
我斜眼看了一下,说:
“晚上好,格谢尔。”
头儿关心地朝我点点头。斯维特兰娜站在他背后,她的脸比白粉还白。
“你还能再撑五分钟吗?”头儿问,“然后我给你治疗伤口。”
“当然,我撑得住。”我同意道。
马克西姆看看头儿——用一种有点失常的目光凝视着他。
“听我说,你不必害怕,”头儿对他说,“是的,如果是一般的法庭的话,像你这样违法的抓捕者一定会被判处死刑。你的手上沾满了太多的黑暗力量的鲜血,而法庭必定要保护平衡。但是你非常出色,马克西姆。你这样的人一定要被重用。你将位于我们之上,位于光明和黑暗之上,甚至就连你是从哪一方面来的这一点也将是无关紧要的。不过,别迷惑,这不是权利,而是噩梦。把短剑扔掉吧!”
马克西姆把武器扔在地上,好像它烫痛了他的手指。这才是真正的魔法。我不能与之相比。
“斯维特兰娜,你挺住了,”头儿看看姑娘,“我能说什么呢?你的自控能力和忍耐力达到了三级。这是毫无疑问的。”
我靠在叶戈尔身上想站起来,我很想握一下头儿的手。他又按自己的方式赢回来了,利用了偶然落到他手里的每一个人,终于赢了扎武隆。多么遗憾,他不在场!我真想看看他的脸,恶魔的脸!就是这张脸把我的第一个春日变成了无止境的噩梦。
“但是……”马克西姆想说什么,可没有说出口。这一天在他身上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我完全明白他的感受。
“我相信,安东,绝对相信,你和斯维特兰娜能够胜任的,”头儿温柔地说,“对于具有她这种力量的女魔法师来说,最可怕的事就是失去自制力,在与黑暗的斗争中失去准则,不是过分匆忙,便是相反,表现得不果断。而这个训练阶段是怎么也不能拖延的。”
斯维特兰娜终于朝我迈出一步,小心地抓住我的胳膊。她望了望格谢尔——刹那间她的脸愤怒得变了样。
“不要生气,”我说,“斯维塔,不要。他说得对。我今天才明白这一点,第一次明白,我们战斗的界限在哪里。别生气。而这个,”我把手掌从胸部移开,“只是一点擦伤。我们不是一般人,我们的身体要结实得多。”
“谢谢,安东,”头儿说,他把目光转向叶戈尔,“你,小孩,谢谢。你是站在我们对立面的,我对此感到很不是滋味。不过我相信,你还是会保护安东的。”
马克西姆本想朝头儿迈出一步,可我按住了他的肩膀。现在不需要他说话!他可不明白这场游戏有多么复杂!他不明白格谢尔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反击的一着棋而已。
“我感到遗憾的只有一点,格谢尔,”我说,“只有一点。扎武隆不在这里。当整场游戏输了的时候,我没有看到他的脸。”
头儿没有马上回答。
大概他很难回答。不过这时我听到他说出了我很不高兴听到的话。
“这与扎武隆没有关系。对不起。但确实与他没有关系,这完全是守日人巡查队内部的操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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