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刚挤出来的牛奶味道鲜美?
或许,这是一年级的时候听说的,大概是语文课本上有介绍刚挤出来的牛奶非常美味可口的文章。天真的城市里的孩子也就信以为真了。
其实,刚挤出来的牛奶味道相当特别,把它放在地下室冷却一整天——那就完全是另一种东西了。甚至那些缺乏必要的消化酶的胃病患者也能饮用。顺便说一句,这种人数量并不少。以大自然母亲的观点来看,成人不一定需要喝牛奶,孩子才需要喝。
但是人类很少听取大自然的意见。
他者就更不用说了。
我伸手去拿水罐,给自己又倒了一杯牛奶。冰凉的,上面浮着一层奶皮……为什么牛奶煮沸后上面浮着的奶皮这么可憎,而自制的牛奶中奶皮是味道最美的部分?我猛地喝了一大口。行了,得给斯维特卡和娜久什卡留一些。整个村子里——不小的村子里有五十座房子,总共才一头牛!好吧,就算一头……我非常怀疑,这只不事生育的褐色母牛多亏了斯维特兰娜才会有这么大的产奶量。萨莎大婶——四十岁的俄罗斯老大娘,母牛赖克、骟猪鲍里卡、山羊米什卡以及没有名字的小家禽的女主人没什么可自豪的。斯维特兰娜只不过是希望宝贝女儿喝到真正的牛奶。瞧,所有的疾病就都远离了母牛。就算萨莎大婶喂它吃锯屑——它也不会生病。
不,纯正的牛奶确实是很棒的。应该让广告明星来到农村,手里拿着袋装牛奶,眼睛里激情四射,嘴里重复说着“纯正的牛奶”,他们应该这么来拍广告,一定会拿到不错的报酬。而对于那些早就彻底放弃饲养牲畜的农民来说更加简单,可以继续骂民主分子和“城里人”,而不去放牛。
我挪开空杯子,摊开手脚懒洋洋地躺到树上挂着的吊床上。以当地居民的眼光来看,瞧,这不是资本家嘛!坐着豪华轿车来,给妻子带来洋货,整天捧着书闲躺在吊床上……在这里,你明白吗,人们整天到处闲逛,没事就喝点小酒来解宿醉……
“您好,安东·谢尔盖耶维奇,”当地的醉鬼科利亚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隔着栅栏跟我打招呼。他怎么会记住我的名字呢?“一路上还好吗?”
“你好,科利亚,”我摆出一副老爷派头跟他打招呼。甚至没有作从吊床上爬起来的尝试。反正他也不会对我提意见。我又不是为这个才到这儿来的。“谢谢,一切正常。”
“您需不需要帮什么忙,家务活或者比如说……”科利亚失望地问。“我来是想打听一下……”
我闭上眼睛——透过眼皮看到渐渐落下来的红彤彤的太阳。
我什么事也干不了,一丁点儿也干不了。只要能用六七级魔法干涉一下就足够了,就能让可怜的科利亚不再迷恋酒精,不再固执,还会产生想工作的愿望,而不是只知道喝伏特加、打老婆。
我甚至能够违背一切和约,悄悄地进行这种干涉。只要一只手轻轻一动……
接下去呢?村子里没有活儿干。在城里,以前的机械师科利亚又没有用武之地。而要自己创业,科利亚又没有资金。他甚至连一只小猪都买不起。
于是,他便会又去找家酿白酒喝,靠打零工勉强糊口,不时拿老婆出气,他老婆也是个酒鬼,被所有的事情弄得疲惫不堪。不是人应该得到救治,而是整个地球必须得到拯救。
或者说,是这地球上六分之一的大地,它有一个骄傲的名字——罗斯。
“安东·谢尔盖耶维奇,我非常……”科利亚诚恳地说。
在渐渐没落的乡村,谁还会需要曾经的酒鬼呢?这里苏联式的集体农庄解散了,而唯一的农场主遭受了三次火灾,他到现在还不明白这暗示着什么吗?
“科利亚,”我说。“你有没有什么军事专长?当过坦克手吗?”
我们国家有一些雇佣兵吧?让他们到高加索去打仗也总比一年后因被淘汰而饿死好……
“我没有当过兵,”科利亚用忧郁的声音说。“没有被录取。那时候非常需要机械师,我的役期一直一延再延,后来我超龄了……安东·谢尔盖耶维奇,要是需要收拾谁的话——我本事大着哪!不要怀疑!我准把他砸个稀巴烂!”
“科利亚,”我请求说。“你不想看看我车上的发动机吗?好像昨天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
“让我看看!”科利亚提起了精神。“是啊,我……”
“接着钥匙。”我扔给他一串东西。“我会给你一瓶酒。”
科利亚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要不要我再给您洗洗车子?不然的话,昂贵的车子恐怕……在咱们的道路上……”
“谢谢,”我说。“我将非常感激。”
“不过我不要伏特加,”科利亚忽然说道,由于感到意外,我甚至哆嗦了一下。这是怎么啦,世界完全变样了?“伏特加一点味道也没有……要是能来一瓶家酿白酒……”
“咱们说定了,”我说。满怀幸福的科利亚打开栅栏门,到棚子里去了,昨天我把汽车停在那里。
从家里——我不是看见,是凭直觉知道——出来的是斯维特兰娜。这么说。娜久什卡已经在安安静静地享受甜蜜的午睡……斯维塔走过来,站在床头,迟疑了一下——然后把冰凉的手掌放在我的额头,问道:
“不舒服吗?”
“唔,”我嘟哝了一声。“斯韦特卡,我什么事也干不了,一点也干不了。你是怎么在这里坚持下来的?”
“我小时候就来过这个村子,”斯维特兰娜说。“我记忆中的科利亚大叔还是个正常的人。年轻、开朗。开着拖拉机带我这个流鼻涕的小姑娘到处去兜风。不喝酒。常常唱歌。你能想象得到吗?”
“以前情况好一些吗?”我问。
“喝得少一些,”斯维特兰娜简短地回答。“安东,为什么你不对他进行干涉?我觉得你已经做好准备,在黄昏界里哆嗦了。这里没有任何巡查队员……除了你。”
“这种癞皮狗我能管得了他多久?”我粗鲁地说。“对不起……不该从科利亚大叔开始。”
“不从科利亚大叔开始,”斯维特兰娜同意说。“不过会改变双方权力结构的干涉是和约禁止的。人类归人类,他者归他者……”
我没有作声。的确,这是被禁止的。尽管干涉是把一大批人引向善或者恶的最简单、最可靠的方法。可是这样一来,平衡就会被破坏。历史上也常有可以被称为他者的国王和总统,可都是以战争收场……
“你在这里一点精神也没有,安东……”斯维特兰娜抚摩着我的头发说。“我们去城里吧。”
“可娜久什卡高兴呀,”我反对道。“再说,你也想再住一个星期,对不对?”
“让你受罪了……要不你先走?到了城里你会快活一些。”
“可见,你想把我打发走,”我嘟囔说。“你在这里有情人了吧?”
斯维特兰娜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你哪怕说出一个人选让我听听呢?”
“没有,”我考虑了一下说。“除非是某个来别墅度假的人……”
“我们这儿是女人的世界,”斯维特兰娜反驳道。“或者是单身女人,或者是男人拼命干活,女人带着孩子来玩……顺便说说,安东,这里发生了一件怪事……”
“真的吗?”我警觉起来。既然斯维特兰娜说“怪事”……
“你记得吗?昨天安娜·维克托罗夫娜来找过我?”
“女教书匠吗?”我冷笑了一下。安娜·维克托罗夫娜是那种典型的“女教书匠”,就是在老杂志上能看到的那种老师模样。“她好像是去找你妈妈的。”
“找妈妈,也找我。她有两个孩子——罗姆卡,小的,五岁,还有克休莎——她十岁。”
“不错嘛。”我称赞安娜·维克托罗夫娜。
“别耍嘴皮子。两天前那两个孩子在林子里迷了路。”
我顿时睡意全消,一骨碌从吊床上坐起来,一只手拉着树,看着斯维特兰娜:
“你干吗不早说呢?和约归和约,不过……”
“别激动,他们迷了路,又找到了路,快到傍晚时他们自己回来的。”
“真是希罕事,”我忍不住说道。“两个孩子在林子里耽搁了两个小时!难道他们喜欢草莓吗?”
“当他们受到妈妈的训斥后,他们便开始讲述,说他们是迷了路,”斯维特兰娜镇静地说。“他们遇到了狼。狼在林子里追赶他们——刚好赶到小狼那儿……”
“哦……”我咕哝道,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心神不定。
“总之,孩子们吓坏了。可是这时候来了一个女人,她对狼念了一首诗,狼就跑开了。那女人把孩子们带到她家里,请他们喝茶,然后把他们一直送到村口。她说,她是植物学家,她有让狼害怕的花草……”
“小孩子的胡思乱想,”我反驳说。“两个孩子没什么吧?”
“安然无恙。”
“我还以为出了多么糟糕的事,”我说着又躺回吊床上。“你用魔法检查过没有?”
“绝对干净,”斯维特兰娜说。“没有一点蛛丝马迹。”
“一定是幻觉吧,或者真的是给吓坏了……也许,是狼吧。把他们带出林子的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呢?孩子们算是走运,可是……”
“小的那个,罗姆卡,说话一直结巴,相当厉害。现在——他说话十分流利,说得像连珠炮似的,还能朗诵诗歌……”
我想了想,问道:
“结巴治愈了吗?用暗示疗法、催眠术……还能是什么?”
“这是无法治愈的。就像感冒一样。任何答应你用催眠术治好结巴的医生都是骗子。当然,如果这是某种神经官能症引起的,那就……”
“别跟我说术语,”我请求道。“你的意思是那治不好。那么民间土法呢?”
“你是指未被发现的他者吗?那你自己会治结巴吗?”
“我连遗尿也会治,”我嘟哝道。“还有大便失禁。斯维塔。可你没有感觉到魔法痕迹呀?”
“不过结巴治愈了。”
“这只有一种可能……”我不愿意说下去了。我叹了一口气,从吊床上爬起来。“斯维塔,这是最坏的结果。她是女巫,而且力量在你之上。你可是第一等级的呀!”
斯维特兰娜点点头。我很少提到她的力量超过我。这就是分开我们的……可能总有一天会分开的主要因素。
要知道斯维特兰娜是特意离开守夜人巡查队的!要不然……要不然她现在就是超级女魔法师了。
“不过孩子们什么事也没发生,”我继续说。“卑鄙的巫师没有在小姑娘身上乱摸,恶毒的老巫婆没有把小男孩拿去煮汤……不,可是如果这是老巫婆——她怎么可能做出如此的善举呢?”
“老巫婆们压根儿就不需要吃人或者进行性侵犯。”斯维特兰娜像在讲课一样振振有词地说道。“她们的一切行为都被界定为普通的利己主义。如果老巫婆肚子非常饿——她真的是会把人吃掉的。只不过这样的话,她就没有把自己当人看待。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帮帮孩子们呢?这对她来说毫不费力。这个女巫却把他们带出林子,并且把小男孩的结巴也带走了。要知道,她自己大概也有孩子。你不是也抚养过无家可归的小狼吗?”
“我不喜欢这种事,”我承认说。“老巫婆究竟是哪个力量的?他们不是很少达到第一等级的吗?”
“非常少。”斯维特兰娜用探询的目光看了看我。“安东,你能分得清女巫和女魔法师之间的区别吗?”
“我研究过,”我简短地答道。“我知道。”
可是斯维塔还是不肯罢休:
“女魔法师可以直接进入黄昏界,并从那里获取力量。女巫得利用充满魔力的辅助魔法器物。所有现存于世的魔法器物,都是女巫或者巫师制造的,这可以说是他们的‘义肢’。仿制的魔法器物可以是物品或者角质化的人体器官——头发、长长的指甲……这就是为什么女巫是没有危险的,如果她的衣服被脱光、毛发被剃掉的话。而如果是女魔法师就还得封住她的嘴,捆住她的手。”
“你的嘴好像谁也封不住,”我冷笑了一声。“斯维塔,干吗给我上这么一课?我不是伟大的魔法师,但我懂得起码的道理,不必提醒……”
“对不起,我并不想伤害你,”斯维特兰娜马上向我道歉。
我看了她一眼——发现了她眼里的痛苦。
我真不是个东西!
难道在自己心爱的女人身上就可以尽情发泄怨气吗?!
还不如那些黑暗使者……
“斯维特卡,对不起……”我小声说道,碰了一下她的手。“原谅我这个傻瓜吧。”
“我没事,”斯维特兰娜承认说。“说真的,何必要对你叨叨这些基本常识呢?你在巡查队里每天都在应对女巫们……”
和睦又恢复了,我赶紧说:
“魔力这么强大的女巫吗?好了,全莫斯科只有一个一级女巫,那个女巫早就辞职不干了……我们该怎么办,斯维塔?”
“目前还没有理由实施干涉,”斯维塔担心地说。“孩子们安然无恙,小男孩甚至变得更好了。不过剩下两个问题——把孩子们赶到小狼那儿去的是一只什么样的怪狼呢?”
“如果狼真的出现过的话。”我指出。
“如果出现过,”斯维特兰娜同意说。“不过孩子们叙述这一切好像非常连贯流畅……第二个问题——老巫婆有没有在当地注册过,她的档案里记的是……”
“马上就能知道。”我拿出手机说道。
五分钟以后我得到答复,在守夜人巡查队的档案里,周围一带没有任何老巫婆,也不应该有。
十分钟后我出了门,带着妻子的指示和吩咐——没有当成的伟大女魔法师的兼职他者。经过棚子时我瞥了一眼敞开的大门——科利亚悬在敞开的车盖上,摊开的报纸上放着一些零件。哎呀,都怪我,随口说了句发动机被碰了一下!
科利亚大叔嘴里还在唱歌,小声地哼着:
看来,他记忆里只保留了这句歌词,全神贯注地捣鼓着发动机:
见到我,科利亚大叔高兴地大声喊道:
“喂,安托沙,用半公升油也修不好!日本人真是彻底昏了头,把发动机搞成什么样子,看着都让人害怕!”
“这不是日本人造的,是德国货。”我纠正他。
“德国货?”科利亚大叔感到奇怪。“哦,这是宝马,我以前只修过斯巴鲁……怪不得,我纳闷了,怎么全都造得不一样了……没关系,我能修好!脑袋里嗡嗡直响,瘟神……”
“你到斯维塔那里去一趟吧,她会倒水给你喝。”对于躲避不了的人我只好容忍了。
“不。”科斯佳大叔摇摇头。“工作时无论如何也不行。我换一种方法给你修……我还是我们的第一任主席(愿他安息)教出来的呢——眼下我在摆弄铁家什,滴水不沾!对了,你走吧,走吧。到傍晚前这儿的活儿够我干的了。”
我默默地跟汽车告了别,踏上了尘土飞扬的滚烫的街道。
小罗姆卡对我的到来别提有多高兴了。我去的时候正赶上安娜·彼得罗夫娜在忍受着失败的耻辱,她为了让儿子午睡,与其发生了冲突。罗姆卡是个瘦弱、黝黑的小男孩,他蹦到弹簧床上,兴奋地喊道:
“我不要靠墙睡!膝盖会弯曲的!”
“真不知该拿他怎么办?”安娜·彼得罗夫娜对我的到来感到很高兴。“您好,安东。您倒是说说,你们的娜坚卡会这么不乖吗?”
“不会。”我撒谎说。
罗姆卡不再蹦跳,紧张起来。
“把他带到您身边去吧,”安娜·彼得罗夫娜吓唬说。“我怎么会生出这么个小淘气?您管得严,您就帮我教育教育他吧。他可以照顾娜坚卡,为她洗东西,还能帮您擦地板、清理垃圾……”
说这些话时安娜·彼得罗夫娜使劲对我使眼色,好像我真的会接受她的建议,把小淘气带走似的。
“让我考虑一下,”我对她努力教育孩子的行动表示支持。“要是他不肯完全听话——我们要对他进行再教育。到了我们家,比他更淘气的孩子也会慢慢变得听话的!”
“那您就不要带我去嘛!”罗姆卡勇敢地说,但他不再蹦跳了,乖乖地坐在床上,把被子盖到腿上。“您干吗需要这种小淘气呢?”
“那就把你送到少教所去。”安娜·彼得罗夫娜威胁说。
“只有残忍的人才会把孩子送到少教所去,”罗姆卡显然重复着他听到的话。“可你是善良的人!”
“真不知该拿他怎么办?”安娜·彼得罗夫娜重复道。“要给您倒一杯凉的克瓦斯吗?”
“我也要!我也要!”罗姆卡尖叫着说,但看到母亲严厉的目光后便不吱声了。
“谢谢,”我点点头。“不过我,说实话,正是因为这个小淘气才上你们家来的……”
“他干了什么?”安娜·维克托罗夫娜对事情重视起来。
“斯维塔对我讲了他们的冒险故事……关于狼的故事。我是猎人,而这里发生了这样的事……”
一会儿工夫我就坐在了桌子旁,女主人给我倒了一杯清凉可口的克瓦斯,还拿出各种食物盛情款待。
“不,我自己是个教师,我什么都明白,”安娜·维克托罗夫娜说。“狼——是森林的卫生员……不过,这是无稽之谈,当然,狼咬死的不是有病的野兽,狼接连不断地咬死……反正是活的人或动物。狼并不是错在它是狼……可是这里偏偏离村子这么近,它就去追赶孩子们了!它是要把孩子们赶到小狼身边去,明白吗?这意味这什么?”
我点点头。
“它要教小狼打猎。”安娜·维克托罗夫娜的眼中出现了也许是恐惧,也许是那种母亲才会有的狂怒,这种狂怒会让做母亲的奋不顾身地冲进狼窝和熊窝。“这是什么——吃人的狼吗?”
“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我说。“在这里,狼没有机会扑向人。这里早就见不到狼的踪影了……见到的多半是变野的狗。不过我想调查一下。”
“调查吧,”安娜·维克托罗夫娜果断地说。“即使……甚至即使是狗。即使孩子们没有产生幻觉……”
我再次点点头。
“开枪打死他吧,”安娜·维克托罗夫娜请求说。并小声补充道:“我夜里老是睡不着,老是觉得……会出什么事。”
“这是狗!”罗姆卡从床上发出声音。
“嘘!”安娜·维克托罗夫娜呵斥他。“好吧,到这里来,告诉叔叔事情的全部经过。”
不用多说罗姆卡便自动从床上爬下来了,他走过来,一本正经地爬到我的膝盖上,用威严的目光望着我的眼睛。
我抚摩了一下他那粗硬、干枯的头发。
“事情就是说,是这样的……”罗姆卡得意地开始说道。
安娜·维克托罗夫娜似乎非常忧郁地看着罗姆卡。我理解她。可是这两个孩子的父亲我是无法理解的。什么事都可能发生,离婚归离婚……可是离婚以后就可以把亲生的孩子从生活中一笔勾销,不再承担抚养的义务吗?
“我们走啊走,就是说,散步,”罗姆卡慢条斯理地说着,令人心焦。“我们在林子里散步、闲逛。这时克休莎开始讲奇怪的故事……”
我专心地听他讲述,也好,“奇怪的故事”——这是又一个证据,说明所有的故事都是虚构的。不过小家伙说得非常清楚,除了在他这个年纪常常喜欢重复一些语句外,其余没什么可挑剔的。
为了以防万一,我把小男孩身上的生物电场扫描了一遍。是人……是人。好人,我愿意相信他会成为一个好人。丝毫没有他者的潜在痕迹。也没有任何魔力的痕迹。
不过,要是斯维特兰娜没有发现……那我怎么能发现得了,我这个二级……
“这时狼一下子笑了起来!”罗姆卡高兴地挥着双手大声喊道。
“你没有被吓坏吗?”我问。
令我奇怪的是,罗姆卡犹豫了好长时间,然后说道:
“我吓坏了。我还小嘛,可狼那么大。我手里没有任何棍子,在林子里我到哪儿去找棍子呢?后来就不觉得害怕了。”
“你现在还怕狼吗?”我进一步问。经历过这种奇遇连正常的孩子也会说话结巴的。可是罗姆卡却从此再也不结巴了!
“一点也不怕了,”小男孩说。“可是您把我说的打乱了!我说到哪儿了?”
“说到狼笑了起来。”我笑着说。
“完全像人一样。”罗姆卡说。
可以理解。我好久没有跟变形人打交道了。而且是如此放肆无礼的变形人……竟然对孩子下手,在远离莫斯科几百公里的地方。他们想什么呢?指望乡下没有巡查队吗?地方办事处会对所有的人类失踪案件进行调查。干这件事的是一个尽管本领不大却很不错的魔法师。用常人的眼光来看,他干的是真正的骗人勾当——看照片,然后或者把它们扔在一边,或者打电话告诉警察机关的侦察员,惶恐不安地说:“这里好像有……什么——不知道……”
为此我们会焦虑不安,去莫斯科郊外,仔细搜索林子,找到踪迹……结果可能是可怕的踪迹,但是我们早就习以为常。然后多半在逮捕的时候变形人进行了抵抗。某个人……可能——假设是我,就会挥动手。于是,发出响声的灰蒙蒙的蒸气就会穿过黄昏界慢慢掉下来……
这种家伙我们很少能够活捉,也不想。
“我还在想,”罗姆卡懂事地说,“那只狼好像说过什么话。我想啊,想啊……不过他没有说过话,我知道,狼是不会说话的,对吗?我只不过是做梦听见他在说话。”
“他说什么?”我小心地问。
“走—开,女—巫!”罗姆卡试图模仿嘶哑的低音,但是白费劲。
瞧,可以为搜捕发一个勋章。或者甚至请求莫斯科派来援助。
这是一个最真实的变形人。不过孩子们真幸运——身边出现了一个老巫婆。
厉害的老巫婆。
非常厉害。
她不仅赶走了变形人——而且把孩子们的记忆清洗得没有任何痕迹。只不过没有把他们深层的记忆彻底清洗干净。她没有料到农村会有警惕的巡查队员……在现实中小男孩什么也不记得,可在梦里——还有印象。“走开,女巫!”
太有趣了!
“谢谢你,罗姆卡。”我握了握他的小手掌。“我去一趟林子,看看去。”
“您不害怕吗?您有枪吗?”罗姆卡非常感兴趣。
“有的。”
“拿出来看看吧!”
“在家里,”安娜·维克托罗夫娜厉声说道。“再说枪可不是小孩子的玩具!”
罗姆卡叹了一口气,哀求说:
“不过您不要开枪打小狼,好吗?最好您给我带一只小狼回来,我把他当小狗喂养!或者带两只来,一只给我,一只给克休莎。”
“罗曼!”安娜·维克托罗夫娜用铿锵有力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是在池塘那儿找到克休莎的,她妈妈说得没错。一群姑娘和一群小子在一起晒太阳,双方就这么互相嘲弄起来。游泳者已经长大了,不再扯姑娘们的辫子,不过他们为什么要扯——还没有人弄得明白。
看到我,大家都不吭声了,好奇又小心翼翼地盯着我看。我在乡下还没有让人觉得脸熟。
“奥克萨纳吗?”我问一个小姑娘,她很像我在街上看到的和罗姆卡在一起的那个。
身穿蓝色游泳衣的非常一本正经的小姑娘看了我一眼,点点头,彬彬有礼地说。
“你……您好。”
“你好。我叫安东,斯维特兰娜·纳扎罗娃的丈夫。你认识她吗?”我问。
“您的女儿叫什么名字?”奥克萨纳多疑地问道。
“娜佳。”
“我认识,”奥克萨纳点点头,从沙堆里站起来。“您想说关于狼的事情吧?”
我笑了起来:
“对。”
奥克萨纳瞟了一眼伙伴们而且——恰恰是男孩子们。
“啊哈,这是娜佳的爸爸,”一个满脸雀斑的男孩喊道,他身上不知为什么露出了农民出身的痕迹。“我爸爸现在在给您修汽车。”
他自豪地打量着伙伴们。
“我们可以在这里说说话,”我安慰孩子们。令人惊讶的是,孩子们在这样的年纪就养成了小心翼翼的习惯。
不过养成这种习惯很好。
“我们在林子里散步,”奥克萨纳开始讲,笔直地站在我面前。我想了想,坐到沙滩上——于是那丫头也坐下了。安娜·维克托罗夫娜毕竟是善于教育孩子的。“我们迷路全都怪我……”
乡下孩子中有人嘿嘿笑了起来,不过声音很轻。大概,讲完狼的故事后,奥克萨纳会成为低年级小学生当中名气最响的姑娘。
奥克萨纳讲给我听的基本上没有什么新内容。她身上也没有魔法的痕迹。只是听她提到“放古书的”架子时,我警觉起来了。
“你不记得书名了吗?”我问。
奥克萨纳摇摇头。
“试试看回忆一下,”我请求说。看了看脚下——有一条长长的不均匀的影子。
影子听话地升到了我的面前。
灰蒙蒙、冷冰冰的黄昏界接纳了我。
从黄昏界里看孩子总是十分令人愉快。在他们身上的生物电场里——甚至是最胆小、最不幸的人——还没有笼罩上成人的邪恶和冷酷。
我心里默默地对孩子们道了歉——我的行动毕竟是不受欢迎的。我在他们身上轻轻地、不易觉察地抚摩了一下。就这么着——把多少沾到他们身上的一点点邪恶去除掉。
随后,我摸了摸奥克萨纳的头,小声说:
“回想一下,小姑娘……”
不,我不能去掉神秘的老巫婆设置的网——如果她比我强大,或者哪怕跟我势均力敌也不行。不过,我很幸运,“有孩子的巫师也爱孩子”,老巫婆对他们的意识非常爱护。
我从黄昏界出来,一股似乎来自炉子的热气向我袭来。夏天还是这么炎热啊!
“我回想起来了!”奥克萨纳自豪地说。“有一本书名叫《阿里阿达·安萨加》。”
我皱起了眉头。
这是常用的药酒……我指的是老巫婆常用的药酒,这种药酒的特点是毒性特别强,甚至对蒲公英都会有害。
“还有一本叫《卡萨加尔·加尔萨拉》。”奥克萨纳说。
有个孩子嘿嘿一笑,但是笑得不自信。
“这书名怎么写?”我问。“拉丁文的?好像是英文的……对吗?《kassagar Garsarra》吗?”
何必要重复说呢?好像听起来发音不一样似的……
“不,是俄文的,”奥克萨纳说。“用那种很滑稽的旧体字母写的。”
我从来也没有听说过这种罕见的俄文译本,甚至对于黑暗力量来说那都是罕见的。手稿是不能翻印的,否则咒语就会失去魔力。只能抄写。只能用鲜血来抄写。根本就没必要用处女或者童男的血来写,这是后来才产生的误解,这种新玩意儿毫无用处。至今大家一直认为《卡萨加尔·加尔萨拉》只存在阿拉伯文、西班牙文、拉丁文和古日耳曼文的版本。至于血嘛,应该是从抄写书的巫师本人身上取来的。每抄一条咒语,就得单独扎一针抽血。可是书很厚……
力量也会随血而流失。
甚至应该为有这样的老巫婆而感到自豪!真有这样的狂热分子!
“完了吗?”我问。
“《富阿兰》。”
“没有这种书,这是杜撰……”我脱口而出。“什么?《富阿兰》?”
“是《富阿兰》,”奥克萨纳确认。
不,这本书里根本就没有什么恐怖的内容,只不过所有的图书索引里都说它是杜撰的。因为在这本书里有根据传说记载下来的条例——怎样把人类的孩子变成女巫或者巫师。条例十分详细,如同训练的指令。
可是要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是吗,格谢尔?
“一些奇怪的书,”我说。
“这是植物学的书,对吗?”奥克萨纳问。
“唔,”我同意。“类似目录。《阿里阿达·安萨加》——如何寻找各种花草……等等。谢谢你,克休莎。”
咱们的林子里发生了多少有趣的事情啊!在离莫斯科非常近的密林深处……在某个密林——小树林里,生活着一个法力高强的老巫婆,还有一个藏有关于卑鄙勾当的罕见书籍的图书室。孩子们偶尔被她从愚蠢的变形人那里救出来。非常感谢她!不过这样的事应该引起特别重视——在两个巡查队和宗教法庭那里。他们那边的力量大得出奇,非常危险。
“我奖励你一块巧克力,”我对奥克萨纳说。“你全都讲得非常好。”
奥克萨纳没有扭捏,大方地说了声“谢谢”。她好像已经对谈话完全失去了信心。
看来,她作为大孩子,脑子被老巫婆清洗得干净些。不过被她看见的那些书老巫婆忘了清洗。
这一点稍稍让人放心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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