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巫婆阿琳娜在熬迷魂汤——一个勤快的女巫在自己的林中小屋里干的就该是这样的事。她拿着炉叉站在俄罗斯火炉边上,炉叉夹着的铁锅里正在熬着一团团发青的东西。她嘴里喃喃自语:
我和埃德加尔走进屋子,站在门旁——老巫婆似乎没有看见我们,背对着我们站着,抖动着锅子,一边抖一边唱:
她咳嗽了一下,接着唱:
阿琳娜在原地跳了起来,大喊一声:
“哟,妈呀,我的老天爷!”
这句话说得一点也不做作……可是不知为什么我清楚地知道老巫婆在等我们。
“你好,阿琳娜,”埃德加尔干巴巴地说。“我是宗教法庭派来的。请您别再施巫术了。”
阿琳娜利索地把锅子往炉子里一塞,这才转过身来。现在她看起来有四十来岁——一个结实、粗壮、标致的农妇。她非常恼火,双手叉腰,像吵架似的嚷道:
“您好,宗教法官先生!干吗要妨碍我施巫术?存心要让我再去捉苍头燕雀,再从老鹰身上拔毛吗?”
“您的歪诗——只不过是为了要记住成分和顺序的方法,”埃德加尔镇静地说。“迷魂汤您已经熬好,我的话无论如何也不会妨碍您。请坐吧,阿琳娜……俗话说‘脚里没有真理’,何苦站着呢,对不对?”
“脚里是没有,可脚上面也不会有,”阿琳娜愁眉苦脸地一边回答一边走到桌子旁。她坐下来,在印有矢车菊和除虫菊鲜艳图案的围裙上擦了擦双手,瞟了我一眼。
“你好,阿琳娜,”我说。“埃德加尔先生请求我当向导。您不会有意见吧?”
“我要是有意见的话,你们就会进入沼泽地!”阿琳娜略带委屈地回答。“听您的,宗教法官先生埃德加尔。有何吩咐?”
埃德加尔在阿琳娜对面坐下,一只手伸到上衣下摆底下,拿出一个小的皮文件夹。他的衣服里怎么藏得下这么个东西?
“我们已经向您发出了传票,阿琳娜,”宗教法官温和地说。“您收到了没有?”阿琳娜陷入了沉思。埃德加尔打开自己的信笺夹,向阿琳娜展示一些黄颜色的小纸条。
“一九三一年!”老巫婆惊叫一声。“哟,多么遥远……不,我没有收到。我已经向守夜人巡查队的先生解释过了——我在休眠。契卡诬告我……”
“契卡可不是他者生活中最可怕的东西,”埃德加尔说。“压根儿就不是最可怕的……那么,您是收到传票的……”
“我没有收到,”阿琳娜连忙说。
“没有收到,”埃德加尔改口说。“好吧,假定是这样。信使没有返回……的确,在寒冷的莫斯科森林里编外工作人员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阿琳娜保持沉默。
我站在门旁,观察着。我觉得十分有意思。宗教法官的工作跟任何巡查队的工作都相似,但是在具体情况中又是各有各的特殊性。黑暗巫师盘问黑暗女巫,而且是比他强大得多的女巫,埃德加尔对此不可能不知道。
但是他身后有宗教法庭撑腰。在这种情况下,要指望“自己的”巡查队来支援已经没有可能。
“我们假设现在您已经收到了传票,”埃德加尔继续说。“我受委托在您接受最后审判之前预先跟您谈一次话……所以……”
他又拿出一张小纸,眼睛瞧着纸,问道:
“一九三一年三月您在莫斯科第一面包联合工厂工作过吗?”
“工作过,”阿琳娜点点头。
“什么目的?”
阿琳娜看了看我。
“他知道,”埃德加尔说。“请回答。”
“莫斯科的守夜人和守日人巡查队领导都来找过我,”阿琳娜叹着气说道。“他者想检查严格地按照共产主义理想生活的人类的举止行为。既然双方巡查队的目的一致,而宗教法庭又支持他们的请求,我就答应了。我从来就不喜欢城里,那里总是……”
“不要转移话题,”埃德加尔请求说。
“我完成了任务,”阿琳娜一下子结束了讲话。“我熬了迷魂汤,在两个星期里把它掺和到筛过的面粉烤的面包中,就这些!得到了巡查队的感谢,我辞去了面包联合工厂的工作,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可是这里的契卡完全……”
“关于您和国家安全的复杂关系您可以写一本回忆录了!”埃德加尔冷不丁大喊一声。“我想知道的是,你为什么不按处方配制?”
阿琳娜慢腾腾地站起来。眼睛里燃烧着怒火,嗓音很响,仿佛站在小木屋里的不是一个女人,而是电影中的雌性动物。
“请记住,年轻人!阿琳娜永远不会搞错处方!永远!”
这对埃德加尔没有起任何作用。
“我并没有说,您搞错了。您是故意不按处方配制。结果……”他停顿了一下。
“结果怎么样?”阿琳娜恼羞成怒。“制成的迷魂汤是被检查过的!效果与要求一致!”
“结果迷魂汤瞬间就起了作用,”埃德加尔说。“守夜人巡查队从来就不是理想主义的傻瓜的大本营。光明力量明白,所有这一万个实验的对象瞬间就转而信奉共产主义道德观了,他们将难免一死。迷魂汤本该渐渐发挥作用,使道德重整在经过十年时间之后,到一九四一年春天才完全发挥效力。”
“不错,”阿琳娜通情达理地说。“这样就算完成了。”
“迷魂汤确实是瞬间发挥效力的,”埃德加尔说。“我们立刻察觉所发生的事情,不过一年以后实验对象的数量减少了一半,到一九四一年活下来的人只有不到一百个了。那些挺过了道德重整的人……精神上的活力实在令人佩服。”
“哟,真倒霉,”阿琳娜表示惋惜地轻轻拍了一下手。“哟,被剥夺了自由……可怜的人儿……”她坐下来,瞟了我一眼。问道:“怎么,光明魔法师,你也认为我耍了黑暗力量?”
要是她在撒谎——那是非常令人信服的。我耸了耸肩。
“一切都做得准确无误,”阿琳娜固执地说。“主要成分都揉进了面粉……你们要知道,在那个年代搞破坏活动有多难?迷魂汤的阻化剂用普通砂糖来充当……”她忽然轻轻拍了一下手,兴高采烈地盯着埃德加尔,说:“就是这么回事!那一年是荒年,面包联合工厂的工人们偷走了砂糖……所以就提前发挥了效力……”
“有意思的说法,”埃德加尔说,拿走了小纸条。
“这件事我没有错,”阿琳娜果断地说。“实验计划是得到批准了的。要是巡查队的高人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没有想到的话——那错的是谁呢?”
“真要是这样就好了,”埃德加尔说,他举起一张纸条。“这是您对面包联合工厂的工人进行的第一次实验,这就是您的报告,还认得吗?从那以后他们就没法再偷‘可爱的砂糖’了,因此只剩下一种说法——您是故意把实验搞砸的。”
“我们再来看看有没有其他说法呢?”阿琳娜抱怨地说。“比如说……”
“比如说——您的女友路易莎告密,”埃德加尔提出,“她说,在实验的日子里她偶然看到您跟身份不明的光明魔法师来往——在赛马场的看台边上。她说,你们争论了好长时间,讨价还价,然后光明魔法师交给您一包东西,您点点头——然后互相击掌言和。路易莎甚至听到一句‘我一定完成,不消一年……’我提醒您,进行实验的时候您是禁止同他者接触的,您跟他们接触过吗?”
“是的,”阿琳娜说,垂下了头。“路易莎还活着吗?”
“唉,她已经不在了,”埃德加尔说。“不过她的供词被记录下来了……”
“真可惜……”阿琳娜嘟哝着说。这句“真可惜”究竟指的是什么,她没有明说。不过可以猜到,指的是路易莎还算走运。
“您能不能解释一下,您是跟哪个光明魔法师接触的,您答应他做什么事,您从他手里拿到的是什么东西吗?”
阿琳娜抬起头,对着我苦笑了一下,说道:
“太不如意了……我老是碰到不如意的事……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
“阿琳娜,我不得不进一步审问您,”埃德加尔说。“以宗教法庭的名义……”
“你试试看,二级巫师,”阿琳娜嘲弄地说。
说完她就消失了。
“她去黄昏界了!”我喊了一声,离开墙边,用目光搜寻自己的影子。可是埃德加尔还是稍等了一下:他在检查老巫婆是不是在转移我们的注意力。
第一层我们几乎是同时到达的。我有点提心吊胆地看了一眼埃德加尔——黄昏界把他变成什么样了?
没有,还好。他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头发稀疏了。
“到深一层去!”我有力地挥了挥手,埃德加尔转转头,举起一只手放到脸上——手掌仿佛整个儿把脸吸住了。
样子十分动人。宗教法庭的把戏。
在第二层,小房子变成了原木盖的小木屋,我们停下来,互相看了看。阿琳娜当然不在这里。
“她去了第三层……”埃德加尔小声说。他的头发完全消失了,脑壳拉长了,像个鸭蛋似的。不过这样还没有什么,他的脸几乎保持着人的模样。
“你能进去吗?”我问。
“进去一次没问题,”埃德加尔老实地说。我们呼吸时吐出了热气,似乎不太冷,不过周围笼罩着严寒……
“我也能进去一次,”我坦白道。
我们犹豫不决,就像充满自信的游泳健将突然意识到,他们面前的这条河水流太急,水温太凉。谁也下不了决心迈出第一步。
“安东……你能帮忙吗?”埃德加尔终于问道。
我点点头。可是我干吗还要去黄昏界呢?
“走吧……”宗教法官说道,眼睛盯着自己的脚下。
过了一会儿,我们步入第三层——这里只有一级魔法师才能顺利进入。
老巫婆不在。
“好一个……老狐狸……”埃德加尔小声说,四处打量。窝棚房子真的让人人印象深刻。“安东……她自己动手造了房子,她在这里待了好长时间。”
我慢慢地——周围的空间用猛烈的动作阻挠着——我靠近了“墙壁”,拨开树枝,向外察看。
这完全不像人类的世界。
天上飘浮着闪闪发光的云彩——仿佛甘油里悬浮着银灰色的粉末。看不到太阳,取而代之的是在某个地方高高地飘散着的一团火红色的滚烫的云——灰蒙蒙的海市蜃楼幻境上惟一的彩色斑点。周围,一直到天边,绵亘着许多七扭八歪的矮树,老巫婆正是用这些树来盖房子的。不过——这是不是树呢?没有一片树叶,盘枝错节的枯枝……
“安东,她进入了更深一层。安东,她是超级女巫,”埃德加尔在我背后说。我转过身去,看了看他这个巫师。他的皮肤——深灰色,拉长的脑壳光秃秃的,眼睛凹陷……不过,是人的眼睛。“我看起来怎么样?”埃德加尔咧着嘴笑。这也改变不了他的形象,他的牙齿是锥形的,尖尖的,活像鲨鱼的牙齿。
“不太好,”我坦白说。“大概,我也不比你好吧?”
“这只是表面现象,”埃德加尔漫不经心地答道。“你挺得住吗?”
我挺住了。黄昏界深处的第二个潜入层对付起来容易些。
“应该到第四层去!”埃德加尔说,他的眼睛,还算是像人的眼睛,不过里面燃烧着狂热的火焰。
“你是超级魔法师?”我以问代答。“埃德加尔,我连回去都困难!”
“我们可以把力量联合起来,巡查队员!”
“你说什么?”我有些不知失措。黑暗力量也好,光明力量也好,都有自己的“力量圈”的概念。不过这东西很危险,为此至少需要两三个他者……再说……如何把光明力量和黑暗力量联合起来呢?
“这是我的问题!”埃德加尔使劲晃起脑袋来。“安东,她离开了!去第四层了!相信我吧!”
“相信黑暗力量?”
“相信宗教法官!”魔法师大声喊道。“我是宗教法官,你明白吗?安东,相信我吧,我命……”埃德加尔住了口,然后又换一种语气补充说:“我请求你!”
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对我起了作用。是狂热的兴致?是终究要抓住害了几千人的老巫婆的愿望?还是宗教法官的请求?
也许,只不过是想看看第四层的愿望?黄昏界的最隐秘的深处,连格谢尔也难得去一次,斯维特兰娜从来也没有去过的地方。
“我该怎么做?”我问。
埃德加尔的脸上堆满了笑容。他伸出一只手——手指上长着不锋利的、像钩子一样弯的爪子,说道:
“以巡查队的名义,维持平衡的名义……召唤光明力量和黑暗力量……请求力量……以黑暗力量的名义!”
在他执著的目光下,我也伸出一只手,说道:
“以光明力量的名义……”
这在某种程度上像黑暗力量和光明力量缔结和约、相互宣誓的场面。不过只是在某种程度上。我的手里没有冒出一瓣火苗,埃德加尔的手掌间没有出现一团黑暗。一切变化都发生在外面——包围着我们的灰蒙蒙的、模糊的世界猛然间变得清晰了。不,没有出现颜色,我们依然处在黄昏界中。出现了阴影,仿佛在银幕上放着电视,那里的色彩被抹得一干二净,忽然增添了亮度和反差。
“我们的权力被认可了……”埃德加尔小声说,环顾四周。他的脸上真的是洋溢着幸福。“我们的权力被认可了,安东!”
“要是没有被认可呢?”我警觉起来。
埃德加尔皱了皱眉头,说:
“什么事都可能……不过毕竟是认可了,不是吗?走吧!”
在这个崭新的“高对比度”的黄昏界里前进要容易得多。我轻而易举就拿起了自己的影子,就像在普通的世界里一样。
于是我就到达了只允许超级魔法师进入的地方。
树木——要是这真的是树的话——消失了。周围的世界变得均匀、平坦,仿佛是靠三根柱子支撑着的地球上的中世纪的发面煎饼,没有一点起伏——一望无际的沙丘平原……我弯下身子,抓了一把沙子在手指间过滤。沙子是灰色的,黄昏界中的一切都应该是这个颜色。不过在这千篇一律的灰色中可以揣测到其中孕育着的颜色——暗灰色的珍珠母、彩色的火花、金灿灿的麦粒……
“她离开了……”埃德加尔对着我的耳朵说。他伸出一只手——突然变得又长又细的手。
我看了一下那个方向,发现——远处,只有在平原上才能够看得那么远,神速地出现了一个灰色的影子。老巫婆大步跳着疾驰而过,她在空中飞翔,在十来米的大地上空飞奔,张开双手,滑稽地交替蹬脚——像个快活的小孩子连蹦带跳地在春天的草地上奔跑……
“她喝了自己熬的迷魂汤吧?”我猜测。我找不出任何其他原因来说明这种跳跃。
“不错。她没有白熬这些汤,”埃德加尔说。他抡起手来——把一样东西扔到了阿琳娜身后。
一排小小的火球追着老巫婆飞去。仿佛是一团火流星,这是巡查队员通常使用的战斗咒语,但他用的是宗教法官的特殊咒语。
有几发子弹爆炸了,没有击中老巫婆。一发子弹猛然加快速度,终于追到了老巫婆,咬住了她的背,爆炸开来,火焰把老巫婆团团围住。可是火焰瞬间就熄灭,而老巫婆没有转身,把一样东西抛到身后——那里就出现了一片亮闪闪的银白色的液体流成的水洼。飞过水洼上面时剩下的子弹速度变慢了,高度也降下来了,旋即落入水中——无影无踪。
“老巫婆的鬼把戏……”埃德加尔厌恶地说。“安东!”
“啊?干吗?”我问,目光还紧盯着消失在远处的阿琳娜。
“我们该走了。赐给我们的力量只是用来抓老巫婆的。追捕结束了。我们追不上她。”
我看了看上面。黄昏界上一层闪闪发亮的火红色的云彩不见了。整个天空均匀地闪烁着白里透红的光芒。
太奇怪了。这时出现了颜色……
“埃德加尔,还有其他层吗?”我问。
“一定还有。”埃德加尔显然开始不安起来。“咱们走吧,安东!走吧,我们耽搁的时间太久了!”
周围的世界真的失去了反差,笼罩在灰蒙蒙的烟雾中,但是颜色依旧不变——珍珠母色的沙子和浅粉红色的天空……
我跟着埃德加尔,已经感觉出皮肤上有黄昏界的冷冰冰的刺痛,我回到了第三层。世界似乎等到了这一刻后,完全褪了色,变得灰蒙蒙,寒冷的狂风在肆虐。我们互相拉着手——不是为了交流力量,这几乎是不可能的,而是为了站稳脚跟,我们好几次试图回到第二层去。周围勉强能听到树折断的声音,老巫婆的窝棚倾斜了,我们一直在寻找自己的影子。我甚至不记得黄昏界在我面前展开的那一刻,我落到了第二层——几乎是熟悉的,完全不可怕的……
……我们坐在干净的,蹭过的地上,喘着粗气。我们俩此刻同样糟糕,无论是黑暗力量的宗教法官,还是光明力量的巡查队员。
“给你。”埃德加尔笨拙地伸手到上衣口袋里,从里面掏出一块“近卫军”巧克力。“你吃吧……”
“那你呢?”我剥开包装纸,问道。
“我还有……”埃德加尔在口袋里翻寻了好久,最后终于又找到了巧克力。这一次掏出的是“灵感”。他开始剥开一根又一根巧克力棒。
我们狼吞虎咽地吃了一会儿。黄昏界把我们身上的力量全都榨光了——不仅是施魔法的力量,而且连血液中的葡萄糖含量都低于正常值了。这就是用现代科学方法成功地查明黄昏界所付出的一点代价。剩下的一切——依然是个谜。
“埃德加尔,黄昏界有几层呢?”我问。
埃德加尔嚼着又一根巧克力棒,答道:
“我知道有五层。到第四层是第一次去。”
“那里有什么,第五层?”
“我只知道它存在,巡查队员。我甚至对第四层也一无所知。”
“那里会出现色彩,”我说。“它……它完全是另一种颜色,对吗?”
“嗯,”埃德加尔嘟哝着说。“另一种颜色。这不是我们能够弄明白的事,安东。也不是我们力所能及的事。自豪吧,你到过第四层了,甚至一级魔法师也不是全都能去那里的。”
“那你们呢,这么说,你们能够去?”
“只有在执勤时才可以,”埃德加尔承认。“加入宗教法庭的人不一定是最强大的他者。我们也需要可以对抗发疯的超级魔法师的手段,对吗?”
“要是格谢尔和扎武隆发了疯——您就怎么也抵抗不了他们了。”我说。“甚至跟老巫婆较量结果也不会……”
埃德加尔想了想,承认,要抵抗格谢尔或者扎武隆,宗教法庭莫斯科分部的力量不太够。除非他们双方同时违反了和约。那样的话……格谢尔将乐意帮助扎武隆保持中立,扎武隆也乐意帮助格谢尔保持中立。这就是宗教法庭的立足之地。
“现在我们拿老巫婆怎么办呢?”我问。
“我们要继续寻找,”埃德加尔一本正经地说。“我已经跟自己人联系过了,他们会包围附近这一带。将来我还能期望你再伸出援手吗?”
我考虑了一下。
“不,埃德加尔。阿琳娜是黑暗女巫。要是她七十多年前真的是干了什么……要是光明力量利用了她……”
“那你就继续站在你自己那一边吧,”埃德加尔厌恶地说。“安东,难道你不明白吗?在清醒的状态下就会发现既没有光明力量,也没有黑暗力量。你们双方的巡查队就像是美国的民主党和共和党。白天老是吵架、辩论,可是到了晚上——双方一起参加鸡尾酒会。”
“还没到晚上呢。”
“晚上总是会到的,”埃德加尔忧心忡忡地说。“相信我吧,我是个奉公守法的黑暗巫师。在受到迫害之前……在没有投奔宗教法庭之前。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些什么?”
“说吧。”
“光明力量,黑暗力量——全都是一样的破烂货。我在扎武隆和格谢尔之间没有发现更多的差别。我喜欢你……按人类的方式。你到宗教法庭来吧……我将很高兴和你一起工作。”
我嘿嘿一笑:
“你在招兵买马?”
“不错。任何巡查队员都可以加盟宗教法庭。谁也无权扣留你。甚至无权劝阻你。”
“谢谢,不过用不着劝阻我。我不打算去宗教法庭。”
埃德加尔唉声叹气地从地上站起来,拍打了一下上衣——其实他的衣服上本来就既没有一点灰尘,也没有一丝皱褶。
“衣服被施了魔法吧,”我说。
“只不过是穿得当心罢了。再说,料子也不错。”埃德加尔走到书橱跟前,抽出一本书,翻了翻。然后抽了第二本、第三本……羡慕地说:“多好的藏书室!专业性很强的书,不过……”
“我想,这里连《富阿兰》也有,”我说。
埃德加尔只是笑了笑。
“这个小木屋我们拿它怎么办呢?”我问。
“你看——你这样考虑问题就像是我的同盟军了!”埃德加尔立刻说道。“我施保护和警戒咒语,还有……两三个小时后会有鉴定人来,要仔细检查一切。咱们走吧?”
“你不想亲自翻寻一下?”我问。
埃德加尔仔细打量了一下,说,不想翻。房子里可能有很多老巫婆留下的令人不快的意外。在超级女巫的家具中翻寻——对身体有害……让那些公务在身不得不来翻寻的人去做这件事吧。
当埃德加尔在小木屋四周施警戒咒语时,我在一旁等着——他不需要帮忙。随后我们动身去居住区。
返回的路程显得长得多,帮助我们去找老巫婆房子的难以捉摸的魔法仿佛消失了。然而,埃德加尔变得比先前爱说话多了——或许,我的帮助使他变得坦率了?
他讲了他接受的教育——他们教他运用的不仅是黑暗力量,而且还有光明力量。讲了宗教法庭其他学员的情况——其中有两个乌克兰的光明女魔法师、一个匈牙利狼人、一个荷兰魔法师,还有许多各种各样的他者。还讲到,有关宗教法庭贵重物品专门保存处的魔法法器存量过多的传闻是言过其实的:那里的法器虽然很多,但大部分早已失去魔力,毫无用处。另外又讲到一些晚会和酒会,学员们休息时总是愿意去……
这一切都十分有趣,但是我很清楚,埃德加尔的用意何在。正因为如此他才津津有味地回忆自己的学习生活、在守夜人巡查队的各种趣事以及谢苗讲的历史小故事……
埃德加尔叹了一口气,岔开了话题。而我们已经来到居住区,埃德加尔在林子边上停下了脚步。
“我要等自己人,”他说。“他们很快就会来的,甚至连维杰斯拉夫也推迟启程,答应来看一下。”
我根本就不想邀请宗教法官们到家里去做客。况且其中还有高级吸血鬼。我点点头,出于好奇忍不住问道:
“你预测,接下去会怎么样?”
“我及时报了警,老巫婆不可能离开这个地区,”埃德加尔沉着地说。“追捕者马上就会行动,我们会检查一切,会逮捕阿琳娜的。我们将对她进行审判。要是我们需要你——会把你叫去当证人的。”
我对埃德加尔的乐观主义态度不能完全认同,不过我点了点头。毕竟他对宗教法庭能够做到什么知道得更清楚。
“那么狼身变形人呢?”
“这是守夜人巡查队的职责,对吗?”埃德加尔以问代答。“要是遇上他们——我们会告诉你,但我们不会特意在林子里搜寻。不过你凭什么说它们还在这里呢。通常城里的外来者都会去乡村地区猎捕。看守被保护者必须更仔细一点,安东。”
“不知为什么我觉得他们还在这里,”我小声嘀咕。我确实有这种预感,不过我无法解释自己这种感觉的来由。在乡下——一切都看得清楚……而变形人很少能以狼的形体游荡超过一昼夜。
“检查一下隔壁几个村子,”埃德加尔建议说。“即使是那个老巫婆常去购物的村子也要检查。不过有可能白费力气。猎捕没有收获的话,他们会立刻夹着尾巴躲藏起来。我了解他们这种家伙。”
我点点头——听了他的所有解释,我觉得他的建议是不错的。我应该立刻到周围地区去,而不是抓捕善意的老巫婆。当侦探……《富阿兰》这本书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应该对普通的、乏味的工作多加注意。预防犯罪——苏维埃时代的这句口号完全正确。
“祝你成功,埃德加尔,”我说。
“也祝你成功,安东。”埃德加尔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是的,顺便说说。局势变得十分有意思,有关老巫婆的事情把双方巡查队都牵连进去了。你好像是代表守夜人巡查队的利益的。不过我认为,扎武隆也会派某个人来……在局势允许时。”
我叹了一口气。情况变得渐渐复杂了。
“我甚至能猜到他会派谁来,”我说。“对我耍伤天害理的小把戏会给扎武隆带来快感。”
“你应该庆幸他没有打算对你做伤天害理的大事,”埃德加尔忧心忡忡地说。“小把戏嘛——你就忍一忍吧,谁也没有能力改变一个人的本性,你的朋友是黑暗使者——他至死都属于黑暗力量。”
“科斯佳已经死了,而且他不是人,是吸血鬼,是黑暗使者。”
“这有什么区别?”埃德加尔忧郁地说。他把手伸到裤子口袋里——这条昂贵的裤子穿在他身上显得很华丽,拱肩缩背,瞧着落到地平线上的红太阳。“在这个世界上一切都是一样的,巡查队员……”
不,在宗教法庭的工作奇异地影响着他者!使他对生活产生了虚无主义的观点。巴扎罗夫主义者……
“祝你成功,”我再次说,开始从山坡上下来。而埃德加尔躺到草地上,凝望着天空,身上的上衣都给揉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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