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界的真相就在矿坑和山洞的深处。
两个男人俯瞰着空旷的山脚。在他们身后,缓缓升起的太阳指引着他们的这趟旅程。云雀的啾鸣声似乎是从远处传来的,因为这处荒山野岭根本没有鸟。他们爬上来时看到的唯一活物是一只山羊,不知怎的被孤零零地扔在了布莱德思顿山上。它正奋力寻找同伴,想回到舒服的窝里去。两个男人转身迎着太阳的方向走去,那只山羊也正小心翼翼地在山石之间跋涉。尽管它步履稳健,但看得出来,它对脚下的路不太放心,原因很简单:两个男人已经在路上摔倒好几次了。莫尔顿——年长微胖的那一个——狠狠地摔了一跤,指南针就不见了。
现在,莫尔顿摘下帽子,紧紧地抓着帽檐儿,正轻轻地给自己扇风。
“看来今天天气很热啊。”他说。
天亮了,从他们站着的地方能看到绿色的田野和正从朦胧夜幕中渐渐显露出来的石墙。远处,韦克福德唯一的教堂也露出了尖顶,教堂周围是教徒们用红砖砌的小房子。再过一会儿,人们就会起床出门,狭窄的街道上会挤满吵闹的马车。但是现在,整座村子一片沉寂。在伦敦出生长大的莫尔顿一直认为自己是城里人,他想,怎么会有人住在这种地方呢。这里对他来说太安静、太偏僻了,连个消遣娱乐的地方都没有。
耳边传来山羊咩咩的叫声,他举起手遮在眼睛上方,想看看那只山羊到哪儿去了。他看到山羊停在一小块岩石上,正抬起前蹄探路。可每次它要踩上去的时候,都会有石头滑落下来,砸起阵阵尘土。
“可怜的家伙,”莫尔顿说,“它会饿死的。”
他摸了摸上嘴唇的胡子,发现胡子上沾了些细沙,就用小梳子清理起来。
另一个人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脚下的山谷。他身高约六英尺,比莫尔顿矮一些,脸刮得很干净。但是,和他的同伴一样,他的行为举止暴露了他们的军人身份。他叫克莱门茨,正是他提出要来韦克福德的。他们两个曾爬过阿尔卑斯山,有些攀岩经验,克莱门茨认为那些攀岩经验在山谷里也能用得上。
“可怜的家伙?”克莱门茨问道。
“那只山羊,”莫尔顿说,“看样子它被困住了。”
“它会找到下山的路。山羊总能找到路。”
莫尔顿还是有些将信将疑。他是两人中比较谨慎的那一个,克莱门茨喜欢过充满活力的生活,他则是天性爱静。不过,两人同样痴迷于这上上下下的攀爬运动,对那根坚实的绳子的热爱使两人的友谊日益加深。
三百年来,登山者们的攀岩技能和装备并无太大发展。除了重要的铁头登山杖以外,欧洲人还喜欢用鞋底钉。克莱门茨和莫尔顿这样的英国人不喜欢普通的鞋底钉,他们更喜欢在鞋底上钉两排三头钉。不过,很多人都认为真正的男人不该用像绳子那样的东西,因为它既不能体现男子气概,又很不安全。
克莱门茨和莫尔顿则坚信绳子的重大功用,这是因为他们早些年遇上了爱尔兰传奇科学家、登山家——约翰·廷德尔。一八五八年,廷德尔不带向导、搬运工和给养,只带着一块火腿三明治和一瓶茶水的补给,第一次成功单人登顶阿尔卑斯山脉的罗莎峰。但凡有点儿头脑的评论家都不会对这个男人的英勇气魄妄加指责。一八六零年,两个英国人和一名向导在阿尔卑斯山脉的巨人山谷遇难,廷德尔把这次事故原因归咎于没有充分利用绳子,这在当时引起了不小的争议。克莱门茨和莫尔顿读了廷德尔就此事件写给《泰晤士报》的信及报社的回信。一八六一年春,廷德尔邀请阿尔卑斯山的登山员兼向导,奥古斯特·巴尔马特到大英博物馆作演讲,克莱门茨和莫尔顿也去听了。两人有幸与廷德尔共进晚餐,之后,他们就省去了麻烦,不必找附近的绳索工搓几英里长的粗麻绳了。
就这样,克莱门茨和莫尔顿装扮妥当——带着牢固的靴子、结实的粗花昵衣服和硬实的皮手套——进山了。他们脚下摆着几十圈绳子、两袋水、一些烤鸡肉、两条新出炉的面包和一瓶勃艮第葡萄酒。虽然他们认为不会在山洞里待超过六个小时,但他们还是买了四盏油灯以及足够十二小时的灯油。
莫尔顿的目光就像飞在空中的乌鸦一样掠过山林,落在右边一根竖直的木杆子上。
“我说,你看那是什么?”他右手指着木杆子说道。
克莱门茨眯着眼走上前去。那根杆子大约三英尺高,深深地插进地里,顶端挂着个金属圆环,上面还缠着根烂绳子。
“看着像个拴马桩。”克莱门茨说。
“在这儿拴牲口可够古怪的。”莫尔顿应道。
克莱门茨耸耸肩,说:
“这里的人也挺奇怪的。”
他搓了搓手,转身朝着岩石上的凿口走去。
“那么,”他说,“我们开始吧。”
克莱门茨固定好绳子,莫尔顿检查装备和油灯。
“你说这个山谷有多深呢?”莫尔顿问道。
“不知道,”克莱门茨说,“可能有几百英尺吧。”
“嗯,几百英尺听上去可不像个深谷啊。”
“只是个估计的数字,”克莱门茨说道,“可能比这还要深,谁知道呢,这还是块处女地呢。”
韦克福德深谷,当地人就是这么叫的,沿布莱德思顿山南侧绵延五十英尺,看上去就像大地上一道难以愈合的疤痕。它最宽处约二十英尺,两端只有几英寸宽,渐渐消失在光秃秃的石头堆里。站在深谷边往下看,最深只能看到十五英尺的深处,再往下,突出的岩石遮住了阳光,也挡住了视线。
是什么造成了这种异常地貌,原因至今不明。事实上,也没几个人想对这个地方一探究竟。昨晚,克莱门茨和莫尔顿在韦克福德唯一的酒馆里吃饭,想从当地人口中探出这个深谷的秘密。他们几经打听,得到的信息五花八门,既荒诞离奇,又充满迷信色彩。据酒馆的一位常客说,这个深谷是古时候龙的巢穴。还有人说它过去被称为“魔鬼之穴”,是当地那些粗鄙的鬼故事里的下流笑话。还有人说它和督伊德教的活人祭祀有关,是现已长眠地下的神灵们用以拴住牲畜、安抚它们内心欲望的地方。随着夜幕渐渐落下,啤酒喝了一杯又一杯,故事也编得越来越玄乎,信以为真的听众会以为布莱德思顿山上到处都是各种鬼魅,而且还会越来越多。
最后,当他们喝完最后一杯啤酒,准备回去睡觉时,一个农民模样的人在他们俩身旁坐了下来。他个子不高,皮肤黝黑,面色沧桑,看起来像是在太阳底下与最残酷的自然力量抗争了大半辈子似的。酒馆里的人没喊他的名字,所有的人都死死地盯着他走进来,坐在这两个陌生人旁边。
“我听说两位先生打算明天去深谷?”他问道。
莫尔顿告诉他:“是的,没错。”
“你还有什么荒诞离奇的故事要讲给我们听吗?”克莱门茨问,“我们可是已经听了不少了。”
听得出来,他有点儿不耐烦。克莱门茨本希望能打听到有用的消息,探险时兴许用得上,但是,已经和韦克福德的村民们聊了两个小时了,却没发现任何新信息。他已经觉得无聊了,而且非常疲惫。
“不,我可不擅长讲故事,”农民答道,“不过我的田就在布莱德思顿山脚下,我想,明天你们肯定会从那儿经过的。”
“我们一定会把你田里的门篱关好的,”莫尔顿说,“不要担心。”
农民啜了一小口啤酒。
“我不是担心我的门篱,”他说,“正如我说过的,我可不知道什么荒诞故事,不过我知道,过去人们都在布莱德思顿山下放牧。现在不会了。”
克莱门茨耸了耸肩。“我们远远地看到了。那儿看上去没有多少牧草了。”
“绵羊和山羊,特别是山羊,能从最贫瘠的土地上找到吃的。”农民说,“这是片不毛之地,牲口要吃什么我们可没得挑拣。不过,我在布莱德思顿山上丢过牲畜,一只也没找回来。现在我连让绵羊瞥那座山一眼,它们都不愿意。它们不喜欢那儿,我也只能随它们的便了。”
莫尔顿和克莱门茨交换了一个眼神,农民从他们眼中看到了怀疑。
“我知道先生们不喜欢听我讲这些。你们从城里来,还当过兵,肯定觉得自己已经什么都见过了。没错,或许你们已经看过很多事了。但是借着早晨的阳光,我在岩石上看到了一些黏糊糊的东西,好像有什么东西晚上从那个地方经过。我还见过被吸干的小鸟呢!你可以问问这儿的其他人,今晚讲故事的那些人,他们也会这么说的。”
“简直是胡说八道。”克莱门茨不屑地说。
莫尔顿一直在打圆场,以和事老的口吻说道:
“有人亲眼看到了吗?”他问,“我的意思是,很感谢你告诉我们这些事,但是克莱门茨认为你刚才说的故事可能有很多解释,和那些人的故事也差不多呀。”
农夫摇了摇头。他对两人表露出来的怀疑非常不以为然,似乎他对真相很有把握,这些年来,他已经学会了对那些不听劝告的人隐藏他的失望。
“没有,”他说,“我没有亲眼看到过什么。而且,那里现在已经采取了防护措施,不让人们靠近。不论深谷里有什么,它都不会跑出来暴露自己,更不可能让人抓住它。我认为,它只有饿极了才会冒险出来,不管吃什么它都能活下来。很久以前它就在深谷里了,现在应该很老了,老得超出我们的想象。你们怎么就不肯相信呢?我听说,他们一直在寻找新的生物,一些没有人能想到的动物,它们静静地隐匿在偏僻荒凉的地方。为什么不能在这儿,就在这地下呢?”
尽管理智告诉他这样做很愚蠢,克莱门茨却发现自己喜欢上这场争论了。
“我承认有这种东西存在,”他说,“可是,为什么从来没有人看见过呢?如果有这种动物,即便在非常远的距离也一定能看见。就连最羞怯的夜间动物有时也会露个面的。”
“因为那东西和普通的动物不一样,”农民说,“它们悄无声息。有的可能会聪明点儿,但说到底,它们和我们人类没法儿比。它们对人类很敏感,知道藏起来悄悄地等着我们上钩。”
说完这些话,他就走了。克莱门茨和莫尔顿也喝完了酒,向店主道过晚安便去睡觉了。
他们这会儿就站在深谷边,早忘了那些乡村醉汉和那个吓唬人的农民的故事。克莱门茨干完手里的活儿,俩人便互相检查对方的行李装备。一切就绪了,莫尔顿抓起绳子,在深谷边等了等,接着就跨出山崖滑了下去。过了一会儿,克莱门茨感到绳子猛地顿了一下。他走到深谷边,向下喊道:
“一切还好吗?”
“好极啦。”山下传来了回应。
尽管克莱门茨能辨出一点儿微弱的灯光,却看不见莫尔顿,因为深谷人口处的斜坡挡住了他的视线。
“你应该下来看看,老兄,当然,按你的节奏来。”莫尔顿又说。
几分钟后,克莱门茨就和他的同伴一起站在了深谷中一块突出的岩石上,黑暗中闪烁着两束灯光。两人都不说话,他们都被周围的景象震慑住了。
他们像是进了一座石头砌成的大教堂。深谷入口处很狭窄,但到了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就变宽了,洞的直径有几百英尺。在灯光下,他们看到钟乳石像融化的蜡一样美妙绝伦,水晶般地闪着光,周围都是结了冰的石林。里面凉爽极了,空气中还有一丝潮湿。
“小心点儿,老兄,”莫尔顿说。他的同伴此刻正冒险朝着大石头边挪动。克莱门茨停了下来,他的脚后跟眼看就要踩到大石头边上了。他的双眼在隐约的灯光中闪闪发光。
“天哪,”他低声道,“快看。”
洞穴里的石壁上画满了图案,一直延伸到洞口。克莱门茨看到画里有男有女,有的像在逃跑,还有些躺在地上,身体被撕得只剩下一半,尸体残骸呈惨淡的黄色和枯萎的红色。这些画很粗糙,几乎只是些象征性的符号。三角形代表脸部,模糊的部分代表衣服,所以凑近了根本看不出什么,只有站远了才能看明白画的内容。
莫尔顿举着油灯凑了过来。在两盏灯的光亮下,石壁上的画更多了,图案也更加清晰。
“会是谁画的呢?”莫尔顿问道。
“更重要的是,这是怎么画上去的呢?”克莱门茨一边说,一边向左侧走过去,想要看看这些画到底延伸到哪儿,“这些图案看起来已经画上去很久了。要把它们画到那边的石壁上,得爬梯子才够得着,或者——”
他停了下来。现在他已经走到了大石头最末端,可这些图案还在延续。尽管离他站的位置不到几英寸远的地方就是陡峭的悬崖,这些图案依然向各个方向延伸过去。
“简直太难以置信了!”他惊叹道。
“太了不起了!”莫尔顿也说,“太惊人了,简直太惊人了!”
克莱门茨俯下身,把绳子拴在油灯的吊环上,慢慢地放了下去。在下面大约五十英尺处,他们看到油灯落在一块更大的岩石上面,直径有这个洞穴的一半。
“怎么办,老兄?”他问莫尔顿,“你还想继续向下吗?我们刚刚下来的时候,你有没有闻到什么怪味儿?”
“像是油味儿,不过更难闻,”莫尔顿说,“恶心死了。”
“闻起来很浓,像有人刚从上面倒下来似的。不过,怎么会有人倒这种东西昵?”
他举着手里的斧头说道。
“在吓唬我们吧?”莫尔顿说。
“吓唬别的什么东西吧,”克莱门茨回答,“或许这就是他们所说的‘防护措施’吧。”
“我们得过一会儿才能回村子里去,”莫尔顿说,“不过到时候我们跟他们说什么呢?”
“什么都不用说,我猜他们什么都知道。”克莱门茨答道。
“那我们岂不是小题大做,高估了这次旅行啦!”莫尔顿说。
说话间,他抢在前面,喘着粗气、抓着绳子就下去了。克莱门茨看着他的灯光越来越微弱,就像奄奄一息的生命。他赶紧打消这个念头,想着莫尔顿就快碰到那块石头了,十英尺、五英尺……
突然,他手里的绳子猛地一松,差点儿把他也拽下去。他赶紧用鞋跟踩住一块石头下面的缝隙,让身体不再往下滑。这时,一股皮革烧焦的刺鼻味道飘过来。莫尔顿一定是不知怎么掉下去了。有可能是踩空了,不然就是他们错误地估计了下面那块石头的承重能力。
“抓住绳子,”他大声喊,“抓住,莫尔顿!我把你拉上来。”
可是,突然间,绳子不往下滑了。克莱门茨咬着牙,费力地把绳子缠在一根钟乳石柱上,系紧。他爬到了岩石边,侧着身子,手里举着油灯,看到莫尔顿的油灯就在下面那块石头上。绳子垂落下去,一直垂到灯光照不到的黑暗角落里。
“莫尔顿?”他喊道。
没有回应。
他好像听到下面传来了挣扎扭打的声音,于是又喊了一遍。
“嗨!莫尔顿!”
扭打声消失了。
克莱门茨想了一会儿。很显然,莫尔顿受伤了,或许更糟,只是不知道这意外是怎么发生的。他现在不能出去求救,必须先下去看看他的朋友怎么样了。大部分食物都在莫尔顿的背包里,但是急救包在克莱门茨这里,还有一点儿鸡肉。他想,上去之前应该把这些都留给莫尔顿。于是他检查了一下绳子,就下去了。
他小心翼翼地往下滑,警惕地观察着下面的情况。离下面那块大石头还有三英尺,他停了下来。下面洞穴的石壁更不平整,布满了小坑。这块凸出的岩石表面倒还算平坦。上面散落着莫尔顿那盏油灯摔成的碎片,旁边是他的帽子。
克莱门茨极其小心地踩了踩石头,慢慢地把自己放下来。和他想的一样,石头很稳固。刚才绳子磨得他的手火辣辣地疼,但他没听到任何坍塌崩落的声音。不管是什么造成了意外,可以肯定不是莫尔顿压塌了地面造成的。
克莱门茨稳稳地站到了这块石头上,开始寻找他的朋友。他拉起莫尔顿留下的绳子,循着它走到了另一块岩石后面。绳子就消失在眼前狭长的洞穴里,石头间的缝隙刚好能容得下一个人穿过去。
克莱门茨举起油灯朝洞穴口走去。
“莫尔顿?”他喊道。
他听见有什么东西在动,便抬起胳膊,想把洞穴照亮一点儿——
他看见了莫尔顿的上半身。莫尔顿平躺在地上,面朝克莱门茨,眼睛睁得大大的。他嘴角流着血,嘴唇乍一看像是被一种白色的物质糊上了。莫尔顿伸出右手,克莱门茨刚要钻进洞去抓他的手,莫尔顿突然颤抖了一下,向右滚了一圈。克莱门茨举起油灯,这时,他才发现莫尔顿的腿已经被什么看不到的东西拉进了洞穴石壁上的一个洞口里。这个洞穴里的画更多,但克莱门茨顾不得看画了,他放下灯抱住莫尔顿。地上有一堆尸骨,从尸体的腐烂程度可以推测出死者的死亡时间,但是克莱门茨顾不得了。
“我抓住你了,”他说,“我抓住你了。”
那个东西又把莫尔顿向洞里拉,这一次,莫尔顿的腰带卡在洞口,那东西再也拽不动了。它停住了,也许是听到了克莱门茨的声音,也许是知道不能把猎物扯进洞里了。
莫尔顿紧紧抓住克莱门茨的胳膊。
“它不会把你抓走的,老兄。”克莱门茨说。
“别担心,我不会松手的。”
他使劲抓住莫尔顿的胸口。
“我数到三,”他说,“一、二……”
莫尔顿绷紧身子,克莱门茨使劲一拉。
“三!”
一股热乎乎的液体喷了克莱门茨一脸,一瞬间,他什么也看不见了。莫尔顿被拉出来了。他们俩撞到石壁上,克莱门茨好不容易才把脸擦干净,此时,莫尔顿不停地颤抖着。慢慢地,克莱门茨发现莫尔顿不动了。他低头一看,他的朋友已经死了,只留下支离破碎的尸体残骸。
莫尔顿的两条腿几乎消失了,左腿还剩一小截,肉已经腐烂,露出了骨头。克莱门茨眼看着那一小截腿融化为脓水,看样子,那个把莫尔顿往里拉的东西不愿意放弃它的猎物。
克莱门茨向后退了几步,差点儿把早饭吐出来。
“天哪!”他喊道,“哦,天哪!”
借着灯光,他看见岩石底下的洞口里有东西在动。黑色的眼睛闪着光,克莱门茨看见它伸出须子,在空中试探着,牙齿流着毒液。一股浓浓的臭味从巢穴里飘出来,它的腿也出来了,一节一节,长着毛刺,每条腿都有一英尺多长,这只蜘蛛就这样从石缝中挤了出来。克莱门茨看到后面还有更多的蜘蛛,他能听到它们的身体摩擦发出的声音。他想用能拿到的最好的武器对付它们。他紧握油灯,使出全身力气向越来越近的怪物抡过去。油灯碎了,火苗迸到石壁上,热灯油溅到蜘蛛身上。克莱门茨赶紧逃命。在火焰的光亮中,他摸到悬下来的绳子,抓住绳子往上爬,一边爬,一边仔细听着下面的动静。终于,他的手摸到了一块突出的岩石。于是,他停下来,用小刀割断了下面的绳子,点燃剩下的油灯,准备回到他熟悉的世界。他站起来拉了一下绳子,没拉动,接着,绳子掉下来了,在他脚下堆成一堆。
克莱门茨抬头向上看去,听到山羊在咩咩叫。
可怜的家伙,它很快还会饿的。
他听到下面的声音,那是肉与岩石摩擦的微弱的声音,他知道那些东西开始向上爬了。他听到头上有东西掉下来了,赶紧把斧头紧紧握在胸前。一块岩石从他右边不远处滚下来,他仔细听着,一直没等到石头落在洞底下的声音。现在,他周围都是这些东西,它们慢慢逼近他坐着的岩石。他在灯光下跪下来,听着它们爬过来,他头顶上滴下了不知哪里的毒牙渗出的毒液。
克莱门茨站起来。他感到它们停了下来,正准备向他发起攻击。他想起了莫尔顿,想起了他们在一起的时光。
“我们应该待在山里呀,老兄,”他大喊道,“我们应该待在有阳光的地方。”
说着,他从岩石上跳下来,手里仍紧握着油灯。灯光在韦克福德深谷里闪烁着,闪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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