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他换上t恤和棉质长裤，寻找外出穿的鞋子。

        “你忘了这叫什么吗？”

        这些衣物只有一个特征，即它们全都是新的。

        “你有印象吗？”

        “抱歉打扰一下，你还很难受吗？”

        他再次回到房间，发现她缩在毯子下面。

        “我知道。”他也没心情说笑。行李箱里塞得满满的，全是现金。

        她一脸痛苦，眼睛开始充血，微微泛出泪光。

        “不知道。”回答之后，他想，从刚才开始自己好像就只会说这句话。

        “也许还有被子。”

        “你分得出来吗？”

        “是放在那个抽屉里的吗？”

        “现在拿给你看。”他抓住行李箱提手，往外拉，箱子出乎意料的重。他有点惊讶，顿时提高警觉，结果箱子几乎是半扯半掉落下来，他把它放在脚边。

        她从毯子底下回答：“稍微暖一些了。”

        “你记得你有个蓝色行李箱吗？”

        “长什么样？”

        “有多少钱？”

        她想坐起身子，却立刻叫了一声“好痛”，随即紧闭上眼睛，不再动弹。连旁观的他都知道她的痛苦非比寻常，简直就像被装了铁片的袜子狠狠一击。

        她轻轻抬起脖子。

        眼看她陷入沉默，他隔着毯子轻拍她的肩膀，站起身来。

        “打得开吗？”

        “这是——什么？”好不容易挤出这句话时，她的声音泄露了真正的想法。

        她默默仰望他，露出“没有”的表情。

        衣服在柜子里，数量不多，只有长裤和衬衫，没看到西装之类。同时，面向衣橱的左侧是男装，右侧是女装，整齐地分开挂着。他也稍微检查了一下女装，同样只有衬衫和裙子。衣柜底部并排放着两个扁扁的防虫箱，打开一看，里面装着内衣和袜子。

        接过毛巾后，她开始仔细打量，还凑近鼻子，皱起眉头。

        他扶着她的肩膀说：“你最好不要动。”

        不，坦白承认吧，其实是我害怕出门，因为不知道外面有什么在等着我。

        “没关系，好像只有动的时候才会痛，坐起来以后就没事了，已经不要紧了。”然后，她也看到箱子里的东西。

        两人都哑口无言。

        “你要干吗？”

        “重得惊人，会是什么呢？”他把箱子移到她躺着也看得到的地方。是个没有任何特征、外壳光滑的行李箱，既没有贴标签，也没挂行李牌，只能隐约辨识出“新秀丽”这个商标。

        “别开玩笑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刚才还拘泥于一般社会眼光，现在却害怕自己或许是罪犯。还真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啊，他想着不禁苦笑。

        “可是，一个正常人手边不可能有那么多钱，应该会存进银行吧。”

        箱里放的全是万元大钞。纵向三列，横排五行，扎成一捆一捆的，可是没绑银行的封条，只用橡皮筋捆住。

        “要数数看吗？”他看着她，“有兴趣吗？”

        “非常冷。”

        “我不会拿到哪儿去的，我只是要放回柜子里。”他的确这么做了，并牢牢关上柜门。

        “总之，先去医院吧。我们俩最好都尽快接受诊疗。”

        她紧抓着毯子边缘凝视他：“会不会有危险？”

        “也许对恶寒起不了什么作用，不过再忍耐一下就好了。”

        他咬着下唇略作考虑，然后回到她身边，蹲下来与她四目相接。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他总算理解了。

        “什么危险？”

        “你没这种感觉吗？”

        他四下环顾，发现柜子上面另有对开的拉门，大概是储藏柜吧，伸直腰刚好够得着。拉开细长的柜门一看，左手边就放着塑料袋尚未拆封的毯子，和她现在盖的只有颜色差异，右边则放着一个蓝色行李箱。箱子平放着，提手朝向他这边。

        “喂喂，只不过是看到行李箱的钱，你别急着下定论嘛。”

        “这样我才可能睡得着。”

        “害怕？”

        门口有个定做的小鞋柜，打开柜子，里头有一双同样崭新的球鞋和一双看似软皮的白色低跟女鞋。他取出球鞋放在玄关的地上，有一种全新橡胶的气味。

        他自己也明白，这和他刚才说的话自相矛盾。他也不认为这样就能说服她。不过，反正在这里坐困愁城也没用，更何况她需要医生。不，或许连他自己也很需要吧。

        他再次轻拍毯子。

        他把手臂搁在床栏杆上，凝视着她。或许，现在还是别留下她一个人外出比较好。

        “哎，我有点害怕。”

        “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不要紧。”

        “还冷吗？”

        “把门锁上会比较好吗？”

        “嗯。”盖上行李箱的盖子后，他起身抓着提手拎起来。

        说是要找，其实能找的地方有限。厨房刚才已仔仔细细地搜查过，钥匙这种东两也不可能放在浴室或厕所里，所以只剩下这个房间了。桌上只放着花瓶，眼睛看得到的其他收纳场所，就只有电视柜下面的小抽屉了。

        “你还是躺着静养吧，什么都不用担心。我马上就回来。”

        他把抽屉整个抽出来放在膝上。只动了动脑袋，试着查看枪口。枪口没有封死。这么说是真枪喽？

        “你要把那笔钱和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吗？”

        他猛然关上抽屉，电视柜被撞得略微移动。他悄悄窥探身后，她没发觉，也没喊他。他跌坐在地板上，又开始心跳加快、掌心冒汗。他眨眨眼，举起手背擦拭额头，深呼吸之后，再次打开抽屉。

        最前方放着钥匙，钥匙非常小，一点也不占空间。真正占地方的另有他物——是手枪——黑色、闪着金属光芒的手枪，微微倾斜，呈倒过来的识判断产生的想法。如果是正常人，不可能把钱藏在屋子里——是吗？

        他想，这也许是模型吧。如果是模型，枪口应该是封死的。他又想，我怎么会知道这种事，我有这样的嗜好吗？

        箱子没有锁。将提手两边的卡榫一按，啪嚓一声盖子就弹起来了。

        电视柜是那种粗制滥造的便宜货，不过还是有摆录放机的架子，也有收纳录像带的空间。不过，现在那里是空的，散落着细小的木屑。

        钥匙和手枪。至于第三样东西，是一条薄薄的毛巾。铺在前两样东西下面，看起来就是普通毛巾而已。可是，如果他没看走眼，那上面显然沾了污渍。虽然只有一点点，却像是抹过什么、擦拭过什么留下的褐色渍痕。好脏的渍痕，简直就像干涸的血迹。

        他把右手往棉质长裤包裹的腿上擦拭，抹去汗，手如果一滑就完了。即使把手擦了又擦，似乎还是不够干。

        这时，他忽然发现：她和我似乎都没有携带手提行李，如果有类似手提包之类的东西，应该会立刻发现才对。

        不管怎样绝不能碰到扳机，不如直接拿着枪更好。他慎重地把枪口避开自己和床铺的方向，有点像耍杂技似的弯曲着手肘，总算把枪从抽屉里取出。直到放到地板上之前，他都屏住呼吸。

        她缓缓睁开眼。

        “那是血，对不对？”

        他吓了一大跳。她从床上坐起身，脸色苍白地看着他。

        他几乎完全出于本能地移动膝盖挡住地板上的手枪。但她一直盯着毛巾，似乎完全没注意其他东西。

        一碰到枪，就觉得冰冷，口中似乎弥漫着一种油味儿。

        “那些钱……”

        她一边皱着脸按着头，一边探出身说：“给我看看。”

        她把毛巾还给他，非常辛苦地换个坐姿。只要一动头就会痛的状态和严重偏头痛的症状极为类似。

        他把塑料袋揉成一团扔在床脚，抬眼又看了看储藏柜。那个行李箱里会是什么昵？

        “只要是女人，不管谁都分得出来。”

        他点点头。

        确认她躺好了以后，他才捡起手枪，用毛巾裹好，略作考虑后，塞进床铺的弹簧垫和被子之间。如果继续搁在抽屉里，说不定会被人撞见。

        他蹲下身，拉开小抽屉，里面放了三样东西。他先认出了哪一样呢？他甚至不知道辨识东西是不是按照了顺序。不过，总之他绝对没看错。

        他都开始流汗了，她却浑身发抖。

        “搞不好只是中了彩票头奖呀，”他对她一笑，“结果，庆祝的时候不小心喝多了，这也不是不可能的呀。”

        “没问题，大门钥匙应该就在什么地方，我找找看。”

        “那，至少现在别去，等我再镇定一点。等到傍晚说不定会想起什么，好吗？”

        她没有回答，却移开视线。

        她毫无自信地望着他。

        仿佛是之前憋了太久，他猛然抓起毛巾。摊开一看，毛巾上零星散布着形状不一的污渍，就像合不得浪费颜料的抽象画一般。把毛巾凑近脸部，有种令人讨厌的臭味。

        “你怕出去以后，尤其是去医院那种地方，说不定会遭到逮捕？”

        他把钥匙放进长裤的口袋。走到厨房，先确认门的确锁上了，然后进入洗手间，把头伸到水龙头下方，让冷水当头浇下。虽然连t恤背后都湿了，脑袋却清醒了许多。用毛巾擦脸时，手臂上的神秘文字再次映入眼帘，虽然沾了水，却依旧清晰。你要冷静，你要冷静——他这么告诉自己。她说得没错，再观望一阵子，过些时间说不定一切自然会解决。他把毛巾挂回架上，看着镜子。镜中的男人看起来似乎一点也不相信他这种乐观的推测。

        心脏就在耳朵内侧轰然作响。房间里的闷热变得令人难以忍受，他快要窒息了。可是，背上却感到一股冷意，脊椎下面被一只冷得像冰的手按住。那只手越来越巨大，夺走了他的体温。

        时间是下午两点二十七分，一切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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