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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退出游戏·春&夏推理事件簿1第三节

第三节

        世界上最具权威的色名辞典,是麦尔兹与保罗在一九三〇年发行的初版《色彩辞典》。这本色名辞典收录七千色以上精巧印刷的颜色范本、约四千种色名,现在仍无匹敌者。“象息”约在一八八四年留下记录。麦尔兹与保罗的色彩辞典提及,这是样貌完全不明的颜色。

        “……谁知道大象的呼吸是什么颜色。”

        转头不再看白板的我总算活过来似地说。思考超过百年以前,怪人想象出来的大象呼吸是什么颜色,根本是浪费时间。

        “如果是你,一定找得到真相。”日野原学长自信满满地说。“大概吧,大概一定可以。”结果他又不负责任地作结。

        我觉得好像要开始偏头痛了。

        “……关于呼吸的颜色,日文里好像有个青色什么什么的词。”

        “你说青息吐息吗?”日野原学长闭上眼睛。“就是这个!”他猛然睁眼。“我们要盘问全校学生,一一调査有没有人的呼吸是青色的。”

        拜托来个人阻止他吧。

        我以青息吐息的心境看向发明社的两人。“说起来,你们已经收一万圆的预付款了,应该有办法跟买家接触吧?对方网络昵称是什么?也有电子信箱吧?”

        萩本兄深深叹气,回我一张苦瓜脸。“无论是谁,用过网络必留下痕迹。若有纪录,理论上就能够追踪到天涯海角。”

        “那就追到天涯海角啊。”我说得不负责任。

        “对方是个高手。”萩本兄的眼睛亮了起来。

        “……高手?”

        “匿名专家,匿名之王。对方相当精通计算机与网络,因此打从一开始就采取干净溜溜,断绝足迹的手段。”

        我稍微倒抽一口气。

        “难道那种彷佛会出现在好莱坞电影的高明黑客,就隐身在我们学校的学生中?”

        “这是最初的试探。”萩本兄从工作服口袋拿出一张纸。那是回忆枕的申请书。

        内容由报纸头条剪贴而成,如同一封恐吓信。

        ……蠢毙了。这所学校里全是一群蠢蛋。

        我开始准备回家,抱着枕头的春太却兴味盎然地望着那张纸。

        “原来如此。这是世界上最安全、最不会暴露身份的联络手段。”

        “什么——!”

        “的确是这样。”日野原学长附和。“听说被美国盯上的大型恐怖组织联络网,其实就像国中女生一样,靠从信纸撕下来的纸片传递讯息。”

        “等等、等等。”我也得快点加入对话才行。我一步步逼近萩本兄。“那你们怎么收那一万圆的?”

        “通常是由发明社设置的特制捐款箱,不过这笔钱是跟申请书一起塞在社办的拉门下。我们将收据塞在同样地方,隔天就被抽走了。”

        “就跟喂食野生动物一样好玩呢,哥哥。”获本弟说。我烦得想抱住头。

        萩本兄也露出困扰的表情。“问题是对方频频催我们回忆枕的制作进度,而且同样用剪贴信。”

        这也挺让人不舒服的。

        “我们明明就还在为象息烦恼呢,哥哥。”

        “真的,害我们不得不哭着买下色彩辞典。这英文版就要三万圆,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我们亏了一大笔钱。”

        萩本弟从柜子里拿来大部头的厚重辞典。“根据纪录,象息出现的八年后,象绿出现了,四十四年后则有象肤这个颜色登场。”

        他在我们面前翻开书页,秀出颜色模板。

        象绿是暗绿色。

        象肤是带着茶色的灰色。

        “哦。”一起低头细看的春太开口。“这是狩猎大象的猎人衣服颜色,跟大象表皮的颜色吗?在这个时期,盗猎象牙大概很盛行。”

        “你觉得象息和这有关吗?”日野原学长斜着眼问。

        “没有。”春太马上回答。“狩猎大象仅是为了象牙。我也想过是不是跟青息吐息类似,但时序不合。”

        象息。没人见过的颜色……

        同时,付了预付款的匿名买家也没人见过。谜团好像越来越深了。

        我问荻本兄:“欸,联络是单向的吗?”

        “我们用学校网站的留言板联络对方。”

        “奇怪——”依然抱着枕头的春太插嘴。“如此坚持匿名的理由是什么?”

        萩本兄点头。“不得已之下,我们在社办前设置了防盗用监视器。”

        白板用磁铁贴上两张照片。

        现在这里好像刑事剧的办案会议室,令人兴奋。两张照片都是昏暗模糊的画面。第一张拍到一个娇小的女学生,看起来宛如嘶吼着威吓人的猫。大概是用了闪光灯,有红眼现象产生.,第二张是同一个女学生飞快逃跑的背影。

        她就像真正的野生动物、或者是品种珍贵的密林动物。

        我突然注意到她肩上背着大箱子,那是乐器箱。我不禁望向日野原学长,好像明白他托付我这项特别命令的真正意图了。

        为了响应他的期待,我再度仔细察看。从前端稍微收窄的形状,可以看出是管乐器。

        “以小号来说好像有点大……”我说。

        “这是铜管乐器的箱子。从这个大小来看,好像是长号。”春太低喃。

        获本兄补充说明:“摄影时间是第四节课的上课期间。剪贴信塞在以往的位置,不过仍然是在催促制作进度。”

        “——怎么样?”日野原学长看着我和春太。“有这些特征的女学生并不在管乐社内。你们有头绪吗?”

        我跟春太互看,结论就是没有头绪。社里只有两个长号演奏者,因此我们正对人才如饥似渴。要是有头绪,早就去邀她了。

        见我们摇着头回答,日野原学长有些丧气。

        “这是在上课期间拍到的,表示她可能是即将毕业、自由到校的三年级生……”

        这句话让我也灰心起来。这表示她下个月就会离校。

        “三年级生啊。我有兴趣了。”春太的反应不同。“有没有办法把她找出来?好比说在学校网站的留言板上留言:已知象息的颜色,现在需要您的协助,恳请尽速联络——诸如此类。”

        “她会因为这种说法上钩吗?”我在春太耳边悄声问。

        “她其实是想知道象息是什么颜色。如果她知道,照理说就不该为难发明社这两人,她会改用易懂的其他颜色申请回忆。”

        “原来如此,有道理。”日野原学长盘起胳膊轻声嘟哝。

        “用到稍嫌粗暴的手段也没关系。我觉得在她的存在演变成问题前,先抓到她比较。”

        听到春太的忠告,日野原学长偏过头凝视照片。他好像发现了什么。

        “……或许是这样没错。喂,发明社的。”

        “是!”萩本兄弟跳起来,感觉就像平时做过一大堆亏心事似的。

        “三十秒内想出抓住她的点子。”

        可怜的萩本兄弟在社办里跑来跑去。萩本兄打开贴着“申请专利中”标签的置物柜,从中拿出呈U字形、约两公尺长的铝棒。这铝棒设计成,握住抓握处,U字形部分就会像伸缩挖掘机一样张阖。我在时代剧逮捕犯人的桥段中看过类似器具。

        “这是按学生会订单制作的现代版刺叉,请看。”

        我瞪着转向窗外吹起口哨的日野原学长一眼。真搞不懂这个人在想什么。

        接着,获本兄拿出巨大模型枪。约扩音器那么大,枪口直径有二十公分。

        “这是萩本式捕捉网。”萩本弟自豪地说。

        我大概猜得到是什么,想来是枪口会射出捕捉用的网子。

        “这不需要枪枝执照,而且萩本式网子也改用柔软的塑料绳。”

        “柔软的塑料绳?”春太皱起眉头,对这个词做出反应。

        “这就不会有害对方受伤的疑虑。”

        “……好,我准了,试试看吧。”

        日野原学长发出指示,萩本兄弟对彼此点点头。

        隔天,第五节课快结束时,日野原学长传了封邮件到我的手机。

        听说他们非常轻易地就用萩本式捕捉网抓住她了。反省会跟扫除结束后,我跟春太连忙赶往发明社的社办。

        满脸是抓伤的萩本兄弟像没用的看门人一样站在社办前。我战战兢兢地拉开门,只见日野原学长紧贴在墙上,刺叉卡着他的脖子。拿着刺叉的是头发绑成两束的娇小女学生,她重重喘息。

        日野原学长被自己下订的器具逼上了绝路。原来如此,是要这样用啊。

        ——真是惊人的惨案现埸。

        “对女生说谎,还做出这么过分的事,真是烂透了!我要告你们!”她大喊。

        仔细一看,塑料绳紧缠在她的制服上。

        “你这个无关人士先入侵校内,还说这什么话!”日野原学长也不认输地回嘴。

        “我又没关系,反正下个月就会进入这所学校了。”

        她的制服是全新的,原来她是新入学的一年级生。偷跑进来的新一年级生……

        “这是歪理。给我退下,你这个国中生!”

        “喝!”她一握刺叉的抓握处,日野原学畏就发出“呃啊啊”的声音,痛苦地扭动着身驱。

        这一切都蠢得没药救。

        默默旁观的春太叹口气,他从后方温柔地碰了碰她的肩膀。

        “……我为这种强硬做法向你道歉,也为伤害你的事致歉。希望你原谅我们。”

        女孩转过头,她吃惊地睁大眼晴。说来很不甘心,不过对一般女生来说,没有比第一次见到的春太更会留下好印象的人了。注视着他细致柔软的发丝、纤长睫毛与双眼皮,还有电视上才看得到的端正且中性的面容,她的脸一下子红起来。等她得知隐藏在那一层皮下的邪恶本性,不知道是否还能做出同样的反应。

        她手中的刺叉落下,发出“当”的一声。

        “呃……那个……我是樱丘国中的后藤朱里……学长好。对不起……我……”

        后藤扭捏起来,并低头道歉,春太也规规矩矩地行礼。

        “我是清水南高中一年级的上条春太,下个月开始请多多指教。”

        春太能自然跟她握起手这点令人钦佩。而后藤连耳垂都红了。

        “顺带一提,我是学生会会长日野原秀一。我命令你打扫教职员厕所到四月一日。”

        捂着喉头的日野原学长走过来,后藤捡起刺叉摆出架势。她的鼻息又变得粗重。

        “冷静一点。”我介入两人,同时挡住激动的后藤。“擅自入侵学校,还带来麻烦的可是你哦。”

        后藤往后一缩,垂下了头。

        “我是跟春太同班的穗村千夏。”我自我介绍。“而站在走廊上的是发明社的获本兄弟。”我直接把他们捆在一起介绍。

        后藤一脸过意不去,她转头望向走廊。“……我在电视上看过那两个人,觉得非常可怕。跟我相差好几岁的弟弟还哭了。”

        啊——我懂我懂,所以才那么警戒啊。他们骨子里其实是好人。虽然没有自信下定论,不过现在就先让我这么说吧。向她说明后,我招手把萩本兄弟叫进社办。

        闲话就不提了。端了杯果汁给后藤后,日野原学长开始询问。

        “你怎么看得到我们学校网站的留言板?这需要学生的个人账号。”

        “账号是跟现从读这所学校的学长借的,也是那位学长告诉我回忆枕这东西。”

        “你说的那位学长是?”后藤闭口不言。

        “别担心了,就说吧。我不会处罚或责备你那位学长。”

        “是名越学长。”

        “啧……名越啊。”

        “学长认识名越吗?”我问日野原学长。

        “他名列学生会执行部管理的黑名单十杰之一。”

        强大的怪人还有九人吗?说真的,这学校很令人忧郁。

        后藤似乎感到意外,她高声说:“名越学长是世界上最棒的学长。”接着她偷看春太一眼。“不过今天变成第二名了。”

        “名越可真廉价啊!”日野原学长激动地说。“那报纸头条的剪贴文章呢?”

        “总不能用借来的账号留言,我烦恼的时候,名越学长给了我这个建议。”

        “所以万恶之源就是他吗?”日野原学长垂下肩膀。“……我累了。”

        像是接棒一样,荻本兄接在日野原学长后头说:“很遗憾,由于种种因素,我们开发的回忆枕不能贩卖了。很抱歉违背你的期待,不过我们还是得用万分悲痛的心情,退还预付金一万圆。”

        后藤的表情一僵。“不要,我不收。请你们解开象息的谜团,帮我做出回忆枕。”

        “所、所以说由于种种因素……”获本弟呑呑吐吐地加入谈话。

        “种种因素是什么?不便公开的大人因素吗?还是因为你们不知道象息是什么颜色?请面对墙上的格拉汉姆·贝尔肖像回答!”

        萩本兄弟望向肖像,眼中浮现泪光。这对兄弟没救了。

        “不好意思呀,后藤。他们就算想免费提供回忆枕,也无法重现没人看过的象息,请体谅他们。”

        后藤双肩耸起,带着彷佛在忍耐着什么的表情,喉咙深处发出“呜”的呻吟。她看起来快哭了。究竟是什么原因将她逼得这么紧,还独自入侵学校?我觉得她很可怜。

        “解开像辉夜姬那种强人所难的难题,是春太的工作。”

        我交棒给春太。

        “你今天好像没带长号的箱子。”

        始终保持沉默的春太开口,后藤露出意外的表情。

        “啊,是的。不过那是低音长号。”

        “哦。你国中参加管乐社吗?”

        春太将中指跟食指抵在太阳穴上。这是他在盘算什么的动作。

        “我从小学起都是吹短号,但上国中后,指导老师说我比较适合这个,所以一直吹到现在……请问,上条学长是管乐社的吗?”

        “对,我吹法国号,穗村同学吹长笛。不过你真厉害,低音长号的运舌很难,能吹出好声音的人有限。你肯定很有天分。”

        “没有这种事。”后藤不断摇头。“不过去年因为我极力主张,社团选择了班尼·古德曼(Benny Goodman)的组曲当自选曲目。”

        “这可真厉害。我记得组曲中有低音长号的独奏吧?”

        “没、没那么了不起啦。只不过是比赛会场瞬间陷入寂静的程度。”

        嗯,我大致掌握到后藤的性格了。

        “穗村同学。”春太转头看我。被他叫了两次穗村同学,感觉有点恶。“我先帮忙她,你觉得怎么样?”

        后藤两眼放光地注视我。我也将中指跟食指抵在太阳穴上。

        “毕竟这是说不定会变成学妹的后藤请托嘛。而且我也想听听你的演奏。我想,一定不是后藤吹低音长号,而是低音长号希望后藤来吹奏自己……”

        “咦,讨厌啦,没这回事!”害羞起来的的后藤扭着身子。

        春太进入正题。“帮忙前,我有一件关于回忆枕的事想确认,可以吗?”

        “如果有我答得出来的事,不管什么我都愿意说。”

        后藤的视野中,已经看不到日野原学长跟荻本兄弟了。

        “这个回忆枕是谁要用的?”

        ——那我就直说了。

        有一天,我突然得知,旁人告诉我已经去世的祖父其实还活着。

        我不想叫他祖父,接下来我会称呼他为“那家伙”。不过,就算叫他“女性公敌”或“绦虫”也不为过。

        我是很黏奶奶的孩子,我最喜欢奶奶了。奶奶一个女人含辛茹苦养大爸爸,现在跟我们全家一起生活。她有时会把往事当成笑话讲给我听,但我想那并非是一段轻松的岁月。至于“那家伙”,我听说他在爸爸出生前就因不幸的意外去世了。

        但事实并非如此。

        奶奶十九岁时,认识了当时是美大生的“那家伙”。“那家伙”一度到巴黎留学,结果失败回国,大学中辍又被父母断粮。“那家伙”后来流落到奶奶的租屋处。他好像本来就有一双巧手,拥有绘画的才能。而且,不是他自命不凡,而是周围的人都认可他的才能。但他在巴黎明白一件事,无论多有才华,若非天才就无法在这种世界谋生。不对,就算天才也不行,还需要好运。绘画似乎就是这样残酷的世界。

        “那家伙”有吸引人的魅力,而且个性温柔。他跟奶奶同居后找到安定的工作,过了一段虽然短暂,但平稳幸福的日子。两人的感情也走到誓言要携手共度余生的阶段。

        然而,那是一场骗局。

        “那家伙”想用两人一起存下的钱再度留学。他无法舍弃成为画家的梦想,无论如何都无法忘怀这份心情,而留学地点选在美国的旧金山——这到底什么东西啊?明明是要当画家,到美国做什么?因为在法国巴黎失败,所以这次换成美国旧金山?真是莫名其妙。至于生活费,“那家伙”说已经找好在美术馆打工的门路,就此说服奶奶。奶奶满心迷惘,不过她真的很喜欢“那家伙”,也有心支持他,因此她从银行领出赴美费用。而且奶奶又心地善良,她当时几乎领出全额!

        出发前一天,“那家”跟奶奶订婚了,维系住两人的羁绊。

        之后,留在日本的奶奶发现自己怀了“那家伙”的孩子。但她觉得不可以造成“那家伙”的负担,没有通知他。反正他说好一年就会回国。

        一年过后,“那家伙”仍然没有回来,两人的联络也突然中断了。“那家伙”抛弃了奶奶。奶奶带着一个还在喝奶的婴孩,花了好几年才接受这个事实。当时,奶奶其实是与“那家伙”私奔并订婚,因此她无法依靠父母,她换了住处,做过所有做得来的工作……日子过得很辛苦。

        我爸爸看着奶奶辛劳的背影长大。在他靠着奖学金从大学毕业、结婚、有能力买下自己的房子前,他拚命工作。爸爸要给奶奶安心的家庭与家人环境,一直努力奋斗。我相信他确实达成这个愿望。

        然而,那家伙去年突然出现。

        开端是奶奶拿到的画册。“那家伙”抛弃奶奶后,只出过一次画册。那本画册流落在各家旧书店间,最后是知道奶奶往事的朋友找到的。奶奶询问过画册的出版社,甚至调查了家伙的行踪,得知他在赴美的十年后回国了。

        我知道他现在的所在地时,吓了一跳。他好几年前就住进隔壁镇的老人赡养中心,抛弃奶奶后一直没再婚。而奶奶开始瞒着我们外出,循线找到“那家伙”。“那家伙”身患数种疾病,已经活不久了。奶奶就是去看顾他。

        ……其实,医院检查出奶奶有一点失智的征兆,她一定忘记以前受过的冷酷对待。“那家伙”利用了这样的奶奶。

        他孤身一人,没有依靠的家人跟好友,但这都是他自作自受。既然用这种散漫的态度活到现在,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然而,一旦处在自己或许会死的立埸,“那家伙”就对无依无靠的现况感到恐惧,于是回想起奶奶的存在。他查出奶奶的地址,决定进入附近的老人安养中心。他想让奶奶照料自己到临终为止,为任性人生做个损益两平的收尾……肯定是这样。

        我拜托爸爸带奶奶回来。爸爸刚知道这件事时十分愤怒,但他本来就不是心胸狭窄的个性,后来就说:奶奶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至少要挖苦那家伙一句,于是独自闯进单身老人赡养中心。“那家伙”住在单独一人的大房间。要是他对奶奶表示出一点愧疚之心,我就满足了。

        结果,我抓狂了。

        “那家伙”已经失忆,把赴美的事忘得一乾二净。明明是这样,却说什么“我是grandpa喔。来,granddaughter,让我把脸埋在你的双膝之间吧”,还想抱住我。我赏了苟延残喘的“那家伙”连环巴掌,他竟说“这是爱的鞭笞”。开什么玩笑!

        我决定从隔天起,只要有时间就去老人赡养中心。他坚称自己失忆,我打算奉陪到底,要是他叙述中有矛盾或怪异之处就追问下去,剥掉他的假面具。但“那家伙”很顽强,就是不肯想起最重要的环节。我很想告诉他奶奶跟爸爸至今吃过多少苦,但对方没有记忆,我却单方面讲个不停,这不是很令人火大吗?

        有一天,我从“那家伙”口中听到一个词。那是他在空白十年间唯一记得的事物。

        我赶紧调査,得知这是没人看过的逸失色时,一股猛烈的愤怒呑噬了我。他不惜做到这种地步,也想掩饰住对自己不利的过往吗?

        可是、可是。我要冷静下来。

        说不定“那家伙”真的看过。

        失忆并不代表真的失去记忆。记忆仍残留在脑中某处,纯粹是无法回想起罢了。

        我赌在这一线希望上。

        我想,如果用了回忆枕,“那家伙”说不定会回想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

        后藤的叙述结束后,日野原学长感慨地说:

        “我跟你的祖父有感同身受的部分。像追逐梦想之处,或不肯轻易死心之处。”

        萩本兄弟也点头。春太一瞬间也差点要点头,又紧急刹住。

        “烂透了!”后藤从椅子上起身。“就是因为有你们这种男人,女人才会不幸!”

        被骂过两次烂透了的日野原学长脸上一阵抽动。

        “女人懂什么。追逐着蝴蝶,在不知不觉间登上山顶,这是一种多么美丽的譬喻。”

        “女人当然懂。追逐着蝴蝶,在不知不觉间深陷附近水沟,这是多么丑陋的现实。”

        “好了好了。”我介入散发着险恶气息的两人之间。“假设解开象息的谜团,完成了回忆枕,后藤打算怎么做?”

        “当然要让‘那家伙’用。我已经想好全套流程,要先让他回想起对奶奶做过的一切,我再说教,最后要他下跪磕头道歉。”

        “哼!只不过是下跪磕头吗,还真简单。”日野原学长在椅子上向后一仰。“喂,萩本兄弟,让她看看你们的究极特别版下跪磕头。”

        “要用哪个版本?”萩本兄悄声问日野原学长。

        “人体金字塔下跪磕头。给我在三十秒以内聚集起临时演员。”

        “……够了哦。”我捏住日野原学长的鼻子往上拉,接着转头看后藤。“你真的觉得这样好吗?”

        后藤出现片刻的畏缩,但她接着紧抿起唇,娇小的肩膀颤抖起来。

        “我不想让‘那家伙’就这样死去。我无法忍受他到死都在奶奶的心中保持美丽回忆,这就正中‘那家伙’的下怀了。他应该要暴露出窝囊到让奶奶厌倦的模样,死皮赖脸地挣扎,再由我们全家照料他。”

        大家的视线聚集到后藤身上。与其说是执念,她更像无法控制扭曲到无可回头的情感,并且深受折磨。

        一道声音打破沉默。

        “我知道有个帮手。”

        众人的目光移动到交叉着双手放在后脑杓,抬头望天花板的春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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