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对于未成年人来说,这个时间要是再不回家就会被大人训斥了,但对于我和雾切来说,夜晚才刚刚开始。
我们到了车站,赶上了电车,这次我们要去的地方不是海边,而是山里。
六张挑战书之中,现场距离最近的是武田鬼屋这个地方。总开销1亿5100万,我第一次经历的“黑之挑战”是1亿2000万,这次还要更高一些。
我强行从宿舍的一个女生那里借来了电脑,在网上查了一下,不出所料,网上说武田鬼屋在超自然爱好者之中是个出名的灵异地点。
武田家曾经是当地有名的地主豪强势力,据说是甲斐武田氏的后代,距今约三百年之前直至二战前,在周边地区都非常有影响力。对于农民起义和一些小规模的冲突,武田家都毫不留情地采取武力镇压,有一段时期甚至有刽子手武田之称,令人们闻风丧胆。
然而明治时代以来,战争致使农田荒芜,武田家的声威也江河日下,最终沦落成为一户普通的乡下人家。现在随着乡村的衰落,家宅主人也远走他乡,留下空无一人的日式大宅沉睡在黑暗之中,这栋历史悠久的大宅就这样成为了常见的灵异地点之一。据说有人见过流亡武士的鬼魂在这栋大宅内徘徊,还有浮在空中的人头狞笑着到处追人云云。
犯罪受害者救济委员选择武田鬼屋作为“黑之挑战”的舞台,说不定是一种必然。
坐快车一个小时到。我和雾切在一片漆黑的无人站下了车。
“呀啊……”
一到月台上,由于太冷,我几乎尖叫起来,声音在空中留下白色的痕迹,好像冻住了一样,山间盆地特有的那种冷飕飕的空气让我感觉浑身冷到了骨头里。
我和雾切把脸埋在围巾里,互相依偎着走出了检票口。
刚走出车站一步,等待着我们的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眼前的小路笔直向前延伸而去,零零星星的路灯就像指引我们走向黑暗世界的路标。在这微弱的光芒中,才能勉强看到飘落的小雪。
“这个时间来了果然也是什么都做不了啊……”
我开始后悔了。
深邃的黑暗将我震慑住了。而且接下来我们要去的偏偏还是一个被称为鬼屋的地方。
雾切一直和我寸步不离。
“不会有鬼的,你放心吧。”
“我只是因为冷才挨着你的。”
雾切简短地回答,一脸紧张地四处环顾。
我们预约的出租车在黑暗中出现了,在我们眼前停下。司机的脸阴恻恻的,他甚至没有朝我们这边看上一眼。虽然我很犹豫要不要上车,但又找不到别的交通工具,还是别无选择地坐进了车里。
“去哪里?”这是个无精打采的、平静的声音。
“您知道武田家的宅子在哪里吗?”
我这样一问,司机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回答了一声“嗯”,发动了车。虽然有点在意他的反应,不过我也没有追问。
雾切好像陷入了沉思之中,默默地望着窗外。外面还是一片一成不变的黑暗,出租车就像一艘潜水艇一样深深潜入黑暗之中。
车大概走了三十分钟的时候,坡道前方出现了宅院黑压压的影子。在竹林环绕的道路尽头,这影子仿佛黑暗的沉淀物,在夜色之中显露出引人注目的轮廓。
影影幢幢的竹林之中并排停着一辆奔驰车和一辆红色的轻型车。
“雾切妹妹,那难道是——”
武田鬼屋应该就跟它的名字一样,是一栋无人的鬼屋才对,现在应该是没人住在这里的。但是停在那里的车怎么看也不是废弃的车,这说明有人到这栋宅子里来了。
有种不祥的预感……
两辆车车身上都有一到两公分厚的积雪。从今天下雪的情况看来,可以想见这两辆车已经在这里停了几个小时,至少轮胎痕迹已经被积雪覆盖,难以辨认了。
“客人……到了。”出租车司机用阴恻恻的声音说。我付了钱,正准备下车。
“客人……我冒昧问一句,今晚这里是不是会发生什么事?”
“我也不清楚……司机先生您知道什么吗?”
“白天我也载过一个小伙子……天气这么冷,他还穿着件夏威夷衬衫,所以我觉得……这客人有点奇怪……”
他咕咕哝哝地说着,后面的内容我没听清楚。
总而言之,今天这栋宅子里似乎来了好几个客人。对方已经宣布这里将是“黑之挑战”的舞台,所以这跟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件应该不会没有关系,我越发感到不安起来。
“雾切妹妹,我们快走。”我们下了出租车,奔向大宅。
竹林中间有一扇老旧的门,门户大开,我们穿过这扇门,在通往玄关的石板路上奔跑。
在前方,一座瓦顶的宅邸终于显现出了实体。宅邸玄关的磨砂玻璃内部透出朦朦胧胧的光。这座宅邸并不是什么鬼屋,毫无疑问里面是有人的。
我本来想找门铃,但这么方便的东西这里根本就没有。我伸手一推,门没有上锁,一下子就开了。
“怎么办,雾切妹妹?”
“既然都到了这里,就算来硬的,我们也一定要插手。”
我点头同意,站在玄关对着里面的走廊喊道:“打扰了——!请问有人在吗?”没有回应。
玄关前的水泥地上摆着好几双鞋子,有皮鞋,有高跟鞋,有草鞋,有凉鞋,有网球鞋,看来屋里至少有五个人。话说回来,这些鞋子摆得真是一点都不统一。
“我们进去吧。”
我们脱了鞋子,走进玄关。连接着玄关的走廊墙上挂着杂乱无章的收藏品,有水墨画,又有油画。虽说这里是个有名的灵异地点,不过内部却很干净,没有任何朽坏的迹象,这也是在“黑之挑战”中使用到的建筑物的共同特征之一。想必是犯罪受害者救济委员会对其进行了一番修缮,以便让这里成为游戏的舞台。
我们漫无目的地在走廊上走来走去到处找人,听到宅邸深处传出了人声。
“喂——,请把门打开。”是个男声,难道他被关在里面了?
我们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沿着木板走廊拐了好几个弯,一间像是待客室的宽敞房间出现在我们眼前。对着走廊的拉门全部打开了,可以看到室内的情况。玻璃茶几上摆着文库本和喝了一半的矿泉水,感觉好像不久之前还有人在这里。这一幕很像是以前在恐怖电影里看过的幽灵船上的情景,我突然觉得有点发冷。
我们沿着走廊继续往深处走,走廊尽头的门半开着,冷气从里面漏出来。是这里吗……
“请把门打开!”声音的确是从前面传来的。
我抓住门把手——一下子就把门打开了。
“没事吧?”
短短的走廊径直通往前方,右手边是一排窗子,脚下的地板是清水混凝土,上面只铺着一层席子。冷气是从脚下飘来的。
走廊前方的尽头有一扇门,好几个男女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前。
“唔哦?你们是什么人!”
穿着夏威夷衬衫的大个子男人指着我们说,不知道他是不是出租车司机提到的那个人。这人梳着乱糟糟的飞机头,戴着很粗的金项链和金手链,看起来一副小混混的模样,不过他的样子实在典型得太过分,只能认为他是故意为之。
“这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啊……真是一点儿都不摇滚……”
穿夏威夷衬衫的男子好像很困惑。
“会不会是新来的客人呢?”
妹妹头、戴眼镜、穿和服的女子说。她身材娇小,如果光看她的体型,简直就跟小孩子似的,不过从她的容貌看来,年龄应该是二十五岁到三十岁之间,是个知性美女。座敷童子如果会长大,大概就是这个样子的吧。
“是、是的,抱歉,我们来晚了。”我下意识地附和。“大家在这里干什么呢?是不是有人被关在里面了?”
“不知道他是被关在里面呢,还是把自己关在里面了?说起来呢,这扇门里面应该是有个大叔在的,但是不管我们怎么叫他,他都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啊哈哈。”
这名女子穿着很夸张的带亮片的毛衣,化的妆浓得不得了,鲜艳的茶色头发,胸口像是故意开得很大,穿着迷你裙,感觉很适合那种晚上成年人常去的娱乐场所。
“误入这里的客人当中,你们就是第六个和第七个了。”
穿西装戴墨镜模特体型的男子说,他的身高应该有一米九以上,说话有点洋腔洋调的,看来我没看走眼,这人说不定是个混血儿。
刚才我们在走廊上听到的声音好像就是这个人,他应该是在呼唤关在房间里的那个人吧。
“别浪费时间了,赶快审问一下那个大叔吧,他肯定知道内幕。只不过门又没上锁,怎么就打不开呢?开什么玩笑啊!”
男子前后摇晃着门。门上的确没有找到锁孔,但却毫无打开的迹象。令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用力往后拉的时候门会稍微动一动,就像有人从内侧把门拉上了一样。
总结一下目前的情况——这群人是应邀来到这间大宅的访客,并且有一名男子在门里面固守不出。
“里面那位难道做了什么坏事?”我这样问道,妹妹头戴眼镜的女子回答说:
“不,并没有,只是他可能知道一切内情,清楚我们为什么会被叫到这里来。”
——原来如此,我渐渐有点明白了。
想必他们是接到了“黑之挑战”的作案者发来的什么邀请函,所以到这里来了。然而,邀请他们来的主人却迟迟不现身,所以他们一筹莫展,不知道对方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将自己请来,也不知道今后该怎么办。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一名男子却关在房间里不出来。于是他们猜测,这名男子也许知道什么内情……应该就是这样吧。
“为什么门打不开?感觉像是有什么人在门后面把门拉着一样啊。喂,我说,把门打开!”
“结姐姐大人,”雾切跟我咬起了耳朵。“挑战书上写着‘皮筋’呢,难道说……”
“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房间里传来了奇妙的响动。聚集在走廊上的我们一瞬间都沉默了,仔细听着这一系列的响动。
像是什么东西撞在另一样东西上面的声音。然后是沉闷的男声。
一样很大的东西倒下来的声音,伴随着细微的振动。接着是一片寂静……
“喂、喂?发生了什么事?”夏威夷衬衫男猛烈摇撼着门。
“不要小幅度摇晃门,一次使出全力,把门往后拉试试看。”雾切提建议说。
“唔、哦,我试试。”
男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飞机头,握住门把手,使出浑身解数把门一拉。于是门向着我们这边稍微动了一下。
尽管只有一瞬间,但门的中间出现了空隙,勉强可以看到一点房间里面的情况——
“刚才看见了吗?”
“不,里面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
“不,我看到有什么东西紧挨在门旁边,请你再拉一次门。”墨镜男提要求说。
夏威夷衬衫男答应了,使出全身力气把门往后拉——
“这是……原来如此,看来内侧有什么类似于绳索或是橡筋的东西把门给封住了。请问有哪位身上带着剪刀或是刀子吗?只要把封住门的东西割断,门说不定就能打开了。”
“啊,普通的刀子我倒是有。”
我把背后的背包取下来,从文具盒里面拿出了裁纸刀。
“这个应该可以用。那么八鬼先生,把门打开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真没办法,男人一辈子就这么一次的大事,看我来搞定吧!”男子卷起袖子,向我们炫耀了一番他相当强健的肌肉,然后抓住了门把手。“来吧,Ro''Roll!”
他使出全力把门一拉。
“保持这样。”在墨镜男的示意下,夏威夷衬衫男保持不动。
墨镜男把裁纸刀插进了门中间出现的缝隙当中,然后上下移动。
“割断了!”
下一个瞬间,夏威夷衬衫男一下子被门弹开了,倒在了走廊上。
然而几乎没有人把视线投向他。
墨镜男把房间里的灯打开之后,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室内的异样情景牢牢吸引住了。
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首先闯入我眼帘的东西,是倒在房间中央惨不忍睹的——尸体。穿着日式工作服、年龄已过中年的男子俯卧在地上。一眼就能看出他已经死了。
要问原因的话,那是因为一把日本刀深深地刺进了他的后背。
来晚了一步——要是我们来得再早一点,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了!我咬住了嘴唇。
然而面对案发现场的异样情景,这种后悔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很久。这个案发现场极其诡异。
在那里——伫立着两尊穿铠甲的武士,他们好像正在俯视着尸体。
“呀啊,那、那是什么啊——?”茶色头发的女子指着铠甲武士尖叫起来。
流浪武士的鬼魂——
不,那不是鬼魂也不是幻影,而是真真切切存在的,是现实中存在的一套铠甲。并排而立的两尊铠甲武士之中,左边那个右手上拿着日本刀。
右边的铠甲武士也是弯曲手臂站着的,他做出了持刀的姿势,但手中什么都没有,挂在腰间的刀鞘也是空的。
难道就是那个铠甲武士的刀刺进了男子的背部?
“两套铠甲好像里面都是空的。”
墨镜男踏入房间,向铠甲走近。铠甲里面的确是空的,一整套铠甲是套在类似于人体模特的铠甲架上面的。不过光靠铠甲架可能还站不稳,底下还安装有板子形状的台座,用支柱支撑了起来。
我们一时间茫然不知所措,但为了找到能够说服自己的答案,大家一个接着一个地踏进了房间。
雾切首先走近倒在地上的男子,检查他还有没有生命迹象。她沉默着左右摇了摇头。
妹妹头戴眼镜的女子从和服袖子里取出了手机报警。手机好像很顺利地打通了。
“救护车还是也叫来吧,虽然我想……应该已经不行了。”雾切说。
我没去管尸体,先去检查铠甲内部。
铠甲是上下一套,有下装、肩甲、护臂、护膝、护手、草鞋,并且从镶有漂亮装饰的头盔到盖住脸的护面一应俱全。我战战兢兢地往头盔里面看了看,不过里面果然只有一片黑暗。
毫无疑问,这两套铠甲都是空的。
“这铠甲本来就在这里吗?”我没有明确目标地提问。
“嗯,没错,”旁边的墨镜男回答。“只不过,这两套铠甲都是放在墙边当做装饰的,并没有像这样摆在房间正中央,刀也是收在刀鞘里的。”
“这就是说,有人把铠甲搬到了这里,然后把它们像这样并排摆好?”
“也说不定是自己动起来的啊。”夏威夷衬衫男表情严肃地说。
的确,从目前的状况看来,只可能是那两尊铠甲武士袭击了被害者。
话说回来……不知道这个房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房间本身很简单,纵深和宽度大概都是十米左右,几乎没什么家具和生活用品一类的东西,墙上装饰着好几张边框很脏的古画和书法。一进房间紧挨在旁边墙上的是纵向平行排列的两根柱子,柱子上有很多钩子,想必是用来把日本刀或木刀搁在上面的。
地板是木板铺的,房间中央附近的部分发黑,看来已经很旧了,想来这个房间以前大概是剑道场。墙上还挂着两幅裱起来的字,分别写着“真剑胜负”和“绝望千里”。
在这种地方,一名男子被真剑刺中身亡。
铠甲武士在房间中央比较靠近内侧的位置,左右并排而立,正好就像一对门神。两尊铠甲都是面朝房间中央的,或者也可以说是在注视倒在那里的尸体。其中一尊铠甲武士把刀牢牢握在手里,原来是铠甲的护手内侧有类似于手的构造,可以把刀柄嵌进去。
雾切走近铠甲仔细观察。
“铠甲的躯干部分也沾着血,应该是溅上去的,血迹还很新鲜,应该可以认为是不久前四处飞溅的血液沾在上面的。附近的地板上也可以见到血迹呢。”
“我说,雾切妹妹,凶器是这把日本刀没错吧?”
“嗯,好像也没有其他外伤。”
“那么挑战书上说的‘胴田贯’到哪里去了?我没见到什么类似于狸猫的东西啊?”
“我想应该就是这把日本刀的名字。”
“哦、哦……原来如此。”
后来我查了一下,正确的写法好像是“同田贯”。
“喂,这种情况还是不对劲,除了铠甲武士刺死大叔之外想不到别的可能性了,”夏威夷衬衫男表情僵硬地说。“如果是一个人把大叔刺死的话,那这个人跑到哪里去了?哪里都找不到啊。”
“是不是逃走了呢——?”茶色头发的女子拖长声音说。
“啊?你看清楚,两扇窗户都锁着吧。话说回来,不管怎样,窗子外面镶着木格子,人是出不去的。”
“另一扇门也从内侧用皮筋封得严严实实,”墨镜男走到房间里侧左右对开的那扇门旁边。“旋钮锁倒是没有锁上,不过左右拉手上都缠着皮筋,做了点手脚让这扇门打不开。”
“我们进来的那扇门好像是在门把手和墙上的钩子之间挂上皮筋,然后缠上了几圈。”
茶色头发的女子说。被割断的皮筋在门下面卷成了一团。
“这应该叫做——密室对吧,”妹妹头戴眼镜的女子气定神闲地说。“或者凶手也有可能正藏在这个房间里的某个地方。”
但我把房间大致看了一看,并没有什么地方可供人藏身。
“雾切妹妹,”我一面小心不被周围人听见一面小声跟雾切说话。“如果这就是‘黑之挑战’的密室,那这件事就跟犯罪受害者救济委员会有关对吧?那这个房间里会不会哪个地方有机关,比如地板上的某个地方可以打开,或者墙壁可以旋转之类的,凶手就是这样逃出去的,有没有可能?”
“你的推理跟上次一样呢,结姐姐大人,不过也不见得是说错了。”
她是在说诺曼兹酒店的案子吧。反正把任何一种可能性都设想到是最好不过的了。
“顺带一提——”雾切向来访的人们提问。“包括被杀的人在内,今天到这间宅子来的人就是这么多了?”
“嗯,没错。”妹妹头戴眼镜的女子回答。
原先在门前的,是夏威夷衬衫、妹妹头眼镜、墨镜、茶色头发辣妹这四个人,他们担心被害者会闭门不出。他们加上我和雾切就是六个人,再算上被害者是七个。
所有人都在这里了——?
“我明白了,”雾切不带感情地应了一声,开始检查附近的地板。“在警察赶到之前,先把能检查的地方都检查一道吧。”
“喂,你们是什么人?应该不是一般的客人吧……?”
“也对,这两个女孩是不是有点可疑啊?”
“哪里可疑了!我们其实是——”
正在我想说出口的时候,雾切拉了拉我的衣摆,于是我又闭上了嘴。
“待会儿解释也不迟,现在还是集中精力查案吧。”
“说、说得也是。”
我和雾切把地板、墙壁、天花板等所有可能的地方都检查了一遍,但并没有什么可以让人通过的地方或是机关。
我和雾切决定在警方介入之前把案发现场外面的情况也检查一遍,积雪上面说不定还留下了什么痕迹。
我从外走廊的窗口向外看,外面是中庭,虽然是一片漆黑,但借着窗口透出的灯光,还是勉强可以看到被雪染成白色的中庭。至少从这里看得到的范围内是没有任何足迹的,是一片完整的雪地。
接着,我们来到了能够从外侧纵览整个现场的位置。从大宅主屋的角落里,能够透过窗子看到剑道场的外观。这个地方也可以算是后院,是一个被建筑物和竹林所环绕的空间。从这里可以看到一扇左右对开的门,应该是可以通往杀人现场的,那扇门内侧的拉手也被皮筋封住了。只不过,不管怎么样,看来可以确定没有人出入过那扇门,后院里一个脚印都没有。
也就是说,现场是一个雪的密室。
正好零点的时候,警笛声和警示灯的灯光已经把鬼屋包围了。穿制服的警察、穿西装的刑警、穿工作服的刑事鉴定人员成群结队地冲进了现场。
这对我来说还是第一次经历有警方介入的“黑之挑战”。挑战书上列出的条目已经全部完成了,这也就是说,凶手的回合结束,轮到我们行动了。
然而在警方控制局面的情况下,他们不可能会允许我们自由行动……包括我和雾切在内,所有有关人员都被集中在待客室里。
面容粗犷、身穿西装的刑警们开始对我们进行询问。
“我都说过好几遍了,我们收到了黑色的信,是信里面叫我们到这里来等一个武田某某的。”坐在沙发上的夏威夷衬衫男说。
“黑色的信?”我出于平时的习惯,不假思索地开口反问,刑警们转过头来瞪了我一眼。
“啊,抱歉,请继续说吧。”
“是真的啦,我把信扔在家里了,所以没办法给你们看……”
“我带着呢。”
妹妹头戴眼镜的女子战战兢兢地从衣袖里取出了黑色的信封,这信封感觉似曾相识,只不过上面没有犯罪受害者救济委员会的火漆。
她从信封里取出了黑色的信纸,在玻璃茶几上把它展开。
刑警们对它很感兴趣,把它拿了起来。
我混在刑警中间,越过他们的肩膀偷看信纸上的文字。
聊表问候。即将到来的一月十日,是武田家家主武田岁云的百岁寿辰。
幸得各位亲朋好友平日的关心照顾,我们才能迎接这一天的到来,衷心向大家表示感谢。
因此,为纪念老人的百岁寿辰,特在武田家设薄宴一席,届时将邀请料亭厨师置办晚餐,请务必光临寒舍。
此外,晚宴后将赠送各位武田家相关纪念品作为薄礼。
这封蹊跷的邀请函也让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大概是“黑之挑战”的惯例吧。
“你们大家认识这个名叫武田岁云的人吗?”一名刑警问道。
“这个……”在场的所有人都摇头了。
“既然不认识这个人,为什么还会应邀到这种地方来参加生日会?你们不觉得很可疑吗?”
“当然觉得可疑啊。”夏威夷衬衫男夸张地耸了耸肩回答。
“话说回来,武田岁云这个人本来在十多年前就已经去世了,”年轻的刑警说。“不过要是他还活着,现在似乎正好是一百岁呢。”
“我就知道是这样。”
“那就是说我们是被一个一百岁的鬼魂叫来的吗?这个玩笑真是恶劣。”
墨镜男说。他交叉着两条腿优哉游哉地坐在沙发上,不了解目前状况的人看来,可能会觉得他是在场的人当中地位最高的一个。
顺带一提,妹妹头戴眼镜的女子是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的。那个很引人注目的茶色头发的女子则跟她形成了鲜明对比,她把两条腿搁在茶几上,好像并不在意自己穿的是迷你裙。
“真是令人难以理解,”一名刑警说。“你们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到这里来的?”
“不是说了吗,就是被一封奇怪的信叫来的嘛,”茶色头发的女子说。“话说,是不是可以放我们回去了啊?”
“现在还不能放你们走。”
“哎——,这个大叔真讨厌——”
“这是杀人案,可是一条人命啊,希望你能够严肃对待这件事。”
对于刑警的忠告,女子撅起嘴不说话了。
“那你们呢?”他们终于把视线转向了我们。
“那个……呃……”
“说得也是,这两个小鬼是怎么回事啊?”夏威夷衬衫男说。
“其实我们也是收到了黑色的信,所以……”
“那就奇怪了,刚才你的反应就像是才知道有黑色的信一样……听说你们两位来的时间比其他人要晚得多,其中有什么原因吗?”
“我们下午也有别的事要处理,所以一直抽不开身,如此而已。”
“你们不是一般的小孩子吧,”八鬼插进来说。“可以面不改色地检查尸体,还会在现场转来转去检查有没有暗门……”
“好吧,我坦白,”我有些自暴自弃地把来龙去脉和盘托出。“我们是侦探,为了解决事件来到这里。我们事前已经知道这里将会发生事件,不过情报来源不能说。我们赶到这里来的时候,却已经晚了一步……”
我摇了摇头。
各种各样的视线都集中在我身上,其中刑警们的视线格外冰冷。
“……哦,侦探是吗。那你呢?”
“没必要告诉你们。”
雾切像个人偶一样面无表情地说。面对刑警还是这种态度,不知道该说她是训练有素,还是太过冷淡。
“我说小姑娘,这可是案件侦查啊?外行人扮侦探玩玩也就罢了,可不能混为一谈。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这名刑警看起来大概光靠眼神就能吓得犯罪嫌疑人掉眼泪,然而面对他的逼问,雾切却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眼睛望着远处。
“警部,请借一步说话。”这时来了一位年轻刑警,他开口叫住这名刑警。
“有什么事待会儿再说。”
“警部。”年轻刑警不依不饶。
“怎么了?”
“刚才警署打来了电话……”
两名刑警说起了悄悄话。对话结束之后,刑警们转过身来,借助离心力顺势向我和雾切深深低下了头。
“十分抱歉,之前不知道两位是龙造寺先生的助手——其实你们两位可以早点告诉我们的……”
“呃,啊……是的。”我一头雾水地点点头。
“龙造寺先生是怎么说的?”
“他只说会派两个侦探来,请我们多关照……你们两位到得很早呢,果然跟假充侦探的外行人就是不一样。还是走个程序吧,能否将两位的侦探图书馆登记卡给我们看一看……”
我按照他所说把卡片拿出来,于是刑警们敬了个礼。
“确认完毕,非常感谢。二位在这里的时候请戴上这个臂章,离开的时候还给我们就好。”
我和雾切接过了写有“侦查官”字样的臂章。我试着现学现卖敬了个礼,在场的所有侦查人员都向我回礼。
……莫名有种快感。然而雾切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有些不服气地盯着臂章。
“怎么了?雾切妹妹,你也把这个戴在胳膊上吧。”
“感觉好像一切都在龙造寺月下的掌握之中,真是不舒服。”
“我也没想到龙造寺先生对警方的影响力居然有这么大。”
真正的大侦探理应受到警方的尊敬和信赖,只有被人们当做国民英雄的人,才有资格成为大侦探。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龙造寺月下的确是侦探界的至高权威。
与此同时……就算我们说在这间大宅里发生的事件是出自龙造寺的手笔,想必也没有一个警察肯相信。
“那么接下来,我们要向各位询问一下情况,我们将会逐一传唤各位到另一个房间里进行询问,请大家配合。”
“哎——,还没完啊?我皮肤都干干的啦,你们谁负责啊?”
“那么首先从这位穿和服的女士开始。”
刑警们对于皮肤干燥的问题完全不予理睬,领着那位妹妹头戴眼镜的女子到隔壁房间去了。同时,剩下的刑警们也接连离开了待客室,只留下了一个穿制服的警察负责监视。
“哎呀哎呀,这下事情不得了了。”
穿西装戴墨镜的男子说。虽然话是这么说,他的语气却很平和,丝毫没有慌张的样子。他待人很有礼貌,所以不是太惹人厌,不过这样看来,他大概是个我行我素的人。
“话说回来……没想到你们也是侦探。”
“也是?”
“嗯,看样子今天晚上集中在这里的所有客人都是侦探呢。”
“所、所有人都是?那你也是吗?”
“嗯。”
“为什么你们没有及时告诉警察?”就好像他们在隐瞒自己的侦探身份一样。
“警察和侦探本来一直都关系恶劣,正是因为我们在以往的经验中体会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避免无谓的自我表现,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其他意图。”
“这种事龙造寺手下的人怎么会明白啊,对于我们这种没有背景的侦探来说,这就是吃饭的家伙。”夏威夷衬衫男插进来说。
侦探的世界也有许多不得已啊……我不由得事不关己地这么想。之所以会有这种想法,大概是因为我也还是个经验不足的半吊子侦探吧。
“哎,反正审讯的时候也要向警察坦白的,还是趁早告诉你们吧,我们也不想被龙造寺先生怀疑啊。”
墨镜男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了侦探图书馆的登记卡。
萨尔瓦多·宿木·枭——DSC编号“752”
“我是专门处理赝品诈骗案的。”
印在卡片上的照片也是戴着墨镜的。原来跟护照和驾照不一样,这样也行的啊。
“等级2啊,不是很厉害吗?人家才8呢。”
两条腿搁在玻璃茶几上的茶色头发女子探出身来,原来她也是侦探。她从乳沟里拿出了自己的卡片,上面贴满了闪闪发光的贴花。
杜若克丽丝——DSC编号“488”
“我的专业领域是动物系,应该算是爱护动物那一方面的吧?”
由于贴了不少贴花的缘故,她的卡片比一般的要厚好几倍。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会在侦探卡上面贴贴花的,我觉得这样可能会没办法插进侦探图书馆的终端机……
“我是这个。”夏威夷衬衫男随便把卡片亮了一下。
八鬼弹DSC编号“666”
“专业领域是赌博。我可是不赌的啊?我干的活儿就是教训那些违法捞钱的家伙。”
“各位之前已经知道大家都是侦探了?”
“嗯,其实在你们来之前,我们在谈话间已经坦白了自己的侦探身份。同样都是侦探,坦白比起隐瞒更便于行事。”宿木推了推墨镜说。
“看起来好像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八鬼把窗玻璃当做镜子整理着自己的衬衫领子说。“我们所有人收到的‘生日会’邀请的文字应该是一样的,不过装在同一个信封里的‘委托书’就各自不同了。比如说我收到的委托书是这间大宅被人当成了非法赌博的场地,委托我进行调查。因为这是我的专业领域,所以对方就下了个有吸引力的饵引我上钩吧。”
“至于我的委托书,是希望我判断这间大宅里的画作是真是假,”宿木做了个夸张的手势说。“不过,要是连委托书的内容都是假的,那么不得不说,作案者对侦探的情况相当了解。‘生日会’不管怎么看都很可疑,正因为这一点太过明显,所以才要让更加危险的谎言——也就是‘委托书’看起来更逼真,想必这就是作案者的伎俩了。”
“人家听说的是有人在这里买卖保护动物呢,虽然觉得很麻烦,但如果这是真的,那事情不就糟糕了吗?动物不是太可怜了吗?”
“也就是说,各位都是上了当之后被引到这里来的吧。”
“谁中计了啊。”八鬼不服气地说。
“不,事实如此,你就承认吧,”宿木劝他说。“我们中了作案者的圈套,被公认为杀人案的犯罪嫌疑人了。”
这种模式跟我上个月经历的天狼星天文台事件很类似,都是侦探收到捏造的委托书然后纷纷登上事件发生的舞台。在那起事件中,侦探们逐一遭到杀害。
这次的被害者只有一个人。由于警方已经介入,应该可以认为凶手接下来不会再继续犯罪了。当然,也不能保证可以百分之百地放心。
“然后呢,你们俩又怎样?你们真的是侦探?”
听到杜若这么问,我把侦探图书馆的卡片拿出来给她看。
“你好像年纪不大嘛,多少岁了?是高中生?真的——?胸部不会太大了吗?话说,你又不是专门负责杀人案的,当侦查官没问题吗?好不公平啊,我也想当侦查官!”
“这其中是有原因的……”毕竟不能真的向她解释,于是我转移了话题。“这边这位雾切妹妹,她可是比我年纪还小的初中生侦探。是不是很可爱?”
“专业领域是?”宿木饶有兴趣地问。
“现在是说这个话题的时候吗?”雾切冷冰冰地回答。“你们上了作案者的当,现在可是有杀人的嫌疑啊。”
“唔……”宿木把交叉的两条腿换了个边,把长长的两条手臂张开。“你说得没错。要是不解决这起事件,那就不只是名誉扫地的问题了,搞不好还会背上莫须有的罪名。”
“话说,我又不是专门跟杀人案打交道的,你解决一下啊。”
“啊——?人家也是啊,一听到杀人案人家就要全身发抖了。”
在他们俩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热闹的时候,那个妹妹头戴眼镜的女子回来了,她以楚楚动人的姿态在沙发上端端正正地坐下来。
“刑警先生请杜若小姐过去。”
“咦——。接下来轮到人家了?我都困得不行了啊,我皮肤出了问题警察会给我负责吗?话说这简直跟上学的时候干了坏事被叫到老师办公室一样嘛?这么一想感觉好像有点兴奋起来了。”
杜若自顾自地咕哝着,到隔壁房间去了。
“刚才这两位年轻的侦探正好在做自我介绍呢。”宿木语气平稳地说。
“哎呀,那么我也介绍一下自己,”她掩口一笑。“我的名字是水井山幸,关于我来到这里的原因——各位是不是都已经说了?”
水井山幸——DSC编号“527”
“我也跟各位是一样的,我收到的委托书上写着征求改建的意见。我的专业领域是建筑相关。”
“顺带一提,关于那位被害的男子,各位知道些什么?”
“白州寸铁,五十二岁,”宿木回答。“在他的随身物品中有侦探图书馆的登记卡,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可疑物品。他的DSC编号是‘126’——这个编号是代表在宗教领域中,主要负责东洋邪教等方面的案子吧。”
“不知道这次事件跟宗教有没有关系。”水井山偏了偏头说。
“谁知道呢。他遇害的原因可能跟这方面有关吧。”宿木回答。
“在我们来到这里之前,这个叫做白州的人怎么了?听说他把自己关在那个房间里不出来……”
“不是不是,他没有把自己关起来啊,”八鬼半躺在沙发上,左右摇晃着手。“那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见了……因为他消失得那么突然,我们还以为他就是那个把我们引到这里来的人呢。好像就是在那个时候吧,我们检查了他的东西,找到了侦探卡。然后,我们就在到处找他的时候,发现了那扇打不开的门。”
“白天的时候那间剑道场还可以正常出入的,”宿木解释说。“但是不知什么时候,门就突然打不开了……因为那扇门上没有锁孔,我推测应该是里面有人把门堵上了。那么到底是谁做了这种事……正在我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发觉除了白州先生之外,所有人都已经集合在那个地方了。”
这样一来,自然可以想到门后的人就是白州了。然后,正在他们在门前观望的时候,我们俩出现了。
紧接着,事件发生了。
被害者在门后被刺杀的时候,宿木、杜若、八鬼、水井山全都在门的这一边。这就意味着,凶手应该是除了这四个人以外的另一个人,这是很自然的逻辑。
接下来还有密室的问题。凶手究竟是如何出入密室的呢……
“能不能详细说一说在我们到这里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雾切没有明确目标地问。
“好吧。待会儿我应该会全部告诉警方的,这就当做是提前练习吧……”
宿木做了个夸张的动作,开始讲述。
他们是在今天(准确来说是昨天),一月十日的下午一点左右,在武田鬼屋集合的。
顺带一提,我们打开挑战书是在一个小时之前的正午时分,这就是说,在“黑之挑战”拉开帷幕之后仅仅过了一个小时,在这个阶段,舞台上的演员已经到齐了。
在短短一个小时内分发邀请函让演员到齐是不可能的。那么是凶手早已预料到我会在一月十日正午之时打开挑战书,事先做出了行动?
不,应该不是这样,想必凶手是提前让所有人在大宅里集合,只要挑战书一打开,就立刻进入行动实施阶段。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挑战书打开的日子和人员集合的日子正好重合,于是凶手迅速实行了犯罪。
宿木等人在到达大宅之后,首先各自进行自我介绍。此时他们应该还处于相互试探的阶段,没有人表露自己的侦探身份。
下午三点,这时距离集合时间已过去两个小时,委托人仍然没有出现,此时所有人都开始产生怀疑。这个时间点过后,所有人都在大宅里随意闲逛,谁在哪个地方做什么只能分别询问本人了。
晚上九点,众人终于开始想到委托本身可能是捏造的,也许也有人提出是不是该离开。在他们之中,杜若第一个坦白自己的侦探身份,随后其余人也坦白说出了自己真正的来访理由。
在这个时间点,白州已经失踪。
众人越发怀疑白州也许就是那个假扮委托人的幕后黑手,于是所有人都开始四处寻找他,但一无所获。
晚上十点,宿木发现外走廊尽头的剑道场大门有异常,他尝试把门打开,但门只能稍微活动,打不开。
接下来的三十分钟内,杜若、八鬼、水井山依次出现在外走廊上。在他们各自说明情况的过程中,三十分钟过去了。
这时,我和雾切出现了——
接下来就是我经历过的那些事情了,在我们试图打开门的时候,室内传来了响动。我们打破密室进入室内,打开灯,发现一名背上刺着日本刀的男子倒在房间中央。
“当时室内传来的应该是白州先生遇刺倒下的声音没错吧。”我没有明确目标地说。
“是啊,我赶到被害者身边的时候,看到他背上的伤口正在不断流血,就像刚刚遇刺一样。”
“这就是说,杀人的家伙当时果然就在那里吧?”
八鬼抱着胳膊说。
“我们踏进房间的时候,室内没有开灯呢,”水井山谨慎地把自己的思考转化成语言。“当时凶手会不会乘着一片漆黑的时候从刚刚打开的大门溜出去了呢……”
“不会,最后进房间的是我,我跌倒之后坐在外走廊上的这段时间内,没有任何人从房间里出来。而且,那扇门是往外开的,那种藏在门后的老办法也是行不通的。”
“我是在黑暗中摸到房间的电灯开关的,不过应该不到一分钟电灯就亮了。如果凶手真是趁着黑暗逃走的,那么他必须在短短一分钟内就逃脱。”宿木解释说。
“都说他无处可逃了啊。”
“之后我跟雾切妹妹检查过现场外围,积雪上并没有足迹之类的痕迹。”
“那么杀白州先生的凶手到哪里去了呢?”
水井山把食指抵在嘴角偏了偏脑袋。
“我说啊——,果然还是铠甲干的吧?”八鬼皱起眉头说。
“铠甲里面是空的啊,这一点绝对没错。”
宿木回答。我也看过了,里面当然没有人,而且也没有任何可疑的工具或是装置。
“我不是这个意思,喏,那个……”
“什么意思?”
“就是鬼魂啦!干吗非要让一个成年人说出口啊!”
“你的意思是说,是鬼魂附在了铠甲上面挥动日本刀?”
宿木很认真地追问,但不管怎么想这都太荒唐了,一点都不科学。幽灵怎么会变成铠甲武士杀人呢……
而且,虽然这么推理可能有点全知视角的嫌疑,不过正因为这是“黑之挑战”,所以事件是不可能以超自然的结论而告终的。凶手肯定是以复仇为动机,运用某种手法杀害了被害者的。
但凶手是怎么做到的?
现场是密室,而且在被害者遇袭的时候,所有犯罪嫌疑人都在门外面。建筑物周围没有足迹,也不可能存在第三者。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来这都是一起不可能犯罪。
“能不能告诉我下午三点以后你们每个人都在什么地方做什么?”
雾切把戴着臂章的那只手叉在腰上说。不愧是专门跟杀人案打交道的“9”号侦探,她已经很有侦查官的架势了。
“你是想检查我们的不在场证明?”水井山说,表情有些不快。“告诉你当然也没关系,但为什么你要问那么久之前的不在场证明?白州先生是在十一点左右被害的啊……”
“被害者应该是在下午三点左右失踪的,从这个时间点开始,凶手有可能已经与被害者接触过了。”
“原来如此。不过也没什么不在场证明……这个时间,我正在这间待客室里看书。因为这里被我们当做集合地点,大家进进出出很频繁,不过我基本上是一直待在这个地方的。”
“这么说可能有点失礼,不过你是不是有点缺乏紧张感了?”我尽量婉转地提问。“一个神秘人物把你们叫到这间鬼屋来,在这种状况下还可以这么悠闲吗?”
“我觉得情况没那么严重。我是后来才听说这里是鬼屋的……而且我觉得只要老老实实等上一会儿,委托人迟早会出现。我认为当时还是应该优先遵守保密义务。”
也许她说得没错。当时并没有什么可以称其为事件的突发状况,除了手上的神秘委托书之外没有任何异常,我大概也会跟她采取同样的行动。
“当时没有见到被害者吗?”
“大概三点以前,他一直坐在那边的沙发上摆弄手机,之后就不知道了。”
“他在用手机打电话?”我问。
“不,他说他在玩股票。我没问,是他主动告诉我的。”
“我从三点左右开始一直在查看屋内的书画作品,”宿木回答说。“我是为了鉴定书画赝品而来,所以在委托人出现之前,我打算提前做点功课。我尤其多花了些时间观察玄关的那些画。顺带一提,我跟白州先生在走廊上好几次擦肩而过,应该是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不过具体时间我记不清了。”
接着八鬼开口了。
“也没什么好说的,我就是在屋子里乱转,一次都没碰到大叔。只不过,我倒是老撞到那个轻浮的女人,被她说了不少难听话,她说她正在打电话,叫我滚一边去。”
结果所有人都是单独行动的,没有人能够替他们做不在场证明。话说回来,在下午三点到晚上十一点这么长的时间里,要是谁有可靠的不在场证明,那反而不对劲了。
“啊,好累——”
这时,刑警们终于放过了杜若,她回到待客室来了。她抓着头发,往沙发上一扑,把脑袋枕在扶手上躺着。
“接下来是那边那个年纪一大把的落魄不良少年,那些可怕的大叔在等你哦——”
“谁是落魄不良少年啊,我哪里落魄了。”
八鬼整理着自己的飞机头,到隔壁房间去了。
“大家都已经说过了,所以也请杜若小姐回答一下……”我代替雾切对杜若说。“下午三点以后,杜若小姐你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
“喔——,好像真的侦查官啊,”她高兴地拍起手来。“三点是吧?那种小事谁记得啊。”
“大概说一下就可以了……”
“唔——嗯,就是到各个房间去看了一下,一边走一边给我朋友打手机……好像是吧……?”
“好的。”感觉光问也不管什么用。
“结姐姐大人,”雾切踮起脚在我耳边说。“这里没什么事了,我们趁现在去调查几个地方,走吧。”
“什么走吧……去哪儿?”
雾切陡然抓住我的手腕,打算拉着我离开待客室。
“啊,光吃饭不干活!”杜若的声音让我觉得如芒在背。
“抱歉,我们很快回来!”我回头扔下这么一句,被雾切扯到了走廊上。
“怎么了,雾切妹妹,你很少这么积极啊。”
她以前总说什么要是没有接到委托,解决事件就没有意义,要不就是什么唯一的目的就是晋级,一直不愿意跟“黑之挑战”扯上关系,很难想象她居然会有现在这种态度。
“……没这个功夫了。”
“你是说时间不够了?的确,剩下的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减少,但简单算来,一个案子差不多可以花上二十八个小时呢,时间还是很充裕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雾切低下头,手捂着嘴,好像很难以启齿似的,但与此同时,她抓着我手腕的那只手却一点都没有放松。
我紧跟在她身后走着,注视着她纤细的肩膀和后背。这副十三岁少女的躯体到底背负着多么沉重的负担啊,而其中又有多少是她出于自己的意志主动去承担的呢。
难道我就不能替她分担一些她一力承担的东西吗。
“你还有些事情开不了口跟我说对吧。”
她没有点头,也没有回头。
“因为‘黑之挑战’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所以一直没机会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原因让你现在回不了家?”
“这件事待会再说。”雾切甩开了我向她伸出的手,简短地表示拒绝。
但我没有气馁:“你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结姐姐大人,”雾切将锐利的视线投向我。“现在没时间胡思乱想了。”
这才不是胡思乱想呢。我本来很想这么说,但还是作罢了。
她和我之间那面透明的墙壁——本来以为它已经不存在了,但现在我却悲哀地发现,它仍然如此地不可逾越。
“结姐姐大人,你好像随身带着尺子对吧。”
“嗯,”我从背包里取出卷尺。“你要用?”
雾切点点头,接过卷尺,测量起草鞋的尺寸来。
“大概26……26.5厘米吧。”
“你量铠甲武士的脚做什么?”
雾切站起身来,把卷尺还给我。
“我们会把铠甲带走的,”法医官大叔说。“躯干部分也找到了血迹,有必要做进一步检查。”
“请问是被害者的血吗?”我问。
“做了DNA鉴定才知道。不过,血型是AB型,跟被害者一致。”
“这样啊……”
只能认为是这个铠甲武士动起来袭击了被害者。现在我可以想象出具体的画面:铠甲武士从刀鞘里拔出寒光闪闪的刀,向着被害者的后背刺去——
“警方现在是在往哪个方向进行调查?”
“这样下去应该会认定是自杀案吧。”
“自、自杀?”
“从现场状况来看,这个房间里应该不会有别人。”
“但是被害者是背后中刀死亡的啊?要是比较短的菜刀或是小刀就算了,一个人怎么可能用日本刀刺到自己的后背?”
“不,他只要把日本刀固定在一个地方就可以了。为了伪造受到他人袭击的假象,把刀具固定在一个地方往自己身上捅,这是很老套的伪装手段。”
“那要固定在什么地方……”
啊,这里不是正好有个地方吗。就是铠甲武士身上。
要是自己背对着手持日本刀的铠甲武士撞上去,应该就可以实现用日本刀自杀了。
但是我立刻枪毙了这个想法。这可是“黑之挑战”。不可能会是自杀。
不可能……?要是这些人聚集在这里本身跟“黑之挑战”并没有什么关系呢?
“我说,雾切妹妹,会不会——”
我本想跟雾切说话,她却好像已经对铠甲武士失去了兴趣,走向了房间里侧的门。
把门封住的皮筋还保持着原状。门把手下面有旋钮锁,看样子只要一转就可以从内侧把门锁上,但凶手不知为什么没有把旋钮锁锁上,而是用皮筋把门封住了。这是不是跟密室手法有什么关系呢。
雾切仍然保持着沉默,两只手按在双开门的其中一扇门上,把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体重压在上面往外推。
把门封住的皮筋稍微伸长了一点,门中间出现了一条缝,勉强能让风透进来。
门后面是后院,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我来帮你。”
我在雾切旁边背靠着门,打算利用腿部力量用后背把门顶开。这样一来,皮筋倒是出乎意料地伸长了,门中间的缝隙大概能让一个人把手臂伸进去了。
“咦,这皮筋很松嘛。”
“看来有必要想想为什么要用皮筋把门封住,”雾切从门旁边走开。“我想关键就在这样用力把门推开时制造的缝隙。结姐姐大人,这次我们不要只推一边,试着把两扇门同时推开。”
我们同时把体重压在双开门的两扇门上往外推。
门中央的缝隙扩大了,差不多可以让一个身材纤瘦的人挤过来。只不过,皮筋正拦在相当于腰部那个高度的位置,要想避开它就必须从更狭窄的缝隙里挤过去,感觉需要一点技巧……
“不过这样一来,有一件事倒是清楚了,这个密室是有空隙的。”
只要找个东西卡在门缝里,应该就可以很轻松地出入房间了。这个密室乍看之下被皮筋封得密不透风,实际上却是有空子可钻的。
“但是外面没有脚印啊。”
“啊……这样……”
这扇门面对着后院,从这里出入的时候就必定要经过外面。但是我们发现尸体的时候,中庭和后院都没有见到有人走过的痕迹,这是我们用自己的眼睛看到的事实。
“啊,但是!”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外走廊那边呢?要是那边门上的皮筋比较松的话……”
“我们打开门的时候,用尽全力把门拉开才能让刀子伸进去,我想应该没办法制造出可以供人出入的缝隙。”
“咦——……那果然还是密室?这是不可能犯罪吗?”
“谁知道呢。所谓的不可能犯罪,归根结底是‘让人觉得不可能实现的犯罪’,只是我们这样认为而已。但是,只要有一个人坚信这不是不可能,那么不可能犯罪这种幻想就会像泡沫一样消失。我们是侦探,就算最后只剩下一个人,也要承担起这个职责。”
虽然雾切说得又干脆又坚决,但一般的侦探是不可能有她这种觉悟的。她是个天生的侦探,同时对她而言,侦探事业就是人生的一切,果然只有她这样的人才能够达到这种境界。
也许这就是把我和她隔开的墙壁吧。
“我说,结姐姐大人,我们顺便到外面看看吧。”
“……嗯,说得也是。”
虽然从眼前这扇门出去比较快,但我们没穿鞋子,所以必须得先回一趟玄关。我们离开了命案现场,沿着外走廊去往主屋。
玄关前的水泥地上摆着一大堆皮鞋,应该是警方相关人员的,我们花了好一番工夫才从当中找到自己的鞋子。
雾切在拿起自己的鞋子之前,先把最开始来访的五个人的鞋子拿了起来往里看。
“你在干什么?”
“检查鞋子的尺码。”
宿木——28.5
八鬼——27.5
白州——26.5
杜若——24.5
水井山——22.0
“你一直很在意鞋子的尺码,这难道是什么线索吗?”
“这个嘛,这可能会是为数不多能够成为杀手锏的线索之一。”
虽然雾切是这么说的,但我完全搞不清楚这玩意儿怎么能成为线索。
我们拿起自己的鞋子之后,没有回到现场,而是沿着走廊径直往前走,打开了通往中庭的门。门一打开,小雪就伴随着刺痛肌肤的冷气飘了进来。虽然雪一直下得不大,但由于气温很低,雪好像还是一点一点积起来了。
我从背包里取出电筒,打开开关,苍白的光在雪地里描出了一个圆。
“好冷……雾切妹妹,你靠过来点。”
我抱着她的右臂,跟她贴在一起抵御寒冷,在雪中向前走。
我们穿过中庭,从主屋和剑道场之间的狭窄缝隙之间走过。这里好像已经有不少侦查人员来过了,地上留下了许多脚印。
透过镶着窗格的窗口可以看到剑道场内的情况,只不过要是里面的灯没开,从外面也就看不到里面了。在被害者被杀的时候,房间里的灯没开,应该是凶手害怕有人从窗口外面目击到犯罪瞬间才把灯关上的。但是这样一来,凶手也就必须在自己完全失去视力的情况下实施犯罪了……
走过这条狭窄的缝隙之后,我们来到了后院,这里果然也有不少杂乱的脚印,应该是侦查人员留下的。只不过,我们也已经确认过,在刚刚发现尸体之后,这里没有任何人来过。
天气越发冷了,不仅是风声,不知从哪里还传来了水流声。后院里侧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水声是从那边传来的。
我们翻过齐腰高的栅栏,循着水声在竹林里走了一会儿,眼前出现了一道悬崖,突然出现的深渊让我不由得腿脚有点发软。
“好险,差点就掉下去了。”
崖底距离地面大概有五六米高,我把手电筒向着正下方照去,崖底是一条黑漆漆的河流,水流的速度好像相当快,要是掉下去可就完蛋了。
我们折回竹林,再次翻过栅栏。
“结姐姐大人……你看这个。”
雾切好像发现了什么,指着栅栏横板上的一个地方。我把手电筒转过去看。
木板顶端有很新的擦痕,附近一块的雪都被弄掉了,就好像有什么类似于铁丝的东西曾经挂在这里。
“不知道这是什么。”雾切抬起头,看着建筑物的方向,对面正好就是案发现场所在的剑道场入口。
面对后院的门就是刚才我们两个在里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开了一条缝的那扇双开门。现在这扇门是关着的,而且虽然这扇门是向外开的,但设置有高出地面一截的带房顶的门廊,开关门的时候也不会在雪地上留下痕迹。但是,只要走出门廊,往返主屋之间,就一定会留下脚印。
我们先来到了剑道场入口处的屋檐下,这里的右手边是主屋,我们之前所在的中庭在主屋里侧。
我把手电筒向左手边照去,那里有一条小水沟和水车小屋。
“哇,好厉害,是水车耶。”
手电筒的光映照出怀旧的一幕,我不由得叫出声来。之前因为太暗,我一直没发现这里还有架水车。
水沟里的水穿过竹林,最后好像是流到崖底去了。但是,在深冬的严寒天气里,水在崖底结成了冰,水车也完全静止不动了,上面结了厚厚的冰柱。从冰柱的大小看来,这架水车应该已经冻了整整一个冬天了。
“以防万一还是到小屋里面去看看吧。”雾切迎着风眯起眼睛说。
“咦……那里面有什么?”
“就是因为不知道才要去看看。”
我们挤成一团往水车小屋走去。入口在水沟对面,必须沿着上面那道小桥走过去。不过话是这么说,水沟最多也就一米宽,也不是跳不过去。
深夜时分,在一片黑暗之中,竹林边茅草屋顶的水车小屋——感觉随时会冒出些什么东西来。
“不会有杀手突然从小屋里面跳出来吧……?”
“别让我想起不好的事情。”雾切面不改色地说。
我们打开水车小屋老旧的木门。我把手电筒当做武器挥了几下,把小屋里面照亮。
除了房间中央利用水力驱动的石臼之外,再就只有堆在房间一角的铁锹等园艺工具了,除此之外没有什么让人觉得危险的东西。
只不过,其中有一样东西让人很在意。
那是个千斤顶,就像个大弹簧一样,是给汽车换轮胎的时候用来把车顶起来的。
雾切把它从角落里拖出来,这东西不重,以她的力气也完全可以移动它。一般来说千斤顶都是放在汽车后备箱之类的地方以备不时只需的,不过就算放在这间小屋里,倒也说不上很可疑。
“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雾切妹妹?”
“嗯,这个应该派得上用场。”她一只手提着千斤顶走出小屋。
接下来我们开始检查水车。
“果然有点不一般啊,”我把冰冷的手指放在嘴边呵着气,紧紧偎依着雾切。“雪、水车和日本刀,这是物理性诡计的三大要素呢。”
“……是吗。”雾切好像不大感兴趣。“不提这个了,你看,那根冰柱好大。”
“你想要吗?那我给你把最大的那个折下来。”
“我才不要。”
“为什么?我拿第二大的那根冰柱,我们用来打着玩嘛。”
“不行,”雾切摇摇头。“冰柱是重要的证物。”
“咦……冰柱?”
“是啊。”雾切露出了一如既往的得意表情。她可能以为自己没有把感情表露出来,但其实已经完全写在脸上啦。
“雾切妹妹,密室之谜你难道已经解开了?”
“嗯,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她一脸波澜不惊地说。
虽然我跟她看到的东西都一样,但我还是完全搞不清东南西北。明明我才是侦探……
“你仔细看看冰柱,应该能看到冰里面有一道横向的白线,就像裂纹一样。”
“啊,真的耶。”
“这就是能够证明犯罪手法的有力证据了。”
“……真、真的吗?”
要是把冰柱横向截断,然后再把两个断面拼在一起还原,应该就会变成这个样子了。
但是我不知道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在这种情况下,水车反正还是不会动,水沟里面也不会有水流过。
为了摆脱寒冷,我们从后院穿过中庭,回到了室内。虽然鬼屋里面也算不上暖和,但比外面可好多了。我们两只手提着鞋子,沿着走廊往前走。
“密室手法是解决了,但要想准确地指出凶手,看来还要花不少时间。”
“要花多长时间?”
“需要一个人一个人询问证言……详细彻查相关情报需要三天,也可能更长……”
“那样时间就不够了啊!”
“当然,我们不能花那么长时间。可以的话最好只用理论解决,但既然时间有限制,那也顾不了这么多了。”雾切目光凛然,眯起眼睛说。
除了宿木、八鬼、杜若、水井山四个人之外,我们还把几个刑警叫到了杀人案现场所在的剑道场。
现在时刻已经是凌晨两点了,集中在这里的人都明显面有疲色,其中唯有雾切还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冷静表情。
“请问……龙造寺先生是怎么说的?”
一位刑警立刻毕恭毕敬地要求我们做出解释。
说到底,我跟雾切是以龙造寺的信使身份站在这里的。
雾切开口了。
“这个案件看起来复杂,实际上是一起非常单纯的密室杀人案。”
“请问这是龙造寺先生的意见还是你的意见?”
雾切不理睬刑警的问题,接着往下说。
“两扇门都是从内侧用皮筋封起来的,几乎没办法打开,一个成年男子要使出全力往外拉才能制造出一点缝隙。”
“嗯,把刀子伸进缝隙割断皮筋之后我们才进去的。”宿木说。
“问题在于,为什么凶手要用皮筋。他为什么不用更结实的锁链或是铁丝,而要选择皮筋,这其中的理由是什么?只要从这里去想,密室之谜很快就能揭晓。”
“唔嗯……那么请你实际操作给我们看一看。”
几名刑警从门边走开,把主导权交给雾切。割断的皮筋握在雾切手里,现在它们已经又被重新系好了。
“这个密室让目击者误认为门是紧紧封闭的,由此成就了一个完美的密室。但实际上,这个密室是不严密的,它充分利用了皮筋的特性。”
“不严密的密室——是吗。”刑警们一边点头,一边握着铅笔在笔记本上奋笔疾书。
与此同时,四位有犯罪嫌疑的访客却一语不发,静静注视着雾切的一举一动。
“首先,凶手在下午三点之后的任意一个时间,将白州寸铁叫到剑道场来。我不知道他是如何说服被害者的,总之,他在和白州先生独处的时候,让对方摄入了安眠药或是有麻醉效果的药物,至于具体方法就只能想象了,可能是把药物掺在食物或是饮料当中,也有可能是让被害者吸入了麻醉药或是笑气。总而言之,必须要让白州先生暂时失去意识。”
“事情会那么顺利吗?”八鬼抱着胳膊说。“话说回来,两个人单独待在剑道场的时候不就可以把对方干掉了吗。”
“那样的话自己也有可能会被怀疑。说到底,凶手是为了洗脱自己的嫌疑才用了诡计的。”
“管他是诡计还是摇滚,你把话说清楚。”
“事情是这样的,”雾切手臂交叉在背后,把脸转向房间靠里侧的那扇门。“首先做好准备工作,也就是用皮筋把通往后院的那扇门封起来。单纯要把门封住的话只要锁上就可以了,但凶手之所以要特意用到皮筋,是为了不让另一扇门上的皮筋看起来不协调。应该可以说,这是为了让密室保持统一吧。”
“关键在于外走廊那边的皮筋对吧?”我这样问道,雾切把目光投向我,点了点头。
“接下来,凶手把一尊铠甲武士摆在房间中央,这是障眼法,用来让警方怀疑被害者是利用铠甲自杀的,实际上警方也确实倾向于将此案解释为自杀。”
“从现场状况来看,只能这样推测啊。”其中一名刑警一脸不高兴地说。
“这正合乎凶手的预想。既然现场是密室,那么四名犯罪嫌疑人都不可能实施犯罪,并且也不可能存在第三者,这样一来,那就只能怀疑被害者是自杀了。而从现场的状况看来,自杀也不是不可能。”
“曾经有过这样的案例,某人因为自杀拿不到人寿保险金,所以制造出他杀的假象……不过死者本人进行伪装的情况倒是很少见。不过,这次案件的本质并非如此,没错吧?”
“嗯。如果是被害者本人将自杀伪装成他杀的话,我认为他没有必要制造密室,不是密室反倒能够让他杀的嫌疑更大。遗憾的是,这次案件并不是‘伪装成他杀的自杀案’。”
“那果然是密室杀人案吗?”我问。“只不过,这样一来就感觉没有人能够实施犯罪了……”
“不,其中唯一有一个人是有可能实施犯罪的。”
刑警们听到雾切这么说,观察起了四名犯罪嫌疑人的脸色。
宿木、八鬼、杜若、水井山四个人都神情狼狈,他们你望着我,我望着你。
“这并不复杂,只需要利用这个不严密的密室就行了。首先,凶手在晚上十点到十一点之间,在剑道场内将刀刺进失去意识的被害者后背,并故意让血溅在铠甲上,这是个虚假线索,用来引导我们得出自杀的结论。然后,凶手把这个千斤顶卡在通往外走廊的门里,把皮筋挂在门把和墙上的挂钩之间,缠上好几圈。”
雾切把她在水车小屋里找到的千斤顶放倒,推进敞开一条缝的两扇门中间,门中间的缝隙大概也就一个拳头宽。
“这个阶段要尽可能地把皮筋拉紧。在此之后,用千斤顶把门缝撑大。”
雾切摇动千斤顶的把手,门缝一点一点敞开。皮筋越伸越长,越来越细,不过还是没有被扯断。
在门已经开得相当大了之后,雾切停下了摇动把手的动作。
“这就差不多到极限了吧。”
“但是差不多只有小孩子才能穿过这个缝隙啊……”
雾切应该是可以穿过去的。我觉得我应该有点勉强。
在四名犯罪嫌疑人中,能够穿过这条缝隙的……只有一个人。
“水井山小姐,请你试一试,看看能否穿过这条缝隙。”
刑警抓住了她的手肘催促她,她几乎尖叫起来,摇着头。
“不、不是的,不是我!”
“没关系,只是个实验,请你试一试吧。”
“这简直太乱来了!”水井山慌了神,转而逼问雾切。“你想陷害我吗?就算只有我一个人能够在千斤顶的帮助下离开密室,在案发的时候,我可是跟大家一起在走廊上啊?如果我是凶手,那案发之时室内传出的响动又是怎么一回事?”
“制造响动又不是什么难事。”
雾切向我使了个眼色,我按照她事前所说,拨通自己的手机号码。
铠甲武士的脚边立刻传来了手机震动的声音。
“比如说就像这样,用手机拨通室内的另一部手机,让手机铃声响起。只要把手机铃声设定成响动声,隔着门听起来就像是凶手正在杀人,完全可以伪造出这样的假象。之后只要趁其他人发现尸体陷入混乱的时候收回手机就行了。”
“怎、怎么会……我没有杀人!”
“我们到警局再细说吧。”两名刑警扣住水井山的双臂将她抓住,然后把她带出了房间。
宿木、八鬼和杜若三个人还是一副搞不清楚状况的模样,呆呆注视着水井山消失在门后的背影。
“没想到那个女人会是凶手……”八鬼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说。“真是人不可貌相,就因为这样女人才可怕。”
就这样,武田鬼屋的密室杀人案算是划上了句号。
没过多久,警方下达了全体撤出的命令,我们陆续离开了现场。除了两名警官留在门口负责看守之外,其他的刑警也全部离开了。
没有交通工具回去的人可以坐警车走,最后我们一行人当中,我和雾切同乘一辆警车,八鬼分乘另外一辆。虽然之前警方已经向我们解释过,告诉我们并非要把我们带到警局去协助调查,但八鬼好像情绪很激动,话变得特别多。
“我说,雾切妹妹,”我们并排坐在警车的后座上。“水井山小姐真的是凶手吗?我感觉很多问题都没有得到解释……”
“警方会向她解释的,我想现在她应该已经被释放了。”
“咦?”
“我让警方的人配合我演了一场戏。她不是凶手,用千斤顶制造出入密室的暗道,这是凶手事先设计好的陷阱,用来引导侦探直奔这个简单的答案。”
要是换了我,肯定会直接奔向这个答案了。话说回来,我这个真正担任侦探的人,大概在遇上这个陷阱之前就已经进入解决阶段了。这个样子以后真的没问题吗……
“我也同样设计了陷阱,虽然这不大符合我的作风。既然没有时间准备充分的证据和理论,那也不得不采取多少有点强硬的手段了。”
没过多久,警车就开始往回走了。
凌晨三点——
已经空无一人的武田鬼屋融进黑暗之中,化作了鬼魂肆虐的地方。生人的气息已经从这里消失,沉淀的寒气从房间里溢出,飘到走廊上,笼罩了整间住宅。
而现在,正有一个人在黑暗中穿行,缓缓向大宅接近。但黑暗并没有对这个人表示拒绝,因为此人也正是黑暗的居民。
这个身披黑暗的人并没有走进大宅,而是越过靠近悬崖的栅栏,走进了竹林,大概他是觉得这里不容易留下脚印吧,也有可能是因为他害怕撞上在这里看守的警官。
这个人终于来到了大宅的后院,他的目标就在这里。
这个人缓缓靠近水车,然后,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根像是撬棍的东西,高高举起——
“到此为止了。”伴随着少女的声音,藏在竹林里的探照灯一同射出强光。
那个人身上披着的黑暗立刻被驱散了。暴露在光中的人是——杜若克丽丝。
她眯起眼睛瞪着探照灯,把手挡在额头上,好不容易才在强光之中捕捉到了少女的身影。
那是双手叉腰站立着的雾切响子。
“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请警方帮了个忙,”雾切举起一只手向藏身在竹林里的刑警们示意。“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你要来消灭现场留下的唯一一处痕迹——”
“你这小姑娘在说什么呢。”杜若歪了歪脑袋说。
“那么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你在这个时间回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我的一只耳环掉在这里,耳环很贵,所以我回来找,有什么问题吗。”
杜若对答如流,不知这是她早已经想好的答案,还是灵机一动突然想到的。不管怎么说,那个拖长了声音说话的轻佻女子仿佛已经不见踪影,她倒显得非常聪明伶俐起来了。
“你手里拿着的是?”
“耳环有时候也会掉到手够不到的地方啊,我怕会发生这种事,以防万一就把这个带来了。”
“不过那东西看起来更像是用来搞破坏的工具,”雾切手叉在腰上继续说。“你再怎么狡辩也是没用的,你做过的事情我全都知道。”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杀害白州寸铁先生的凶手就是你吧。”
“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杜若大失所望地摇摇头。“各位警察先生也是的,难道你们居然把这种小孩子的话当了真?一个二个都摆出一副死板板的脸。凶手不是那个水井山吗,只有她才能从那扇被皮筋封住的门出入啊?”
“嗯,按照凶手的想法,事情就是这样。凶手应该是在侦探图书馆调查了那些邀请来的访客的档案,特意选出了一个能够从皮筋密室中出来的小个子侦探,目的就是栽赃给她。但是你选择水井山小姐也许是一个错误,从体型上来说,她的确能够穿过那条狭窄的缝隙,但实际上这是不可能的。”
“不可能?”我不由得问。
顺带一提,我之前一直跟刑警们一同躲在探照灯后面等待着开灯的时机。
“问题在于服装,她穿的是和服。穿着那身衣服行动受限,要想从那么狭窄的缝隙里挤过去是不可能的,而且,她的衣带首先就会被勾住。虽然从个人档案的数据上来说她有这个条件,但你应该没想到她会穿和服来吧。”
“这、这要看皮筋是怎么拉长的啊!”杜若反驳道。“只要用千斤顶把门撑开,不管穿和服还是穿什么都过得去。”
“如果这样说的话,那所有人都有这个条件了,只要操作千斤顶把缝隙撑得够大,能让自己过去就好了。”
“就说这样皮筋会被扯断的啊!”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会不会被扯断,反正这个问题的答案没人知道,所有嫌疑人有可能都穿得过去,也有可能都穿不过去。”
“那我也有可能过不去啊?你居然要说我是凶手?”
“你是凶手的证据在另一个地方。”
“什么啊,怎么可能会有这种证据。”
“那我问你,昨天下午三点以后,你在后院里做什么?”
“后、后院……?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在后院里?别胡说八道。”
“不,这可不是胡说八道。我知道的,当时你正穿着铠甲武士的草鞋,在后院里走来走去……”
对于雾切的话,杜若哑口无言。
“原来草鞋之所以弄脏了……是因为被杜若小姐穿出去了啊?”我问。
“你在说什么呢,草鞋怎么了?”
“为了能够实施密室杀人,你需要设置一个机关。为了设置这个机关,你需要到后院去,但你没有外出的鞋子。然而,有一个理由迫使你必须尽快完成准备工作,所以你不得不穿上草鞋出去了。”
“什么理由需要这么急?”
“是雪。雪还在下的时候,就算在后院留下了脚印,也会被积雪所覆盖。你所制造的密室是以这一点为前提的,所以必须在雪停之前尽早做好准备。”
案件发生的时间大约是晚上十一点,那时我们没有发现任何类似于脚印的痕迹。如果事情真如雾切所说,凶手是在后院进行机关设置的准备工作,那么应该在案件发生的几个小时之前,准备工作已经结束。昨天一直在下小雪,就算多少留下了点痕迹,几个小时之后也会被雪覆盖的。
“你把白州先生叫出来,让他失去意识之后,发觉没有鞋子出门。一般想来,这时有两个选择,要不就是回玄关拿鞋子,要不就是在玄关把鞋子穿上从大门出去走到后院。但是很不幸的是,这两条路都行不通,原因就是宿木先生一直都在玄关附近。”
的确,宿木说过,他一直都在玄关到走廊一带鉴定墙上挂着的水墨画。
“要是没做什么亏心事,你只需要从他身边走过,把自己的鞋子拿回来就好,但事实并非如此。要是宿木对你产生了怀疑,问你拿着鞋子要到哪里去,那你的杀人计划可能就全泡汤了。你也没办法选择等待宿木先生离开,因为你害怕雪会停,这种担忧让你心急如焚。”
雾切淡淡地解释着。杜若好像一直在寻找插口反驳的机会,直到现在都没说过话。
“没有鞋子,但是又必须出去,在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办呢?”
“光脚出去。”我说。
“当然也只能这样了。但在这种严冬时节,光脚走在雪上想必很难受吧。”
“但是也只能忍着啊?又不是要你走好几个小时,快去快回就好。”
“虽然也不是不能忍,但更重要的是,出于某种心理上的理由,还是尽量想避免光着脚外出。”
“心理上的理由?”
“要是雪没能把脚印完全覆盖住该怎么办?那时留在雪上的就是自己光脚的痕迹,这就绝对没办法搪塞过去了。为了避免这一点,还是找双鞋子来穿比较好。对于以上这些理论和步骤,有人有不同意见吗?”
没有任何人出声。
“然后,结论我已经说过了——你发现了铠甲武士穿着的草鞋,决定穿着它出去。”
“等等,为什么这个人就是我啊?”杜若看准了这个时机,出言反驳。“在你所说的这些道理当中,好像并没有证据证明穿草鞋的人是我啊?”
“我检查过鞋子的尺码,草鞋是26.5厘米。不过基本上来说,草鞋是不存在什么尺码的,一般都是穿比自己的脚略小一些的草鞋,让脚趾露在外面。”
“雾切妹妹,你连这个都知道啊,我都不知道呢。”
“我一直对日本的文化和风俗很感兴趣,”她说,把眼光投向远处。“从这个观点出发,符合条件的人就是脚的尺码比草鞋尺码大的人,也就是八鬼先生和宿木先生两个人。”
“那、那不就应该是他们当中的某个人穿过草鞋吗!”
“不,并非如此。要是他们其中的某一个人是凶手,那么凶手应该不会穿上草鞋。刚才我也说过,自己的脚露在草鞋之外的部分,会在雪地上留下清晰的痕迹,从心理层面上来说,凶手应该会尽量避免这种事发生。也就是说,穿过草鞋的应该是脚不会露在草鞋外面的人。”
“这不还是水井山那个女人吗!”
“她脚的尺码是22厘米,太小了,反而穿不了那双草鞋。”
“那么剩下的就是……”
杜若和白州。然而白州是被害者,理应把他排除在外。我们的视线集中在杜若惨白的脸上。
她穿着铠甲武士的草鞋出去之后,完成了机关的准备工作,然后回到剑道场,把草鞋清理干净后放回原处。但是草鞋上的污渍并没有完全清理掉,结果留下了证据。
“但是在这之后呢……?”我问。“这时通往外走廊的门已经被皮筋封住了对吧?既然没有鞋子,那也就没办法穿过后院回到主屋了啊……”
“想必她是在进行机关的准备工作之时,顺便穿着草鞋穿过竹林,回了一趟停车场。那辆轻型车应该是杜若小姐的车吧?穿高跟鞋不好开车,所以你应该是准备了专门开车用的鞋子,回去的时候穿这双鞋就行了。”
……一般说来很容易看漏的地方她也记得一清二楚,真令人佩服。
“什、什、什么草鞋啊!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就把我当成凶手,你们是不是太过分了?而且什么心理上想要避免,鞋子太小了穿不了,你真的敢确定?你敢说绝对就是这样?”
“不是绝对的。所以我才特意请警方帮忙,给你设了这个陷阱。要是没有人到这里来的话,那我就只能承认自己失败了。”
“我就说我是到这里来找耳环的……”
“这是谎话,你是到这里来破坏机关留下的痕迹的。”雾切直直指着杜若。“当时你人在密室之外,利用布置在后院的机关,杀害了室内的白州先生。而这个杀人手法的痕迹,就留在水车的冰柱上。”
杜若咬着牙不说话了。
“到底是什么样的手法啊?”我问。“当时杜若小姐不是跟我们一起在走廊上吗?难道她是用遥控器操纵铠甲武士的?”
“很遗憾!”杜若好像突然来了劲。“我们进房间的时候,铠甲里面是空的,你们不是已经确定里面没什么奇怪的装置了吗?”
“不需要遥控器那么高级的东西,”雾切说。“只要用自古以来就有的线、水车和日本刀就行了。”
水车?不能动的水车能派上什么用场呢。
“我按顺序解释吧。首先准备一根线,虽说是线,最好还是结实的金属丝。把这根线穿在充当凶器的日本刀刀锷上。通常刀锷除了中间嵌入刀身的孔之外,左右还各有一个被称为‘柜’的孔,这两个孔的用途很多,有时可能左右的用途都不一样,反正你们只需要知道,这两个孔正好用来穿金属丝就行了。”
警方检查实物之后,发现被当做凶器的日本刀刀锷上的确有两个柜孔。
“然后呢?听了你的解释,这里所有人都学会了怎么把线穿在日本刀上,但这又怎么样?”
“穿在刀上的金属丝其中一端系在重物上面。这个重物越重越好,不过要是能浮在水上就更好了。这样看来,可以想到的就是木柴或者原木之类的木材。”
在那附近仔细找找,应该能找到不少符合要求的木材,或者砍一段竹子来用或许也不错。
“金属丝的另一端只需要绕成圈就可以了,这样准备工作就完成了。”
这奇妙的凶器要如何使用呢……我完全想不出来。
“首先把金属丝一端的那个圈穿在挂在水车上的冰柱上。这根冰柱不能太脆弱,不能是最近刚刚结成的,而要非常结实,经过整整一个冬天一点点变粗的那种,稍微敲上几下也不会折断。”
“接下来呢?”
“接下来大概就需要一点技巧了。首先把面朝后院的那扇双开门打开,这扇门的内侧已经设置好皮筋了。把这扇门打开之后,把千斤顶卡在门缝里面,不让门关上,千斤顶就是用在这个时候的。然后把那把充当凶器的日本刀抵在皮筋上,刀锷正好用来绑皮筋,感觉应该比较接近弹弓吧,或者是把日本刀当成箭矢的弓。”
我渐渐也看出来雾切的解释最后是什么样的结论了。
“最后,把金属丝放长,让另一端从后院经过,越过栅栏,穿过竹林,一直到悬崖顶上,在这里系上刚才我说过的重物。把金属丝牢牢绑在重物上面,然后把这个重物一脚踢下谷底,于是这个重物就落进河里,在急流中漂荡,不停拉扯着金属丝。这股拉扯的力量,也就变成了不断拉弓的力量。但是这支变成了箭的日本刀不会马上就被射出去,因为它被金属丝另一端的冰柱挡住了。”
我脑海里总算有一副全景图了。
打个比方,门和皮筋就是一张弓,弓弦上有一支箭,这支箭就是日本刀。拉弓的就是金属丝一端的重物,而冰柱就是一个延时装置,让箭不会马上被发射出去。
“这个时候可以把卡在门里的千斤顶拿出来了,拉弓的力量就会变成把门拉住的力量。”
于是,从水车到剑道场,从后院到悬崖之下,用金属丝所布成的装置就完成了。
“系在冰柱上的线圈持续被拉扯,让冰一点一点融化,冰有个特性就是受压会融化。不过金属丝不会很快就把冰柱给切开,因为被金属丝切开的地方马上就会被冻住,重新合拢,金属丝几乎完全陷进了冰里面,向着冰柱的另一端缓缓移动。最后,当金属丝从冰柱里出来的时候——把刀固定住的力量就会消失,皮筋的反弹力会把凶器弹出去。”
我们在门外观察室内情况的时候,凶手就一直在等待日本刀发射出去的那一瞬间。
“但是……要怎么瞄准目标呢?”我突然想到一件事,问道。“日本刀怎么会这么凑巧刚好刺中被害者呢。”
“这时就要用上铠甲武士了。那两尊铠甲不只是用来营造鬼屋杀人案恐怖气氛的道具。”
“……怎么一回事?”
“铠甲武士不是一左一右并排站在房间中央一带吗?而被害者就倒在铠甲武士前面。那么让我们想象一下,回到不久之前被害者尚未死亡的时候,现场的状况是什么样的呢?我说,结姐姐大人,我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应该明白了吧?”
“啊……难道说——”
两个铠甲武士都保持着弯曲手肘的姿势。假如当时被害者已经失去意识了,那么应该可以让这两个铠甲武士扶着被害者腋下,强行让他保持直立。
“铠甲武士是固定住目标的支架对吧。”
“就是这样。铠甲上之所以会溅上血迹,想必也是因为铠甲武士当时正支撑着被害者。”
被害者被刀刺中,他的身体由于冲击力而向前倒下。
结果就形成了我们所目睹的杀人现场。
双开门在充当了射出日本刀的弓之后,在皮筋的作用力下自动关上了。
这扇门既是密室的构成要素之一,同时也是杀人机关的一部分。
“顺带一提,布置在后院里的金属丝应该是跟悬崖下的重物一起顺水流走了,就算去下游一带搜索,可能也永远找不到;然后,雪上可能也会留下金属丝拖动的痕迹,但已经被雪覆盖,看不到了;留在栅栏上的痕迹,被雪覆盖住之后,跟其他的无数擦痕也没什么两样;唯一必须要处理的痕迹,就是横向切断了冰柱的金属丝痕迹。”
雾切抱着胳膊,缓缓向杜若走近。
“我想凶手一定会来销毁这个证据的,所以我就按照凶手的意图,指证水井山小姐是凶手,这样一来,她就会放心地出现在这里了。”
杜若垂头丧气,看来胜负已经分晓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侦探不是那边那个叫五月雨结的小姑娘吗?你是她雇来的侦探?还是说你真的是龙造寺月下手下的人?”杜若低着头说。
“不管我是什么人……你已经完了。”
“完了?”杜若喃喃道,慢慢把头抬起来,她那双如同幽灵一般深深陷下去的眼睛凝视着雾切。
然后,她慢慢把右手上拿着的那样类似于撬棍的东西举了起来……
“不行!”我在雪中跑了出去,挡在杜若和雾切之间。杜若的手臂在头顶停住了。
“伤害侦探是违规行为!”我张开双臂警告她。
“……你是傻子吗?”杜若好像完全不把我的话当回事。“反正游戏都是要输的,你觉得我还会害怕违规?”
“唔……听你这么一说也是……”
“哎,不过打你也只是泄愤呢,”杜若叹了口气说,把那根撬棍似的东西丢下。“说实话,我一开始就不大关心游戏是赢是输。这可不是死鸭子嘴硬,对我来说只要复仇能成功就行了。”
“你真的除了报仇之外没有其他路可走了吗?你应该还有其他的路——”
“因为我听得到啊,”杜若打断我的话,几乎是大喊起来。“我听得到门后传来的声音。不管是什么样的门,在门关上的瞬间,门后就一定会传来声音。那些声音在向我求救……他们在说好烫,救救我……”
“好烫?救救我……?”
“八年前登山铁路隧道的火灾你们还有印象吗,当时应该是相当轰动的新闻。火灾的原因是电机短路,在逃生的时候,一个男人为了逃离火灾,把闸门关上了,二十八名牺牲者没能逃出来,其中就有我的家人。我走在家人前面,所以得救了,但我看到那个男人就在我身后把闸门关上了。他说为了活命只能这么做……但门后还有那么多人……”
这条新闻我隐约有些印象。
一名乘客关上了逃生通道的闸门,致使没能逃出来的人在火灾中丧生。
但与此同时,也有人作证说,正是由于闸门被关上才阻隔了烟雾,两百多名乘客得以平安逃出。
媒体和警方最终未能确定那名关上门的乘客身份,当时的普遍论调也倾向于对寻找那名乘客的事情避而不谈。关上门的那个人到底有没有罪?置身事外的第三者自然是无法回答这个问题的。
“那么……你杀了这个人之后,难道就得到救赎了?”
“我不知道,”杜若自嘲地笑笑,注视着自己的手。“说实话,我完全没有自己杀了人的感觉。我只是按照指示把东西放好,把线拉好,很难想象真的是我亲手杀了人。看到那个人的尸体时,我并没有喜悦感和成就感,反倒觉得困惑,甚至觉得是不是其他人代替我杀了他呢。直到现在,我都好像还在做恶梦……”
“那你到底是为什么要杀人?”
“我只能相信这也算是一种救赎了,这样一来门后的那些人应该也得救了,”杜若露出平静的笑容。“门关上之后,一定不会再听到求救的声音了……我的救济让他们的冤魂得到了安息。”
她也是一个同悲惨的命运作斗争的人。像她这样走不出过去的阴影的人,总是会被犯罪受害者救济委员会盯上。
“1亿5000万你有办法还吗?”雾切问。
“怎么可能会有呢,要是有办法的话我一开始就不会做这种傻事了。”
“那么我给你一个忠告,”雾切凑到杜若耳边说。“老老实实跟警察走吧,这里的警官应该可以把你平安带到警局。”
“你在说什么呢?”
“你已经被犯罪受害者救济委员会盯上了,他们会不惜任何代价收回那1亿5000万,当然也包括你的性命。”
“这怎么可能……”杜若颤抖着嘴唇。“就没有什么办法了吗?你们不是对他们很了解吗?救救我啊!”
“不要误会,你已经越界了,就我看来,你已经是那一边的人了。”
雾切不顾被风吹起挡在脸上的头发,转头看向漆黑的夜色。
“怎么会这样……”
“可以的话,希望你能够在成为罪犯前向我求救。”
“等等,喂!救救我啊!”
不知不觉间,周围已经被刑警重重包围住,他们带着杜若乘上了警车。警车应该是真的,刑警也不是冒牌的,因为我看到他们在初步调查的时候就已经来了。
杜若坐的那辆警车关上了门。
这时,杜若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她捂住耳朵,就像陷入了恐慌一样瞪大双眼,拼命摆头。她就像个受惊的小孩子一样表现出反抗的情绪。
她真的得到救赎了吗——?话说回来,对她来说,到底什么才是救赎呢。
警灯在竹林后面消失了。
凌晨四点——
警车把我们送到了最近的商业区里的一家商务酒店,他们似乎连住宿费都替我们付了。警方好像还觉得我们是龙造寺手下的人。
直到天亮之前,我和雾切一直背靠着墙坐在床上,开着电视,把声音关掉,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回想起今天发生的事情,感觉好像是好几天之前的事了。但雾切纤细白皙的脖子上还未消去的伤痕仍然那么清晰,告诉我一切都是残酷的现实。
“……痛不痛?”我用指尖碰了碰雾切的伤痕,她似乎很反感,把脸转开了。
“抱、抱歉。”
“下次可能还不止这样,”她说得好像与己无关似的。“我期待结姐姐大人能够保护我。”
说完,她抱着膝盖坐下,把毛毯扯到胸前,靠着我闭上了眼睛。
只要她的卓越才能还在,此后她还会遭遇各种各样的危险,她可能又会受伤。干脆不让她做侦探或许会更轻松,但我觉得她无法做出这种选择。更重要的是,我希望她今后一直是一个侦探,这个世界上需要能够照亮黑暗的光芒。
我迷迷糊糊地看着购物节目,不知不觉间就这样坐着睡着了。这时,窗外的天空已经微微发白,窗台上的雪也在闪闪发光,预示着黎明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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