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开始学做侦探,你不能坐在家里或是办公室里等人进来把情报告诉你;你必须四处奔走打听,问些难为情的话,让自己变成个讨厌鬼。
我正是那縻做,不但我接受报酬(而且加上特支费),而且我真心爱德玛丽新,希望能破案。再说,有人在愚弄我——让我签张收了空展示箱的收据——因之对这件事耿耿于怀,我要报仇雪恨!
星期一早晨,我怀着无畏的精神打电话给海玛萍太太,要求即刻去见她。如果她有所惊讶或不快,声音中并没有表现出来。她说下午二时正与我见面——口气有如是皇后批准属下的晋见,我怯懦地道谢,这便是无畏精神!
下午信件来时,我的勇敢又受到一次挫折,三份目录、电费与电话费账单,还有一张平常的白信封,上面打着我的姓名住址,没有发信人的字样。
里面只有一张白纸,中间用大体字打着:“停止——否则。”没有签名。
非常戏剧化,也令人心惊,我第一个反应是买机票回迪莫因老家,打打篮球终我一生。
第二个反应:愤怒。这个婊子儿想吓唬我使我罢手办案?好大的胆子!第三个反应:打电话给警方,我这样做了,花了半小时才找到刑警乔其安,我把匿名恐吓信告诉他。
“该死,”他说,“平常的白纸?”
“是。”
“用打字的?”
“是。”
“你拆开了?”
“当然,否则我怎么看信?我撕破信封抽出信纸,打开阅读,我不拆开怎么办?”
“好,好,”他安慰她说,“别大声吼,我去拿来验指纹,可是不可能有什么结果。我觉得和费沈公司的信一样,平常信纸,没有指纹,用奥林比亚打字机打的,嗯,我们看……你知道其中意义吧?你已经接近了。”
“接近什么?”我问,“其安,我没有发现一点踪迹。”
“你做了什么?你和什么人谈过了?”
因为我已经告诉马约翰,所以对他不能偏颇,我对他说明万奥森与海奇保对我戒指问题的说词,他的反应与约翰一样。
“耶稣基督!”他责骂自己,“我是饭桶,我早该想到这个,做得好,阿进,两个人都说全家人都能拿到戒指?”
“是的。”
“很难相信因为戒指的事便让你接到黑信,可能是别的原因。”
他停了一会,我想告诉他明家的荒淫聚会,但是我认为它与德玛丽新窃案没有关连,其安没必要知道。
“你今天做些什么?”
“和海太太谈了约一个小时,我想和那天早上在公寓的每个人谈谈。”
“有道理,也很安全。”
“我和她谈后,还剩下黄润碧,我下一次要找她。”
他沉默了一会,说:
“阿进,小心你的背后,别逼人太凶,你接的信让我担心。”
“嗯,我也吓死了。”
“想搬进旅馆吗?改变电话号码?我无法提供二十四小时的保护,你明了。”
“不,我还是做我的。也许我探查出有关恶徒的什么事——而我自己也不知道。你今天和女儿玩得好吗?”
“好极了,”他说,“真开心,我把你告诉她,她说她想见你。”
“很好,我也想见她,下次你见她的时候——好吗?”
“一定,阿进,千万小心。”
“我会的。”
“你有我家的电话,白天你知道我在哪里,别不好意思,随时打电话来。”
“谢谢,其安,”我感谢地说,“希望我并不那么危险,若有事我知道你在娜里。”
“好。”其安说。
美丽的六月天!天气晴朗,阳光普照,和风徐来,我外出大步走过中央公园到东区去,我没有向后看,这种美好的日子什么也吓不到我。
也许除了海家的伟大母亲。她挺直而且有神,我不知道她的脊背有多久没碰过椅背了,她坚决而且无畏。
黄润碧带我进去,她含有深意地向我笑笑,她也许已经把我看成一家人了,在廊道中间,万奥森把她挥走,带我进去。
“哦,妞儿。”他猥亵地笑道,他也摸摸我的脸,令我汗毛直竖。
“夫人正在等你,”他指指起居室,“要好好谈谈?”
我点点头。
“谈什縻?”
“德玛丽新窃案。”我正视他说。
“哦,那件老东西,”他似乎意有未足。“在我看来只是破铜烂铁,你看吧,保险公司会赔的。”他又倾身向我低语道,“什么时候我们再来次场面?”
“场面?”
“你明白——娱乐游戏。”
我不理他走进起居室,女皇陛下笔直地坐在褐色沙发上,她优雅地作势要我坐在她旁边,她有茉莉的香味。
“我不喜欢你的头发,”她望着我说,“你该做做。”
“我知道,”我说,“我想去烫烫。”
“好,”她说,“我给你介绍一家很好的。好,你想对我说些什么?”
我先她解释我与海家人谈过的事,希望知道每个人在那天早上的情形。
“我已经对乔其安说过我那天早上的行动,你也在场,我回答了他所有的问题。”
“太太,那是他的问题,我的比较私人性质。”
她冷冷地望着我,“例如说?”
“乔警官和保险公司马约翰调查员相信你的家人参与窃案,两个人都是有经验的人员,绝不会轻言胡道。你能不能猜想如果是内贼会是什么人?”
她用手一挥表示不快。“我不愿指任何人为疑犯。我的亲人都不会。”
“悉听尊便,海太太。可是你雇用我来侦査真相,而你拒绝合作,不论你是否好意,都倍增我的困难。好,不谈家人,你雇用的人呢?黄润碧替你工作有多久?”
“差不多十年了。”
“你相信她?”
“绝对。”
“听说她弟弟在坐牢。”
“和润碧无关,我完全信任她。”
“她一星期工作六天?”
“五天,加星期六半天。”
“她烧饭清洗?”
“主要是烧饭,也做些轻松的家事,有人每星期两次来打扫清洁,每个月来洗窗户擦地板。”
“那些清理工人有没有在德玛丽新失窃的日子来过?”
“没有。”
“可是他们知道你丈夫收集钱币?”
“我相信他们知道,它们在书房公开展示,我曾经对他说过几次,要他收进保险柜,可是他不听。”
“钱币家都一样,太太,”我柔声说,“他们希望人人看见他的收集品加以欣赏。谁要出售钱币的?”
“是他,但我也同意。我们计划处理财产,而不愿把钱币分给所有继承人,最简单的办法是把它出售加入财产里去。”
“那么你丈夫不再热中收集了?”
“不错,他最后一次买进是五年前的事了,以后他一直卖些出去。他一度拥有六百多枚古钱。”
“哦,”我惊讶地说,“我不知道。”
“我看不出我丈夫收集钱币和德玛丽新的失窃有什么关系。”
“也许没有关系,”我承认,“但是我希望尽量多知道一些,也许有些小事可以引出大事,更大的事,以致可以明了真相。海太太,我尊重你的决定不愿提出任何家人可能渉及窃案,但是希望你能再加考虑,它可以加速调查——如果你愿意给我一点暗示,我向你保证不用它作为罪证,只用来作彻底而有效的调查资料。你愿意提出可能涉案的人?”
我注视着她,我向她请求时,她的硕大身体似乎要瘫痪下来。
“不,”她低声说。“我不提出任何人。”
事情如此结束。
我到外面廊道上等待电梯,它来了,开门后海娜蒂跳出来,和以前一样疯疯癫癫。她的打扮像是要去参加化装舞会,我记得最清楚的是她那件肮脏的白帆布男用外套,上面别了一些军用肩章。
“嗨,阿进!”她说,“可有什么进步?”
她抱着我,居然在我唇上吻了一下——令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你在太平间做什么?”她问,我笑了起来,她说得不错。
“和你母亲谈话,娜蒂。”
“亲爱的妈咪?她最近很烦恼,什么事在啃她的心,不过不会是男人。喂,亲爱的,晚上去赴个聚会好吗?”
“聚会?”我说,“什么会?”
“会中之会。热闹,无遮大会。在东村,九百个人,许多酒和大麻,如果找对了还能弄到古柯碱,如何?”
“你的男朋友会去吗?”
“阿卡巴?他自己叫的名字。他真名是简山姆,你听说过他,对不对?当然,他会去。如果你不喜欢,你可以溜之大吉。好吗?”
我同意了。她打开突起的肩包拿出金原子笔和猪皮记事册,她写了几个字撕下塞进我衣袋。
“尽量来,”她说,“你会玩得很开心。”
“几点开始?”
“九点开场,但是好戏要半夜才登场。穿上贞操带去。”
“多谢,”我说,“你说得真好听。”
“不,”她笑着说,“你无需装腔作势,除非你愿意。阿进,能不能借我几块钱?”
我迅速地想想,“我只能借你五块。”
“五块可以,”她说,“二十更好!过几天还你。要提醒我。”
我给她一张五元钞,想可以向她父亲报特支费用。她冲进公寓,我第等二班电梯。
在东村的这种热闹大会,无遮大会,该穿什么衣服?不能穿黑衣戴珍珠,其实我也没这些衣饰。我穿上牛仔裤,长袖的白“斗牛士衬衫”。它前方是褶边低领,会露出乳沟——如果我有的话。外面是软皮夹克。
我不知道怎么搭公交车或地下铁,便乘出租车去。这是我的工作之一,调查娜蒂的男朋友。所以也是公事开支——对吧?
司机不快地送我去。
“你保了寿险?”他问。
我下车后向四周看,街道并不可怕。虽然不像西八十三街干浄,可是水沟里并无尸体,甚至于有两株挣扎求生的银杏树。
会场并不难找。我到那里才十点多,但是乐声已经大作。演奏的是佛劳脱的录音带——好像是“月亮的黑暗面”——音量大得会震掉假牙。公寓的顶楼——半像阁楼半像鸽房——相当拥挤,大概有三四十个人,三种肤色,五种民族,四种性别,如同具体而微的联合国。
娜蒂对酒与大麻的大量供应并没有夸大。加上一盘盘巧克力糖。我怕里面掺有大麻或更强烈的东西,所以敬谢不敏。没人注意我,我正感到得其所哉。我用塑料杯倒了点伏特加——没有冰块——把录音机的音量转小点。没人反对。事实上可能没人注意到,也许他们对音乐已经耳聋了。
我在人群中找不到娜蒂。我看见一个高瘦的黑人倚墙而立,以轻视的态度看着场面。他戴顶小帽和一个金耳环,一定是自称阿卡巴的简山姆。漂亮的男子。我向他走过去。
“我们有个共同认识的人。”我说。
“真主阿拉,”他懒洋洋地说。然后他站直打量着我,“嗨,你真高,哈林篮球队的?”
“还没,”我说,“塞尔提克队。”
他弹弹指头。“对了,”他说,“你是阿进——对吧?娜娃儿告诉过我。她说你是个狡猾的小姐。幸会,甜妈妈。”
“你偷了德玛丽新?”我问。
如果他觉得震惊或被侮辱,脸上没有表现出来。“什么人?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他说,“你指的是娜娃儿爸爸丢掉的古钱?不,我没拿。如果我想犯罪,绝不会为了那么个铁板。我要钞票,又值钱,又方便,钱币太重。你知道我们黑人——我们很懒,甜妈妈。”
“钱币很值钱。”
“是吗?”他说,“你知道一个提包里可以装多少钞票?我们刚见面,对吧?嗨,你找我做什么?你是何许人——女福尔摩斯?”
“对不起,”我说,“我向你道歉。我受托调查窃盗案,我需要问每个人。”
“别再说了。看我;我纯洁如雪——是吧?”
他的笑容让人难以抵御,他又给我一杯伏特加,并且把他的烟请我抽——我谢绝了——又开始评论周围的人。
“看着他们,”他说,“他们什么都要争第一,新款式,新餐馆,新音乐。我叫他们为先锋人物。他们不做第二,找到一样,试了试扔掉,再找别的。他们到处奔跑,看有什么新鲜事?有什么时髦的?没有常性。”
“你是那里毕业的?”我问。
他盯我良久。“华尔顿的管理硕士,”他说,“你觉得不对吗?”
“不,你为什么不用它?”
“我宁愿愉窃,妈妈。”他说。
他苗条,身体松弛,行动时像是关节支解。他像是两个人;哈林的混混,观察敏锐的知识分子。我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他。他的谈吐像是一种绝望的外罩,一个复杂的人物。
这时海娜蒂跑过来,像业主般抓住他的臂膀。
“嗨,阿进。”她说,“很高兴你来了。这家伙对你胡说八道?管理硕士之类的。狗屁!他只是个工人,装卸驳船。搬运工。”
他露齿而笑,一手抓住她。“娜,我爱,”他说,“没胡说。阿进问我有没有偷你爸的古钱,我承认了,是我干的,你和我合作的。”
“别听他的,”娜蒂说,“他今晚飘飘然。”
他飘飘然?我才飘飘然!空气的浓重气味便令人受不了。我的头脑在跳舞——不只因为大麻烟味。我弄不清楚阿卡巴是不是在耍我。他难然态度傲慢,可是有利刃般的思想。娜蒂说他的黑人在表演以掩饰罪恶。我实在弄不清楚。
正如娜蒂所预言的,到午夜聚会热闹起来,新人络驿而至。有人开大喇叭音量,使我耳膜难以忍受。有人跳舞,但是大多数客人像僵尸般站着抽烟喝酒,互相笑望。
我和几个人谈过天。一个谈原始的吶喊,一个谈冰岛诗,一个谈殖民主义。幸而后来没再碰到他们。
这里对我很不适合,有些客人如此年轻。当我是他们年纪时,在一起玩的游戏是捉迷藏丢手帕。我决定离去。我还没见到男女主人,也知道要在人群中找到他告辞也很困难。
我终于找到了娜蒂。她在角落里紧贴阿卡巴抓住他衣领。她好像非常生气,她对他大声吼叫,但是他仍然懒洋洋地微笑。
费了许久才找到部出租车,在半夜三更,在无人街上并非可喜的经验。我终于平安到家,多给了司机一些小费,司机说,“祝你日安。”早上两点钟了!
我开门,电话铃正在响,我冲了过去。
“嗨?”我气急地说。
“阿进?”乔其安说,“耶稣,你到那里去了?我准备去报海军陆战队了。你接到那张信后……”
“谢谢你关心,”我说,“我很好,其安。我去东村参加宴会,并且见到海娜蒂的男朋友。”
“那个壮汉?玩得开心吗?”
“不然。”
“打听到什么了?”
“他说他和德玛丽新案毫无关系,他又说是他和娜蒂共同干的。我不知道该怎么相信。”
“嗯,那家伙是个大骗子。”
“我走的时候,他们正在大吵大闹。不知道是为什么,也许没事。”
“也许。”
“其安,你知道海家雇用的清洁公司吗?两星期来个人吸次尘,每月来大清洗一次。”
“是,我知道。”
“你查过了?”
“当然,第二天我便办这件事。怎么,你以为我每天在吃闲饭?我查过了,有不在场证明。”
“只是问问。”我谦虚地说。
“好,阿进,有话尽管问。让我睡一会。”
“其安,谢谢关心。”
“不客气。”他喃喃地说。
我冲个澡,把身上发上的烟味洗掉,然后吹干梳好头发。我对镜子好好看了看,海太太说得对:头发该做做了。
我倒在床上以为立刻会入睡,可是不然,我一直辗转反侧。我觉得今天知道了一些相当重要而有意思的消息,但是记不得了。最后终于迷糊入睡。也许我打鼾——有人说过我会打鼾——但是没人在身边给我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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