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该叫我凡妮,”她态度温柔得难以言喻,用血淋淋的指甲碰碰我的手背。“我叫你阿进,那是你的绰号?”
我点头微笑。
她微转身举出一指。服务生立刻到她肩后,尊敬地弯腰——也望进她的胸罩。她会吸引五十呎内男人的注意;转头凝望,情摇意乱。
“我要一杯,”她十分准确地说,“非常非常纯的马提尼,一颗橄榄。阿进?”
“一杯白葡萄酒。”
“不行,”她坚决地说,“没人喝白葡萄了。一杯皇宫吉酒,”她对服务生说,他像白痴般点头后走了。“你会喜欢,”她说,“香槟加香料。”她望望周围,“这地方好玩吧?”
我同意,的确有意思。
事实上这是第三大道近六十二街的都铎王朝式酒店。有梁柱的天花板,粉白的墙壁,仿第凡内的灯具,一切是焦黑的木头和发亮的铜器,红色丝绒。一个舞台,黑板上写着菜单。大多数是牛排、猪肉,和一些烤腰子和胸肉,价钱高得吓人。
拥挤的酒店里连我们一共只有五个女人,别的全是男客,他们都是穿三件头西装的绅士,每个人不禁盯着海凡妮看。两个男人一起午餐,我听见一个说:“我们来猜拳,查理,输的找电线杆。”
早上的电话令人吃惊。我以为她只是礼貌应酬地说,“一起吃中饭好吗?”不,她一定得去第三大道的“好玩地方”。我接受了。我穿件宽松的旧衬衫,反正怎么打扮都比不上她。
我过一会才了解她为什么选这个地方。这里有如是男人的衣帽间,他们开玩笑,拍肩拉手,抽雪茄。我们的凡妮喜欢在有男人的地方。没什么不对;每个妇人都自有癖好,而她喜欢吸引男性的注意。
她替我们叫菜,当然她不相信我的点菜能力。我们要冷而生的切牛排,加上水芹菜色拉。
“高蛋白,”她说了拍拍我的手。“对性器官更加有益。还有,”她又问,“你的性器官如何?”
“好极了。”我大胆地说。
“我很高兴。”她说,心中知道我在说谎。
皇宫吉酒棒极了,牛排也美味非常。凡妮立刻把话转入正题。
“告诉我,”她洒些橄榄油滴在色拉上。“你的调查进行得如何?”
“不坏。我和许多人谈过。”
“哦?”她问,一边把牛排切成小块。“谁?”
“几乎每个人。你和你先生,海奇保先生夫人、明洛达夫妇、万奥森、娜蒂和她男朋友。”
“哦,天,”她说,“你很不错。”
她吃食的样子很有趣。锐利的牙齿咬嚼牛肉生菜,给人一种凶狠的乐趣。她吃东西有种原始风格。她的目标在猎物;那是种野性。
“关于明洛达……”她低头吃着说,“你觉得他……嗯,是否有点奇特?”
“奇特?”
“哦,”她含糊地说,“有时他做些怪事。”
我可以发誓她知道明家的录像设备,不过我绝口不提。“什么怪事,凡妮?”
“哦……例如,他喜欢写黄色俳句——三句的日本诗。”
“明洛达会日文?”
“不,”她笑起来。“他用英语写。有些非常有趣,就像肮脏的打油诗,可是不同。”
越来越怪诞。
她叫了意大利咖啡,看看黑板上有什么甜点。我们又同意甜食令人胖,决定不要。她从口袋拿包肯特,请我抽一支。
“不,谢谢,”我说,“我不抽烟。”
“聪明人,”她说,“我已经上了瘾。”她抽出一支,喜欢看她胸部的服务生在她身后为她点燃。
“谢谢你,”她说。
“不客气,小姐。”他说了,不舍地走开去。
“他真好。”她说。然后开始问我对她家入的看法。
“我特别想知道人们初见我们后的印象如何?”她说。
我知道她在打听,想知道我对德玛丽新案的了解。
我只告诉她一些她已经知道的事,但是她没有表情地听着,直到提起万奥森。她的黑眼发亮,用手挥掠额前的黑发,表情凶猛。
“万奥森是个极其邪恶的人,”她正经地说,“如果我是你,我不会去找他。”
“我必须向他问话。”我温顺地说。
“是,可是千万不可以信任他。他和任何人都很疏远。海家同情他用他当秘书之前,他换过十几个工作。大错特错,这个人是个怪物。哼!”她说了鄙视地摇摇头。
她挥挥手要账单,送来时她抽出信用卡。“塑料真正奇妙!”她说。这点我也同意。我谢谢她的丰盛午餐,她说希望不久再聚。
出去时,服务主任显然是她的老朋友,热烈地向她打招呼。他谢谢她的爱顾,说希望不久再见到她。他又吻吻她的手指。我发誓看见他塞了一张折了的纸在她手中,她到了人行道上笨拙地放进皮包。我不知道其中有什么奥妙。
“该在这里分手了,阿进,”她说,“我的牙医在等我。没什么严重,清洗一下。好久没去检查了。”
“再谢谢你,凡妮。”
“我们很高兴,对吧?”她说完顷身吻我的脸。
我向南去,想停在布鲁明岱看看。我走了二三十呎转回头,她还站在餐厅门口,也看见我在看她。我们挥挥手,我继续前行。
到了六十一街我又转头回望,人行道很挤,不过我看见她正大步向北去。我回身跟去,因为我脚长,可以走得快些。我跟她到了东六十五街。
我一生是第一次“跟踪”别人,我看过不少侦探小说,知道不能跟得太近,也不能太远。利用店铺橱窗当作反射镜。必要时过街在那边跟踪。
她没有回头,过了大道快步走向第二大道,进入街中间一幢楼房。我过街在对面看这幢楼房;没有牙医招牌,没有任何铜牌,看上去像是私人公寓。海凡妮不见了。
我走向第二大道,过了马路转西。我深深吸一口气走到她进去那幢大楼的屋檐下。我迅速地看过门铃上的住客名单,没有牙医,可是有个姓王的,可能是海奇保的律师王俐南。
我又走回头,不知道那张纸条上的名字是不是姓王,或者另有王姓其人。也许她去牙医之前到这幢房子里来看看朋友。
我在布鲁明岱看了会,没买东西,只在附近文具店买了本速记员用的笔记簿。下午我想在记事本上写下关于窃案我所知道的一切。现在应该把调查的细节整理好,以免忘记。
这件事花的时间比我预期的要多,到了傍晚才写完,我又看了一遍,查查有无遗漏。可是对我似无用途,也许要乔其安和马约翰这种专业侦探,才能在里面看出些端倪来。
我倒了杯乔其安的红酒,再把它放在沙发边桌上。我躺在沙发上,它只有五呎长,我的瘦脚垂悬在那一头。我心中再三思索,无法整理出个头緖,更别说有什么蛛丝马迹了。
也许我漏记下一些有意义的事,我敲敲头,一点也想不出来。我把酒喝完,放下杯子。我睡着了。
铃声叫醒我时,已经八点钟。我本以为是电话,后来才知道是门铃。我去开门,乔其安走进来。
“打扰你了?”他问。
“你把我叫醒,”我说,“我正在午睡——你信不信?这个时候?”
“我相信。”
“今天如何?”
“一样。”
“吃过钣了?”
“哦,吃了些。”
“又是汉堡和巧克力?”
“今晚不是,”他稚气地笑道,“我们去中国饭店。味道好极了。”
“嗯。其安,你的酒还有剩下,一个人一杯,如何?”
“好,”他说,“把它喝光。”
他坐在沙发上疲乏地揉揉额头,“我没有什么好告诉你,阿进,都是鸡零狗碎的事。我只是过来看你好不好。”
“好。”
“还有黑信吗?”
“没有。谢天谢地。”
“我要拿你接到的那封信。也许查不出什么,可是谁知道?”
“今天和海凡妮一起吃中饭。”
“是吗?有什么结果?”
“只道她不喜欢万奥森,”我说,不想告诉他东六十五街公寓的事。“好像没一个人喜欢他。”
“对,”他说,“那家伙不是个清白的人。他有单子——你知道吗?”
“单子?”
“前科。大多是小案子。开车违规,邻居告他噪音过高,公共场所酗酒,几椿终于解决的债务。最重的是一件撤销的强暴罪,也许化钱消灾,一个肮脏的婊子儿。”
“你说得不错。”我慢慢地说。
“这些资料都是五年前的,”乔其安说,“以后似乎没有罪状。”
“自从在海家工作之后。”
“是,”其安望着我说,“我也有同样想法。我猜是海奇保要他改过自新,否则开除,所以才变成个好人。”
我摇摇头,“狗不吃屎很难。”
“一鸟在手胜过二鸟在林,”其安说,“你好吗,阿进?我想念你。”
“很好,我也想念你,其安。”
“这个鬼工作,”他不快地说,“我没时间做我想做的事。”
“什么事?”
“生活。看你,看我女儿。享受人生。”
“其安,你想德玛丽新能不能破案?”
他耸耸肩。“越来越不简单,花了许多时间,最后可能归挡了事。也许等到有一天,得到新的数据——”
门铃又响了。
“哦,天,”我说,“会是什么人?”
“马约翰。”其安苦笑地说。
他说得对。
两个男人的寒暄相当冷淡。
“嗨,好。”马约翰说。
“你好吗?”乔其安说。
没有握手。微笑致意。他们两人坐在长沙发上。我给约翰倒了杯伏特加。
“怎么样,阿进?”马约翰说。
“还活着。”
“她接到一封黑信,”乔其安说,“似乎和你公司交涉的是同一个混蛋。阿进,能给我们看看吗?”
我拿出信,两个侦探移近一起察看。
“一样,”马约翰,“我可以发誓。同样纸张,同样字体,字母‘O’是满的。”
乔其安把信折好放进信封,放在他衣袋里,“我叫化验人员查查看,”他说,“但是查出的不会比你多,约翰。”
“是的,”马约翰说。“我们的人员很优秀。”他打量我说,“你懂得这封信的意思吧,阿进?海家有人卷入窃案。别人怎么知道你受聘调查这个案子?不是外贼。”
“我相信,”其安说。他转向马约翰,“交换情报?”
“当然,”马约翰说,“你有些什么?”
“财务方面。”
“好,你先说。”
“海奇保价值六百万。很多是未开发土地,大部份是在他妻子名下。他实际上并不是那么富有。”
“所以他想把藏币出售。”我说。
“并不意外,”马约翰说,“儿子路特有些痛苦,他已经无法过日子。公寓,汽车,别墅——都是高利息贷款,他的开销也一定很吓人。”
“例如凡妮的珠宝。”我说。
“对,我想路特要上吊了。他每年薪水六万五,支出至少一倍以上。也许老爸帮助他,不过我怀疑。”
“明家呢?”我问。
“经济上还不坏,”乔其安说,“除了薪水,洛达还有笔信托基金。不多,但是不坏,够付每月租金。我听说他是个手头很省的人。”
“听见的和你一样,”马约翰点点头说。“可是我想不通,他有银行存款,而过去两年里他取了些钱,可是没有投资。每次五千或一万。”
其安猛抬头说,“经常?每月一次?”
“不,”马约翰说,“一年四、五次。也可能是被勒索,就我所知,他不玩马不赌博。”
也许,我遗憾地想,明洛达花许多钱在春宫电影上。
“你来之前我们正在谈万奥森,”乔其安说,“五年前他惨兮兮的,现在平步靑云。”
“对,”马约翰说,“主人没那么慷慨。我不知道他在那里弄钱,但是似乎已经浮到上层了。”
“也许海先生付很高的薪水。”我说。
马约翰摇摇头。“我查不出他赚多少,不过不够他买那些玩具的。薪水能够付酒钱,便令我奇怪的了。小女儿那里有什么消息吗?”他问乔其安,“那个再世嬉皮。”
“她有笔津贴,”其安说。“一笔信托基金——到她结婚,如果她会结婚。我猜她的钱大多送给黑桃爱人,还有其他混在一起的疯子。她支持很多人。”
我们默默地互望一眼,然后下望酒杯。我觉得这两个人在比赛耐力,等待对头先走。如果是真的,那么我们三人可以坐在这里等布鲁克林的日出。
“嗯,”我轻松地说,“如果德玛丽新失窃的动机是经济,那么海路特是最佳人选。对吧?”
“很合逻辑,”乔其安说,“不过我不能相信。甚至于假设他可以乘海奇保在起居室时去掉包,我也不认为他有这个种。”
“我同意,”约翰说,“但是他妻子有种。两个绝望之徒,他们可以合作;她逼他下手。那女人如果有办法,她会去偷自由女神像的火炬。”
又是沉默。我望着并肩坐在长沙发上的两个人。其安可靠坚实;约翰苗条无羁,文雅轻盈。如果可以由我选——哪一个?我真不知道。
“好……”乔其安说,叹口气站起来。“我该走了。”
马约翰一口把酒干光。“我也走,”他说了站起来,“今天也累了。”
我望着两个人走向门口。两个人!我想把他们的头撞在一堆。可是我吻吻他扪的脸颊,他们谢谢我的酒。白痴!我锁了门,加上链条。
我洗了杯子,倒了烟灰缸,走进浴室。我用力地洗头,然后想把它梳好些。我穿上睡衣倒在床上——孤孤单单。我也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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