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回去便沉沉睡了四小时。醒来后到厨房暍了杯水,剥食了个橘子。我又回到床上。
星期一早上对着镜子照,看见脸上有些日光纹。肤色晒红了,并不痛。我擦了些面霜以防脱皮。我情绪很好,在记事簿上写下其安告诉我的万奥森和李道琳的经济情况。然后出去买早报和蛋卷。回家吃些蛋卷加奶酪果酱。这才是生活!
今天很忙,我生性喜欢忙碌。电话铃响,我以为是乔其安来谢谢我昨日偕游。结果却是海奇保,也好。
“白小姐,”他说:“我必须道歉。因为秘书的死和我女儿,呃,最近的意外,使我这几天忙碌不堪。我现在发现欠你两星期薪水。对不起。我开好了支票,我寄给你还是你来拿?”
“我想来拿,先生,”我立刻说:“因为可以和你谈几分钟。可以吗?”
“当然,”他深沉而悦耳地说:“我整天都在。你选时间好了。”
“还有黄润碧,”我说:“可以和她谈谈吗?”
稍停片刻,“好。”
“谢谢你,海先生,”我说:“我就来。”
我穿了便服,高领长袖白衬衫和及膝的裙子。如果我梳个髻,便活像大老板的女秘书了。我希望给海先生一个勤勉诚实得印象。
我在镜上再望一眼,不知莎丽的话是否有道理;剪短头发会改变我一生。
我到门口时,电话响了。一定是其安。我跑回头。
“白小姐?”女人的声音。“是。”
“亚里桑纳的伍亦诺打的对方付费电话;你接受吗?”
“是,”我说:“我接受。”
“你是白小姐?”
“我是。”
“请讲,先生。”
“我打了!”他高兴地说:“你要我打对方付费电话。”
“祝福你,亦诺,”我笑道:“你好吗?”
“如果再好些就昏过去了,你呢,阿进?”
我告诉他我去海滩游泳,他说有家钱币杂志请他写篇希腊古币的文章。他很高兴。
“好了,”他说,“我和以前五年可能替海奇保处理售出的朋友谈过。就我所知,他大多用三个经纪商,这也是不平常的。”
“为什么?”
“三家,为什么?大多收藏家只用一个,找到个可靠的便不会改变了。”
“别人不像你,也许他是待善价而沽。”
“也许。就我所知,海奇保在这段时间卖了多少——你准备好了?”
“多少?”我紧张地说:“告诉我!”
“五十万左右!”
“哇!他一定卖了些好东西。”
“是,这个人是专精而热心的收藏家,不是等闲之辈,经纪人也替他尽力以两得其利。可是有件事难以了解。”
“什么,亦诺?”
“他以一生精力收集优秀钱币然后卖了出去,可能需钱至急;但是放手珍藏是很可悲的,他没挨饿,对吧?”
“绝不。”
“嗯,这便是问题。阿进,你认为这对你调查德玛丽新有帮助吗?”
“我不知道,”我慢慢说:“我想不出。”
“好,”他明快地说:“你去想吧。下一步?”
我在想可以请他再查些什么。忽然有个主意:“有件事你也许可以帮助我,亦诺,”我说:“记得以前有客人上门,你总得先调查他的信用。”
“当然,”他说:“要了解和你交易者的名声;他可靠吗?他见账单付钱吗?他跳票吗?最好事先查清楚。”
“你可以调查海奇保的信用吗?”
“海奇保,”他吃了一惊,“他富有,名誉很好。”
“我知道,”我说:“我想知道他的经济情况。”
乔其安已经査过,他的收入,他的财产大多在他妻子名下。可是多问问没有妨碍。
“我试试看,”亦诺疑虑地说:“你怀疑他过去五年为什么出卖珍藏?”
“对,”我说:“女人的好奇心。”
“老实说,”他回答:“我自己也好奇。阿进亲爱的,我去查查看。”
我们互道珍重后挂上电话,我出门了。
多云的天气,我不想走去东区。我叫了辆出租车,有冷气,但是雪茄味很浓。
我初来纽约时,由西区去东区像是由加尔各答去巴黎。
到海家,黄润碧让我进去。她如常穿得像麦克白里的巫婆。她对我假笑一下,让我进去。
“你好,润碧?”我说。
“健康,”她说:“谢上帝。你呢?”
“不好,”我说:“海先生在等我。请告诉他我来了好吗?”
“好。”她点点头说。
“还有别人在吗?海太太?娜蒂?”
她摇摇头。
“等我和主人谈过后,我们可以谈谈吗?”
我没注意过她眼睛如此尖锐。
“好,”她说:“我在厨房。”
“你的办公室。”我开玩笑地说。
我进入书房时,海奇保站了起来。他叫我坐在大办公桌对面。
我们寒暄之后,他给了我一个白信封。他便是这种人,不愿把赤裸的支票给我,让人不会有受施舍之感。
“谢谢你,先生。”我说了把信封放进肩上挂的皮包。
他直挺挺地坐在旋转椅上。多么严肃的人!我发誓如果他穿上黑袍便成了法官。
“没有进展?”他微笑地问。
“嗯……”我说,不想承认我一无所获。“我的进展是搜集了不少消息。不过还凑不拢来,还有待逻辑的组合。”
“我相信你,”他说:“我太太对你很有信心。”
他太太?那么说他是没有啰?
他轻转一下椅子。他擦的香水——相当刺鼻,不是阿拉蜜牌的。
“告诉我,”他说:“你是,怎么调查的?怎么记录?在你心里?”
“但愿我的记忆力有哪么好,”我说:“其实不然。我把事情记在记事本上,再把新的事加写上去。”
“很聪明,”他点头说:“我的日记本上记着商业来往,电话谈话,会议等等。相当有用。”
“但愿如此,”我说:“可是目前对我并无意义。”
“你说有事要和我谈谈,白小姐?什么特别的?”
“只有一个问题,先生。也许你不愿回答。你可以告诉我,你给万奥森多少薪水吗?”
他盯着我没有立刻作答。然后:“对你的调查重要吗?”
“我想是的。”
“我没有不回答的理由。每周八百元。支票。如果警方要调查,还能够有证据。为什么问?”
“我不知道,”我抱歉地说:“可是他的开销不像是周薪八百元的人。”
“我知道,”海先生说:“我不止一次警告过他,可是他不听。我告诉你,他为人不够实在,他是我外甥,我不愿见他流离失所。不过他很尽职。我警告过他的债务。”
我没提起马儿还留下十万元。海先生很快便会知悉——但是不该由我告诉他。我站了起来。
“谢谢,先生,感谢你抽空——见我,”我说:“如果方便,我想和润碧谈谈。”
他也站起来伸出手。“当然可以。”
我们微笑握手。他的握手冷静,干燥而有力。
我到厨房时,看见润碧在料理台边低泣着摘豆子。我伸手拥住她肩膀。
“润碧,”我说:“什么事?”
她摇头不答。
“你弟弟?”我问。
她点头说:“人生太不公平。”
我想说:“这并不新鲜。”可是我没说出口。
“碧润,你只能为你自己的生活负责,而不能负责你弟弟的一生。对不对?”
她呆呆地点头,洗洗豆子放在池中。她擦干双手,我们坐在桌后。她已停止哭泣。
我倾身低说。这是女生间的谈话。
“润碧,”我几乎耳语般地说:“上次你对我说海家犯罪,全家都受了诅咒。你是什么意思?”
“我不想谈这个。”
“拜托,”我想求她,“我想查明德玛丽新窃案。每人都有嫌疑,包括你。警察认为你也有份,你需要钱帮助你弟弟的上诉。我认为完全无稽,你不会做这种事,但是你该帮助我查出犯人。你清楚,对不对?”
她默然不语。
“你对我说的话,”我说:“我绝对保密。我不会对任何人说。我想知道这幢屋子里的事。”
“女儿,”她说:“娜蒂。她和坏人混在一淘。她偷东西,每天不在家,有时一两天不回来。我想她吸毒。她太野了。黑人男朋友。她不上教堂。”
都不是新闻。
“还有呢……”我问她。
“还有个大女儿,嫁给了坏人。恶人!他们做的事——我不愿告诉你。我听见他们谈话,因为我是佣人,他们以为我没有耳朶。上帝会惩罚他们。”
我望着她,心想是否柔丝和洛达也曾邀她加入观赏录像带。虽然不可能,但是以明氏夫妇的行径仍有可能。
“润碧,照你所说的,实在很可怖。”我说。
“是的。我说的全是真话。”
“你认为海先生和太太知道这些吗?”
她想了一会。“他们知道娜蒂的事,”她说:“至于女儿女婿,他们心有怀疑,可是并不清楚。他们也听了些闲话。但是对于子女又有什么办法?”
“不错。”我说。
“所以只好忍受,希望上帝有天会使他们变好。”
“儿子呢,润碧?路特夫妇,他们可听话吗?”
“那个女人!”她大声喊,“她是魔鬼!你可以看得出来!她引诱男人,使他们堕落。她永不做好事,她出卖了灵魂。”
“听说,”我谨慎地说:“她曾经和洛达好过,海先生阻止了他们。是真的吗?”
她点头说:“还有家庭的朋友,所有男人,送货员。她要表现魔鬼的魅力。她会下地狱!”
我有点害怕起来。宗教狂热使人心惊。
“润碧,”我问:“路特管不住太太?”
“他不是男人,”她说:“是个奴隶。”
“奴隶?谁的奴隶?”
她用双手捧捧黑衣下的双乳,双手伸到桌下,我猜是摸她的阴部。这个动作粗野,但是意思很明显。
“他是个附魔的男人,”她说:“不止如此,”她望着我的眼睛。“邪恶得我无法告诉你。”
不管我怎么恳求,她也不肯再说下去,我只好离去,我急着要到屋外去呼吸点清新的空气。巍峨家庭竟有如此内幕!
我除了知道万奥森每周赚八百元外,没什么新的收获。黄润碧所说的我都已经知道,可是我不懂她何以不再说下去。我想想下一步该如何。我在公用电话上打给葛氏公司的朱何白,他居然在。
“亲爱的何白,”我说:“你好吗?”
“不好,”他说:“在公司里十分孤独。你什么时候可以回来作伴?”
“快了,”我说:“何白,我在你附近,希望能见你,我想上去,可是怕杜小姐抓住我问调查进展。你能溜出来一会吗?我在白令顿酒吧请你喝一杯。怎样?”
“我就来。”他高兴地说。
见到他十分高兴。我们坐在无人而幽暗的酒廊里,握住手,何白告诉我最近公司的新闻。
“你怎么样,阿进?”何白几乎鼻对鼻地说:“德玛丽新有下落吗?”
“是,我觉得有点收获。不过还要挖掘一番。何白,你已经帮我不少,我不好意思再做要求。”
“说啊!”他说:“朋友是做什么的?”
“你喜欢私通吗?”
“喜欢?喜欢极了!”
“好,是这个女人——海凡妮。她是海奇保儿子——路特的妻子。每个人都说她人尽可夫——也可能是谣言。她身材标准,不怕暴露,也许因为她太美了,所以有人妒嫉她。”
“怎么样?”他笑着说。
“我想证明是否确实,”我又说下去,“她在麦迪逊大道维巧时装店买衣服。你知道吗?”
“知道,奇贵!”
“不错。一个经理叫卡罗的,可能替她拉线,你懂吗?”
“我懂。”
“你是好演员吗,何白?”
“好?我在玩邮票之前本来想当演员。你要我怎么做?”
“打电话给她,”我说:“她在电话簿上。打电话说你是某个怪地方来的商人,你在这里感到孤独寂寞,想请位美丽女士吃晚饭。说是卡罗建议找她的。”
“哦,上帝,”何白说:“多美!阿进,你真顽皮。”
“我想知道她的反应。如果她挂上电话是种反应。如果她有兴趣,是另一种反应。”
“立刻去,”他说:“客廊里有电话。”
“她可能不在。”我说。
“不在过后再打。”他说完滑下凳子走向客廊。
他去后,我想该不该告诉他凡妮有过卖淫纪录。可是他不知道会表演得更妙。
不到五分钟他回来了,喝下酒,又叫侍者再倒一杯。
“她在吗?”我问。
“在,完全有罪。我说我是傅劳夫——我的假名——来自陶沙市,来城里开银行家会议,维巧的卡罗建议我打电话给她。她能不能来兰心晚餐,然后出城度一夜?酒馆,狄斯可,音乐酒廊——随她高兴。如果她清白,一定马上把电话挂断。可是,阿进,没有。”
“她同意了?”我问。
“没有,”何白说:“她很聪明。她说没法取消已有的约会,再打电话给我。她一定是去问维巧的卡罗,是否把她名字给了傅劳夫?”
“你给她什么电话号码?”
“我用的公用电话,”何白得意地说:“还能给什么?”
我倾身吻他的脸。“你是天才,”我说:“如果维巧证实,她会打电话回来吗?”
“当然,”他说:“这女人很热。她不是你先付钱的那种人。等你完事后,你若说:‘哦,亲爱的,你让我高兴极了!我想买样礼物给你,但是我不知道你的尺寸和喜好,如果我给你钱,你可以替我买件礼物吗?’她会抗议而后同意。许多女人是这种的——比你想的还要多。我有过经验。让你有点自尊心,总比完事后把钱放在桌上的好。”
“哦,何白,”我抓住他的手。“你帮了我大忙。等事情结束,我请你去四季好好吃一顿。”
他吻下我的指尖。“吃饭是小事,快快回公司来。”
我们温柔而悲哀地互望一眼。
“疯狂的世界,”他说:“是吧?”
“是的。”我说。
外面空气新鲜,我想走路回去。给我时间好对海凡妮加以思考。
她的生活令我难解。嫁给有好工作的人,公园大道的住宅,金钱用不完,为什么要游戏人间?也许她为了玩而玩,可能性欲太强。
慢慢我理出点头緖。它与德玛丽新没有多大关系,可是我先得了解有牵连的人。乔其安说海凡妮事实上是南卡罗莱纳州的米凡妮。我的想法是:小镇女人到大都市来只有身体可以出售。
我回去时,走路使我汗流浃背。信箱中有她一封信;请我参加鸡尾酒会与自助餐。星期二。“爱穿什么就穿什么——不穿也欢迎。”
我一定要去。
我洗头洗澡,穿上一件宽大的卡其裙子。我正要把一日经过记上,马约翰打电话来。
“你去那里了,阿进?”他问:“我打了一天电话。”
“我吃了饭去逛股票市场。”
他笑起来。“好,德玛丽新有什么?”
“警方说的,无可奉告。”
“我也一样。这件事可真麻烦。”
“谁知道,”我说。我不能光说不听。
“我查出件事,”他说:“海路特看心理医生,一星期三次。”
“哦,”我说:“有意思。这个可怜人有需要,一定很贵。”
“可能是爸爸付钱。”他说,然后等我的消息。
“可能,”我说:“所以海奇保需要现款。过去五年卖了很多藏币,你知道吗?”
沉默。然后……
“不,”约翰说:“我不知道。确定吗?”
“确定。”
“你知道他总共卖了多少?”
“我不知道。”我说完才惊讶自己谎说得那么容易。
“我去查查,”他想了想说,“今晚吃饭如何?”
“愿意,”我说:“可是不行,我有约会。”
“能带我去吗?”
“最好是不要。”
“好,”他说:“如果对方趣,你要早走,打电话给我好吗?”
“好,一定。”
“我等你,”他高兴地说:“很想见见你,阿进。”
“我尽量设法,好歹会给你个电话。”
“你真好。”
他在电话中飞吻一声挂了话筒。傻瓜,可爱的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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