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囟簧的时候,太阳已经挂到了西边的山崖上,山崖上一棵树的影子投在我们的脸上,有一只鸟飞向了空中。我们歇了一会儿脚,教授还在睡着,脸上恬静的表情像一个婴儿。很快拐了一个弯之后,面前的境界一下子由狭窄变得开阔起来。刚才在身旁两边夹峙着的山坡全部平躺了下去似的,我们的心情也为之舒展了开来,画家指着前方对我说,就到了,就到了。旁边响起了泉水潺潺的声音,可是看不见水的影子,大约沿路右走,过了几米之后的样子,我们才在一颗巨大的青石上看见纷披如布的水流,水流声很大,击响着地下的水潭。水潭里的水清澈见底,可以看见里面沉寂的黄叶,碎石,断裂的树枝。
教授似乎被清泉的声音弄醒了,他睁开眼睛。优美的景致使教授要从担架上坐起身来,他要求了几次,我们最后只得让他半坐半卧,他才停止了拳掌拍击担架的声音。
西山的太阳落在了原野上,异常的美。画家和我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子。
我们终于见到了医生,歇在一个依山而建的石屋里,医生六十岁上下,身着现在少有的长褂,口齿十分清楚,他让我们的担架先歇在外面。然后他便放下了手头的捣舂,走出了石屋。他的手上还沾有草药的气息,在担架上的教授仿佛闻到了一股檀香的味道。那个人还认得画家,他跟画家寒暄了两句,然后把手伸向了教授的额头。
一开始的时候我就觉得有点眼熟,可是想了半天就是想不出来。就在他一把托起教授的胳膊,把手放在教授的脉搏上去的时候,我终于想出来了,这个人就是我们曾经在那个石屋里见到的那个人,有所区别的是这个石屋要比那个石屋干净一些,门口没有大的坡,而且草木俊朗得多。记得当时我们还问他问题的,可是他总是一句话,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肯多说。医生显得很专注,他坐在一块小石块上,眼睛盯住担架上那床花被上的花纹,那是一只灿烂的锦鸡。就在这个锦鸡的下面教授的胸部正在起伏着,教授的另一只手垂挂在那边,手指无力地弯曲着。
医生的诊断完毕,看着我们,就像根没有见过我们一样的那种看陌生人的表情,我迫不及待地问,要紧吗?医生这时候却不再看我,而是盯着教授的脸说,没什么大问题,来岛上的人,都这样,不适应。大都这样,你以前害过吧?他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教授点了点头。
我给你几剂药,吃了就好的。医生然后转身进了屋内。我们还是停留在外面,据岑画家在路上跟我讲这是他的规矩,所有的人来他这里就医,都是这样,无论是否岛上人。只有两种情况下才可以进他的屋内,一是下雨变天的,外面没法歇脚,进屋诊治;一是他本来生病的情况下。他正在屋内舂捣草药的时候,是千万不能进屋内,据说有人问为什么,他答说是药效会下降,人有各种各样的病,进了屋,各种各样的病气就带进了屋,药就降不住了。画家在回头的路上跟我讲这个的时候,我差一点笑出声来,他游医有术矜持也就罢了,还有这等胡说的理论。
医生给教授一个小瓶子,瓶子中装有将近12粒药丸,确切地说是药泥丸。
遵医嘱,他须先吞下一颗,其余11个泥丸必须在睡前服下,每晚一粒。而且还必须干吞,不允许用水佐之。否则,口中的泥丸会化开,味道猝不可闻,会变得难以下咽的。
由于是岑画家领来的病人,他说什么也不肯收费,他几乎推着我们上路。岑画家告诉我们几年前来这里采风,给他画过好几幅画。其中有一张肖像画,就贴在石屋内的正墙上呢。由于我们没有看到,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但是就冲着人家的关切和面子,我们情愿相信这一点。尤其是我,我应该相信这一点。
请岑画家为我画肖像画起初就是这时候提出来的,担架上的教授很快又睡着了,大概是刚才的药丸的功用,医生说药服后可能会嗜睡一点。他对我们说,他会睡得很好,请不要担心,一觉醒来后感觉就顿不一样的。然后看着我们从山泉翼侧走过,然后进入峡壁间直到飘动的衣袂消失。那个时候太阳坠进了山岩的那头,天空辉映着一天最后的色彩。
山路开始又变得高高低低,我们的步子还是那么摇摇晃晃,我看见教授的头在担架上摇晃着,摇晃着,向晚的薄暮慢慢地裹住了他的身形,他躺进了黑暗。
教授含混不清的梦呓几乎一直陪伴我们回到了某某旅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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