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摩西·柯恩打电话去‘希望诊所’,告诉他们他会去看看。他知道,事先通报,给了对方准备的机会,他们可以事先把一些见不得人的地方掩饰起来。
这天天气暗沉沉的,空气里还有雪的气味。下午三点的时候,他朝东区七十一街走去。在“希望诊所”对街站了好几分钟,看着那两栋建筑物。这两栋建筑物看来十分坚实,保养得很好,外面还种植了一棵常春藤,在冬天仍然绿意未凋,所有的窗子仍亮着光。
他走过街,躱闪着往来的车辆,朝东边建筑物走去,揿了电铃。那扇沉重的大门上往外窥看的孔几乎立刻就打开了,提摩西看到一只眼睛,随即开了门,出现在门里的是一名特别矮小的护士,他给她看他的证件,表明身分。
“提摩西·柯恩。”他说“我从哈德林公司来的,希望能见到维克多·简瑞医生。”
“请等一会儿,先生。”她快活地的说着,关上了门上的窥视孔。
他耐心地等着。过了三分钟,门打开了,有一个穿着绿色实验外衣的高个子女人进来了,她微笑着,伸出手和提摩西握手。
“我是菲比·杜巴医生。”她说:“请进来。”
她的手又硬又干。
“目前简瑞医生正为着一个病人忙碌着。”她解释道:“但他过一会儿就会来。我先带你看看如何?”
“好,”提摩西说。“我猜你认为我迟早会来的。”
“比我们料想的要早。”她偷快的说:“让我替你脱下外套,然后我们就开始。我想你什么都想看。”
她带他去三楼,一面讲着这两栋建筑物原是属于两兄弟的私人住宅,后来这两兄弟都死了。
见了这位杜巴医生,使他联想到珊曼莎,这两个女人都瘦得迷人,谈不上什么身材。珊曼莎皮肤黝黑,你可以从她眼神中,读出她的情绪。
但是,菲比·杜巴这位女医生看起来却苍白,也显得高深莫测。提摩西想,她平常绝不会说这么多话的。
他们走过三楼走廊,就从东楼走到西楼。提摩西注意到这名女医生,并没有把门锁上。
“为了安全起见,我们的硏究室在东楼。”
“硏究室里面有什么?”
“你待会儿看了就知道了。那儿有我们精子、卵子和受精卵的银行。”
“我最近读了一些有关人工受精的书,”提摩西说:“有一个很傻的问题一直困扰着我。当一个家伙要卖精子时——呃,你们是怎么收集的?”
杜巴医生大笑。
“不知你信不信,”她说:“我们用空的婴儿食品罐头来装精子。”
他们在西楼很快转了一圈,杜巴医生介绍许多工作人员。提摩西询问他们的问题时,杜巴医生总是抢先回答。除了病人正在接受治疗的房间之外,她都带他看过了。然后,又带他去看办公室、实验室、X光室、检验室、恢复室、药房,还有医生休息室,那儿放了一些桌子,贩卖着黑咖啡。
“如何?”杜巴医生说:“到目前为止,你有什么想法?”
“印象深刻,”他诚实地说:“到处都井井有条,一尘不染,看来经营得很上轨道。”
“我们一直在努力,”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咖啡杯。“有件事情我没有提到……柯恩先生,来到我们这儿,大部分的女人或是夫妇,在感情上都遭受了很大的压力,他们都非常渴望有个孩子。要是一开始没成功,他们将会非常不悦。这一点,是我要补充告诉你的。”
柯恩点点头。
“医生,你有孩子吗?”
“没有。”她说:“咖啡喝完了吗?现在让我带你看看东楼,我相信简瑞医生很快就会来了。”
他们又回到三楼走道,走到另一栋大楼。杜巴医生没有锁上门,提摩西摸摸那扇门。
“钢门,”他说:“你们认为会有恐怖份子来攻击吗?”
“喔,不,”她说着大笑。“倒不是为了这个,只是觉得这么做较安全。”
他感觉这一个多小时,她一直在大笑,恐怕比她过去一个月笑得都多。他认为她绝不是个爱笑的女人,那么,她对哈德林公司的检查感到很紧张了,不是吗?
在东楼,提摩西看到了许多行政人员,还有计算机室,几间开放的实验室。有一间锁了的房间,却用整片玻璃隔开,他看到许多工作人员,在不锈钢的桌子上忙着看显微镜,或者使用着一些他并不淸楚的仪器。所有的工作人员,都穿着绿色的实验衣裤,头上也戴着帽子,有些还戴着外科口罩。
“这是你的实验室?”他问道。
“是实验室之一,”她简短的回答:“我们还有其他的实验室,你进去的时候,还会经过其他的空气锁。我可以带你进去,可是要好好消毒,包括冲洗,至少要二十分钟。这里面的空气都是特别过滤的。”
“我看算了吧。”提摩西说。
“不怪你,”她说:“我自己也很少进去。”
他入神地站在大玻璃外面,看着里面工作人员的活动情形,毎个人都穿着绿色制服,晶亮的各项仪器。很大的水槽,盖子一揭开,里面的蒸气就冒了出来,计算机显示器亮着光,带子不停地转动。
这是一个工厂。
“制造婴儿。”这名华尔街的侦探说道。
“我们一直在努力。”杜巴医生说。
“嗨,你好!”维克多·简瑞欢乐地呼叫着,一路行来,然后伸出手和提摩西·柯恩握手。“抱歉我来迟了。有位病人有一点危险。感谢上帝,还好不严重。我是简瑞,你一定是哈德林公司来的提摩西·柯恩吧。很高兴见到你,菲比一定带你到处看过了吧?是不是?”
提摩西点点头,握着他柔软、细长的手。他很快判定,这家伙很有魅力。
“这些很有意思,对不对?对任何人都不会有伤害的。”
简瑞医生说着,领着他们进入他私人的办公室,并且把门关上。他请他们在办公室里坐下,然后自己在一张办公桌后面的转椅上坐了下来。那张转椅是用斑马的毛皮缝制的,挺有意思。
“好,”他笑着说:“现在让我我来回答你的问题。我敢说你一定有一百个问题。”
“不,”提摩西说:“我是有一些问题,但是杜巴医生已经回答过了,现在只有一件事我想知道——你们的客人都是从哪儿来的?”
简瑞医生对他淘气地笑一笑。
“客人?呃,对,你是对的,我都称为病人或委托人——这只是名称不同,他们都是我们的客人,让我给你看看最近的数目。”
他身子朝前倾,按着桌上计算机终端机的按键,瞇视着荧光幕。
“这是最近一星期的,”他说:“我们的病人中,大约有百分之八十七,是从其他的医生、诊所、医院转过来。另外百分之十是由病人介绍,其余的可能经由传播媒体得知来的。”
“那么,”提摩西说:“能保证结果吗?”
“当然不能,”杜巴很快地接口说。“怎么可能呢?在我们接受病人,她或她跟她丈夫之前,先要花上一个多小时,详加解说,直到我们确定对方了解她或这对夫妇要做些什么,然后他们要在有五张纸的合约上签字,上面详细写明我们希望能做的是什么,还有他们可以期望的是些什么,但无法保证。”
“我们很幸运,”简瑞医生说,拍拍他的桌子。“到目前为止,没有遇到诉讼。对能力不及之处,我们也未曾允诺。柯恩先生,我们一直努力使怀孕率增加,我们的病人也都知道这一点。”
在严寒的十一月下午,提摩西觉得坐在这温暖的办公室里很舒适。他对他俩微笑,决定说句话惊吓他俩。
“有个家伙叫哈德·毕生,”他像是无意间提起。“他曾经在你们这儿做过硏究助理,几个月前,却在福尔顿鱼市场举枪击中脑部自杀。”
他以为他们会被这块大石头击中,很不幸他却料错了。他俩听了,表情非常悲伤。
“可怕的悲剧。”简瑞医生说道。
“好可怕,”杜巴医生说道:“可怜的人,我知道他沉默寡言,情绪低落。”
“这是一种忧郁症。”简瑞医生哀悼地说。
“他有没有比较亲近的朋友?”提摩西问道:“在你的员工中有吗?”
“没有,”杜巴医生说:“我想,这也是他问题的一部分,我们诊所的人,相处得就像一家人,但是他总是无法和大家融合。可不是,维克多?”
“这个人很孤僻,这很糟。”
他们的悲伤装得真像,但提摩西自个儿也是个孤僻的人,却不喜欢听他们这一套。也许,简瑞有着一切提摩西没有的英俊的面貌,无懈可击的穿著,和吸引人的风度。
提摩西自己呢,他的手势太夸张,笑得太大声。
“你结婚了吗?简瑞医生?”他突然问道。
“我结过婚了,”这个男人很快地说:“还有两个可爱的宝宝。”
最后,这名华尔街侦探站了起来。
“谢谢两位的帮忙,”他说:“目前想不出还有什么问题要问。以后可能会打电话或是再来造访,好吗?”
“当然,”简瑞说:“我们很担心平格公司对这件提案会不会赞成,很高兴和你合作配合,我也告诉我的员工们,尽量回答你提出的各种要求,什么都不隐蔵。”
“我很高兴听你这么说,”提摩西说着,跟简瑞握手,然后跟着菲比·杜巴走到楼下,拿了外套。握手道别之后,走出诊所。晚上的风,一阵阵的吹,他用手压着头发,朝公园街走去。
他停了下来,想了一下又往回走,走到“希望”生殖诊所对街。这时五点刚过,他决定在这儿伫候一个小时,如果六点没发生什么事情,他就回家。
六点将近的时候,简瑞和杜巴出来了。两人没戴帽子,提摩西一眼就认出了他们,提摩西跟着他们俩,过了八十三街,他们朝东转,然后步上一栋漂亮房子的石阶。
提摩西等了几分钟,跟着也爬上石阶,看着铜牌上写着:菲比·杜巴医生,4-B公寓。
他不解,难道这两个医生在公寓里开会吗,还是一个小小的派对,简瑞医生的太太也在场。要不然就是——
噢,狗屎,提摩西知这是怎么回事了。
第二天早上,提摩西迟了半小时去上班,发现桌上留了一张条子,要他打电话给赖斯特·平格。他想着这家伙可能要来,点了第三根香烟。
赖斯特接电话时,他的声音温和而偷快。
“谢谢你回我的电话,”他说:“我知道你是哈德林公司的调査员,调査‘希望诊所’。”
“对。”
“我希望几分钟后,咱们能见个面。有一件事情,我想你该知道。”
“是怎么样的事?”
“呃,我就要和你谈,”赖斯特说:“可是在电话中谈不方便。”
“好吧,你要我到你的办公室吗?”
“不,不,”赖斯特·平格急着说:“呃,这是机密。你知道三一教堂吗?”
“当然知道。”
“二十分钟后,我们就在教堂外面见面,如何?”
“我会去。”提摩西说:“我怎么认得出你?”
“我穿黑色毛领大衣,还有一顶黑色的圆顶高帽。”
“我穿橄榄色外套,没有戴帽子。”提摩西说。
平格大笑,遮掩他的紧张,然后挂上了电话。
提摩西安步当车,闲步华尔街,悠闲地浏览着商店的橱窗。走到三一教堂时,他已经看见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在三一教堂门口来回踱着步子。提摩西看了,先点了一根骆驼牌香烟再往前走。
“赖斯特·平格?”
那人听了几乎吓了一跳,立刻转过。
“是我,”他说:“你就是哈德林公司的人吗?”
“我是提摩西·柯恩,你要看我的证明吗?”
“不,不。”平格说:“没有必要,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些事。”
提摩西点点头。
“我本该邀请你到我办公室的,可是隔墙有耳。”
“人们都这么说,可是我从没看过墙有耳朵。”
平格奇怪地看着他,心想这个人到底是在说笑话还是头脑有问题。他看着这名侦探的表情,找不到答案。
在这天寒地冻的天气里,提摩西注意到,赖斯特苍白的脸竟然冒着汗珠。
他俩在三一教堂前来回踱步,赖斯特说,雇用哈德林公司的侦探是他父亲的主意。而他本人认为“希望”生殖诊所不会有问题,而且一定是会赚钱的生意。可是,只要他父亲厄尼·平格不赞成,这笔生意就谈不成。
“那么,”提摩西说:“那你要我来干什么?”
赖斯特·平格用手掌抚抚前额,告诉他他的父亲相信哈德林公司,哈德林公司调查克洛维斯的案子非常漂亮。赖斯特要柯恩知道,他父亲现在是愈变愈顽固,并且对“希望”诊所有很大的偏见。
如果提摩西·柯恩在这次调査中能让“希望诊所”顺利通过,赖斯特表示他个人要送提摩西·柯恩一笔钱表示感谢,以后还有更多的工作委托哈德林公司来办。
“我要去‘希望诊所’时,会打电话给他们。”提摩西·柯恩告诉他。
“当然,”赖斯特·平格说:“大家都希望这次交易能谈成。所以没有理由要拖下去。”
“我没有拖,”提摩西坚决地说:“我正开始调查。”
然后,他的眼睛看着前方。赖斯特·平格压低了嗓音说:
“你给我方便,我也给你好处。我一定要谈成‘希望诊所’的生意,只要你答应,会有很大好处的。”
“哦?有多少?”
“五千美金如何?”
“这数目并不怎么样。”提摩西·柯恩说:“平格公司有的是钱。”
“一万美金如何?”赖斯特·平格绝望地说,仍旧不敢注视这名侦探。“一万美金,可以了吧?”
“不,谢了。”
“为什么你如此顽固?”赖斯特叫了起来。
“我得去工作了。”
提摩西说着就掉头走了。
他没有回头,这是个错误。如果他回头,就会看到赖斯特没有离去,继续在三一教堂的前面来来回回踱着步。
隔了一阵子,有一个穿着苏格兰呢大衣的男人走了出来,大衣上有着“人”字形的图案,头上戴了一顶软呢帽,帽子上插了一根鲜亮的羽毛。
赖斯特·平格非常惊讶。“马丁,你在教堂里面?”
“有何不可?我想看看提摩西·柯恩是什么样子的人。我看他真是邋遢得很。可不是?”
三个月前,赖斯特·平格第一次见到这胸部宽阔的男人,他自称叫“马丁”。赖斯特·平格连他的姓都搞不淸楚。后来他暗中调查,才知道他叫马丁·伽笃。他加入全国最大几个集团之一,华尔街熟知内情的人士,称这集团的统治者为D先生。
“事情进行得如何了?”马丁问道。
“不成。”赖斯特·平格很沮丧的说:“他不接受一万美金贿赂。”
“你想他要的更多?”
“不,我认为他不会被收买的。”
“别把这事告诉D先生。”马丁说:“他相信有钱能使鬼推磨,毎一个人都能收买的。我们在‘希望诊所’的联络人告诉我们,提摩西非常精,非常好奇,非常坚持。我们必须查出他的价钱。”
“不要使用暴力,”赖斯特·平格说,再度抹拭着前额的汗珠。“我痛恨暴力。”
马丁转过头看着他。
“我知道,赖斯特。”他温和地说。
然后,这两个男人分开,各自走向相反的方向。这时,提摩西已经回到哈德林公司,直接走进珊曼莎的办公室。
“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他说话时,她抬起了眼。
他把赖斯特要贿赂他的事告诉了她。
“一万美金?”她想了想说:“你要不要?”
“不,”他说:“我是个很纯洁的人。”
“我看这事最好告诉哈德林先生。”
“不,”他很快地说:“别这么做。”
“为什么不呢?”
他看着她。
“赖斯特把我去除了之后,下一步就去找贺伦·哈德林本人。我要查出赖斯特和‘希望诊所’之间,还有什么内情。”
回到办公室一个多钟头之后,他的电话铃声就响了。
“提摩西·柯恩吗?”
“是,哪位?”
“我是纽约警察局尼克·盖兰斯警探,和尼尔·达文波特一块工作。他说曾对你提到我。”
“是,有什么事吗?”
“尼尔说你正在调查‘希望诊所’,是不是?”
“对,目前他们业务蒸蒸日上,因此他们想发展成连锁店的企业,像是快餐店之类的。”
“他告诉过你哈德·毕生的案子吗?目前判定是自杀。”
“他告诉我了。”
“我却持有不同的看法,你能了解吗?”
“当然。”
“你去‘希望诊所’时,我希望你问他们有关毕生的几个问题。”
“我已经问了,两个医生都吿诉我他得了忧郁症。”
“对,”尼克·盖兰斯说,“他们一定会这么说的。你和洁西·史考图谈过吗?”
“洁西·史考图?没有,她是谁?”
“她是在‘希望诊所’西楼工作的一名护士,她是哈德·毕生的女友,事实上,两人住在一起。我问过关于毕生的死因,她非常惊骇,我从她那儿套不出什么话来。
“说来这是两个月前的事,也许她现在恢复稳定了。如果你愿意和她谈谈,我会很感激你,看看你能不能从她口中套出什么消息。尼尔说你办案很有一套,希望你能试试看。我脑子里,每一天都在想着毕生自杀的这件案子。”
“好吧,我会去找她。”提摩西说:“洁西·史考图?她是怎样的一个女人?”
“像只小老鼠,”盖兰斯警探说:“你最好装着像个有同情心的老爹,也许她会说。”
“好,”提摩西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有消息你会告诉我吗?”
“当然。”
放下电话一小时后,他想起那两名医生曾告诉他,哈德·毕生在诊所里没有亲密的朋友。
一辆黑色的凯迪拉克轿车,停在布隆米街北边禁止停车的地方。有一个彪形大汉站在那儿,提摩西·柯恩从来没有看过体型这么庞大的年轻人。提摩西想从他身边走过时,这个彪形大汉却挡在他的面前。
“提摩西·柯恩先生吗?”他愉快地问道。
提摩西抬起头来看他,这汉子大约有六呎六吋髙,至少有二百八十磅重,他的颈子就有提摩西臀部那么宽。看起来,他轻易抓起提摩西,可以把他扔到另一条街去。
“是,我是提摩西,你是谁?”
对方并没有理会他的问题,这个巨人做了一个手势,朝那辆凯迪拉克后面指指。
“那里面有一位绅士,想和你谈几分钟。”
“不,谢了。”提摩西说:“妈咪告诉我绝不要搭陌生人的车子。”
“我们不会开车。”这个年轻的巨兽说:“只在这里谈一会话。来嘛,柯恩先生,你最好听话。”
“如果我不听话呢?”
这家伙耸耸肩。
“那我只好回去开车走了。”他很失望地说。
提摩西却相信了他,弯身从车窗往里看。车子的后座坐了一个男人,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个坏人,穿着优雅,穿了一件暗灰色的大衣。他看着提摩西隔着车窗玻璃望过来,便朝他温和地笑笑,招手要他进去。
“好吧。”提摩西说。
那个保镖,或者是司机,或者是什么的,为他打开后面的车门,让他进去。那个男人转过脸,一双深邃、温柔的眼睛看着他。这人看来快六十岁,显然每天都做按摩和修剪指甲,而且还抹了古龙水,车厢里弥漫着一股香味。
“请原谅我用这么冒昧的方式和你见面,柯恩先生。”他以很平静的声调说道。“我想过也许应该写封信给你,或者打电话到你办公室去,但这都不大好。”
“为什么?”提摩西问道。
那人没理会他的问题。
“我先做个自我介绍吧,”那人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证件,递给提摩西。
这个华尔街的侦探,很快的看了一眼。
“这没什么,”他说:“我只要花五十美金,就可以买一个假的。”
“我可不这么想。”那人又温和一笑。
“罗杰·吉比,”提摩西念着那张卡上的名字。他顿了一下,突然脑海里灵光一闪。“对了,我曾经读过有关人工受精的书,里面提到罗杰·吉比教授,原来是你!”
“我曾经是个教授,现在不是了,我在替政府做事。”
“可是你做了很多试管婴儿的实验。所以我们可以谈谈‘希望诊所’调査的事,对吗?”
“完全对。”
“让我再大胆猜一次,”提摩西说:“你要我成全这笔交易,我猜得对吗?”
“猜中了!”
“为什么政府对‘希望’诊所有兴趣了?”
“他们的硏究做得相当好,所以联邦政府想加以推广。”
“狗屎,”提摩西粗暴地说:“你们有兴趣的是什么硏究,把捐精人的精液,放在婴儿食品的空耀子里?”
吉比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柯恩先生,你不要曲解了我的意思,我无法详细说明我对‘希望诊所’的兴趣。”
“好吧!”提摩西说:“如果是这样子,就这样子吧!很高兴和你谈话。”
他伸手抓住车的门把,吉比的手却轻轻放在他的手臂上。
“柯恩先生,请你等一等。我看过你过去的纪录,在越战你是海军陆战队,并且得过勋章,表现得非常好。”
“哦,难这是白宫里那位大老爹要你来的,是不是?”
“并不尽然。我认为苏联也在做类似有趣的研究。”
提摩西点点头。
“很高兴遇到你。身为美国人,我会尽国民应尽的责任。至于‘希望诊所’,我会继续调査。如果他们什么都淸淸白白,我会在报告上这么写。如果这里面有问题,我也照写不误。”
他钻出那辆凯迪拉克,那个彪形大汉仍然站在人行道上,瞥了他一眼让他走了。提摩西气呼呼地往南朝百老汇走去。
他只迟了一个小时,经过珊曼莎办公室前面的走廊时,看到珊曼莎的脸色难看极了。他没心情去管她,甚至连早安都没说,就朝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你生什么气!”她在背后大叫。
他坐在那张旧办公桌旁,找他的香烟,试着想通这些事。
起初,是赖斯特要贿赂他,要他通过“希望诊所”的调查,提摩西拒绝了。第二天,这个叫罗杰·吉比的美国政府人员又找上他了,同様要求他通过“希望诊所”的调查。
这么说来,赖斯特·平格要贿赂他的钱,用的是纳税人的钱吗?怪了,为什么每一个人都对“希望诊所”那么有兴趣?为什么简瑞和杜巴,对哈德·毕生的事说谎了呢?
他把电话拉了过来,打电话到“希望诊所”,找洁西·史考图。
表明身分之后,他说将去诊所找几个员工谈谈,也希望和她谈几分钟。
“我很忙。”她的声音很低,他几乎听不见。
他不愿意放弃这个机会。
“简瑞医生告诉我,他指示过所有同仁,尽量合作,是吗?”
“是的,”她终于说:“他也这么告诉我们。”
“那为什么不谈谈,不会太久的。”
“好吧,”她说:“如果只有几分钟可以。”
“在医生休息室如何?”她建议道。“我们喝点咖啡或什么的。”
“好吧。”她说。她的语气透着恐惧,好像就要赴刑场。
到诊所,提摩西出示他的证件就让他到西楼去。他搭电梯到四楼,很高兴发现医生休息室里没有入,他买了黑咖啡和苹果派吃了起来,用着一根塑料叉子,派和叉子的味道好像都一样。
喝第二杯咖啡时,有一个矮小的护士仓皇的走了进来。提摩西站了起来,努力笑开脸,伸出手。
“史考图小姐吗?”他说:“我是哈德林公司的提摩西·柯恩,很高兴能见到你。”
她惊吓的抬起眼看他,好像他会掴她一掌,她柔弱无力,松松地和他握了手,跌坐在他桌边的金属椅子上。
提摩西想,盖兰斯警探料错了,过了两个月,她还是没有恢复。洁西·史考图非常的紧张,她看起来好像立刻会碎成一百万片。
“我替你拿杯咖啡好吗?”他问道。
她摇摇头,他又在她对面坐了下来,靠在桌上。
他说话的口吻很平和,试着看起来像个很有同情心的老爹。但这很困难,她的目光根本就没有看着他。
“我只问你几个问题。”提摩西安抚着她说。“我知道你很忙。”
正如盖兰斯警探所说,她是一只小老鼠,未施脂粉,穿了一件比她身子还大几号的护士制服,很难相信她竟然和哈德·毕生同居,因为她看来像个未婚的老处女。
“史考图小姐,你在这儿工作了多久?”
“六年了。”
“喜欢吗?”
点点头。
“你做那方面的工作?”
“替病人准备。”
谈话的时候,人们开始走进来,到贩卖器拿东西吃。提摩西注意到许多人好奇地看着洁西和他自己。因此他决定早点结束访问。午餐时间快到时,这儿一定很挤。
“你认识哈德·毕生吗?”他又提起这个问题。她害怕地抬起眼看他。
“洁西,”他尽量耐着性子说。“你说什么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我对上帝发誓,绝不再重复一个字。你和哈德同居?”
她点头。
“你知道他有把枪吗?”
“他没有,”她叫了出来。“我知道他没有。”
“他出事那晚可曾告诉你他要去哪里吗?”
“没有。他只说要跟某个人碰面,出去一小时左右。”
“他可说要跟谁见面?”
“没有。”
“你认为他情绪很低落吗?就像毎一个人所说的。”
“他以前——是有些心事。”
“什么心事?”
“关于他的工作。”
“洁西,什么工作?哈德在硏究实验室做什么?”
她直勾勾的望进他的眼里,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提摩西知道,她打算说谎了。
“他从来没有跟我讨论他的工作。”她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提摩西往后靠,忧伤地看着她。
“如果你不告诉我,我就没办法帮忙了。”
她开始哭了,用双手掩着眼睛。
“离开我,”她声音含糊地说:“求求你,快走开吧!”
“好吧,”他说着叹了一口气。
“电话簿上有哈德林公司的号码,如果你改变了心意,和我联络。”
当他走出医生休息室的时候,人们都看着他,留下洁西·史考图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椅子上。她闭着眼睛,缩着瘦弱的身子还在发抖。
他招了一辆出租车,回到哈德林公司,对自己的失败非常愤怒,但他也想不出还有什么方法能做得更好。至少,他知道哈德·毕生没有枪。如果他有,洁西·史考图不会不知道。
回到办公室,他打了一通电话给尼克·盖兰斯警探,但他不在,提摩西就留下口信,告诉他明天会再打电话给他。
他靠着旋转椅的椅背,瞪着天花板,想着洁西瘦削的身影,惊恐的眼神,她是那么虚怯的一个女人。她承担了太重的负荷,一个失败者。
“就像我一样。”
提摩西突然大叫了起来。
“谁像你一样?”西奈·亚比凯拉一脚踏进来问道。
这位会计主任站在门口,轻轻地摩擦着他肿胀的鼻子。
“西奈,你看起来并不怎么快乐。”提摩西说:“但你从来就不怎么快乐。”
“你一天到晚丢变化球给我,我如何快活得起来?记得吗,你要求我去查赖斯特·平格的财务状况?”
“我当然记得。”
“平格公司的状况很好,但赖斯特已经快要破产了。”西奈·亚比凯拉说道。
阁楼里的电话突然震天价响地响了,他从深沉的睡梦中醒了过来。他好不如意爬起来,走到厨房去接电话。
“喂?”他睡意深浓地说。
“老天,”达文波特说:“你还在睡啊?现在已经八点了。”
“有什么大事,这时候打电话来叫醒我?”提摩西说着打着哈欠。
“告诉你,洁西·史考图昨晚死了。”
提摩西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提摩西,你还在听电话吗?”
“我在这见,”提摩西说,突然想呕吐出来。“她真的死了?”
“死了。可惜你没机会和她谈话了。”
“我昨天上午和她谈过了。”提摩西说。
“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们?”达文波特对他吼道。
“我打过电话,留了话给盖兰斯。”
达文波特沉默了一阵说道:
“我想起来了,真抱歉,尼克在桌上看了你的留言。不过,那时洁西已经死了。尼克和我现在正要去看看尸体,你要不要一起去?”
“我去。”提摩西说。
“好,我来接你。十五分钟以后,我会把车停在你的‘皇宫’外面,别让我们等你。”
“我会赶快。”提摩西答应道。
不久,两名警探驾着车停在提摩西的门口。提摩西钻入后座,驾车的是尼克·盖兰斯。他是个短小的男人,蓄着黑色的小胡子。
“这里面一定有阴谋,”盖兰斯盛怒地说。“死了两个人了,你说,这会是巧合吗?”
“别太激动,尼克。”达文波特劝告他。“否则,你的溃疡又会犯了。提摩西,我们准备了一些黑咖啡,这一份是你的。”
“谢了,”提摩西说:“洁西是什么时候被杀害的?”
“不知道,”达文波特喝了一大口咖啡。“详细情形我不淸楚。只知是一个白种女人,死于西区七十四街的公寓里,查出名字叫洁西·史考图,怀疑是他杀。”
“你昨天还和她谈话?”盖兰斯问道。
“对。”
“有什么发现?”
“她说毕生没有抢。”
“该死!”尼克愤怒地叫道,一掌捶在驾驶盘上。“我甚至没问她这点,我他妈的白痴!”
“她仍然很惊恐,”提摩西说:“她知道一些事情却不愿意说。我尽可能问她,最后她开始哭了,又围来一大群人,所以我只好作罢。”
“为什么你认为她知道一些事?”达文波特问道。
“她对我说谎,说她不知道毕生在‘希望诊所’做什么工作。一个女人会不知道同居的男人做什么工作吗?也许——但我就是不信她说的话。”
“还有别的吗?”盖兰斯想要知道。
“她说毕生遇害那一晚,他告诉她,他要出去一小时会一个人。她声称他不知道那人是谁。”
“她对我也这么说,”尼克说:“至少,他出去见某人是真的,我也认为她知道那个人是谁。”
到了出事地点,在西区七十四街的一幢房子,有三辆警车已经停在房子前,许多警察在忙着。达文波特和盖兰斯从外套中掏出证件。
“来,”尼尔对提摩西说:“你一块进来,我要确定我们所谈话的是同一个女人。”
三个人推门而入,走上楼梯,楼梯上铺着地毯,有一股喷蟑药的味道。走到三楼,有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官把门。
“他是证人。”
达文波特对那名警官介绍提摩西。
两名警察先行入内,提摩西站在走廊,他和那名穿制服的警官大眼瞪小眼对看着,三分钟后,达文波特出来了。
“今天早上你吃过东西吗?”他问。
“只喝了你给我的黑咖啡。”
“你待会儿不要吐出来。”这名纽约警探说道。“我的鞋子才擦过的,我可不希望你吐在我鞋子上。进来吧!”
提摩西一走进去,看到这房间被翻得乱七八糟,像垃圾堆一样:地毯被撕破了,墙上的照片被扯下来砸在地上,灯也翻了,厨房架子上所有的东西全都摔得满地都是。椅子和沙发垫子被刀子乱戳,翻箱倒柜,衣物都被拖出来。
他记得最淸楚的,就是躺在床上的尸体。
达文波特拉下染着血迹的被单。
“这就是昨天跟你话的女人吗?”
“是她。”提摩西说着,咽了一口口水。
“尼尔,这是怎么回事啊?”一名便衣警察质问。“这是我的辖区。”
“昨天为了另一件案子曾问过这女人,现在我们要证实一下。她身上这些伤势是怎么造成的?”
“你要我猜吗?”法医说,合上他黑色的手提箱。“我猜是很尖的凿子,伤口不超过一吋深,虽然痛苦却不至于致命。”
“我以前也看过类似的情形,”尼克·盖兰斯说:“为了逼出口供。但他们为什么要割掉她的乳头?”
“也许她不愿意说。”提摩西说,“他们却非逼她说不可。”
“我们发现她的时候,她口里塞着东西,身子被绑住,一条裤袜勒住她的脖子。”管区警员哈利说道。
“我看她是因呕吐物阻塞窒息而死。”法医说。
“至少他们没在她脸上留下疤痕。”提摩西·柯恩说,看着她那张苍白、平凡的脸。这只小老鼠,掉到捕鼠器里死了。
“你有什么看法,哈利?”达文波特问管区警员。
“我想是烟毒犯干的。”这名便衣警警很快地回答道:“我们试着从这方面下手去査。也许他听到她这儿有钱,她不肯说,他就折磨她。她死了以后,他就到处翻寻。”
“那就靠你了,”达文波特说着点点头。“祝你好运了。”
三人出来,走在人行道上,深深吸了一口气。从那房间出来,连这肮脏城市的空气闻起来都是好的。
“这样开始了一天,倒也不错。”提摩西说道。
“我饿了。”达文波特说:“我们到‘阿姆斯特丹’去吃顿早餐如何?”
十分钟后,他们进入西区七十二街的一家餐厅里。三个人点的全一样——西红柿汁、鲑鱼洋葱煎蛋、法式油炸食物、吐司面包和黑咖啡,三个人匆忙地吃着。
“哈利说是烟毒犯搞的,你们相信吗?”提摩西问。
“哈利是个好警察,就是脑袋不大灵光。”达文波特微笑着说:“我想歹人进屋时,把那女人反绑,并且塞住她的嘴,然后四处翻箱倒柜捜寻他想要的东西,遍找不着,他才用武器逼她说,在她还没说之前,就窒息死了。”
“那人到底想找什么?”尼克·盖兰斯用纸巾擦了擦嘴和嘴上那撮小胡子。“她不可能有多少现金和珠宝,你们看她住的公寓,不像有钱人住的地方。”
“可怜的哈利,”达文波特说,嘴角还沾着果汁,他也没去擦拭。“只怕这案子成了悬案。”
“我知道谁杀了她。”提摩西压低了嗓音说道。
两名纽约警探都瞪视着他。
“谁?”盖兰斯说。
“是我。”提摩西·柯恩说道,然后身子朝后靠,掏出一包骆驼牌香烟。“因为我比哈利更没脑筋,我就在医生休息室询问那可怜的女人。有人看到我和她在一起谈话,这事自然会辗转相传,因此害死了洁西·史考图。”
他们驾车把提摩西送到约翰街,他走过转角,到百老汇一家折扣书店,在每个书架捜巡一遍之后,找了两本有关化学实验室新技术的书。
在赛伦·哈德林的办公室里。
“告诉我,你们调查‘希望诊所’的案子到底怎么样了?”
“我们一直在进行,这案子很单纯。”珊曼莎说。
“是的。”提摩西说。
贺伦·哈德林原先挂在脸上的微笑消失了。
“提摩西,你看这个案子还需要多少时间?”
“这很难说。”
“呃,平格公司有些忧虑。今天早上,我接到赖斯特的电话,他希望我们公司的评价能快点出来,他们就可以快点开始动手。”
“动手什么?”提摩西问道。
“‘希望诊所’的扩张计划。”贺伦·哈德林说,瞪视着他,好像他是一个白痴。
“赖斯特有没有说明他要开始动手做什么?”提摩西耐心地解释。
贺伦·哈德林往前倾,皱起了眉头。
“他没说,我也没细问。这关我们什么事啊?你该知道,我关心的是调査的情形。”
“我相信提摩西会按部就班来做的,”珊曼莎说。“是不是?”
“当然,”提摩西·柯恩说:“我是按部就班,一步步来。”
贺伦·哈德林很怀疑地看看提摩西,然后转头向珊曼莎说:
“珊曼莎,我再给你们一个星期的时间。”
他们走回珊曼莎的办公室,她要他进去,门仍敞开着。
“这是怎么回事?”他问她:“他怎么突然限我们一个星期就要査出来。”
“他不是说了吗,赖斯特·平格打电话给他。”
“我感觉还有其他的人在支使这件事。”他说。
她瞪视他好久好久。
“我对贺伦·哈德林说这案子很单纯,你也同意。到底真相如何?”
“这案子非常复杂。”提摩西说。
珊曼莎抱怨着说:
“我知道,每次问你案子进行得如何,问也是白问。——你是个嘴巴死紧的王八蛋。”
“我现在得到的消息都是片片断断的。”他告诉她。“目前都还没有条理。等我理出脉络时我会报告的。”
“那么,你认为‘希望诊所’大有问题,里面臭气很重?”
“岂止臭气很重,简直是臭气熏天了。”他说。
那天回家,他热了两个罐头,配上一包苏打饼干和一罐冰的荷兰啤酒。除了啤酒,克丽奥对什么都有兴趣,这只猫闻到味道,又缠绕在他脚边磨蹭。
“你又不是我儿子。”
他对那只阉过的公猫说道。
他花了整晚读那两本买来的有关人工生殖的新书,努力想读懂,他抽了半包骆驼牌香烟,喝了三杯加水的伏特加酒。到了晚上两点,他被尼古丁、酒精和书里长串的字弄得昏头昏脑。老天,人工生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为克丽奥换水,为牠淸了大便。他正想脱衣服准备睡觉时,电话铃响了。
“喂?”他说。
“提摩西·柯恩?”
“对,你是谁?”
“我是珊曼莎·华特莱的公寓管理员。”对方说道。
“珊曼莎·华特莱?”提摩西·柯恩说:“她发生什么事了?”
“呃,她这儿出了些事,有人想闯进她的公寓里,现在警察都到这里来了。”
“老天,”提摩西说:“她还好吗?”
“她只是受了点伤。她要我打一通电话给你,问你是不是能马上过来。”
“当然。”提摩西说,心里想着洁西·史考图。“吿诉她我立刻过来。”
他挂了电话,重新扣上衬衫的扣子。拿一件灯心绒的外套穿上,把抢套绑在脚胫上,插上那把点三五七的手枪。
“小子,好好守住我们的城堡。”临行他对克丽奥说,然后吱吱嘎嘎走下铁楼梯。在这种时候,能否找到一辆出租车,就要看他的运气了。
他其实并不很担心有没有出租车的问题。朝泉水街跑了二十呎,突然有两个男人从阴影里走出来,朝他靠近。
“骗子!”提摩西大声叫道。他这才恍然大悟珊曼莎根本没事。他手半举,掌心向外,慢慢地朝后退。
这两个男人个子虽然不算高大,但却长得很结实。他们没穿雨衣、大衣、风衣之类的外套,也没戴帽子。两人穿深色西装,面带笑容,好像要护送他到一个令他们惊讶的宴会上。
“你就是柯恩?”其中一个人问道。
“我要到办公室去。”提摩西说,仍然举着双手。
“你听到了吗?索尔?”其中有一个人说:“他说他要到办公室。”
“真驴,”索尔说:“这家伙一定是个喜剧演员。你问他是否还有其他的笑话。”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提摩西说。
他还没有看淸楚,一拳就挥了过来,他来不及闪躱,被打得嘴角淌血,他舔到血的味道。索尔一个箭步欺上,一拳打到他的小腹。这两个真是恶棍。
两人朝他身上猛打,每一拳都非常凌厉扎实,他抱着头,把头缩在衣领里,但那两个人却把他拉直,猛朝他的肾脏打,职业打手的打法。
最后他倒地,双臂抱着脸,身子蜷缩在冷冷的人行道上,那两个家伙朝他踢了几脚。他知道,他们并无意杀他,只让他受伤而已,有一脚还踢到他太阳穴,吓坏了他。最后他们两人踩在他肋骨上跳。
他们什么也没说,一边对提摩西施虐,一边沉重地呼吸。他们把他整够了,提摩西仍缩在人行道上,紧闭着双眼。
“老天!”其中一个人嫌恶地说,好像一切都是提摩西的错。
“现在开始,要你做什么你就乖乖地照做。学聪明一点,别耍花样。”
他听到他们走远了,他几乎要昏了过去,但他一直支撑着保持淸醒。他对自己说,一定是这两个恶棍,割掉洁西·史考图的乳头。想到这儿,再怎么样也要撑着力气,睁开眼睛,往水泥地上抬起头。
他看到他们走到一辆停着的车旁。那辆轿车好像是四门、黑色的庞帝亚克,他的手伸向脚胫的枪套。
他们急转开车,轮胎发出尖叫的声音。他已经准备好了,双手握着枪,手有些抖,可是在这样的近距离内,他不会失误的。
他对准那辅汽车,连发好几枪,即使车子已经开到射程之外,但他仍然弹无虚发。可是那辆该死的车子,好像能吃掉他的子弹,一点事都没有。直到开了三十呎远处,那辆庞帝亚克突然改变方向,爬上人行道,冲破一家刚开幕的流行餐厅的落地玻璃窗。
只听得一整轰然巨响,一阵金属撞击和木头折裂的声音,那辆轿车冲向餐厅黑暗的内部。提摩西希望那辆车着火爆炸,可是他并没有那么幸运。这时,他看到街上已经出现了一些人,朝着肇事现场跑去。
提摩西慢慢地撑着站起来,脚步仍然踩不稳,步履踉跄。看来每件事情都很顺利,他慢慢走回阁楼。花了二十分钟,才爬上六楼铁梯,每到一处转角平台,就要休息一大阵子。
最后,总算进入屋内,亮了灯,拴上门闩。克丽奥看了他一眼,马上钻到浴缸底下去。
“得了,”提摩西说:“我还没有那么难看吧!”
当他站在医药柜的镜子前,讶然发现自己竟是这等模样时,他对着那只猫说:
“你是对的!”
他如道那个电话是骗他的,但他还是要再确定一下。所以他在疗伤之前,先打了一通电话给珊曼莎。电话铃响了六下,她才接了起来。
“什么事?”她睡意深浓地问道。
“我是提摩西,你还好吗?”
“我当然很好,现在是几点钟了?你怎么啦?是不是又喝醉酒了,这个时候打电话来吵醒我?”
“我只是查查看,”他说:“回去睡觉吧。”
“你声音有点奇怪,”她说:“不大对劲。”
“我八成感冒了,”他说:“也许我明天不来上班了。晚安,做个甜蜜的梦。”
他用纸巾沾着伏特加酒擦拭伤口,这时他才开始感觉到痛。然后,他听到警车的汽笛声,知道警察一定要到被车撞毁的餐厅展开调查。
他将外套塞入塑料袋里,准备送交洗衣店。细看之下,倒没有永久的伤,只是被揍得很惨。这种经验,以前也有过。
他慢慢弯下腰,倒在床垫上。过了一阵子,克丽奥走来嗅嗅他的伤口,呜呜地哭了。
“嗯,”他昏沉沉地说,“我知道你很难过。”
早上爬起来,每一处关节都痛楚不堪,骨头像要被折断了一样。他冲了个热水澡,往镜子里一瞧,真好看,身上有黄、有红、有黑、有蓝。
“我这副样子可以称之为——彩虹小子。”他对克丽奥说。
提摩西给猫换了水,为自己倒了一杯黑咖啡,点了一根骆驼牌香烟。今天不想去办公室。嘴角被打破了,刮胡子也省省吧。他找了件t恤,和一条褪了色的牛仔裤,穿在身上。
九点半,他坐着喝第二杯黑咖啡,抽第二根香烟,达文波特的电话打来了。
“福尔摩斯,今天请假了吗?”这名纽约警探轻松地说。“我打了好几通电话到你办公室找你,他们说你不在。”
“对,我大概是感冒或者是什么,所以没去上班。”
“这阵子这么忙,你倒在家纳起福来了。喂,你知不知道昨儿个晚上,你家附近有件热闹的事?事实上,就在你住的那条街上?”
“什么热闹事?”
“有辆车子撞到一家餐厅里去了。你真的不知道?”
“发生什么事啦?”
“有辆崭新的庞帝亚克撞碎一家餐厅的落地玻璃。你没听到吗?”
“几点钟发生的事?”
“大约淸袅两点半。”
“我在睡觉,整个世界都死过去了。”
“那当然。”达文波特说:“我们查出前座死者证件上的名字是柏尼·史诺葛伦,你觉得这个名字好不好?他的犯罪纪录密密麻麻写下来,有一条手臂那么长。你猜他是怎么死的?”
“车祸?”
“不!”这名纽约警探说:“他后脑袋中弹,可能从二、三十呎远射过来的。我们查过他车子还有许多弹孔,是点三五七口径的手枪,你不是也有一把吗?提摩西?”
“是啊。”提摩西说。
“我也是这么想。”达文波特说:“据我们的证人说,看到还有一个家伙逃掉了。我想你会对这件事很有兴趣的。”
“这事与我无关,”提摩西说:“但是谢谢你告诉我。你可查过那辆车子?”
“这点也挺有趣。那是一辆公司的车子——鲁瑟斯工业公司,也在华尔街,你听过没有?”
“知道,他们做机器人和工业计算机的装配工作,规模相当大。”
“这家公司声称,那辆庞帝亚克是从他们公司车库偷来的。他们一直不知道车子失窃了,直到我们打电话给他们才发觉。”
“哦,”提摩西对着电话大笑。“这种事最近很多,你愿意帮我个忙吗?”
“你会付我钱吗?”
“不会。只请你打个电话。你认得处理洁西·史考图的那个管区警察哈利吗?”
“认得。”
“你看,他们会在洁西的公寓里找到指纹吗?”
“我想应该会的。但是我得问问他。”
“呃,如果他们找到指纹,你对对看是否和伯尼·史诺葛伦的相合。你不是说他有纪录吗?”
沉默一阵,他才说:
“你这个狗娘养的,提摩西·柯恩!”达文波特朝他吼叫:“你又瞒着我啦,是不是?”
“我干嘛要瞒你?我们的立场是一致的,可不是吗?”提摩西温和地说。
然后他轻轻挂了电话。
他走到及腰的老冰箱前,希望还能找些东西,免得还得出去跑一趟,可是没找到什么可吃的,有的食物发干,有的发霉,有的发臭,看来,他得好好淸淸冰箱了。
他一面咕哝着,一面把枪套绑在足胫上,又穿上他那双黄色的工作鞋,穿上风衣,戴上毛线帽子,毛线帽子可以拉下罩着整张脸,只露出两只眼睛,拿着装有要送洗的衣物袋。谢天谢地,这个时段那辆大电梯开动了,他就不必再上下六层楼了。
不到半小时,他抱着两个满满的购物袋回到他的阁楼,还带了一瓶意大利白兰地,一瓶伏特加酒,一条骆驼牌香烟,还为克丽奥买了一罐人吃的鲔鱼罐头,还有些肉丸、排骨、通心面、炖牛肉等冷冻食物。
他收好食物,给克丽奥半罐鲔鱼,又为牠淸了大小便。坐了下来,倒一小杯伏特加酒,开始看他新买的书。这时,有人敲阁楼的门,是珊曼莎的记号。——两短,顿一下,一长。
提摩西叹了一口气,站起来开门。
她正要开口说——“哈啰,儍瓜蛋”,却张着嘴,惊讶地瞪着提的脸,说不出话来。
“噢,我的天啊!”她说:“这就是你说的感冒?”
进了门,把门锁上,她更仔细地检视他的伤口。她碰到他瘀肿的太阳穴,他痛得缩了一下。
“喝酒闹事搞成这个样子?”她问道。
他耸耸肩。
“差不多啦,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昨晚听你电话里的声音不大对劲,为什么你不跟我说?我会立刻赶过来。想你这个狗窝恐怕连急救绷带之类的药都没有。”
“你能不能停止扮演南丁格尔?”他打断她的话。“我没事,只是有点儿痛罢了。”
“你报警了吗?”
“当然没有。否则,他们只会说——狗屎!”
她瞪视着他,皱起眉头。最后她说:
“你没有把真相吿诉我。”
“闭嘴。”他粗鲁地说:“要喝伏特加吗?”
“这时候喝酒?”
“有什么不可以?”
他们就在桌子旁喝起伏特加。她脱掉她的军装,里面穿着一套黑色的斜纹裤装。
“你看起来还不错。”他告诉她。
她不理会他的阿谀。瞇着眼睛审视他。
“他们在哪里打伤了你?”她说:“你那个笨脑袋还好吗?”
他点点头。
“他们要什么?”
他又耸耸肩。
“只想弄点钱。二十块钱吧,实在不用如此大费手脚。”
“什么时候发生的?”
“何必问个不停呢?只是损失了一点钱罢了!”
两人坐着,恼恨地瞪视着对方。
“谢谢你来看我。”他怨恨地说。
“你不想查‘希望诊所’的案子?”她问他。
“不,”他说:“明天我会赶上进度,销假上班。”
她点点头,喝完她的伏特加,站了起来,穿上她那件军用外套,系上带子,弯下身来抓抓克丽奥,牠正磨蹭着她的脚踝。
“你不让我为你做任何事。”她低沉着嗓音说。
“好吧,现在我求你替我做件事,在我办公室旁边最上面抽屉里,有一把很小巧的手枪。”
“上了子弹了?”
“当然。帮我个忙,好吗?把那把枪放在你的口袋或皮包里,你愿意这么做吗?”
“要干什么?”
“你只要照着我的话做就行了。”他大叫。
“好吧,如果这么做会使你舒服些,我会照你的话办的。”
“好!”他伸出手臂绕着她的肩膀。“我会舒服些的,亲亲!”
她温柔地亲吻他的脸颊,然后抱着他。
“多保重,今晚我会打电话给你,看看你在做什么。”
“如果是女人接的电话,”他说:“马上挂掉。”
“随你。”
她笑着说道,转身走了。
他又拿起书看着,慢慢他有些概念了。他们已经有一个早产婴儿保温葙,能使早产的婴儿活着。这么说,人造子宫自然也能使受精卵在里面发育成长,一直到达出生时的体重为止。
他把书放在一旁,拿起挂在厨房墙上的电话筒拨号。
“我找厄尼·平格先生,”他说:“我是哈德林公司的提摩西·柯恩。”
“请等一会儿。”
老先生立刻接了电话。
“嗨!我最喜欢的调查员最近调查得怎么样了?”
“还好。”提摩西说:“先生,你呢?”
“你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吗?”
“也不尽然。但是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也许你的答案对我的调査工作能有帮助。”
“当然可以,什么问题?”
“你公司和鲁瑟斯工业公司可有任何业务往来?”
对方完全沉默。
“平格先生,你还在吗?”
“我不在会到哪里去!为什么你会问起鲁瑟斯公司?”
“他们的名字正和‘希望诊所’连在一起。”
平格叹了一口气。
“让我告诉你吧,年轻人。鲁瑟斯那些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李奥·杜弗他什么都有,还不知足,是那群人里面最衣冠禽兽的一个。如果要回答你的问题,我的答案是——是的,我们确实和鲁瑟斯工业公司有业务往来。只有过一次,那批人都不是好东西,柯恩先生,好在现在跟他们不来往了。很遗憾听到你说他们竟和‘希望诊所’牵扯上关系。”
“平格先生,这点我还不能完全确定。”
“如果真有什么关系,我就绝不可能投资‘希望诊所’了。柯恩先生,请你告诉我,是不是我儿子赖斯特和‘希望诊所’牵扯上什么关系?”
“目前还不能确定,还没有掌握充分证据。请你先按兵不动,多给我一点时间。”
对方又安静了一会儿。
“我正在想,”厄尼·平格说:“我正在想,好吧,我多给你一点时间,暂时不找赖斯特说。如果他跟那票人扯上,一定会和一个叫马丁·伽笃的人有来往,你听过这个名字吗?”
“马丁·伽笃?对,我有印象。”
“这人是D先生的走狗,无恶不作。李奥·杜弗还有马丁·伽笃都是外表温文,衣冠楚楚,说话柔和,但那全是假像,这是我个人的观点,你告诉别人无妨。”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提摩西说:“但是我会把这些名字记在心里。谢谢你的帮忙,平格先生。”
“别客气见外了。也许哪一天我们会在一起吃顿午餐。”
“我很乐意。”
他不认为昨晚揍他的主使者是罗杰·吉比,也不可能是赖斯特·平格。如果说是马丁·伽笃,倒不无可能,他会用暴力使提摩西屈服,让“希望诊所”很快通过调査。令他不解的是“希望诊所”怎么和美国政府以及规模庞大的鲁瑟斯工业公司扯上关系了呢?
十一月的曼哈顿,风一阵紧一阵地吹着……乌云密布,下起雨来,远处打着雷。……突然天放晴了,可是风势仍然很大,男人紧压着帽子,女人按着裙子。提摩西迎着阵阵风,走到约翰街。到了哈德林公司,直接往会计主任西奈·亚比凯拉的办公室走去。他摸着肿胀的鼻子,抬头见到提摩西,吓了一跳。
“天啊,”他说:“你是怎么啦?”
“走旋转门时撞到的。西奈,我知道你有很多合约书,你能不能找找看有没有一个叫马丁·伽笃的?他替鲁瑟斯公司工作。”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西奈问道。
“因为你对‘希望诊所’评估很好,如果最后发现不是那么回事,你可要成了第一号的大笨伯了。”
这位会计主任很忧虑地说:
“你看了不以为然吗?”
“我开始看出隧道的另一端很黑暗,你帮我查查马丁·伽笃,我就会在报告里写我们两人是如何合作的。”
“你这简直是勒索嘛!”西奈气得大叫。
“是勒索没错。”提摩西·柯恩说:“不然是什么?”
他走到办公室,仍感到一阵阵伤痛。打电话到“希望诊所”,要求和简瑞医生通话。这名医生太富魅力,简直叫提摩西难以忍受。他告诉简瑞,他想见见他,澄淸一些疑点。
“请立刻过来,”简瑞医生诚意地说:“我们尽量为你拨出时间。”
提摩西挂上电话,他就是不信任这个愉快的人,自己也不懂何以有这种直觉。
他走到东区七十二街,看着“希望诊所”那两栋漂亮的建筑物矗立在那儿。他心中的疑问,就隐藏在后面那两栋建筑物的后面。他瞪视着一尘不染的玻璃,玻璃却映着他那张挂彩的脸。
菲比·杜巴医生正在简瑞医生的办公室里。提摩西再度想起,这两个医生之间,有颇为耐人寻味的关系。他不去在意他们看他挂彩的脸的眼光,对他俩说:
“我在报纸上看到洁西·史考图的消息。”
这两人的脸上立刻流露出哀戚。
“真是悲剧。”简瑞说:“这算是什么城市,像个丛林。”
“好可怕,”杜巴也说:“洁西是那么一个可爱的女孩,既安静又害羞。”
“是啊,”提摩西说:“现在你们诊所的人已经惨死了两人,希望其他的人员不要再遭到不测。”
“噢,不,”简瑞医生说道。“自然,每个人都很难过。但是这种事情在纽约也是常有的。”
“只是意外。”杜巴医生说道。“死了两个人。”
“是啊,”提摩西说:“我今天来并不是要谈这个,我想看看你们的硏究实验室,这样我就可以完成我的报告了。”
“我跟你解释过,”杜巴医生很严肃地说:“那是无菌室,你得把衣服全脱光,冲洗,换上特别的实验服,很麻烦的。”
“我不在乎。”提摩西说。
“你进去看到的,只是我们的硏究员,抽取实验动物的血液,伏在显微镜前观看,实在没什么有趣的。”
“这也没关系。”提摩西仍然坚持地说道。
“这还牵涉一项法律问题,”简瑞医生又加了一句,皱起眉头。“我们那些供实验的动物,通常有可能被感染,因此我们有义务为自己人保险,但也只限于我们的工作人员。柯恩先生,如果你要进去,对你或我们的人员来说,都太冒险了。”
提摩西·柯恩知道,他的意思就是不愿意他到实验室去。
“好吧,”他说:“但是你们何不吿诉我在那里面做些什么呢?”
“菲比,这就由你来回答吧!”简瑞医生说。
“好的,”她很愉快地说:“我们现在正在试着找出对排卵有影响的温度、光线、食物,和湿气等各方面的最精确条件,目标是使怀孕率达到最高。这是非常有趣的工作。在人工受精这一行业,我们一直想改进技术,用冷冻的精子和卵子提高怀孕的百分比。”
“你们做人工受精,胜过使用胚胎吗?”
“如果促进受精的药物都用过了,我们就使用最强的一个胚胎,我们相信移植到母体内效果更好。”
“那么其他的胚胎呢?冲到水槽里去了?”
简瑞医生不安地动了动。
“并不都如此,”他说:“有些被冷冻了,我希望你不要控告我们这是堕胎。”
“堕胎?我还没想到那儿呢!——不过,我想有些人可能会这么做。”
“是的,”简瑞黑着脸说:“有些人是这么做的。”
“那么什么是人工怀孕呢?”提摩西说:“你们也做人工怀孕吗?”
“噢,天啊,”杜巴医生说,脸上有嘲弄的神情。“你回家做过功课了,是不是?”
“我是念了一些这一类的书。”提摩西承认道。
“好,我现在回答你的问题。我们没有做人工怀孕,但我也知道有的人在做。”
“经费不够,所以我们无法做,”简瑞医生说,又恢复了迷人的神采。“将来我们也很想做,我们关切的就是帮助妇女有个健康的婴儿。”
“锁着的实验室里就是这些吗?冷冻的精子和卵子和胚胎?”
“就是这些。”菲比·杜巴医生说道。
他站了起来,谢谢他们花时间回答他的问题。杜巴医生送他到门口,然后回到简瑞医生的办公室,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他已经有些怀疑了。”她面色晦暗,忧虑地说。
“你这么想吗?”简瑞说,紧张地咬着大拇指。“我想他只是钓我们。”
“我不这么想。他很危险,知道得太多了。我想最好打电话给吉比,也许他有办法。”
“你真觉得有这必要吗?”
“是的。你顺便告诉吉比有关柯恩的脸,有人揍过他了。”
“呃?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啊?”
“你只要跟吉比这么说就行了。”她耐性地说:“他听了会明白。”
“好吧!你知道现在我喜欢去哪儿?”
“好,”她微笑地说:“我们可以花很长的时间,吃一顿午餐。但是,应该先打电话给吉比教授。”
“你说得对,”他说:“这关系着我整个未来。”
“我们的未来。”
她平静地注视着他。
“当然,”他哑着说:“我们的前途。”
提摩西回到办公室,把脚跷在桌子上,一面绞着脑汁,想着许多疑点。过了将近一小时,他的思路被电话打断了,接起来“喂”了一声,却听到许多杂音,他把话筒离耳朵远了些,终于听到对方没杂音了。
“喂?”他又说了一遍。
“我是罗杰·吉比,抱歉我的电话情况不大好,我是从车子里打的。”
“从你的车子?”提摩西说,觉得满有意思。“难道你没有办公室?”
“我有,”吉比说:“可是我的办公室在华盛顿。我想和你谈话,柯恩先生。”
“到你的车子里?你在哪里——在长岛的高速公路上吗?”
“事实上,我的车子就停在你办公室的外面。希望你能下来,我们谈几分钟。”
“好吧,比你到上面来要简单得多。”
他慢慢穿上风衣,戴上毛线帽子,又检查看看挂在足胫的枪枝。他走到街上,不难发现那辆黑色凯迪拉克大轿车,那名年轻壮硕的保镳正在看着他的指甲。
提摩西对那保镳说:
“真高兴见到你,近来好吗?”
那个巨人并不回答,只是礼貌地为他打开后门,车子里弥漫着古龙香水的味道。这个在政府机关工作的人,仍然像平常一様衣冠楚楚。
“谢谢你来。”吉比微笑地说。然后他检视提摩西的脸。“他们竟然对你动粗了,可不是吗?”
“他们?他们是谁啊?”
吉比叹了一口气。
“我们能不能暂时停止玩游戏了?我只是要告诉你,并不是我做的。”
“为什么我要相信你?”
“很简单,那不是我的作风。”
“你的作风,就是要我老板逼我快点通过‘希望诊所’的案子,是不是?”
“对。”吉比很平静地说:“哈德林以前是联邦调査人员,他有很强烈的爱国情操。我只是站在政府的立场去说服他,绝不会找打手对你动粗。”
“我并没有认为是你干的,”提摩西说:“你不准备告诉我这里面有什么内情吗?”
“我不能说。”
“那么,你还来找我谈什么呢?”
“柯恩先生,”他说:“我想你是很敏锐的人。”
“敏锐?这话怎么说?”
“我是说你很精悍,观察入微。我需要你的意见。你见过简瑞医生和杜巴医生几次了?—两次了吧?”
“没错。”
“我希望你告诉我,你对他们的印象。”
“为什么要问我这个,总得告诉我一个理由才行。”
吉比深深吸了一口气。
“好吧,柯恩先生。‘希望诊所’可能和我们一个生物硏究计划有关连。我强调——是可能有关连。这对我们国家安全有很重要的影响。我只能说这么多,不能透露更多,政府对这种新科学很有兴趣。告诉你这些,可以了吧?”
他想了一阵子,开口说。
“好吧,”他终于答应了。“如果你要知道我对这两位医生的印象,我就这么告诉你:简瑞是个很有魅力的人,但是一阵强风就会把他吹走。不止是他的野心,还有他的贪心。他想拥有全世界所有美好的东西:金钱、权势,也许还想得诺贝尔奖。杜巴医生的脑筋非常淸楚,她知道自己的目标是什么。”
吉比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
“谢谢你,柯恩先生。你的看法和我的看法一样,这也是我的隐忧。”
“现在我可以走了吗?”提摩西问。
吉比朝他温和缓慢地笑了笑。
“当然,得小心你的背后。柯恩先生,其他那些人可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已经有经验了。”提摩西正欲钻出车外,突然回过头来。“教授,顺便告诉你,这两个医生之间很瞹眛。”
“是啊,”吉比面无表情的说:“我也注意到了。”
两人沉默地互相凝视,听着街上喧杂的声音。这狂欢宴飮的城市旋转着,发出叮当的声音。
提摩西回到他的办公室,一屁股坐在他的旋转椅上,仍然穿着风衣,戴着毛线帽子。他正沈思吉比对他说的话,这时西奈走了进来。
“你是刚刚回来?还是正要出去?”他说。
“我不知道。”提摩西说:“不过你问得有道理。”
“你要我去找马丁·伽笃。”
“结果呢?”
“马丁·伽笃在鲁瑟斯工业公司,是特别企划主任,也是古尼尔公司为虎作伥的人,古尼尔公司属于鲁瑟斯公司。马丁·伽笃听命于D先生,D先生就是鲁瑟斯老板李奥·杜弗,而古尼尔公司连锁公司遍布半个世界。还有,马丁·伽笃恶名昭彰,曾经弄死三个工人。”
“这人听来很有意思。”
“显然他还常向政界贿赂,可能他们有一笔为数相当不少的‘行贿基金’。提摩西,马丁·伽笃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怎么又和‘希望诊所’扯上关系呢?”
“也许他想对他们的精子银行有些买献。”提摩西说。他只能告诉西奈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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