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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范文程归顺开先河 皇太极意外得知己

        本书正在菲律宾《世界日报。小说林》栏目与梁羽生的《龙虎斗中华》、古龙的、朱秀海的《乔家大院》一同连载。

        显佑宫秘笈载:范文程与八阿哥会于馆舍,作彻夜谈,视八阿哥仪表奇伟,有帝王之相,乃欣然随归。文程,字宪斗,号辉岳,归顺之日,年方二十有一。自云:宪者,法令也,斗者,紫微星垣中北斗七星,即汗王是也。宪斗者,以北斗七星为法令也,吾之归金,岂非天意乎!

        众人一直闹到午后方散,下山时,达海邀范文程到旅馆小坐。范文程平日十分关心建州的形势,对建州重要人物的相貌、脾性几乎是了若指掌。对皇太极的长相当然清楚,眼前这位王羽体魄魁伟,面如渥丹,和他掌握的皇太极的长相完全吻合,又见王羽举手投足,旁若无人,对师兄毫无谦让之意,师兄却处处唯命是从,二人之间,主仆乎,同窗乎,同事乎?他料到:这个王羽八成是皇太极。一个女真人竟有如此深厚的汉学功底,令人佩服。他正想与其进一步相交,于是,便十分痛快地应邀随往。到了旅馆,达海又要了些酒菜,三人边喝边聊了起来。

        范文程问道:“达海师兄,听说你在东边军中效力,不知真假?”

        达海并末掩饰:“我跟随建州都指挥使、龙虎大将军爱新觉罗·努尔哈赤已经多年。”

        范文程从白天一直喝到傍晚,虽有些酒力但已是八分醉意,皇太极又有意多劝了几杯,意在听听他的酒后真言。酒一过量,范文程的话渐渐多了起来。从三坟五典、诸子百家、孙子兵法到奇门遁甲,一直谈到范文正公,纵横捭阖,有时大段背诵,有时针砭点评,指点江山,意气风发。

        皇太极心中赞道:“真名人之后也,比起额尔德尼的文采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此人才埋没蒿莱,实在是太可惜了。”谈论这些东西,皇太极毕竟不如范文程,所以他轻易不发表议论,偶说一句半句的都力求精辟。但他在把握着对范文程攻心的进程,他像在布置一场战役,什么时候动用什么兵力,早已成竹于胸。第一步与范文程结为朋友的目的已经达到;第二步要激起他对明廷不满,使之对明王朝彻底失望;第三步要水到渠成,摊牌,请其归顺。现在,他开始了第二步。

        “我听说,文程先生的曾祖乃朝廷兵部尚书,位居人臣,为何到祖父时却被挤出京城,成了一个区区沈阳卫同知指挥?”

        一句话点到了范文程的痛处,他愤然变色:“我范氏一族,始终铭记先祖文正公家训,刚直不阿,持正守节。嘉靖年间,严氏父子把持朝政,是非颠倒,黑白不分,忠臣被黜,奸佞横行。我曾祖多次与朝臣杨继盛上书弹劾。二贼蒙蔽圣听,杨继盛惨遭杀戮,曾祖被贬出京,能保住一条性命,已是万幸了。”

        皇太极进一步激道:“到了令尊这儿,连个功名都没了,文正公后裔,何至落魄如此?”

        范文程已是义愤填膺:“吏治腐败已到了无可救治的地步,卖官鬻爵成了公开的秘密,祖父仅是一个小小的同知指挥,从不敛钱,哪有多余的钱去应酬这群污吏?朝廷里的奸党,始终视我们这些忠臣之后为清流,想方设法打击排挤。也好,无官一身轻,孟子云,君子有三乐: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家父开馆以来,三十余载,桃李满天下,先祖之道得以发扬,也是一件幸事。”

        “穷途末路,开馆授业,令尊遭遇和圣人几乎一样。然文程先生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前年大比,已露锋芒,远近学子,无不仰慕,虽一时受挫,否极泰来,青云有日,前途无量啊!”

        提起大比,范文程已被皇太极激得怒发冲冠,他拍案而起:“我范某不敢说满腹经伦,也算熟读经史,岂能换一副媚骨,巴结那黑了心的主考,真要是堕落到那种地步,我将何面目进范氏宗祠?”

        皇太极又进了一步:“即便你金榜题名,以先生之气节,也很难容于当朝,正直之士不都已被排挤放逐了吗?”

        范文程点头不语。

        “但不知先生今后作何打算?”

        “我还能有什么打算,无非是子承父业,得天下英才而教之。再不然,当个道士,云游四海,青灯为伴,了此一生算了。”

        “大丈夫抱惊世之奇才,岂可空老于林泉之下。”皇太极用了隆中对中的一句话。

        “我何曾不想遇明主,展雄才,济苍生,安天下,耀祖宗啊,可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何之?吾将何之啊?”范文程几乎是在顿足捶胸。说到伤心处,他情不自禁地站起身踱着步,吟颂道:“哀吾生之无乐兮,幽独处乎山中,吾不能变节以从俗兮,固将愁苦而终穷。”

        达海知道这是屈原的绝命词《涉江》里的句子:“师弟年轻有为,正血气方刚,何出此不祥之句?”

        皇太极接过话题:“有道是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昔范雎离魏赴秦,成一代名相,韩信弃楚归汉,助汉高祖成就帝业。识时务者为俊杰,先生何必拘泥?”

        范文程干脆直接挑明:“贝勒爷之意是让在下去建州了?”

        皇太极惊呆了,他瞅着达海,意思是在问:他怎么能知道我是四贝勒?是不是在诈我?也罢,既然已经挑明,我就实话实说了:“实不相瞒,我乃建州都指挥使努尔哈赤第八子皇太极,父汗久慕先生大名,思之若渴,本欲亲自拜会,怕给先生带来不便,因此派我前来拜谒先生。”

        范文程哈哈大笑,达海将汗王的亲笔信递给了范文程,然后又打开一个箱子,一千两白银呈现在范文程眼前:“这是汗王的一份心意。”

        范文程瞟了银子一眼,颇有不屑一顾的样子,却认真地读起汗王的信来。皇太极微笑着心想:这一千两银子够普通人家活一辈子的了,可他却不为所动,这大概就是汉人们崇尚的气节和风骨吧。

        努尔哈赤当时已威震四方,论官职也是武二品。范文程毕竟才二十挂零岁,一介书生而已,他看到汗王在信中词语非常谦恭,一口一个先生,十分感动。这与主考官对他的压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看完信,他将银子推回达海跟前:“无功受禄,寝食不安,请收回。”

        皇太极道:“先生见笑了,听说令尊大人身体多病,我们只是想尽些绵薄之力而已,请先生务必笑纳。”

        对银两,范文程不说收也不说不收,而是将箱盖盖好,下意思地端起一杯酒,喝完一口撂下“早就听说贝勒爷熟读经史,文武双全,今日一见,万万没想到汉学功底如此深厚,在下佩服,佩服。不知现在建州境内情况如何?”

        “父汗二十五岁为报尼堪外兰杀父祖之仇,以十三副遗甲起兵,在不足五里的方圆之地创业,现在除叶赫之外,女真各部均已归顺,正是百业待兴,百废待举,所乏者人才也。先生若能前往建州,将大有用武之地。”

        范文程没应声,他在作着激烈的思想斗争:“我毕竟是个汉人,又是名臣之后,一旦归顺女真,族人将如何看我?”

        皇太极一针见血:“文程先生心里还存着个‘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的偏见吧。我看圣人之言并非在贬斥夷狄,相反是在贬斥诸夏。亡者,无也。意思是说,像楚国蛮夷之国,都有了楚庄王这样的明君,而诸夏却没有,这是不应该的呀。也许文程先生以为我是在杜撰,孔子最尊崇的是周武王,孔子距周武王的年代并不久远。史载:‘舜生于冯,迁于负夏,卒于鸣条,东夷人也。文王生于岐州,卒于毕颖,西夷人也。’在圣人眼里并没有鄙视夷狄的念头,相反却是言必称周公,推崇备致,此说可有根据?”

        范文程答道:“有,此语见于《孟子?离娄篇下》。”

        “若文程先生在明能一展宏图的话,我等之请是有误先生,但你看看大明,自宣宗以后就再没出现过一个好皇帝。英宗信任宦官王振,导致土木堡之变,险些成了徽钦二帝。孝宗是个例外,武宗连商纣王和杨广都不如,简直就是个无赖,你翻翻历史,还能找到一个像武宗这样的皇帝?再说嘉靖吧,信奉道术到了荒唐的地步,二十多年一次朝也不上,臣子想见他一面都办不到,朝政全都委于严氏父子。若不是万历时出了个张居正,大明王朝恐怕早就寿终正寝了。然而,就是这样一位忠臣,尸骨未寒啊,大儿子就被捕入狱,因不堪拷打自杀身亡,子孙十余口,竟被活活饿死。张居正死后,朝政急转直下,万历为了弥补三次兴兵造成的亏空,任命宦官为矿税使,到各地横征暴敛,已激起多处民变。加之各层官吏巧取豪夺,百姓处于乱政之下。丰年食不果腹,饥年饿殍满地,这样的朝廷还有希望吗?还值得你报效吗?天下苦明久矣,孟子云: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诸侯不仁,不保社稷。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一姓之天下,唯有德者居之。汤伐桀,是有道伐无道;武王伐纣,也是有道伐无道。若世人都存着个愚忠,就不会有秦汉魏晋,也就不会有明朝了。纵观历史,新陈代谢,沧海桑田,乃人间正道。”

        范文程对压抑他的那些个贪官污吏恨之入骨,天天在盼着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将这些黑心肝踏于脚下,但在明朝,这个志向怕是很难实现了。皇太极对天下形势的分析,令他猛然警醒,而皇太极的一番弘论,将他对大明尚存的最后一点希望击碎了。近来民间谣传什么十八子坐天下,紫微星坐龙廷,末世之兆已现,看来,大明之亡仅仅是个时间问题了。而四海之内,能取代大明者,唯女真而已。明吏弃我压我,使我壮志难伸;汗王父子敬我,重礼邀我。且眼前这位皇太极相貌奇伟,文武兼备,有帝王之相,久后必成大业,此可匡之主也。士为知己者死,男儿建功立业,正在此时,人生失意无南北,吾又何必拘泥夷狄诸夏?去建州,将来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伟业,给那些贪官污吏们看看。

        皇太极见范文程没有反驳,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他继续说道:“我女真现已拥有铁骑十余万,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比起当年‘兵不过三千,将不过关张’的刘备,已胜之百倍千倍。我父汗思贤若渴,人言紫微星坐龙廷,绝非虚言,恐怕不久就要得到验证。先生,人生在世,机会瞬间即逝,今我建州正是用人之际,先生归之,可大展宏图,你还犹豫什么?”说罢他站起身来:“先生,请受我一拜,盼先生助我父子一臂之力。”

        范文程被皇太极的一番话已经激得热血沸腾,而皇太极这一拜,拜得他热泪盈眶。他急忙站起身:“如蒙贝勒爷不弃,文程愿效犬马。”

        皇太极大喜:“达海,倒酒,今天要喝个痛快!”

        当天晚上,皇太极派亲兵快马驶回建州,天刚破晓,汗王便得知了这一喜讯:“八阿哥又立了一功。”他问送信的亲兵:“范先生什么时候到?”

        “回汗王,我家主子说,不知范先生会不会骑马,要是不会的话,最快也得晚饭以后。”

        汗王立即命众阿哥、众大臣到寝宫紧急议事。大家到齐后,汗王说道:“八阿哥赴抚顺聘请辽东名士范文程,今晨快马来报,范先生已经答应归顺,估计最迟今晚就可到达,现在召集大家来,要商定一下如何迎接范先生。范先生乃名臣之后,是个大学问者,他的到来为天下汉人学子作了表率,意义十分重大。你们几个阿哥听好了,对范先生要以师礼事之,有谁敢不敬,将严责之。”

        他接着对大家说:“包括本王在内,对范文程一律称先生,听懂了吗?”众大臣齐声应道:“。”

        汗王继续道:“现在,我建州仅额尔德尼、达海、龚正陆、方孝忠等人识文断字,人才奇缺,真要打天下,光靠武将是不够的,这个道理不用我说,大家都明白。所以,你们心里千万别存着个轻视读书人的念头。刘玄德若不是得到诸葛亮,能成三国鼎足之势吗?说书人讲‘武将骑马打天下,文臣提笔定乾坤’,那不是瞎说,而是至理明言。”

        莽古尔泰问道:“这个范文程是干什么的?”

        “混帐东西,刚刚说完要叫范先生,你就直呼其名,掌嘴!”汗王一声怒喝。

        汗王的话,就是命令,莽古尔泰只好打了自己一个嘴巴。

        “大学士,你给他们说说,范先生是干什么的。”

        “范先生的先祖乃宋代名臣范仲淹,这个范仲淹十分了不起,是中原学子人人仰慕的人物。他为官清廉,政绩卓著,尤其是他写了一篇叫《岳阳楼记》的文章,为千古传诵。”

        何和礼插话:“是不是有那么两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正是。”

        “可惜我就听过这么两句,没听过全文,大学士,你能不能让我们今天长点见识。”何和礼恳请道。

        额尔德尼瞅了瞅汗王,汗王道:“也好,你就给大家背一遍,顺便再作些讲解,让大家对范先生的先祖也算有个了解。”

        额尔德尼清了清嗓子,用汉语有板有眼地背了起来:“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这篇文章本来就有一种音韵美,大学士一动情,读起来更加吸引人,即使有的人听不大懂,也被这美妙的节奏打动了:“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

        大学士背完了,何和礼叹道:“真是千古绝唱,汉学博大精深,实在令人神往。”

        代善道:“父汗,这位范先生多大年纪?”

        “达海称之为师弟,我想顶多二十一二。”

        众人议论纷纷,原来是个小青年。

        额尔德尼道:“别看范先生年纪轻轻,前年省城大比,他独占鳌头,若不是主考受贿,范先生此刻已在京城为官了。”

        额亦都道:“汗王,对范先生尊重是应该的,可他毕竟是个未出茅庐的小后生,到底学问如何,臣以为范先生到来时,我们不妨试探试探。”

        汗王寻思了片刻:“试探试探未尝不可,不过千万不要过分,别搞出个舌战群儒,不要让人家下不来台。”

        众人应道:“请汗王放心,我等会注意分寸。”

        汗王开始分配任务:“各旗出一百勇士,列队出城欢迎,要全副武装,让范先生看我建州铁骑的雄姿。范先生不善骑马,已经骑了大半天,一定非常劳顿,立即派人打一台大轿,选八个会抬轿的汉人,告诉他们,抬好了有赏。腾出几间好房子,布置上得尽量雅致些,全城要张灯结彩……”

        众人领了任务分头行动,汗王这边每隔一个时辰派出一名亲兵,打探皇太极的准确位置。亲兵们见到皇太极,不下马也不招呼,掉转马头就往回返。皇太极笑道:“这是父汗派来打探我等行程的亲兵。”未等入城,范文程就已经感到了一种隆重。第一个亲兵看到他们时,他们才行至上夹河,最后一个亲兵看到他们时是在木奇寨,真的快到了掌灯时分。

        皇太极原以为范文程不会骑马,没曾想他不但会骑,骑得还相当不错。按正常速度,从抚顺城到赫图阿拉,二百来里的路,快马顶多三个时辰,他们却走了整整一天。为什么,就因为多了一位红妆——娇娘。

        高尔山一会,娇娘被皇太极英俊的相貌,出众的才华,一种说不出的大气所感染,晚上躺在炕上,辗转反侧,一夜末眠。娇娘祖籍青州,十岁时,其父将她以身抵债,卖进了娼门。

        娼者,倡也;妓者,技也。能进得起娼门玩乐的都是些达官贵人,富豪巨贾,纨绔子弟。这些人又多少都有点墨水,有的甚至是饱学之士。为了能挣到这些人的钱,鸨儿们从小就要对妓女们进行良好的教育,琴棋书画,猜拳行令,联诗答句,都能应付个一二。高级妓女如李师师、苏小小等,五言七律作得都相当出色,若是下场应试,备不住真能中个秀才或举人。这个娇娘就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女子,抚顺城乃至沈阳一带的达官贵人,风流才子,慕名而来者络绎不绝。娇娘年方二八,正是豆蔻年华,尚未破瓜,只卖艺不卖身。老鸨也将她视为奇货,非得等个大价钱来梳拢不可。娇娘颇有心计,早就想物色一个可托付终生的男人,为妾为婢都无所谓,只要能脱离风尘就行。昨天见到皇太极,她怦然心动,一见钟情,便决定自荐其身,誓死相随。今天一大早,她交给妈妈五十两银子,说范公子他们还有聚会,五十两银子是人家给的酒钱。妈妈喜笑颜开,叮嘱她要陪好范公子们。娇娘带着自己的丫头,出了“一品红”,直奔北城门外。

        皇太极等人刚刚上路,走出不到三里,就看到娇娘站在一棵大柳树下,范文程惊讶地问道:“娇娘,清晨到此何干?”

        娇娘走到皇太极马前,深深一个万福:“王公子,昨日一会,奴家万分仰慕,恐再无缘相见,故在此早早等侯,奴家特备了几个小菜,为公子饯行。”

        范文程笑了:“娇娘一向心高气傲,今天为何却屈尊在王公子的马前?”

        娇娘大大方方地说:“有的人天天相见,却无动于衷,有的人只看上一眼便终生难忘,范公子岂不知一见钟情?”

        “好个一见钟情,你可知道你这一见钟情之人是谁吗?”

        “奴家不管他是什么人,凭他是达官显贵,还是落魄书生,在我心中,王公子豪气干云,是个英雄,日后必定能成就一番大事业。”

        范文程叹道:“娇娘好眼力,范某佩服。”他侧身恳请皇太极:“王兄,难得娇娘如此诚意,我等就下马一坐如何?”

        皇太极主持家政精明干练,战场上纵横驰骋,威震敌胆,但对娇娘的公开表白,一时竟不知所措。他稀里糊涂地下了马,认真打量起娇娘来。娇娘今天身穿一件用各种颜色的松江布布块拼成的水田衣,显得身体格外修长苗条,云髻高挽,鬓插一朵黄菊花,脸微圆,下颏稍稍有点尖,洁白的面庞,嵌着一泓秋水般的大眼睛。虽身在娼门却毫无姻脂气,恰如出水芙蓉,亭亭玉立,比起昨天来,更多了几分鲜艳。皇太极内心惊呼,世间真有如此绝色的女子!他觉得有一种力量在心中冲撞,他深呼一口气,定了定神,下马走进小亭。

        四人落座后,娇娘为每个人斟满酒,然后端起杯捧至皇太极面前:“昨日偶然相会,今日离别匆匆,奴家敬公子一杯,算是为公子饯行,祝君鹏程万里,愿君一路春风。”说完一饮而尽,两滴热泪涌了出来。她轻咬朱唇,强忍哀伤,泣诉道:“昨日散后,奴家一夜未眠,凑成《水调歌头》一首,赠予王公子。”丫环递过琵琶,她略一低眉,左手抚弦,右手轻挑:

        脉脉一见倾心,匆匆却是离情,

        她是在用心,用真情在唱,尤其是唱道“脉脉一见倾心,匆匆却是离情”时已声泪俱下,而后面的两句已向皇太极表明,我要跟你走,哪怕是天涯海角。

        皇太极年方二十三岁,家中已有了两位福晋,他万万没想到仅仅一面之交的一个女子,会对自已如此钟情。他被娇娘的真情、容貌、才华所打动,但事情来得太突然,仓促间竟不知如何回答娇娘。

        辽东一带,仰慕娇娘者甚多,愿出钱为她赎身的已不下二十余人,但都被她婉言相拒,范文程说她心高气傲,是有根据的,她只要向任何一位男人表明心迹,对方都会感到是一种巨大的幸福,可这位王公子却无动于衷,回答她的是一阵令人十分难堪的沉默,她的自尊受到了极大的刺伤。她默默地站起来,没和任何人打招呼,三步一晃的向亭外走去。

        范文程急了:“公子,这样才貌双全的女子,岂能失之交臂?”

        皇太极注视着娇娘,仍然没说话。他转过头,瞅了瞅达海,达海知道自家主子的苦衷:“娇娘留步!”

        娇娘停了下来,但没回头。

        “娇娘,实不相瞒,我家公子乃建州汗王之子贝勒爷皇太极。”

        娇娘一下子转过身,眼睛睁得好大:“贝勒爷?”抚顺城距建州太近了,这里几乎每天都可听到女真人的一些消息,有关皇太极的事,传得更是神乎其神。现在,这位鼎鼎大名的八阿哥就在自己眼前,她自言自语:“怎么会是这样?”

        范文程示意丫环将娇娘搀回座位,娇娘泪如雨下。霎那间她想了许多许多:若王公子仅仅是豪情万丈的一介书生,不论其家境怎样,还有追随其左右的可能,一转眼的功夫,这位公子却变成了高不可攀的贝勒爷,一个是天上,一个是人间,可笑自己不自量力,竟想成为贝勒爷的女人。她一直在寻找一位可以托付终身的知己。今天,自以为找到了,没想到结局会是这样。她突然觉得眼前一黑,晕倒在地上。众人又是喊,又是叫,忙活好一大阵子,娇娘才苏醒过来。

        皇太极长叹一声,终于说话了:“娇娘如此真情,在下岂能无动于衷,但我是怕委屈了娇娘啊。父汗为我们兄弟的婚姻早已作了安排,我已娶蒙古科尔沁部莽古思贝勒之女哲哲为大福晋,乌拉纳拉氏为侧福晋。似娇娘这般国色天香的汉家女子,你叫我如何安排?况且,我奉命来请文程先生,却带回了个女子,叫父汗和众人如何想我?”

        范文程道:“无妨,就说娇娘是在下的女弟子。”

        皇太极笑着晃了晃头,没吭声。

        可娇娘却牙一咬,跪在了皇太极的面前:“贝勒爷,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奴家既然自认为找到了知己,今生今世便要生死相依,至于名分,我压根就没想过。”

        达海出了个好主意:“四贝勒,娇娘要是这么想就好办多了,我看娇娘识文断字,在你身边当个女书办满合适,真能帮上你许多忙。”

        皇太极想了想:“书办?非妻非妾非婢,还是个小官,这到是个好办法。那就委屈你了,娇娘。”

        娇娘破啼为笑,她朝看抚顺城方向磕了个头:“妈妈,恕女儿不辞而别了。”

        皇太极说了声:“咱们上路。”他抱起娇娘,扶到自己马上坐稳,然后一纵身坐在了娇娘身后。达海与丫环同乘一骑,一行九人,向建州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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