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佑宫秘笈载:万历四十三年九月十一,范文程抵建州,言教化之策,汗王及众大臣为之折服。是年秋,明辽南采矿工暴乱,辽东全境戒严,马市关闭,建州十几万斤人参变质,君臣义愤填膺。汗王怒而萌荡平辽东之志。
皇太极一行过了木奇寨,天色渐渐黑了下来,上了木奇岭,赫图阿拉便遥遥在望了。放眼望去,出现了一道奇异的景观:有一条长长的由松明火把组成的火龙,从赫图阿拉城一直向西排出好几里。皇太极知道:这是欢迎范文程的队伍。范文程的心怦怦直跳,过去,他曾在脑海中构想过许多个与某位明主风云际遇的情景,但都是些虚幻,现在,这个虚幻马上就要成为现实,马上就要见到传闻中的紫微星下凡的老汗王了。一路上,他已想好了与建州君臣会面时的策问,并将这场策问当成殿试。他不断安慰自己要冷静:建州中百业待兴,有我大展宏图的用武之地,我要辅佐汗王教化建州百姓,治理好一方政务,成就一番事业。
这一天,赫图阿拉城中一切事情都撂下了,全力以赴迎接范文程。一过晌,几个阿哥等得便有些不耐烦,莽古尔泰私下抱怨道: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后生,犯得上如此兴师动众?汗王似乎觉察到了阿哥们烦躁,狠狠地瞪了莽古尔泰一眼,吓得莽古尔泰再也没敢吱声。亲兵来报,说八阿哥等已经过了木奇寨,汗王拿起马鞭,朝大腿上一拍:“走,迎接范先生。”
走到烟筒山下,八阿哥一行的身影已依稀可见,而范文程此时正置身于夹道欢迎的队伍中。他看到四旗将士,左手执松明火把,右手执钢刀,金戈铁马,英姿勃发,座下马像一条线似的排列两旁,不禁惊叹:“难怪八阿哥说,四旗将士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果然是威武之师。”
汗王和皇太极两行人越走越近,在双方距大约两丈远的地方,汗王和范文程几乎同时下马,汗王大步迈上前:“久慕先生大名,今日终于一见,蒙先生不弃,来我建州,本王率众阿哥、众大臣恭迎先生。”
将士们“刷”地举起刀,齐声高呼:恭迎范先生!恭迎范先生!
范文程热血在沸腾,他跪倒在尘埃:“文程一介书生,寸功未建,蒙汗王器重,知遇之恩,虽肝脑涂地,难报万一。”
“先生鞍马劳顿,请换乘大轿。”汗王一侧身,八个轿夫将八人抬的大轿抬到了范文程的跟前。范文程晓得:八人抬大轿在京城只有三品以上的大员才有资格乘坐,他哪里受过如此礼遇,所以百般推托,但还是被架进轿内,迷迷糊糊地被抬进了汗王大衙门。下了轿,皇太极领着他和娇娘更衣盥洗,然后来到寝宫大厅。
只见大厅内已摆好了八桌酒菜,众阿哥众大臣及大福晋阿巴亥率众妃子等四十余人均侧立于大厅内的炕沿边。范文程被让到了汗王左边的位置。这时,众人这才发现在皇太极身边有一绝色女子,在烛光的映照下,如一朵出水芙蓉,亭亭玉立,相比之下,除了阿巴亥之外,众妃子皆黯然失色。汗王瞅了瞅皇太极,皇太极到父汗身边小声说了几句,汗王大笑:“好一个女书办,八阿哥好眼力。”汗王命皇太极将娇娘安排在大福晋身旁。汗王挥挥手,示意大家落座,他端起酒杯:“文程先生乃名臣之后,辽东名士,今日来归,我建州草木为之生辉,来,文程先生,请!”
众人一齐站起,共同饮了一杯。范文程道:“汗王,今后万万不可再称文程为先生,文程小小年纪,岂敢担先生之尊称。有道是‘百无一用是书生’,文程虽读了几本书,但都是纸上谈兵,书生清谈,往往误国。文程初来建州,得瞻汗王龙颜,又能一睹众阿哥众将军威仪,实三生之幸。日后还要聆听汗王圣诲,还要多多向诸位请教,诸位在上,请受学生一拜。”
众人见范文程如此谦虚,原本轻视他的念头便去掉了几分。汗王道:“先生过谦了,达海每次谈及先生,皆将先生比之为诸葛孔明。”
文程笑道:“孔明乃匡世奇才,昔出隆中,烧新野,借东风,战赤壁,八阵图,出师表,千古一人而已,文程岂敢当之。达海师兄所言,令在下汗颜。”
他注意地看了一下众人的表情,发现大家都在倾听,便放心地接着说道:“前日听贝勒爷教诲,如梦初醒。方知今日之天下,正是革故鼎新沧海桑田巨变之时。文程自幼读书,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光绍祖宗基业,是吾平生之志。然目睹朝廷腐败,壮士投笔,报国无门,令人绝望。今日得遇明主,恰是绝处逢生。人传汗王乃上天紫微星临凡,今日观之,所传绝非虚妄。文程立汗王之侧,便觉汗王有一股帝王之气,充于中而溢于外。大明气数将尽,末世之兆已现,太乙临于辽东,建州王气冲天。文程处此伟大变革之时代,追随汗王,建功立业,汗王之业不朽,文程亦可青史流芳矣。”几句话,真情实感,激昂慷慨,众人无不折服,均已肃然起敬。
酒过三巡,额亦都站了起来:“文程先生,在下仰慕先生已久,先生此来,不知将有何良策兴我建州?”
范文程道:“将军大概便是五大臣之一的额亦都吧?学生久闻将军高风亮节,请受学生一拜。文程乳臭未干,一小子尔,哪里来的良策。”
额亦都十分惊讶,心中暗想:这个小年青的怎么会认识我?他是想测试范文程的本事,便继续说道:“我等纠纠武夫,皆鲁莽之人,今见先生风流儒雅,气质非凡,如玉树临风,孔明再世,令我等自惭形秽,今日若无一二良策赐教,岂不让吾等失望。”
范文程离席道:“将军所言,文程敢不从命?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披坚执锐,纵横驰骋,瞬息万变,临机料敌,威震敌胆,决胜千里,此额亦都及众将军之所长也,文程万不如一。然文程亦有所长,将军们征服其地,文程可筹划治理,为汗王教化百姓。将军可知教化之神效乎?教化可化愚顽为顺从,教化可使怯懦为勇敢,教化可使百姓明忠君爱国治家之道,教化可使将士们赴汤蹈火,义无返顾,教化可齐万人之念为一统,令万民皆感激汗王之仁爱,敬仰汗王之天威。教化万民,布汗王仁德于天下,此则文程之所长也。”
汗王听着不住地点头,莽古尔泰则不以为然:“先生将教化说得如此之神,能否现在就教化我等一番?”
额尔德尼想:教化之功非一蹴而就,五阿哥这么说岂不是难为范先生。他出面委婉地为范文程解围:“五阿哥,俗话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教化要有一个过程,岂能立竿见影?”
莽古尔泰大笑:“一百年以后还有我们吗?你那个教化还有什么用?”
阿敏对莽古尔泰的说法表示赞同,附和道:“是呀,百年以后还不定是个什么样子呐。”
范文程心想,今天若不在众人面前一显身手,日后恐难在建州立足。所以,他索性放开手脚:“听语气,在下敢断定,将军便是威震敌胆的贝勒爷莽古尔泰。贝勒爷想一试文程所说教化之功是否灵验?此易尔。娇娘,请给三贝勒弹一曲《楚汉》如何?”
娇娘正想在众人面前一展所长,她见范文程给自己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又是感激又是兴奋,于是大大方方地来到地当中的一个马杌子旁,先向众人行了一个万福,然后坐下,抱定琵琶。只见她右手猛的一拨弦,一个惨烈悲壮的战斗情景,便浮现在众人眼前:一会儿是万马奔腾,旌旗翻卷;一会儿是冲锋厮杀,金戈碰撞,刀光剑影,声动天地。细细体味,其中有金属声、鼓声、剑弩声。一阵高亢过后,忧怨之声缓缓而出:有怨而难明者,为楚歌之声;凄而壮者,为项王悲歌慷慨之声、别姬声。陷大泽有追骑声,至乌江有项王自刎声,余骑蹂践争项王头颅声……
众将领已被曲子带入了战场中,一个个情不自禁地手握刀柄,便要冲杀,安费扬古在地上舞起剑来。曲罢,众人皆已愕然。
文程道:“有劳娇娘再为将军们弹一曲《夕阳箫鼓》如何?”
《夕阳箫鼓》更是娇娘的拿手曲子,她轻轻一拨,又把人们带进了碧波荡漾,水天一色,明月初升的夜色中。波浪声,渔歌互答声,群舟竞归,浪花飞溅,渔人满载而归……众人顿时感到一种开阔、舒朗、优美,为江南水乡的情调所陶醉。曲罢,众人觉余音袅袅,回味无穷。
范文程笑而问莽古尔泰道:“怎么样,贝勒爷,这教化之功神奇吗?”
莽古尔泰已经听呆了,他满脸惊诧:“这就是教化?”
“正是,但这仅仅是教化的一种,是乐。乐,可以感人,可激励人的斗志,令人精神振奋,勇不可当;乐也可使人悲痛欲绝,萎靡不振、丧失斗志。楚汉相争,项羽被困垓下,张良一首楚歌,吹得楚军尽起思乡之情,以至军心离散,仅剩下了八百子弟兵,结果乌江自刎,留下江东千古之恨。人有七情六欲,于春光明媚百花吐艳之时,便喜而乐;于严霜肃杀满目萧条之时则怨而悲;听百鸟争鸣则兴致勃勃,闻虎狼嗥啸则恐惧万分,这叫有感。有感必有发,怀喜乐愉悦之感所发,其所作所为,热情主动不知疲倦;怀悲怨恐惧之感,其所作所为必多差错。芸芸众生,杂念纷纷,常为一己之利而不择手段。若任其杂念泛滥,则如一盘散沙不可收拾了。所以为政一方者应善施教化,激其感,促其发、劝其善,使事君者忠,临战者勇,劳作者勤,商贾者诚,然后,民风可淳朴,天下可大治。”
汗王大喜:“先生所言,令本王顿开茅塞,但不知先生将如何行教化之道?”
文程答道:“汗王欲行教化之道,就要制礼、作乐、兴教。礼求异,乐求同。所谓求异,就是要明差别,定尊卑,使尊者贵而威,卑者贱而顺,尊卑已定,就会扼止犯上作乱。所谓求同,就是用思想、礼乐齐众人之心,使百姓皆娱于王者之声。礼也好,乐也好,都要通过教化来实现,方今建州地阔千里,汉人甚众,而女真人口所占比例不及十分之一,这是在以一驭十。将来若破辽阳,定关外,就不是以一驭十,而是要以一驭百,甚至驭千。以一驭十,凭武力尚可,如以一驭百驭千,就不是仅仅凭武力能办到的了,非教化不可。因此,要兴办学堂,凡功臣子弟及各部来归的勋戚子弟必须入学接受教育,三五年内要培养出一大批能推行教化治理一方政务的官吏。”
汗王发自内心地说:“先生真是治世之良才,教化也真的是一篇大文章。”
范文程跪倒在地:“汗王,学生已再三言明,不要称呼小子为先生,若再如此称呼,文程便长跪不起。”
额尔德尼插话:“先生不必过谦,韩昌黎有言,生乎吾前,其闻道也,固先乎吾,吾从而师之。生乎吾后,其闻道也,亦先乎吾,吾从而师之。吾师道也,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
汗王道:“大学士所言极是,先生不必过谦,那就委屈你暂就巴克什之职,与大学士额尔德尼、达海等共同任职于文馆。范先生,快快请起吧。”
范文程深深地叩了一个响头:“谢汗王隆恩,学生一定恪尽职守,不负汗王重托。”
这里欢迎范文程的筵席正酣,就听大衙门外人声鼎沸。众人一怔,汗王问道:“外面怎么回事?”侍卫阿敦朝外看去:“禀汗王,是郎球和索尔岱他们回来了,要求见汗王。”
“叫他们进来。”
二人进来后打千跪道:“汗王,大事不好。明廷关闭了所有关外马市,我们手中积压了几万斤人参,现在已经发生霉烂,如不及时出手,损失可就大了。”
“为什么关闭马市?”
“辽南采矿矿工发生暴乱,辽东境内已全部戒严。”
“什么时候再开放?”
“不好说。”
汗王着急了,他眉头紧皱:“人参怎么办?走,出去看看。”
人参是建州的经济命脉,建州的铁器、食盐、马匹、绸缎等主要靠人参到马市上去换,断了这条命脉,就等于卡住了建州的喉咙。
关东山,三件宝。究竟是哪三件宝?有的说是人参貂皮乌拉草,有的说是人参貂皮鹿茸角。不管哪一种说法,人参都排在第一位,在关东山,人参被神化了。
据说觉尔察城发生过这样一件事情。八月节后的一天,天刚蒙蒙亮,人们就听到井沿边的碾盘吱吱呀呀地响了起来。“奇怪,这是谁家呀,縻子刚割完,就上了碾子,能碾出米吗?还不都压扁了?”
于是大姑娘小媳妇的,一个个支开窗户好奇地向外观看: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身穿一身红衣服,一手拿着簸箕,一手拿把小条帚,正在那碾米。嘿!这姑娘长得这个俊呐:黑乎乎的一对大眼睛,粉红的脸蛋,苗条的身段。“怪了,这沟里没这么个姑娘啊。”不大会功夫,女人们就把碾子包围了,大伙儿你一句我一句地夸着,问着:“姑娘,你是谁家的呀?”
姑娘带着几分腼腆:“西沟子老任家的。”
“老任家?西沟子里哪有姓任的呀?”
人们正纳闷,姑娘的米已经碾完了,她用条帚将米扫进簸箕,装到口袋中,放到小黑毛驴背上,低着头,羞答答地走了。女人们看着姑娘走远了才想起来:“这姑娘到底碾的是什么米?”众人仔细看来,竟不认识。其中有个女人惊叫一声:“棒槌籽!”人们这才反应过来,沟里老任家?任,不就是人参吗?于是一齐往姑娘走的方向追去,可大道上哪里还有姑娘家的影子。
在建州挖人参,颇具神秘色彩。
天地造物,各赋其形,人参外形,非常奇特,它酷似人状,有的甚至眉眼俱全。采集如此灵性之物,有许多规矩。一伙放山的人中一定要选一个命贵之人,在他的带领下,每人手里拿着个索罗棍(满语,神棍),用来拨草,看到人参后要大喊一声“棒槌”,众人一齐跪倒,这样人参才不会土遁跑掉,然后用红绳将人参系上,方可开挖。
二月里来好风光,那说的是江南,在关东山,只有到了四月,才可能有好风光。关东四月,春光明媚,百草丛生,百鸟归来,人参也随之而生。及至五月开始开花,人参花呈淡黄色,参花一开,放山的就开始挖参了。但此时的人参药力差,不饱满,因此也卖不上价。到七月末,人参结了果,通红通红的果实非常显眼。这时放山,从老远处便能发现人参,不但好找,而且人参已经长成,药力极佳,饱满充实。为了保护建州的资源,防止人们乱挖乱采,汗王下令六月末之前,谁家山上的人参也不许下山,任何人不得进山采药。
人参作为药物,作用极大。它可补元气,生津液。主治虚脱、虚喘、妇女崩露失血、惊悸以及一切元气虚弱气虚津少等症。重量一斤以上的人参,价值连城。人参产于东北,中原也有人参,产于上党郡紫团山的称党参,其药力无法与东北人参相比。东北的人参,以长白山所产为最多最佳。在建州人的眼里,它比银子还要贵重。
今年的雨水非常适合人参的生长,从七月初始,山禁一开,放山的便忙欢了。八月节前,建州人已经在各马市上交换了一批,人们无不喜笑颜开。六祖中,索长阿一支最富有,且极善经营,他们见今年人参行市看好,便从鸭绿江部,长白部等大批收购,想在马市上狠赚一笔。在郎球的带领下,九月初,他们又收了十余车,就在皇太极他们离开抚顺的第三天傍晚,郎球带队第三次来到抚顺马市。
一到关岭马市,郎球就觉得有些异常。以往,不论他们多晚到达,药商们就象闻着腥味的猫,立即便围上来,这个争那个抢,十几个领头儿的很快就被药商们分别拽走,请吃请喝甚至给找女人,满招满待。这些个药商奸滑无比,他们看到女真人豪爽憨直,只要把他们哄乐了,尤其是一喝高兴,什么钱不钱的就不在乎了。请他们吃顿饭,找个妓女顶多花个百八十两银子,可这些女真人一松口,药商们就能多赚上几百两、上千两。所以,只要建州卖参的一到,药商们便要使出浑身解数逗他们高兴。今天不知怎么了,药商们一个也没出来,市面上静悄悄的,连个人影都见不到。一阵西风吹来,在地当中打了一个旋儿,刮得地上落叶乱飞,令人感到几分凄凉。郎球他们纳闷:“这是怎么了?莫非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在街上站了一大会,见真的没人来接,只好自己找店住下,哥几个凑在一起喝起了闷酒。
郎球问道:“我说店小二,这些药商们他妈的都死哪去了,怎么连个鬼影都看不见?”
郎球是这个店的老客人,平时对小二非常大方,小二对郎球当然也是有啥说啥:“我说,爷,你还不知道吧,出了大事了。”
郎球一惊:“什么大事?”
“听说辽南那边采矿的闹起暴乱,把官府的人杀了好几个,辽东全境马上就要戒严,这些个药商都躲了起来,不敢吃货了。他们怕见到你们,见到你们,不请你们吃饭吧,不是那么回事。请你们吧,又怕白花钱。这些个药商,抠门儿,奸透了,真他妈的不是东西。我说爷,你们怎么这时候还来呀?”
“怎么?又戒严了?找个借口就卡我们,王八蛋!是不是看我们挣钱眼红了?”郎球气得大骂。
正说着呢,就听门外一阵阵急促的吆喝声:“店中人等听着,今晚辽东全境戒严,所有女真人,一律立即离境,不得有误,有违抗者,格杀勿论。”
众人一听:“什么?离境?这些人参怎么办,拉回去就烂了,几十万两银子就要打水漂。”
郎球眼睛瞪得血红,他大步走到门口,对明军嚷道:“怎么着?让我们立即离境?行啊,给老子四十万两银子,老子立刻就走。”
“臭鞑子,你敢抗命,活得不耐烦了?”明军头目喝斥道。
郎球身经百战,根本没把这些明军放在眼里,他对明军吼道:“你让老子离境老子就得离境?你是关帝爷?老子今天要是不离呢?”他一副挑衅的样子。郎球怎么想?这些人参真要拉回去,都得烂掉,反正也是赔了,干脆,不要了,先出了这口恶气,杀了这帮混蛋再说。从这到抚顺关口不过二里地,骑上马,片刻功夫就能冲出关。
明军头目仗着人多:“反了,反了!你个臭鞑子。左右,统统给我拿下。”
郎球腰刀一拔,声嘶力竭地喊道:“你们他妈的不让老子活,你们也别想活。”于是双方在旅店院中打成了一团。郎球一行总共几十人,明军却是越杀越多,明军头目已被郎球刺中了右臂,建州这边也有几个弟兄被砍倒在地。但郎球他们不愧是女真中的豪杰,面对敌众我寡,毫无惧色,且越战越勇。
抚顺所游击李永芳将军闻讯火速赶来,策马闯进混战中的人群,他接连大喝几声:“住手,住手!”郎球认识李永芳,听李将军发话,便都跳出了圈外。
李永芳劝说郎球:“吾与都指挥使大人关系一直不错,此次封市,实出无奈,请各位息怒,不可酿成大祸。回到建州,还请各位与都指挥使大人多多解释。”
郎球瞅了瞅李永芳身后有三百多人马,敌我力量对比悬殊,他只好咽下这口气,带着人马返回了建州。
汗王来到大衙门外,见十几挂马车停在那里,几十号人正在那骂大街。大家见汗王驾到,一齐打千跪倒:“救命吧,汗王,快想个法子吧,我们怎么和族人交待呀。”有几个人甩开了大鼻涕。郎球喊道:“汗王,咱们拼了吧,这个窝囊气什么时候才能受够?”
汗王本来就非常生气,一看众人这副德行,火更大了,他厉声喝道:“哭什么,天不是没塌吗?瞧你们一个个的娘们儿样,不就是一批人参吗?就算都烂了,还不活了?”他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大伙才老实了。汗王借着松明火把的光亮,查看车上的人参:有的已经长了黑斑,有的已经发热发红。
“完了,全完了,难怪他们哭天抹泪,几十万两银子就这么打了水漂。”他怒火中烧,牙齿咬得“格格”直响,他想起了父祖惨遭明军杀害,想起了明军离间他们兄弟之情,想起了明军有意扶植叶赫与建州作对,想起了一次次无故关闭马市。
“明廷欺吾太甚,他们找个借口便卡我们一把,这次的损失我要让他们以十倍百倍的代价偿还。”他将手中的一棵人参“啪”地摔在了地上。
众人知道,汗王这是下了发兵的决心。众贝勒、五大臣也都有人参在其中,利益相关,一个个怒发冲冠,摩拳擦掌,纷纷请战。
皇太极很少见父汗如此动怒,也明白父汗的决心已定,但他以为此时发兵,极不上算。可眼前一下子便白白扔掉几十万两,损失实在是太惨重了。父汗也好,众人也好,都无法忍受,他此时若提出反对意见,极有可能遭到父汗的一顿痛斥,但既然要动兵就必须考虑周全,不能凭一时义愤。于是他斟酌一番,小心说道:“儿臣以为,父汗应暂歇雷霆之怒,小不忍则乱大谋,儿臣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汗王听出来他有不同意见:“八阿哥莫非不赞成发兵?”
“明军三番五次故伎重演,意在残我,遏制我们发展。这次又造成我重大损失,是可忍,孰不可忍?此仇不报,何以为人。但兵法讲,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现在辽东全境戒严,不但有备,且戒备森严,此时发兵,是以硬碰硬,损伤必重。儿臣以为还是暂避锋芒,另择良机动手。当然,此时发兵,我军必胜,可所付代价,就不仅是几十万两银子。”
汗王发热的头脑渐渐冷却下来,他认真分析了皇太极的话,不禁长叹了一口气:“如此,便宜了这群混蛋,但这笔帐迟早得算,不荡平辽东,不将辽东所有马市控制在我们手里,就得永远受气!”
范文程一直在侧,他觉得非常奇怪:“汗王,我们一直就这么卖鲜参吗?”
“祁州来的药商们只收鲜参,所以多少年来一直就这么卖。”
“以前发生过闭市烂参的情况吗?”
“发生过,且不止一次。”
“我们没想过将人参加工炮制后再卖吗?”
“如何加工?”
“中药的加工炮制有晾、晒、蒸、煮、炒等,如果我们将人参加工成成品,什么时候卖,卖多少,就由我们说了算,就可摆脱马市和药商的束缚,将主动权抓到我们手里。”
范文程的话引起了汗王极大的兴趣:“头几次闭市,我们就曾试着加工过,但是都失败了,我看过人家加工好的人参,略微有些透明,药商们管那叫明参,我们加工出来的怎么也赶不上人家的质量。范学士若能通人参加工之术,那可就解决大问题了。”
“臣对岐黄之术略通一二。万历十八年,蕲州人李时珍刊印了一本书叫,此书记载各种中草药物一千八百九十二种,书中对药物的名称、性能、功用,尤其是对中药的炮制都作了详尽的说明,我们照书中所说的办法炮制就是了。”
“你可有此书?”
“此书刊印量极少,十分珍贵,家父通过中原的朋友搞到了一本,臣已将其与《天工开物》一书一同随身带来,现就在臣的行囊中。”
“那我们就进屋一阅。”
范文程将书翻到人参一页,书中写道:“人参频见风日,则易蛀。惟用盛过麻油瓦罐泡净焙干,入华阴细辛,与参相间收之,密封,可留经年。
“一法:用淋过灶灰,晒干,罐收亦可。”
汗王看罢哈哈大笑:“此天赐文程先生于建州,明廷又奈我何?我看我们可参考此书所载之法,蒸曛晒干,华阴细辛我们没有,但建州细辛却是漫山遍野,此草确实可以避虫,采来与人参共贮于罐中即可。”
范文程道:“这般炮法,必可长期贮存。”
汗王激动地对范文程道:“文程先生,你为建州立了一大功,此功远在攻得几座城池之上。如今人参能长期贮存,我们就可在人参最值钱的时候卖出去,获利之丰,不可估量。再者,既然人参可以加工贮存,其它别的药材也就可以贮存,我这关东山可真的处处是宝藏了。”
“汗王,炮制之事,不可耽误,车上人参还有一多半有加工价值,臣以为要立即组织人员进行曛蒸。”
汗王道“文程先生,你已鞍马劳顿一天,还是等天亮再说吧。”
“要待天亮,就将又有一批人参烂掉,事不迟疑,说干就干吧,又不用臣亲自动手,臣只是在一旁指点指点,累不着。”
“那就有劳文程先生。”
范文程等上千人一直忙到半夜,总算将人参都上了蒸锅。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但统计一下,烂掉的人参仍有几千斤。人们边干活边骂,对明军这次封闭马市无不义愤填膺,有的甚至埋怨汗王害怕明军。人们的情绪如一堆干柴,迸上个火星就能燃成熊熊大火。皇太极少不了对众人做些说服工作,他笑着对范文程说:“文程先生,我这是在行教化之道啊,教则教矣,化则何其难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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