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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皇太极弘论定国策 八旗兵智取抚顺城

        显佑宫秘笈载:万历四十四年,即丙辰龙年,汗王受群臣及蒙古科尔沁部拥戴,在赫图阿拉城建大金国,年号天命。天命三年,汗王以七大恨告天,公开讨明。四月十三日,攻下抚顺城、东洲、马尔根。明李永芳将军归顺。

        努尔哈赤定于丙辰龙年正月初一举行建国大典,建国之前,他遍征诸贝勒大臣建国之策。努尔哈赤有一长处,即从不自以为是,他多次与诸大臣贝勒讲,吾之智一人之智尔,一人之智岂能如众人之智?所以,在作出重大决策之前,他总是在广询众人之意后,择优而定。

        皇太极对建国当然十分重视,他知道,下一次朝议就集中商定建国事宜,我应在朝议上就这一问题说些什么呢?关键时刻他想起了师傅,他立刻派鳌拜去请,谁料额尔德尼于今天下午被派往蒙古科尔沁部,通报建国事宜去了,因走得急,连告别的功夫都没抽出来。

        额尔德尼的福晋对鳌拜道:“你把此书交给八阿哥,我家大学士留下了四个字,叫‘当仁不让’,并说请八阿哥认真读折页处,自会有所领悟。”

        皇太极从鳌拜手中接过来一看,是《三国志演义》,折页处正是第三十八回:定三分隆中决策,战长江孙氏报仇。

        这一段皇太极不知看过了多少遍,早已朗朗成诵,然今天读来,眼前“刷”地一亮,他琢磨着额尔德尼“当仁不让”的四个字,有茅塞顿开之感,他感激万分:“师傅点化,弟子领悟矣。”

        此次朝议,专门商定建国事宜,众贝勒大臣齐聚于大衙门,努尔哈赤道:“明李成梁杀吾父祖于古埒城,于今已三十二年矣。三十二年中,吾忍辱含恨,韬光养晦,远交近攻,艰难创业,除叶赫外,其它女真各部皆为一统,所谓大业初定是也。然明杀吾父祖之仇,却片刻不敢忘怀,此仇不报,吾父祖何安于地下?范学士来投,力言建国,吾已纳之,尔等应各抒己见,共谋大计。”说完,他扫视了一下在座的各位,等着大家发表意见。

        褚英死后,代善成为众贝勒之首,他当然要先说,代善动了动上身,显得很勉强:“儿臣赞同建国,儿臣惟父汗之命是听。”众人以为还会有下文,但代善不再吱声,简简单单,说完了。努尔哈赤愿意听众人意见,更愿意听自己儿子们的高论,代善的几句话令他大失所望,但他不好说什么,只好将目光转向了阿敏。舒尔哈齐被圈禁,阿敏被努尔哈赤视为养子,由于有阿玛叛逆的往事,他处事非常小心,作战亦十分勇敢,努尔哈赤对其表现颇为满意,在建国这样重大问题上,他当然要认真说几句:“儿臣以为,建国之事,可否推迟一些,叶赫毕竟未灭,我们是否设法离间明与叶赫间的关系,待他们之间狗咬狗时,我们再会同明军灭了叶赫,然后再建国不迟。”

        努尔哈赤琢磨着阿敏的话,离间明与叶赫的关系,这是个好主意,不过以叶赫与明之间的关系看,离间起来怕是很难。他“嗯”了一声,表示赞赏,然后问及莽古尔泰,莽古尔泰十分坦率:“父汗在,国家大政由父汗做主,儿臣唯马前驰驱多多杀敌,跟父汗打天下而已。”努尔哈赤笑了:“好,五阿哥是个直性子,说得好,五阿哥乃我建州之许褚也。”

        努尔哈赤接着并未问皇太极,而是问及五大臣,五大臣各有所见,努尔哈赤一一听之,最后,努尔哈赤将目光移到了皇太极身上:“八阿哥,建州的内政大臣,你精于典籍,当有高论,你来说说。”

        皇太极被父汗夸得有些不自然:“儿臣哪里有什么高论,不过是些粗俗之见。儿臣近来反复读《三国》中的隆中对,大有收获。儿臣试以三国事喻当今,请父汗、众兄长及众大臣指正。”

        努尔哈赤绽出笑容:“好啊,以三国事喻当今,怎么个喻法?”

        “诸葛亮居隆中时,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占了大半个中国。孙权据有江东已历三世,有长江之险可依;而刘备困居新野,兵不过三千,将不过关张,后来竟与吴魏三分天下,成就了一番大业。刘备之所以能有所成就,究其原因,在于他实行了联吴抗曹之策。明国如当年之曹操,但其势却远不如当年之曹操,非不可争锋。蒙古如当年之东吴,却又远不如当年之东吴。而我们建州正如父汗适才所言,已大业初定,又远胜于当年之刘备。今欲图大业,儿臣以为当实行联蒙抗明之策,用儿臣的话讲,四个字:残明、联蒙。”

        皇太极说到这,扈尔汉喊了起来:“八阿哥说得好,残明联蒙,八阿哥乃我建州之小诸葛也。”

        努尔哈赤脸上露出十分的得意,费英东却道:“扈尔汉,你不要打岔,让八阿哥说下去。”

        皇太极为了今天的朝议,下了极大的功夫,根据额尔德尼的建议,他要当仁不让,尽展多年所学,为建州规划出一个大政方针来,同时也要为自己在即将建立的政权中奠定一个坚实的基础。所以,他准备得十分充分,谈得非常从容:“记得父汗攻打乌拉时曾说过,乌拉好比一棵大树,砍大树要一斧一斧地砍,一下子是砍不倒的,如今,乌拉真就被父汗一斧接一斧地砍倒了。明亦如一棵大树,攻明也要一斧一斧地砍,即所谓残明。当年曹操亡汉之心不死,明亡我之心亦不死,他们绝不会容忍我们坐大。因此,明经常用各种手段卡我们脖子,包括马市。为此,我们常常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儿臣因主持家政,对此感受极深,恨亦极深。不打破明对马市的垄断,我们就永远受制于明,我们就没有铁器,没有盐,没有布匹。一个重要的生用之道,就会始终控制在明人的手里,人家想什么时候勒我们的脖子就什么时候勒。所以,我们必须残明,要走出大山,进军辽沈,辽沈一带幅员辽阔,物产丰富,用诸葛亮的话说,此天殆所以资将军,将军其有意乎?”

        额亦都大笑起来:“有意,有意,老天爷要给我们,还不要吗?”

        皇太极笑着看了看额亦都,接着说道:“至于叶赫,不足虑也。叶赫与我建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刚才阿敏兄说离间明与叶赫的关系,我倒觉得应利用与其亲属关系,离间分划瓦解他们内部,要设法策反他们的重要将领,对明是残,对叶赫则是拆,拆他的窗,拆他的门,拆他的椽子,拆得他就剩个空架子,到时可一战而胜也。”

        人们被皇太极的比喻逗笑了,大衙门中响起了欢快的笑声。

        “以我建州之力,与明国抗衡,从现在看,还弱了些,所以要联蒙。蒙古与我女真,字同文,衣同饰,信同教,血脉相连,科尔沁部现已归顺,其它各部尚在观望。明也在联蒙,但蒙与明有亡国之恨,不会真正联合,明不具备吾与蒙之传统优势。蒙古现在出了个林丹汗,据说很有志气,但毕竟是个小娃娃,不足虑。我们联合各部,就可灭掉他。联蒙的最好方式莫过于和亲,要广泛与蒙古各部结成姻亲,建州铁骑加上蒙古铁骑,便是天下不可战胜的力量。若跨有建州和辽东,外联蒙古,内修政理,待天下有变,则命一上将将蒙古之兵以向燕京,父汗身率建州铁骑直取山海关,摧枯拉朽,势如破竹,诚如是,则大业可成,天下可定矣。”

        皇太极一口气发表了有生以来最长的一篇宏论,众人听得瞠目结舌,惊愕地看着皇太极。五大臣中的何和礼通些文墨,他惊叹道:“诸葛亮死于五丈原时,五十四岁,想其初出茅庐时也不过二十多岁,文程先生刚刚二十一,八阿哥二十有四,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吾等老矣。”

        范文程心想:建州君臣谈起《三国》来,条条是道,明国以孔孟之道治国,建州是以《三国》治国,赵普讲半部安天下,我看一部《三国》亦足可安天下。

        令众人更出乎意料的是,汗王高兴地喊了一声:“上酒,我等君臣今天要痛饮一番,一醉方休!”

        万历四十四年,即丙辰龙年正月初一,赫图阿拉城欢天喜地,一片节日气氛。面向抚顺城方向的北门,金国大旗高高飘扬,尊号台前大金国建国仪式正隆重举行,额尔德尼手捧诏书高声宣诵:

        “巍巍长白之山,悠悠布尔瑚里湖,天降仙女,育我女真。钟万山之灵,毓千江之秀,乃有完颜阿骨打建立大金,气吞山河,定鼎中原,逮至如今,已五百年矣。大凡五百年必有王者兴,有爱新觉罗·努尔哈赤者奉天膺命,拯救女真于水火,收拾飘零为一统。今已地阔千里,万众所归。古有兴灭国,继绝世之圣论,今有重建大金之壮举。我建州女真,现诏告天下,建国大金,年号天命……”

        众人一齐跪拜,山呼万岁万岁万万岁。接着,达海宣读汗王旨意:将四旗扩建为八旗,努尔哈赤亲统正黄、镶黄两旗,代善继褚英为大贝勒,领正红、镶红两旗,二贝勒阿敏领镶蓝旗,三贝勒莽古尔泰领正蓝旗,四贝勒皇太极领正白旗,褚英长子杜度领镶白旗。额亦都、何和礼、费英东、安费扬古、扈尔汉为听政五大臣,另增设理事大臣十人,其它有功之臣均有封赏。同时又宣布,今后四大贝勒,即代善、阿敏、莽古尔泰、皇太极按月当值、轮流执政。大典之后少不得一番庆贺。

        荏苒光阴,不觉便是天命三年。建国两年之中,大金国君臣同心,励精图治,外抚蒙古,内修政理,大行教化之道,国力日渐强盛。阳春四月,迎来了努尔哈赤六十大寿。早在两个月前,鸭绿江部、董鄂部、纳殷部、哈达部、哲陈部、乌拉部、浑河部、长白部、渥集部以及蒙古科尔沁部等处的寿礼便源源不断地贡来,汗王龙心大悦。

        大寿盛宴于亥时开始,汗王端坐于南炕,接受众子侄贺拜。大贝勒代善叩拜后,献上一串岫玉佛珠,汗王爱不释手。

        二贝勒阿敏献上的是一尊半尺高的关帝爷纯金像:“愿关帝爷保佑父汗所向披靡,每战必胜。”汗王笑而纳之。

        三贝勒莽古尔泰献上的是一口龙泉宝剑。莽古尔泰为了讨父汗喜欢,颇下了一番功夫。从去年上秋便开始着手挑选贺礼,费了好大一番周折,托人从京城买了这把龙泉剑。龙泉剑产于浙江龙泉秦溪山麓,春秋时铸剑名师欧冶子铸剑于此,这里有井七口,呈北斗七星之状排列,即使在盛夏,井水亦寒可刺骨,用来淬火,其剑锋利无此。汗王抽出宝剑,但觉一股寒气逼人,不由一声惊叹:“真是一把好剑,难得五阿哥如此孝心。”

        皇太极的贺寿之礼是由张秉一父子二人抬上来的,所抬之物上面蒙了一层红布。汗王心想:八阿哥玩的什么新花样?

        张秉一父子二人将东西放在地上,皇太极上前将红布揭开,众人不由得同时惊呼起来。原来是一樽金光闪闪的铜鼎,鼎中装着满满一下子铜钱。张秉一父子根据范文程带来的《天工开物》一书,经多次试炼,已经出铜。

        皇太极道:“父汗请看,此鼎所用之铜乃我大金国所产,上面满蒙汉三种文字镌刻着一个‘金’字,意在我大金必将定鼎中原。此钱是根据父汗之命铸造的我大金国天命通宝。”

        汗王大喜,接过一枚反复细看,上面刻有天命通宝女真文字,他感慨万分:“文字有了,又有了自己的钱,这才叫个国家。”

        对子侄们所献,努尔哈赤十分高兴,但所有的礼物当中,他觉得还是八阿哥送的最有意义,他心中念道:八阿哥宏图大志,众阿哥所不及也。

        “额尔德尼,传朕旨意,从即日起大金国启用天命通宝,民间流行的万历通宝与天命通宝平价兑换。兑换期为三个月,三个月后,大金国境内不得再使用万历通宝。”

        天命三年四月五日朝议,大金国君臣经反复争议后,决定实施皇太极的残明方略,攻打抚顺。四月七日天刚亮,努尔哈赤便起来了,这一夜,他几乎没怎么合眼,这是他第一次将矛头直指大明。他多次到过京城,亲眼见过帝京的巍峨,在他眼里,大明是个庞然大物。他知道,拿下抚顺之后,一定会面对明军大规模的围剿,等着他的将是一场恶战,但这场恶战迟早是要发生的,那就干脆不如早点来吧。他做了最坏的准备,真的打了败仗,便率众躲进龙岗山中。任凭你撒下天罗地网,也休想抓到我。我决不能学楚霸王,即使剩我一个人,也要与之周旋到底,也要东山再起。

        阿巴亥服侍他系上披风,他大步走出寝宫,一座战神的形象活脱脱的出现在人们面前:金盔红缨、铁甲、黄面红里的披风、紫红的面庞、刚毅的目光。众人早已在门外恭候,见汗王出来,一起跪下请安。汗王说了声“平身”,便径直向祭天香案走去。来到香案前,他虔诚地跪下,仰望苍天高声宣读讨明檄文:

        “金国汗谕官军人等知悉:我祖宗以来,与大明看边,忠顺有年。只因南朝皇帝高拱深宫之中,文武边官,欺狂壅蔽,无怀柔之方略,有势力之机权,势不使尽不休,利不刮尽不已,苦害侵凌,千态莫状。其势之最大最惨者,计有七件:我祖宗与南朝看边进贡,忠顺已久,忽于万历年间,将我二祖无罪加诛,其恨一也……”

        这篇檄文出自额尔德尼之手,文中历数明军欺侮女真的种种罪行,八旗将士听了无不义愤填膺,他们举起刀枪,齐声高呼:攻下抚顺,雪此七恨。努尔哈赤祭天之后又依次拜关帝庙、显佑宫、地藏寺、最后祭堂子。辰时许,努尔哈赤坐于金銮殿上,发令道:“四贝勒,”

        “儿臣在。”

        “命你率五千人马为先锋,按原定计划攻打抚顺,立即出发。”

        “三贝勒,命你率正兰旗全部人马留守赫图阿拉,要加强警戒,千万不可麻痹大意,要严防铁岭、开原明军来攻。”

        “大贝勒、杜度,命你二人各率五千人马,分别攻取东洲、马尔根,务必于明日晌午前攻下二堡。”

        随着三声炮响,大军起行,努尔哈赤亲率大军,浩浩荡荡杀奔抚顺。

        先锋皇太极的队伍,在距抚顺关不到十里的地方停了下来,他派人将所有通往抚顺的大小道路统统封锁,严防走露风声,并传来索尔岱命道:“索尔岱,我已为你准备下了三十辆马车,车上装上些人参、鹿茸等山货用来遮盖,每车有士兵十人藏于其中。你还是商人,率人先赚开抚顺关,然后混进抚顺城。不论采用什么手段,务必控制住城门。三更时,你要于城头点火为号,我便率军进城。”

        索尔岱是临时调来听用的:“请四贝勒放心,我与城门守卫都是朋友,一顿酒就把他们打发了。”

        皇太极道:“这是一瓶御供杏花村,带上它,或可派上用场。”

        索尔岱笑道:“城门官个个都是酒鬼,有了这瓶酒,何愁城门不破?”

        皇太极叮嘱道“此次攻明非同小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否则,提头来见。”

        索尔岱顺顺当当进入抚顺关,从抚顺关到抚顺城三十来里路,走了整整一个半时辰,到迎恩门前时,已日落西山。说来也巧,正是那位张军爷当值。索尔岱一声招呼:“军爷,多日不见,一向可好?”

        军爷已经看见了索尔岱,眼睛乐得眯成了一条缝:“我说这左眼皮怎么总是跳呢,‘左眼跳财,右眼跳祸’,真他妈神了。”

        “老索,这么晚了才到?这回来办置什么呐?”

        索尔岱往身后一指:“这不,几十车人参、貂皮。”

        “哎哟,发大财喽。”

        “那还得全仗军爷帮忙。”

        “好说好说。”

        索尔岱已将五两银子塞到了他的手中,当然也少不了其他各位的。守城的门兵已经换了好几茬了,有两个索尔岱不认识。银子递上去之后,兵士们立刻喜笑颜开。索尔岱一挥手,后面的车队鱼贯进城。索尔岱吩咐:“你们到城里住下,我要和张军爷喝几盅。”他打发两个亲信:“去,到贵德轩要一桌好菜来。”

        军爷推让道:“我看就别破费了吧,弟兄们正在当值。”

        “军爷,我这可有一瓶好酒,专门孝敬你老的。”

        军爷一看,当时就傻了,是一瓶御供的杏花村。他活了大半辈子,别说喝,见都没见过。他一拍大腿:“得,今晚咱就喝两盅。”说着,把刀一解,进了城门左侧的小房。

        大约半个时辰的功夫,小二将酒菜送来了。看着满满的一大桌子,几个军爷的眼神儿有些不够用了。张军爷心里说:“这些个鞑子,真他妈的有钱,这桌席面少说也得二两银子,两千铜钱呐,够一个老百姓活大半年的。”

        索尔岱打开杏花村,浓郁的酒香立刻溢满全屋。军爷贪婪地吸了一口气:“真是好酒。”

        索尔岱刚给他倒上,他便“滋喽”一大口,然后是眼睛一闭,品着酒香,那副神态才叫真正的陶醉。“老索,你别笑话,我们这差事看着挺风光,其实特别辛苦。不论春秋冬夏,也不管雨雪风霜,都得在外边站着。门洞的风,霸王的弓,半夜的鸡巴,老山东。四大硬里头,头一硬就是门洞的风,我干了不到两年就落下个老寒腿,不喝两盅还真挺不住。”

        平时,他们几个也就喝点当地烧锅的烧刀子,又辣又冲,哪里喝过御供酒:“老索呀,你可把我的馋虫勾出来了,这一瓶不够呀。”

        “那可就对不住军爷了,杏花村我只有一瓶,再喝就得是当地酒了。”

        “那好,就再来几瓶老邵家的玄菟老酒。”

        门口那位大概已闻到了酒香,笑咧咧地蹭了进来:“头儿,你看……我,”

        索尔岱道:“军爷,天快黑了,不会有什么大事,我看就让这位兄弟也进来吧。”

        “也好,你把城门关了,进来一块儿整,咱们也别心眼太实了,当官的这阵子早搂着女人睡觉了。”

        张军爷的酒量实在有限,不到半斤,已经八分醉了。他眼中露出淫邪的目光:“老……老索,问……你个个事,你,你得跟我说实话,一品红的娇……娘,是不是跟你……你们贝勒爷跑了?”

        “怎么?军爷,想女人了?”

        “谁……谁他妈的……不想的那是骡子,可‘一品红’谁去得起呀,五两银子也就陪你磕磕瓜子,十……十两银子才能听个曲,喝……喝花酒,要想住一宿至少得二十两银子。”

        “军爷,不就是二十两银子吗,兄弟今天我全包了。喝完酒咱们一块去一品红。”

        “老索,够意思,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来,咱们干了这杯。”

        忽然,外面雷声大作,顷刻间风雨交加,索尔岱心里这个乐呀,真是天助我也:“来,喝!这大雨天的,正是一醉方休的时候。”

        张军爷一看,天降大雨,就更放心了,他和另一位划开了拳:“俩好啊谁喝酒,八匹马呀,谁喝酒……”

        喝到半夜,几位已是酩酊大醉,横躺竖卧的睡得像头死猪。索尔岱将他们捆得结结实实,然后领着三百多金兵,冒雨摸上了城头,迅速将城门楼中的五十余名守兵解决了。雨渐渐地小了下来,一阵大风过后,竟然露出了满天星斗。索尔岱暗暗叫奇:“神了,神了!咱老汗王真有天神相助。”他听到更夫三更的梆子声,便在城头点起了两堆火。皇太极见索尔岱已经得手,下令道:“进城!”

        今年过年,努尔哈赤派人为李永芳送了一份厚礼,汗王六十大寿,李永芳也派人带着寿礼为汗王拜寿,双方关系一直很融洽。千总王命印今天当值,他做梦也没想女真人会来攻城,听到外面叫喊声,还以为是一些蟊贼闹事,他操起兵器,冲出营房,才发现是女真人打进来了。他急忙率兵迎敌,正好与冲进城中的皇太极撞个正着。他大喝道:“贼酋,休得猖狂……”末等他说完,皇太极的座下骑大白象箭一样,冲到王命印的眼前。王命印大惊:贼酋来得好快。仓促中,挥刀向皇太极砍来。皇太极何等的力气,他用刀一搪,将王命印的刀架住,然后用力一拨,王命印的刀被拨飞到空中,王命印大吃一惊,急忙将身子趴在马上,想逃走。皇太极岂能让对手溜掉,他一夹马肚,追了上去。大刀一挥,将其拦腰砍成两段。

        把总王学道、唐钥顺与王命印多年同僚,见王命印死得如此之惨,齐声大骂道:“贼酋,拿命来。”二人一个挥刀,一个挺枪同时冲了上来。皇太极右腿一示意,大白冲向了右侧的王学道。他举刀向王学道泰山压顶般地劈了下来,王学道用刀来拨,但哪里拨得动,连人带马被皇太极一块儿压倒在地。扈尔汉此时正在皇太极身旁,冲上前补上一刀,将王学道的头颅砍下,那头颅在地上直骨碌,眼睛还在眨巴。唐钥顺的枪从左侧扎来,皇太极一闪身,唐钥顺扎了个空,这一枪扎得太猛,想收已来不及了,被皇太极用刀杆的后端一捅,正点着他的前胸,他大叫一声,口吐鲜血,坠马而亡。明军见三员大将顷刻间都已阵亡,一个个魂飞魄散,跪在地上投降。

        李永芳在睡梦中被惊醒,方知金军已经进城。他率众冲出游击府,却被后退的明军挤了回去,他只好退守院中。大门刚关上,游击府便被包围得水泄不通。

        “大丈夫死则死尔,又何惧哉。”他下令拼命抵抗,五十位弓剑手一字排开,只要金兵一露头,便一齐放箭。但外面的金兵却一点动静也没有,李永芳道:“奇怪,金兵们意欲何为?”

        皇太极对李永芳印象颇佳。自李永芳镇守抚顺城以来,对女真人采取了抚和顺的政策。六年前,汗王征叶赫还师,途经抚顺,李永芳出城迎接,双方立碑为界,盟誓互不侵犯。另外,皇太极听范文程说李永芳是个人才,因此决定招降他。

        努尔哈赤过了关岭不久,便得到了皇太极攻下抚顺的喜讯,他下令全速前进,赶到抚顺城吃早饭。天刚破晓,努尔哈赤率大军到了抚顺城下。皇太极正在门口恭候,汗王平生攻下城池无数,但今天是他起兵以来攻下的最重要的一座明军城池。他抬头仰望“迎恩门”三个大字,胸中波澜起伏:“大明也不过如此。”

        皇太极瞅着父汗神态有点怪,担心地问:“父汗,是不是被雨淋着了?”

        努尔哈赤笑道:“夜里的雨也是太大了,若不是你二哥力劝,朕都想放弃攻打抚顺,调你回来了。不过这场雨淋得好,淋得痛快。李永芳现在何处?”

        “已被包围在游击府中,专等父汗发落。”

        “你想如何处置?”

        “李永芳镇守抚顺以来,从未难为过我女真,有些事端,乃上方之命,李永芳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若说有罪,罪不在他,且爱抚百姓,政绩颇佳,是个人才。征明之战,刚刚拉开序幕,李永芳熟悉明军情况,正可为我所用,儿臣以为应当招抚之。”

        汗王拈须沉思道:“若能招降,当然最好,也可为其他明将作个榜样,就怕他不肯归降。”

        范文程道:“永芳将军曾有恩于臣,臣愿前去劝降,定能使之归顺。”

        汗王道:“只有范学士才能担此重任,还望多加小心。”

        范文程向游击府内喊话,“李将军,学生范文程求见。”

        李永芳一听:“什么?范文程,他真的投靠了女真?”他从门缝向外看去,果然是范文程,他晃着头:名人之后,弃汉归金,不可思议,真是不可思议。他不说见,也不说不见,内心在激烈地斗争着。

        等了好大一会,游击府内没有反应,范文程继续喊道:“李将军有恩于学生,擢学生为廪生,解我衣食之忧,滴水涌泉之古训,学生片刻不敢忘怀。学生今日要见将军,正欲报答将军之恩。请放心,我只身进府,有要事与将军商量。”

        李永芳想:“文程投靠女真也许有他的道理,让他只身进来,看他有何话说。”想到这,他命士兵回话:“让他从梯子上进来。”

        范文程进入游击府,见李永芳手握宝剑,怒目而视。他走上前:“学生叩见李将军”

        “大金国重臣,别折了你的身份。”

        范文程笑了笑,并未生气,他站起身问道:“将军,你知道四贝勒为何对你围而不攻吗?”

        这一问,问到了点子上,李永芳正想弄个究竟:“为什么?”

        “四贝勒敬重将军是个人才。”范文程将汗王与皇太极刚才的对话复述了一遍。李永芳怒气稍减。

        “如今游击府已被团团包围,将军若抵抗,只能是玉碎山崩,于事无补。大金国现有精兵十万,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明廷腐败,学生不想多言,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汗王有刘玄德求贤若渴之胸怀,贤臣择主而事,大丈夫若能投一明主,佐其成就王业,也不枉活一生。”

        李永芳注视着范文程,心中激烈地斗争着:身为边将,处在朝廷和女真之间,有时觉得非常难。朝廷为抑制女真,推行的是以夷制夷的方针,常常命令他无端挑起女真各部间的冲突,以削弱女真的力量,从中渔利,有时干脆直接进剿。至于限制女真的条款,更是五花八门,繁杂苛刻。女真人为了得到盐、铁器、布匹等生活必需品,不得不忍气吞声,逼急眼时,女真人就要动手抢了,上次关闭马市就险些酿成大乱。李永芳知道:长此下去,早晚会逼出更大的变故,而抚顺城内仅一千二百余名将士,一旦女真来犯,后果不堪设想。他真希望朝廷能像诸葛亮对待孟获那样,以收心为主该多好。因此,对朝廷的一些作法,他常常是灵活掌握,尽量避免与女真人发生冲突。对今天的事情,他并不觉得意外。

        范文程见他没吭声,便进一步劝道:“汗王有言,将军可在我大金国屈居一时,住得惯则住,住不惯则走,任将军去留。将军妻儿老小及院中这几十位弟兄们的性命就在将军的瞬念之中,请将军深思。”

        范文程劝降有术,他后面“任将军去留”这句话起了极大的作用。其实,你真的留了下来。还能去吗?能往哪去?谁还能容你?

        “大丈夫可杀不可辱,我若归降,汗王将何以待我?”

        “汗王不但不会有辱将军,相反还会重用将军。学生一介穷儒,汗王待我已天高地厚,何况将军。”李永芳思之再三,松开手中宝剑,命令士兵:“打开大门,迎接汗王。”

        李永芳手捧游击印信,跪于院中,汗王屈身搀扶:“将军乃朕之故人,快快请起。”然后拉着李永芳的手进了大堂。这时探马来报:“大贝勒代善和少贝勒杜度已攻下东洲和马尔根,现正向抚顺城方向进发。”

        汗王大喜:“传令,今晚设盛宴为永芳将军压惊,为大贝勒、四贝勒和杜度孙儿庆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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