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佑宫秘笈载:天聪元年五月,上亲率大军征明,尽毁大小凌河一带城堡。攻宁远再度受挫。游击觉罗拜山阵亡,死伤甚众,天近酷暑,上乃颁师,南朝袁崇焕解职。
五天之限如最后通牒,李岂敢轻视,朝议中,群臣各持己见,争论不休。右议政吴允谦及另几位大臣李贵、杨延龟等力主死战。李宗听了十分不悦:“尔等既主战,早干什么了,现已兵临城下,城中兵不过两万,且都是些老弱病残,如何能抵得住后金的虎狼之师?徒发豪言壮语,欲置江山和寡人何地?寡人一死不足惜,祖宗留下的基业却毁之一旦,让寡人何面目见先王于地下?尔等迂腐,不必再言。”
朴东善道:“为今之计,只有言和,以和待变,若袁崇焕真的能出兵相救,我军与其前后夹击,敌军必退。五天之内若无援兵的动静,就只好忍辱负重,以待将来了。”
李道:“朴爱卿所言才是谋国之道,如此就有劳朴爱卿再走一遭,可以和谈,看看他们到底有多大胃口。”
朴东善第二次来到了阿敏大帐,这次阿敏客气多了,赐座倒茶,设宴招待。朴东善道:“下官回去后,将二大贝勒所责之辞如实奏报,吾君已知有愧,故派下官前来议和。”
阿敏道:“这就对了,既要讲和,必示之以诚。一、本贝勒要你们与南朝断绝往来,尤其是不得再与毛文龙勾结;二、吾两国当以兄弟相处,大金为兄,朝鲜为弟。吾国别无它求。”
“二大贝勒之意,下官定当如实奏报,力促和议成功。”
李听了朴东善的回奏,面带难色,他回信一封道:“明乃天朝大国,素有恩于朝鲜,无故背之恐为天下笑。大金,兄弟邻邦也,敢不以兄事之?”
阿敏看罢回信,气得往桌案上一摔:“既认我大金为兄,还要与兄之仇敌为友,两面都叫你光了,说白了,不过是想留一后手,待我撤军时再与南朝重归于好,这点小把戏岂能瞒得了本贝勒。”他怒斥来使,“李倧这个愚王,他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你回去告诉他,既然他毫无诚意,只有刀兵相见了。”
当天夜晚,阿敏率大军前进,二月二日攻克黄州,扎营于平山,距汉城仅一百余里。李等君臣恐为其所获,携王妃子女等逃至江华岛。上得岛来,李惊魂稍定,复又召集群臣商议。
朴东善道:“陛下,臣以为眼下只有应了对方的条件再说。”
李道:“看来袁崇焕的救兵是没有指望了。”
朴东善道:“大明现在已今非昔比,面对奴酋咄咄逼人之势,他们自顾不暇,哪里还有能力救助我国。即便是有能力的话,也是远水难解近渴。臣以为,今后我朝在金、明之间如何立足,还需斟酌。”
“爱卿言之有理,寡人自当深思。”李之愚,近乎春秋时的宋襄公,事到如今还要和阿敏讲究个规矩,要个面子,他对朴东善道:“寡人愿意讲和,但城下之盟,春秋耻之,倘阿敏能退兵,寡人愿接受所有条件。”
于是朴东善第三次来了到金营,说明了国王李之意,阿敏听罢,啼笑皆非:“遑遑如丧家之犬,尚如此顾及脸面?”阿敏为人尖刻,他绝不给李半点面子:“朴大人,你休要再往来穿梭,告诉李,本贝勒已仁至义尽,若再徘徊观望,一味搪塞,本贝勒明天就攻进汉城,然后直取江华岛,到那时一切都悔之晚矣。”
第二天晚上,朝鲜国重臣中枢事李元翼来到了阿敏大帐,他送来了一份礼单,阿敏阅罢,脸上露出了笑容。原来,李终于不得已接受了和谈的所有条款,并送上布一万匹、绵油布二百匹、白苎布二百匹、虎皮六十张、鹿皮四十张、倭刀八柄、鞍具一百。阿敏派总兵官刘兴祚,巴克什库尔缠赴江华岛与朝鲜君臣会盟,李举国以弟礼事金。阿敏大喜,立即派人赴沈阳报捷,同时率众贝勒回到了平壤。
到达平壤后,先是大宴三天,一一论功行赏,对杜度、硕托、李永芳等格外关照,暗中另有赏赐,然后便是天天歌舞,日日狂欢,绝口不提班师之事。越是这样,岳讬越是警惕,每天赴宴都是提心吊胆,他和硕托分了工,分开赴宴,今天你去,明天我去,在外边的要严密注视里面的情况,发现异常立刻行动。
阿敏的一举一动,远在沈阳的皇太极知道得一清二楚,他几乎一天一个秘旨给岳讬,叮嘱岳讬:“阿敏是在学孙权和周瑜,把你们当作刘皇叔,用美女歌舞销蚀尔等英雄之气,使之乐不思归,其用心可谓良苦。尔等要作最坏的准备,一旦阿敏真要拥兵自立,或抓或杀可临机处置,但只要阿敏肯回来,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一晃十多天过去了,在一次宴会上,岳讬第一个站了出来:“二大贝勒,如今朝鲜已平,各旗将士无不盼望早日班师,与家人团聚,请二大贝勒及早下令,早日归国是盼。”
阿敏微笑着,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归国?朝鲜不是很好吗?莫非尔等住得不舒服?玩得不尽兴?莫非朝鲜姑娘没味道?”
岳讬道:“这里再好,毕竟是异国他乡,岂能久留?”
阿敏故作醉态:“不,不!岳讬侄儿,尔言差矣,朝鲜国宫殿如此堂皇富丽,本贝勒正想带你们在这里好好享用。朝鲜国今日之降是迫于无奈,我等一撤,他们必定又要投入到南朝的怀抱,本贝勒与尔等在此也正好做一监国。”
李永芳道:“二大贝勒,大金既与朝鲜盟,便应遵守盟约,早早撤军,如长期占领其旧都,便是失信于天下,请二大贝勒深思。”
阿敏心想:“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白瞎了我的一份心意。在大金国,我对付不了别人,还对付不了你?我杀你这个鸡给猴看看。”他斜着眼瞟了李永芳几下,讥讽道:“李额驸,本贝勒一向待你不薄,怎么今天也教训起本贝勒来了?”
李永芳道:“二大贝勒待臣不薄,臣岂敢忘?但那是私情,而现在说的是国事,二者岂能混为一谈?”
阿敏见李永芳跟他论起了大道理,不禁恼羞成怒,他将手中杯狠狠地往桌上一撂:“李永芳,你这个汉狗,竟敢教训起本贝勒来了,你算个什么东西?我告诉你,你不过是我爱新觉罗家中的一个奴才,你还真以为是个额驸了。父汗在日,别人奈何不了你,现在你还仗势什么,你以为本贝勒不敢杀你吗?”
李永芳竟毫不退让:“大丈夫死则死尔,但末将绝不能容忍二大贝勒滞朝不归,说穿了,你这是分裂,是要走三都督的老路。”李芳之所以敢如此讲话,因为他充分衡量了阿敏的实力,就凭你能拥兵自立?笑话,满打满算能跟你走的不超过三千人,你真敢闹分裂,便真的步了你阿玛的后尘,只有死路一条。
阿敏被李永芳说到了痛处,脸涨得象猪肝,他“腾”地站起,大喝道:“左右,把这个辱骂主子的奴才拿下,推出去砍了。”
亲兵一拥而上,岳讬已早有准备,他先于亲兵们一步站到了李永芳身旁:“永芳将军入金以来忠心耿耿,屡立战功,今日所言都是真情,二大贝勒岂可滥杀功臣?”
阿敏对岳讬有几分畏惧,他在惦量着:如果真要是动起手来,岳讬手下一万多人,自己肯定占不了太大的便宜。看来李永芳这只鸡杀不成了,但也得给自己找个台阶呀。于是他软了下来:“既然侄儿讲情,便先寄下你这颗脑袋,不过本贝勒今天要告诉你,以后要惦量惦量自己的身份再说话。”
阿敏的这顿怒骂,对李永芳的震动极大:“是呀,自己是个什么身份,是个汉臣,是个降将,汗王在时还能时时关照,如今汗王走了,大金国谁还能保护我?阿敏的话虽然苛毒了些,但细想起来不无道理,以后真得注意些。”从此,李永芳学起了徐庶,几乎再无一言,七年后,因病得以善终,子孙累世公卿,这是后话。
济尔哈朗跪下来劝道:“二哥,永芳将军的话说得重了些,但如果二哥真的滞朝不归,大金国上上下下将如何看你?况且,你手下将士们真的就会跟着你留在朝鲜吗?退一步说,你就是想留在这里监国,也得征求汗王的同意,这样不明不白的,算是怎么回事?”
杜度也跪了下来:“阿敏叔,恕侄儿不孝,侄儿不能与阿敏叔留在朝鲜,如今的汗王是我亲叔叔,没有叔叔的旨意,侄儿绝不敢擅自行事。”
新任镶蓝旗驻防大臣穆克坦、额孟格率一班镶蓝旗将领一齐出班,单膝跪下:“请二大贝勒早日班师。”
阿敏见自己的亲信将领都不跟他一条心,不禁打了个冷战:“头几天,这些个将领还答应得好好的,怎么到关键时刻就变卦了?看来我大意了,岳讬这小子把事情作到了前边。”他转得非常快:“这是怎么说,快起来,都快起来,咳,你们这些人呐,放着福不多享几天,朝鲜宫殿多气派,我们要不好生消受消受,岂不白来朝鲜一回,忙着回去干什么?”
他装作十分惋惜的样子又是一声长叹:“也罢,就依你们各位,从今天开始再大宴三天,然后纵抢三日,抢他个一干二净,看他还拿什么再资助毛文龙。”
此言一出,立即受到大多数将领的一致赞同,李永芳心想:这可与汗王所主张的仁义之师背道而驰了。但他见岳讬等人都不说话,自己岂能再多言。
阿敏道:“尔等不要高兴太早,抢是抢,但决不许伤人,不许奸淫妇女,有敢违犯者,军法从事。”
为了更好地掩饰自己分裂行为,他故作姿态:“国还是要有人来监的,必须在朝鲜布以重兵,给他们以压力,防止再度叛明。再者,留兵监国,也可防止毛文龙从朝鲜登陆对我骚扰,至于监国的地点吗,或平壤或义州均可,待请示汗王后再作定夺。”
阿敏于三月末班师回到了沈阳,皇太极率文武大臣迎出郊外十五里,凯旋仪式十分隆重。与阿敏行抱腰礼后,拉着阿敏的手道:“阿敏兄累瘦了,此番兄出征朝鲜大获全胜,解除了我国的后顾之忧,功莫大焉,朕也要为兄大宴三天,以示庆贺。”皇太极绝口未提滞留不归之事。庆功宴上,阿敏得意之色溢于脸上:“伯父死了,大金国谁敢把我怎么样?”
是夜,岳讬、济尔哈朗、硕托、李永芳等人被召进宫,皇太极道:“平壤一事朕已知之,尔等力劝有功,朕自当嘉奖。然阿敏下令纵抢三天,给我大金仁义之师蒙上了极大的耻辱。尔等不但未加劝解,也随着抢劫,助纣为虐,当深责之。先汗在世时,最恨的就是劫掠百姓,所获不多,影响却极坏,汝等要引以为戒。”众人低头不语。
“怎么?觉得委屈?”皇太极有些生气了:“朕对尔等爱之深,故责之切,尔等都是大金国的栋梁,要学中原那些古之名将,要带出一支仁义之师来,才能无往而不胜,才能与南朝争天下。”
岳讬道:“汗王,我等知错,以后一定要带出一支仁义之师。”
皇太极满意地点点头:“嗯,这还像个样。阿敏的事,今后谁也不许提起,懂吗?就像朕所说的,什么事也没发生。让他自己去反思,若从此幡然悔悟,还是我大金国的大贝勒,倘心存侥幸,自古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到时就怪不得朕了。”
众人中唯独李永芳读过《左传》,他想起了郑伯有意惯纵自己弟弟谋反的故事,又联想起白天阿敏在宴会上那副得意的样子:“阿敏啊,阿敏,你倒霉的日子不会太远了。”
近半年了,皇太极发现了一个十分反常的现象,那就是他派到宁远的谍工们一个个都泥牛入海,杳无音信。接着又派了几批,情况依然如此。谍工的情报在帮助皇太极作各种决策时,发挥着重要作用,现在这条道叫袁崇焕给堵死了,他着急的同时,还真有些佩服袁崇焕:不愧是个帅才,不但善于调动民心,还精于间术,朕真是遇到对手了。
一直到天聪元年五月,才从宁远逃回来了一个谍工,侍卫将其带进宫中,皇太极看时,只见他衣衫褴褛,骨瘦如柴,形同乞丐。
“朕的谍工怎么会变成这样?”
谍工道:“袁崇焕对宁远城所有的百姓都作了严格的登记,发现可疑,当即拘捕,每隔十天他便要亲自审问这些人。袁蛮子厉害得很,问上几句话,就能判定你的身份。我们的谍工大都被他抓起来了,没被抓的也出不了城。他在各条路上设了许多关卡,想通过这些关卡实在是太难了,奴才是爬山越岭一路上吃野菜打野食逃出来的。”
“那边军中情况如何?”
“袁崇焕打着和谈的幌子,正在备战,他已开始重筑大、小凌河、右屯等荒弃的城堡,加固锦州城防,并大兴屯田,广宁之战时,被我毁圯的辽西四十余处都成了屯田的据点。”
“这个南蛮子,倒是十分的稳健,他正在搞步步为营,缓缓推进。京城中有什么消息?”
“京城可乱极了,大宦官魏忠贤把持了朝政,朝中的东林党人或被棒杀或被处决,所有要害部门均换上了魏忠贤的人。”
“那个小木匠呢?算起来二十三岁了吧。”
“据说小木匠忙得很,魏忠贤挖空了心思逗小皇帝玩,戏班子、木匠活、声色犬马,很少问及政事。”
皇太极缓缓说道:“南朝这棵大树真的彻底烂掉了。”他对谍工道:“下去吧,好好将养些日子,把身体养好了再说。”
朝议上,皇太极通报了谍工带回来的消息,阿敏不吱声了,把头转向了一边:南蛮子不是李,红夷大炮可不是好对付的,我还是躲着点。皇太极当然注意到了他的表情,他瞅了瞅代善,代善微微一笑,稍稍晃了一下头。
莽古尔泰道:“汗王,这个南蛮子实在可恶,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臣愿率精兵五万拿下宁远,杀了这个混帐王八蛋,以祭奠父汗在天之灵。”
代善道:“五弟不可轻敌,父汗一生,所向披靡,从未败绩,却受挫于宁远,我看还是避其锋芒为好。”
莽古尔泰道:“那就任其缓缓推移不成?”
皇太极道:“如果对其不采取对策,任他推移下去,说不定那一天就得推过辽河,推到咱们家门口来。”
代善不作声了。皇太极道:“这个南蛮子的确不可小视,他正在将熊廷弼的三方包围战略变成现实。今吾虽与朝鲜结盟,但朝鲜是迫不得已,他们是墙头上的草,哪边风硬便往哪边倒。一旦南朝那边强大起来,他们立刻就会投靠过去。所以朕意一定不能让南蛮子的阴谋得逞,要将大、小凌河、右屯和锦州一带的据点,统统摧毁之,不能让南蛮子在山海关前设置更多的障碍。”
五月十六,八旗军渡过辽河,很快就将大小凌河等二十几处小城堡扫荡干净,但在锦州城下,却再一次领教了红夷大炮的威力,觉罗拜山被大炮炸死,八旗兵伤亡极其惨重。皇太极转而攻宁远,想将锦州之兵诱出,围点打援,锦州守军不上当,结果八旗兵在宁远城下再一次损兵折将。后因天气日趋炎热,只好收兵。
袁崇焕再一次让八旗兵尝到了苦头。
天启七年六月,宁锦大捷的告捷文书报到了兵部。时兵部尚书为阉党成员之一,叫崔呈秀。崔呈秀看罢,冷笑一声:“袁崇焕呐,袁崇焕,亏你是个封疆大吏,竟如此不识时务,捷报中通篇不提九千岁,真是娃娃。”
他带着捷报到了九千岁府,魏忠贤不识字,由崔呈秀念,念了几句,他便听着不是味。一般奏章都是先对皇帝赞颂几句,然后就是九千岁如何如何,可已念到战事,却一句没听到九千岁三个字,魏忠贤嗅觉极强,他已从这篇奏报中嗅出了味道:这个袁崇焕,分明是没拿我这个九千岁当回事。
魏广微将奏报拿过来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魏忠贤道:“不要看了,里边一个字也不会提我。袁崇焕拥兵在外打了几个胜仗,立了些功劳,他怎么会将我这个内臣放在眼里?”
魏广微道:“他不会是第二个孙承宗吧?”
“我看他比孙承宗还坏,原以为袁崇焕年轻,不会对我有那么多的偏见,所以,我对他是全力以赴。粮草、炸药、装备,源源不断。国家财力到了什么地步了,为了筹集前方将士的给养,我头发都急白了,可没想到竟供出了一条狼。”
魏广微在旁添油加醋:“袁崇焕标榜清流,污我们为阉党。”
魏忠贤阴森森地一笑:“说白了,在袁崇焕这些朝臣的眼里,我不过是个家奴,是个阉臣,是个祸国殃民的奸佞。哼,打了两次胜仗便觉得了不起了,他知道我伴驾的苦衷吗?圣上玩心极盛,许多事情都推给了我,为了批红,我听那些个奏章一听就是后半夜,我倒是想不干,可皇上不答应,他别人信不着。总不至于让一个没净了身的朝臣进入大内看那些票拟作批红吧。于是他们就辱我把持了朝政,那就让他们进宫来好了,岂有此理?”
他越说越气愤,越说越尖刻:“我出身微贱,他们就高贵?他们是清流,清在哪儿?党争,争得你死我活,一个个像乌眼鸡似的,互相诬告,连最起码的人格都没有。贪污、嫖妓、男风,我想着都恶心,好端端的朝廷叫他们搞得乌烟瘴气。方从哲就知道增加辽饷,把百姓逼到了卖儿卖女的地步,结果怎样啊,还不是打了大败仗,一代名将杜松惨死在奴酋刀下。圣上登基以来,并未格外加派,去年宁远大捷,现在又是宁锦大捷,他在前方打仗,没有后方的积极筹措,就能大捷?就说那些个红夷大炮吧,那是我绞尽了脑汁,从妃子和宫女的用度中挤出来的,为此张皇后还在皇上面前告了我一状。你们看到了吧,三大殿烧毁了十多年了,谁张罗修过?现在不是要竣工了吗?”
魏广微道:“袁崇焕贪天之功攫为己有,蔑视九千岁,是大不敬,当革职拿问。”
魏忠贤虽不识字,却颇有权谋,他喝斥道:“蠢货,他刚刚打了胜仗,我们就将他革职拿问?如何向圣上交待,又如何向天下人交待?”
崔呈秀献计道:“那就逼他滚蛋。”
魏忠贤道:“怎么逼?”
崔呈秀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魏忠贤笑道:“这倒是个好主意,就依你说的办。明天就由魏广微就带上圣旨去锦宁慰军。这些清流已将我们看成是死敌,必欲除之而后快。我们决不能任其宰割,杀一个是杀,杀一百个也是杀,斩草务必除根,否则必留后患,对这些个清流,发现一个收拾一个,绝不能手软。”
魏广微带着圣旨路过宁远,去了锦州,平辽总兵赵率教与监军纪用迎出城外,在前呼后拥中,进了总兵府。圣旨至高无上,身带圣旨之人一般都是在城外稍作休息,进了城,来到接旨之处,第一件事便是宣读圣旨。
“平辽总兵赵率教、监军纪用接旨。”二人跪下。
魏广微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宁锦大捷,朕高兴。平辽总兵赵率教、监军纪用指挥有方,功劳大。特赐朕亲造木船各一,御扇各二。满桂、祖大寿、朱梅、尤世禄、黑云龙等各赐御扇二。盛夏酷暑,戍边辛苦,御扇送凉,如朕在身旁。
“钦此。”
魏忠贤这才叫真正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袁崇焕在捷报中不是一字不提我魏忠贤吗?在圣旨上当然也没你什么事。赵、纪二人接完了旨,没听到袁崇焕的名字,二人互相看了看,心中犯开了狐疑。
魏广微接着吩咐道:“赵将军、纪监军,请速派人传满桂、祖大寿等到锦州谢恩领赏。”
满桂、祖大寿等人到达锦州城,魏广微大摆宴席为众将庆功,众人接了旨,领了赏,相继落座,发现袁巡抚没到,无不诧异。临行时祖大寿还问过袁崇焕,袁崇焕以为也许另有圣旨,没大介意。魏广微得意洋洋地宣布开席,祖大寿沉不住气了,率先问道:“慢!魏大人,请问巡抚袁大人为何没到?”
魏广微道:“此是圣意,汝不必言。”
“圣意?锦宁大捷袁巡抚亲自指挥,亲冒疾石,论功当为首功,吾等在此受赏,却将袁大人冷落一边是何道理?”
魏广微见祖大寿带头发难,心想:若不给他来个下马威,今天的庆功宴会就得叫他搅了。他脸色一变:“祖大寿,你敢抗旨?”
祖大寿道:“圣上乃一代明君,断不会不赏有功之臣。”
“圣旨已经明示,今天座中之人便是有功之臣。”
“就怕这圣旨叫人作了手脚。”
魏广微大怒:“你敢玷污圣旨,你摸摸头上长几个脑袋。”
众将对这位进士出身,投靠魏忠贤当了干儿子的魏广微非常厌恶,当年就是这个东西告的密,逼走了孙承宗孙大人。看他现在这副德行,好像锦宁大捷是他打的是的。祖大寿更是没把他放在眼里,祖大寿手中有几万弟兄,随时都能拉出去拥兵自重,他平生没佩服过谁,唯独对袁崇焕十分敬重。如今见阉党们如此作践他心中的圣人,气得他一脚踢翻桌子:“魏广微,别人怕你,老子却不怕你。今天我倒要问问你,你脖子上长几个脑袋?”他“刷”地拔出腰中剑,大寿手下几员大将也都“忽”地站起,拔剑在手。魏广微吓得脸立时变了,他瞅了瞅赵率教,又瞅了瞅满桂。满桂也带着气,可总不至于将钦差杀了吧,杀了钦差是谋逆大罪。他只好开口道:“祖将军,还不快快坐下。”
祖大寿见满桂发了话,只好将剑往鞘中狠狠一插:“走,这酒咱们不喝。”他一离席,跟随者过半,庆功宴真叫他搅了。
魏广微害怕了,这是在塞外,这些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刁兵悍将,万一……他决定连夜悄悄返京,赵率教和纪用也怕出事,派了一千精兵一直将他护送到了山海关。
祖大寿和满桂率众将走后,袁崇焕一个人登上宁远城楼,他在盼着圣旨,可直盼到太阳偏西,圣旨也没到:看来魏忠贤是容不得我了。不久前,监军纪用曾提出在宁远城给九千岁建生祠,被袁崇焕顶了回去。这次锦宁大捷捷报,他的确是只字未提魏忠贤。首辅叶向高当朝时,曾多次劝说他要和魏忠贤搞好关系,可他作不来,一想到他是个阉宦心里就恶心。
“我堂堂进士出身,朝廷重臣,岂能向你一个奴才低头。”那时,由于有叶向高从中调停,袁、魏之间的关系维系的还算可以,可他意识到,和阉党们闹翻是迟早的事。眼下怎么办?僵下去?今后的日子可就要不好过
“大人,请下去用饭吧,都过晌了。”亲兵再一次来催。
袁崇焕回过头来:“噢。”他真有点饿了,“走,下去吃饭。”
走进屋,见桌上已摆好了四个菜,微微冒着热气,袁崇焕喜欢吃海物,宁远城就在海边,四个菜全是海鲜。
“大人,喝点酒?”
“喝点,锦宁大捷,魏忠贤不给我庆功我自己庆。”
亲兵打开了一瓶杏花村,袁崇焕笑道:“这还是九千岁送的呢,袁某领情了。”说罢他自斟了一杯,一饮而进。
亲兵的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大人,你要是难受的话,就说出来,哭出来,别在心里憋着,会憋出病的。”
袁崇焕却轻松地笑了:“我们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哪有闲心和小人们斗气。现在我想的是如何渡过这个难关,实在不行,真得向九千岁低头了,为了平辽大业,咱就给他修个生祠。”
他见亲兵在旁站着,心中一动:“你叫伙夫再做几个菜,让门口的弟兄们一块过来喝两盅。”
袁崇焕爱兵如子,亲兵们与他都十分亲密,一听都堂大人请他们喝酒,都高兴地聚过来坐在了一起。
忽然,外面人喊马嘶,紧接着便是一阵脚步声,叫骂声:“他妈的,魏忠贤这个狗杂种,有朝一日我非宰了他不可。”
袁崇焕一愣:“这是大寿和黑云龙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祖大寿等二十几员战将涌进了屋:“大人,庆功宴叫我们搅了。”祖大寿喊道。
“为什么?”
“大人不参加,我们庆什么功?”
“你们就这么回来了?”
“嗯,就这么回来了。我还差点没杀了那个干儿子。”
袁崇焕心中一沉:“坏了,宦官乃心理变态的残疾人,魏忠贤尤甚,他睚眦必报,这回就是修生祠恐怕也没用了。”
尤世禄道:“大人,魏忠贤太过分了,庆功宴在锦州摆,这是故意给大人难堪,我看这小子要对大人下手了。”
黑云龙道:“大人,朝中正直之士,被他杀的杀,罢的罢,关的关,如此下去,大明的江山不完了吗?”
祖大乐道:“早知如此,还不如投大金去了。”
袁崇焕斥道:“大乐为何又出此无君无父之言?小心你的屁股。”
祖大寿道:“大人,朝政现在把持在魏忠贤这帮阉党手里,桀纣、杨广也不过如此,我看大人不如学咱成祖皇帝,提兵进京,清君侧,除掉魏忠贤。”
众人齐声道:“对,提兵进京,清君侧,杀了魏忠贤。”
袁崇焕心中一动,在地当中来回踱了起来。屋子里静悄悄的,十几个人都在瞅着袁崇焕,只等他一声令下,便挥师京城,再造乾坤。
袁崇焕沉思良久,终于发话了:“不成,不能这么干。”
祖大寿急了:“大人,国家到了这个份上,天下百姓都在看着我们,只要我们大旗高举,立刻便会得到朝野上下的一致拥护,为什么不成?”
“你们想想,鞑子们新败,说不定哪一天就会卷土重来,我们必须严阵以待。倘若提师进京,锦州怎么办?宁远怎么办?山海关怎么办?如果真能顺利地清了君侧还好说,如果不顺利呢?孙大人当年为什么失败了?问题是在于圣上的态度。当今圣上,不是为魏忠贤逼迫,而是十分信任他。我们提兵进了京,关键时刻,圣上出面为魏忠贤说话,圣旨一下,号召各地勤王,天下就乱了。到那时,我们成了什么?叛臣贼子!金兵再趁虚而入,后果不堪设想啊?”
众人听到这,才意识到想拙了。祖大寿道:“那这口气就这么咽了不成?”
袁崇焕冷笑道:“要是能咽下这口气当然最好,就怕人家不让咱们咽了。大寿,你吃过饭立即返回锦州,与纪用商议如何为九千岁造生祠。”
祖大寿没应声,袁崇焕火了,大声喊道“大寿,你听到没有?”
祖大寿知道袁大人心中的苦衷,十分不情愿地应道:“是,大人。”转身含泪而去。
果然,魏忠贤没买袁崇焕的账,凡是圣旨一律直接下到锦州纪用处,对宁远城,则事事掣肘,袁崇焕思之再三,为了十几万弟兄,为了平辽大业,他含泪递了辞呈,不久便得到批准,带着十几名亲兵回到了东莞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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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回 宁远城金兵再受挫 袁崇焕无奈上辞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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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军饷、装备都控制在人家手中,尤其他能代替圣命啊。退一步,给他建个生祠?如此一来,天下士子、东林党人将如何看我?他反复衡量着,一边是平辽大计,一边是自身名节。大丈夫能屈能伸,平辽大业要紧,再给我五年时间,辽事可定矣。他望着南边的茫茫大海,自言自语道:“退一步吧,退一步海阔天空,为了江山社稷,我袁某人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