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黑仔是个长着一副猴子脸、顶着颗光亮秃头的矮小黑人。他在散发汗臭味且肮脏昏暗的小体育馆里打赤膊。棕色奶头的大胸脯状似葫芦,硕大如女子般下垂至肚脐上;松弛的肌肉似乎垂挂在骨头上,而便便大肚则大得足以生出三胞胎。
他两只拇指勾着磨损的吊带——吊带是系在似乎满胀的宽臀裤上——嘴角嚼着一根雪茄烟蒂,目光正盯着两名巧克力肤色的中量级拳击手在油腻的帆布场地中对战。
“等一下,埃德,”他说道,然后吹了一声挂在他脖子上的哨子。
男孩们停止挥拳,全盯着他瞧。
他爬上拳击台,调整其中一个男孩的拳击姿势。
“像这样。”
他一边说——烟蒂头在嘴角摇晃——一边朝男孩迎面挥了记左拳。
男孩自动闪身防卫,这时他的右拳穿过来击中男孩的腹部。男孩正要使出右勾拳之际,右肩却垮了下来。老黑仔朝男孩下颚挥出一记左勾拳,速度快到那男孩根本来不及看见。男孩跌坐在地,一脸头晕目眩的表情。
老黑仔转向另一个男孩。
“有看到我刚刚是怎么做的吗?”
男孩静静地点头。
“你来试试看。”
那男孩刺出左拳,老黑仔低头闪遇,出左勾拳击中他的腹部。男孩稍稍弯身,垂下左手臂,试图以右手穿越。但他出手不够迅速。老黑仔一记过肩痛击的右拳正中他下巴,打得他不省人事。
他把烟草渣吐到帆布上,爬出拳击台。苍老呆滞的棕色眼睛流露着悲哀。
“现在的这些孩子啊,”他慨叹地说。“很难成材。”
老黑仔过去曾经是轻量级的世界拳击冠军。谣传他在白人女子和凯迪拉克上挥霍了一百多万美金。看起来他并不因此感到后悔。
“老人家说的都嘛是这一套,”“棺材桶子”埃德提出异议。“总是有好有坏嘛,你不能期盼每个人都跟你一样。”
“也许你说得对。”他看着那两个互相搀扶起身的男孩。“你大驾光临有啥事?”
“我在找粉红仔。”
老黑仔搔搔他的秃头。
“这可妙了,刚刚才有个臭婊子也来这里找他,一个猫眼女人。大概十分钟前。”
“棺材桶子”埃德紧绷起来,肌肉开始微微抽搐。
“就她自己一个人?”
老黑仔并没直视他,但也没错过那瞬间的变化。
“是呀,”他说。“她是自个儿来的,不过我倒是很好奇,像她那种婊子要找粉红仔,原因只有一个,就是要枪杀他。所以她一离开我就往窗外瞧。她坐进一辆有两个白人家伙的车子——很像是帮派人物。”他把话说到这里为止。
“棺材桶子”埃德感觉心臓紧缩,呼吸沉重。我现在咬到你们的尾巴了吧,你们这些他妈的混蛋,他心里想。疼痛像突发性出血般溢过他的脑袋,抽搐断断续续地发作。他试着控制自己的声音。
“有看清楚他们吗?”
“我没瞧仔细。这样吧,咱们去瞧一瞧,也许他们还在这附近游荡。”
他们走到破旧的蒙尘窗户边,俯望一一六街。
“他们开一辆灰色的别克,小车,”老黑仔又说。
他们的目光捜寻沿着人行道停放的车辆。
日照在南面,整条街都笼罩在阴影下。成群穿着凉快的黑人在宽广的人行道上闲晃,黑亮的脸庞从各式各样的帽子下方探看,黑手臂从轻薄的棉质衣料下露了出来。
一辆二轮手推车堆着一包包装有冰块的西瓜切片,并用湿黄麻布袋覆盖着,停放在一辆没载冰的货车后面。车身上有手写的标语:“甜滋滋的乔治亚西瓜”,字母S还绕了个弯。水从车底滴了下来。
再过去有个老人的手推车在卖加味冰。五颜六色的瓶瓶罐罐排在架子上,附近还有一大块湿报纸遮盖的冰块。冰摊后面是一个面向人行道的露天热狗摊,摆着大瓶大瓶的橘子口味冰水,烤架上的热狗像阅兵式的士兵成排成列。
酒吧的窗户垂下了百叶窗。电影院大厅里的广告牌上,描绘着史上超级无敌的匪徒手握冒火枪枝向外开枪的情景。戏院前面的街道上,缠着腰带布的瘦巴巴黑人小孩正在消防栓喷出的水柱中嬉闹。
“棺材桶子”埃德把狗留在车上,牠把头探出窗外喘着气。一群人围过来看牠。尽管牠带着口套,但他们还是保持了安全距离。
有个怀里抱着杂种狗的小男孩来看这只大狗。那只杂种狗一副很不自在的样子。
完全没有灰色别克车的丝毫踪影。
老黑仔摇摇头。
“他们一定走了。”
楼下不知哪里的酒吧远远传来高分贝的自动点唱机乐声。一只绿头苍媚嗡嗡作响地停在肮脏的窗玻璃上。
“你没有仔细看看他们?”“棺材桶子”埃德终于问道,试着抑制声音里的失望。
“我没看得太仔细,”老黑仔坦承。“那些流氓看起来就跟一般流氓没两样嘛。其中一个有张瘦削的白脸,病了,一副吸鬼的模样。另外一个是胖子,没有南美佬那么胖,可能是瑞典人。两个人都戴着草帽和墨镜。这对你有意义吗?”
“听起来,他们好像就是撂倒我和‘掘墓人’约恩斯的人。”
老黑仔舌头喷啧作响。
“‘掘墓人’约恩斯的事真是遗憾。你想他撑得过去吗?”
他的语气没多少同情,不过“棺材桶子”埃德能够理解。老黑仔虽然喜欢“掘墓人”约恩斯,不过他都这把年纪了,只会庆幸濒死的是别人而不是他自己。
“治疗告一个段落之前,我也不知道,”他说。
“希望我能帮上你的忙。那个女人穿得很时髦,穿了一件浅绿色套装——”
“我知道她。”
“呃,这就是我看到的全部印象了。”
“任何一点小细节都有用。你见过粉红仔吗?”
“三天前见过。你认为这些歹徒找他干嘛?”
“目的跟我一样吧。”
老黑仔从眼角盯看“棺材桶子”埃德的表情,然后移开视线。
“那个大个儿猿人很可惜哪,”他说。“要不是那身皮肤,他倒是很可能在拳击圈闯出名堂。”
“他的皮肤怎么了?”“棺材桶子”埃德随口问问。他现在脑子里想的是那个管理员的妻子,试图以这个新角度来思考。
“太容易瘀伤了,”老黑仔说。“轻轻碰他一下,他就会乌青黑肿。每次在拳击场上就算没受伤,看起来也好像是快被打死了似的。我记得有一次裁判员叫停,可是粉红仔根本还没——”
“我的时间不多,老黑,”“棺材桶子”埃德打断他。“你晓得我在哪里可以找到他吗?”
老黑仔抓抓他闪亮的秃头。
“这个嘛,他在河滨大道那儿有个住处。”
“这个我知道,不过他目前在潜逃中。”
“啊?这样子的话就很难说了。”老黑仔瞇起眼睛,朝“棺材桶子”埃德试探地看了一眼。“别人不能问你问题是吧?”
“不是这样的,”“棺材桶子”埃德说。“我只是没有时间回答。”
“噢,我听说他有个姑妈住在布隆克斯区那里,”老黑仔主动供出。“叫做极乐妹。你听过她吗?”
“棺材桶子”埃德正在想。
“有啊,一两次吧。不过我从没见过她。”
“据说她跟石器时代一样老。她经营一家信仰治疗所。不过人家说那只是个掩护罢了。”
“掩护什么?”
“据说是卖海洛因。”
在痛得叫人睁不开眼的脑袋里,“棺材桶子”埃德的思绪像热锅上的蚂蚁般急窜。无论怎么查,原点总是回到海洛因,他心里想。
“她有一间神殿教堂吗?”他问道。
“我不清楚。”老黑仔摇摇头。“粉红仔说她有个装满钱的夜壶,可是她却对他一毛不拔。她一定有某个据点。”
“知道在哪里吗?”
“不清楚,好像在哪个偏僻地区吧。”
“这帮助不多。布隆克斯到处都是偏僻地区。”
老黑仔终于决定放弃雪茄烟蒂头。他把它吐到地上,仔细剔除卡在牙齿间的碎烟丝。
“海帝老爹可能知道,”他说。“你知道他的地方?”
“知道,”“棺材桶子”埃德说着,转身准备离去。“拜啦。”
“别跟他说是我告诉你的。”
“我知道。”
他在体育馆的这段时间里,老黑仔一直暗地观察他。老黑仔那双睿智的老眼把一切都瞧在眼里。他身上藏了两把枪和棍子,而且他认为恐怕还不仅于此。
直到“棺材桶子”埃德走到楼梯顶端,他才叫道:“等一下。你的衬衫袖口有点血迹。”
他很想知道那是谁的血,不过直接问就太冒险了。
“棺材桶子”埃德连看也没看一下袖口。他径自往前走,毫不停留也没回头张望。
“是的,”他说。“恐怕还会再沾上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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