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三宝和陆海萍回到爱多亚路的别墅时,啸飞是健步如飞地出来迎接的。
看到了啸飞,三宝这一路上阴沉的脸终于绽放出了笑容。然而他却等了好久才见到圆圆。
三宝不是不想见圆圆,而是因为陆海萍一直在拉着圆圆的手欢笑交谈。三宝不愿意在对圆圆露出笑容的时候还要对着陆海萍笑。
圆圆的手已经好了,但是在手腕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伤疤。不过她并不在意,因为啸飞给她买了一对漂亮的手镯,戴上以后正好能将伤疤盖住。
三宝看到的变化还不仅于此。
吃饭的时候他吃惊地发现,一向只吃西瓜的圆圆竟然也端起饭碗,津津有味地吃起了饭菜。再看着圆圆和啸飞对视时的表情,三宝心中更明白了。那是一种很微妙的目光——羞涩却又大方,暧昧却又直接,一闪即过却又紧紧依偎。三宝想起当初他和彭丹也有过同样的眼神,那是从他俩第一次鱼水交欢以后开始。
于是三宝冲着啸飞轻咳了一声,然后暧昧地笑了。啸飞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而圆圆则羞得红到了脖子。
三宝本想再揶揄他俩几句,但在这时陆海萍开口了。
“三宝,关于那个苏芳,我和李森研究了一下,想接触一下这个女人。因为从暗杀王挺这件事看,苏芳不会是一般的特工,可能很有背景。”
三宝“哦”了一声,没有在意,继续往嘴里扒着饭。咽下去以后才想起来:“和我说是什么意思?”
“哦,我和李森打算让你去执行这个任务,你看怎么样?”
“嘿嘿。”三宝乐了两声,他不是高兴,而是没想到会安排给他这个任务,“你们觉得我适合?”他反问道。
“是啊,你有女人缘,很容易就能得到苏芳的信任的,再说……”陆海萍说到一半停住了,因为她看到三宝脸上露出不悦的神色。
“怎么了?”她轻声问。
三宝真想把手中的碗推开走人。但再一想,自己对陆海萍的成见还是不要扩大的好,毕竟这个家里还有啸飞和圆圆。于是他憋着气将碗中的饭吃掉,这才站起身子冷冷地说:“我不是以前的三宝,现在我的心里只有小丹一个人。如果让我去勾搭别的女人,不管是什么原因,我都会心里愧疚。你们还是另选高明吧。”说完,三宝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陆海萍纳闷不已。在重庆回上海的火车上她就发现三宝闷闷不乐,像变了一个人,刚才又是不冷不热的一番话,让她摸不清头脑。
“三宝怎么了呢?”陆海萍琢磨不出来。但很快她就将这个疑问放到了一边,因为眼下首要的是如何接触上苏芳。
“啸飞,要不然这个任务交给你?”她征求着啸飞的意见。
“我?”
“他?”
啸飞和圆圆一起瞪大了眼睛。
“干吗啊?要吃了我啊。你俩都不用担心的,这不是美男计,只不过因为异性的关系,由啸飞出马去接触苏芳更自然、也更容易一些。”陆海萍瞅着圆圆执拗的样子又道:“怎么,担心啸飞和苏芳在一起会出问题啊?放心吧,你的啸飞哥不是那样的人。这点你都心不过他吗?再者说,如果啸飞真是花心,你看也是看不住的,对吗?”
听着陆海萍的解释,圆圆放心地点了一下头。
陆海萍于是也放心了,她知道圆圆点了头就意味着啸飞也能同意了。
“明天就有个合适的机会,我们会安排你和苏芳接触的方式。具体步骤是这样的……”她细致地给啸飞讲解起来。
三宝是第二天才知道这件事情的。
他直睡到日上三竿才从床上爬起来,没见到啸飞和陆海萍,只见到了在窗前托腮发呆的圆圆。
“他们俩呢?”
随着他的问话,圆圆的小嘴里也跟着叽里咕噜地说出了一大堆。虽是前言不搭后语,但三宝还是听明白了两件事情:一是啸飞接替他去执行那项任务,二是圆圆正处在心烦意乱之中。
“别担心啸飞,他心里只有你的。”三宝安慰着圆圆。
“这个我知道。可是一想到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我心里就不舒服。”圆圆头还是未回,幽幽地回答。
三宝明白圆圆的心理,他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感觉。每每一想到彭丹要被冯百强那个臃肿的老家伙搂抱,他心里就不是滋味。但是现在他不知道怎么劝圆圆了,从内心讲他是很讨厌这个任务的,即便是啸飞顶替他去了,他也觉得别扭。可是他没办法对圆圆说这些,因为这个小姑娘本来就心事很重,自己再火上浇油的话圆圆肯定会陷入痛苦之中。他只有装作不在意,或许这样才会让圆圆紧张的心情松弛下来。
但心病是不容易解开的。以后的几天,圆圆虽然嘴上不说什么,但忧虑的感觉却始终存于眉宇之间。每次看到啸飞回来,她也一如既往地蹦跳着扑过去,但是更多的却是检查啸飞身上有没有留下女人的印记。
陆海萍也发现了圆圆的异样,于是每天晚上开导着圆圆。而圆圆总是嘿嘿地笑,然后故作轻松地说:“我明白,这是为了工作的需要,我不会介意的。”
圆圆虽然年龄小,但是她明白道理,所以她对陆海萍和啸飞发不出火来。可与此同时,她也止不住嫉妒的心情。她只是希望啸飞的任务能快快结束,好让自己从矛盾的状态中解脱出来。
如果说圆圆处在痛苦之中的话,川口能活则正好相反。
他的生活始终处在紧张和放松的交替变化之中,而且紧张的时候居多,轻松的心情只是一闪而过,如果有半个小时的轻松时间那就可以说是幸福了。
这个夜晚川口能活就处在幸福的感觉之中。
他微笑地看着面前一份情报,久久不动。这份情报是半个小时前手下呈送上来的,当时他几乎就要下达命令去执行抓捕行动,但转念之间他就把命令咽回了肚子里。
抓这个人易如反掌,但是这仅仅是一条小鱼,满足不了他的血盆大口的。于是,他一边用手指敲打着桌面,一边微笑着在脑海里策划着一个方案。
啪啪的敲击声像是一发发子弹射出的声音,这能让他更加兴奋。在这敲击声中,他仿佛看到了一条条“大鱼”中枪后垂死挣扎的惨状。在这美好的遐想之中,川口能活的笑意也更浓了。
这时,他才把手下叫进了办公室,将刚才在脑海里形成的一条条命令依次下达。当一切安排停当之后,他心满意足地点燃了一根香烟看着窗外的夜色。
此时他无比盼望第二天黎明的到来。
初升的太阳是圆圆第一个看到的。
因为她凌晨三点多的时候就醒了。
没有了啸飞的怀抱她觉得冷,于是圆圆裹着被子侧身看着窗外,等待第一缕阳光带给她的温暖。于是接下来的事情圆圆都是第一:第一个看到太阳,第一个洗脸刷牙,第一个起床叠被。等到报童在窗下叫卖的时候,圆圆也是第一个接过报纸的。于是,当圆圆接过报纸的五分钟以后,大家陆续都醒了,因为她铜玲般的声音响遍了屋子各个角落:“有新情报了!”
汪精卫的特使抵沪,同日方进行秘密接触预谋建立伪政权。现居于茶陵路100号。速侦查周边情况,然后等待下步指示。
看完情报,陆海萍略一思量,下达了任务:“圆圆,你和三宝两人去侦查茶陵路100号附近的情况;啸飞按原计划去接触苏芳;我和上级碰一下面,商量一下具体的行动方案。”
圆圆和三宝很开心,不过开心的原因各自不同。圆圆是因为在家太过憋闷,而三宝则是有这个机会能让小师妹放松心情。
心情好做事情就会事半功倍。两个人在茶陵路100号附近转了两个小时便将这座花园洋房周边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
茶陵路100号的这座花园洋房原本是一位前清遗老的府第,最近十多年间更换了四五个主人,而当日军占领上海以后,这座洋房变成了岩井英一的一处别院,不过对外的名字是“同文别墅”,有的时候岩井英一会邀请文化界的人士在这里开个聚会沙龙。
同文别墅并不是很大,只是一座三层洋楼外加百余平方米的古香古色的庭院。但妙就妙在它虽然临街,但巧妙的布局和协调的搭配使得洋楼掩映在花坛绿树之中不引人注意。
圆圆和三宝侦查不到别墅里面的情况,因为在别墅门前已经有人在守卫了。
“这些人都是冯百强的手下,似乎没有日本特务。”三宝暗地观察了一番后告诉圆圆。之后,两人将观察重点放在别墅的周围。不过,随着范围的扩大,两人的心也放松下来。
“周围很安全,既没有人伪装也没有隐蔽的建筑,还很适合行动后的撤退。就看海萍姐他们考虑采取什么行动了。”圆圆说了自己的看法,再看三宝的表情也是和自己一样轻松,于是扬手招呼黄包车打道回府。
但行至半路,圆圆改主意了:“三宝哥,陪我去个地方好吗?”
“去哪里?”三宝看到圆圆的脸有点红。
“今天中央大剧院有个话剧,我想去看看。”
三宝明由了,这个小丫头嘴上说是想看戏,实际上是想搞个突然袭击,看看啸飞和苏芳到底在做什么。因为今天的话剧有苏芳的角色,按照原计划啸飞是在后台的。三宝二话不说,立刻答应下来。实际上他也对此充满好奇,想知道一向正人君子的啸飞是怎么面对苏芳这个女演员兼女杀手的。
三宝猜得不错,啸飞自始至终都无法做到自然地面对苏芳。
第一次见到苏芳是组织上安排的一个机会,啸飞的身份是一家文化周刊的专栏记者。这个身份啸飞做得顺风顺水,因为在爱多亚路他就是以《远东新闻报》驻中国记者站的记者身份生活的。啸飞本来的打算是利用专访的借口和苏芳多接触交流,但出乎他的意料,当交往了两次以后苏芳竟然主动地邀请他共进晚餐。
啸飞曾担心是不是苏芳怀疑他的身份,也在暗中试探。但很快他就感觉不是这样。和圆圆在一起的这些日子让他熟悉了那种情意绵绵的眼神,而在和苏芳的交往中,他发现这个女人的眼神中也充满了和圆圆一样的色彩。
啸飞暗自纳闷,难道苏芳爱上我了吗?
他很快地就否定了。在他的印象里他并没有和苏芳怎样热烈地聊天,也没有露出三宝对女人那样缠绵的微笑,更没有鲜花和情书,怎么就能博得苏芳的喜欢呢?
如果他是苏芳的话,啸飞就会知道,正是他的这种矜持和率真让苏芳觉得他与众不同。作为女演员,苏芳见过太多外表帅气却又肚内空空的男人,听过太多言不由衷的情话,也经历过太多的风月场合,甚至看到男人的一个眼神她就能揣测出对方不怀好意的用心。可是在啸飞身上,她看不到这些虚假和逢迎,她看到的是一个有真情实感的男人。而这个男人还是个君子,有几次她故意穿着暴露地坐在他面前,啸飞都目不斜视,甚至无意中看到裸露的肌肤时都会像孩子一样面红耳赤。
于是苏芳更加喜欢啸飞了。女人的心思就是这样古怪,啸飞越是目不斜视,苏芳就越想让啸飞看到她白皙的肌肤。就像上次见面的时候,苏芳故意穿了一件背后有拉锁的长裙,也故意事先将拉锁弄坏,然后再故意让啸飞替她系上。
她成功了。因为她感觉到啸飞的手在微微颤抖,甚至能感觉出啸飞的指尖轻轻划过后背。而当转过身的时候,她也看到了啸飞一样的表情。那和以前绝对不一样,在啸飞的眼神里突然多了亲切和喜爱。不过,这个陷入爱河的女人却没注意到啸飞的眼神里还多了一份猜疑。
而在今天,演出完毕的苏芳又换上了那件背后有拉锁的长裙。然后当看到啸飞的时候,她撅着小嘴道:“我真是糊涂,上次忘了去修理拉锁,这次又穿了。”
她的伎俩马上就得逞了。
“那我帮你看看,别一不留神拉锁再开了。”啸飞立刻就接过话去,而且站到了她身后。
这次,苏芳不禁是喜悦,而且还是幸福了。因为她感觉啸飞的手在她后背停留的时间更长,甚至似乎为了试验拉锁的性能,还反复拉了几次。不知道怎么,苏芳觉得脸红心跳,甚至担心白皙的后背也会像脸蛋一样红起来。
恋爱中的女人会有盲点,苏芳也是。当她陶醉在爱河里的时候,却没有注意到在隐蔽的角落里,有两个人正紧紧地盯着他们。
圆圆的眼睛里没有柔情,只有泪水。
三宝的眼睛里没有友情,只有愤怒。
到了晚上,当四个人围坐在一起的时候,泪水和愤怒都彻底爆发了。
“海萍姐,今天我都看到了,那个女的和啸飞眉来眼去的,你就别让啸飞执行这个任务了!”圆圆红着眼睛说。
陆海萍冲啸飞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快劝劝圆圆。她毕竟没在现场,现在帮啸飞说话言词肯定会很苍白。
用不着陆海萍提醒,啸飞早急切地辩解起来:“圆圆,你别多想,我只是帮苏芳把后背的拉锁拉上而已,没别的啊!我也决不会对她有什么想法的。”
“真的?”圆圆抬起泪眼,似乎相信了啸飞的话,但马上又一个劲地摇头:“不对!我看到你在帮她拉拉锁的时候,苏芳笑得特别甜!”
看着啸飞尴尬的表情,陆海萍知道该自己出马了。她接过话题笑着劝道:“傻圆圆,她是她,啸飞是啸飞。她对啸飞有好感不意味着啸飞就喜欢她呵。何况这只是工作需要逢场作戏而已。”
陆海萍话未说完,身旁已响起了一声冷笑。陆海萍侧头看去,三宝正一脸鄙夷地瞅着天棚。
“三宝,你怎么了?”陆海萍纳闷,心道:“我这边正费心地劝着圆圆,你怎么还火上浇油呢?”
“没什么,我只是在笑你们的组织真会安排工作!”三宝冷冷地说着。
陆海萍不由得生气了:“三宝,这是革命工作的需要!多少同志在前方抛头颅洒热血,他们为了什么?他们是为了把小日本赶出中国!他们生命都没了,抱怨了吗?我们现在所做的也是这个目的,这点道理你都不明白吗?!”
三宝瞪着大眼睛看着陆海萍,一副吃惊的样子,等她说完了才又开口:“拜托,我的陆大姐,我不是你们的党员,你也不要对我说这些大道理。爱国、抗日,我没比你们少做什么!为了抗日,我最爱的女人死在我的怀里!现在,你又让啸飞去勾引那个女特务,你想过圆圆的感受吗?如果啸飞出了意外,圆圆怎么办?!你要让她像我一样抱着心爱人的尸体哭吗?!你别忘了,我们首先是人,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这个你明白吗?”
三宝的这一席话说完大厅内一片沉寂。
良久,陆海萍才缓缓开口:“三宝,你不要以为我们共产党人都是铁石心肠,我们一样有七情六欲。我们也憧憬爱情,也想和爱人相守相伴,但为了我们的国家,该付出的我们必须要付出的。”
陆海萍不说这些还好,一提这些三宝又想起那天晚上发现的秘密。
他冲着陆海萍又是一声冷笑:“你别在这里说什么爱情,提什么爱人,如果你真的懂得这些你就不会和李森睡在一张床上了!人家有妻子,你也有丈夫,你们所做的哪一点能配上爱,哪一点能对得起爱人?!”
三宝此话一出,如炸雷一般在众人耳前响起。圆圆和啸飞惊愕地看着陆海萍,却说不出话来,而陆海萍禁不住摇晃了两下才勉强站住,张开嘴似乎要说什么但两行眼泪却流了下来。
三宝见状,心生悔意,但话已出口无法挽回。他长叹一声,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看着陆海萍失魂落魄的样子,圆圆张了几次口,可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才勉强道:“海萍姐,咱们回去睡觉吧。”
陆海萍这才仿佛惊醒过来,苦涩地点了一下头。
人的身体内仿佛有着无穷的力量。特别是女人,似乎比男人更多了许多忍耐和坚强。
就比如陆海萍,当第二天大家见到她的时候都吃了一惊。
虽然眼圈发红,似乎是昨晚深夜未眠,而且还哭过的样子,但是脸上仍是以往的平静,说出的话也依然坚定。
“很多事情现在不是说的时候,等以后有机会我再和大家说我和李森的事情。”陆海萍淡淡地将昨天的事情一语带过,然后说到了正题:“关于同文别墅的那件事情,上级有了指示。前两天接到情报以后,上级曾打算派我们组行动,目标是取得汪精卫与日方的谈判文件。因为从现在的形势来看汪伪政权迟早是要被日本人扶植起来的,但中间肯定有特殊的利益分配以及相应的部署,我们如果能及早得到这些资料,那么对以后的对敌工作益处是非常大的。但是通过这两天的调查,上级觉得这次行动有很多不确定的因素,还要继续观察,所以暂时取消这次任务。”
三宝闻听,一脸不屑的样子:“我和圆圆都侦查过,同文别墅附近根本就没什么问题,而且负责别墅保卫任务的是冯百强的手下。这些人我知道,都是酒囊饭袋,根本不用那么谨小慎微的。”
陆海萍皱了一下眉,但她不打算和三宝深究这个话题:“上级考虑的问题比较全面,而且这条信息还有很多细节需要核实,没调查清楚之前我们不能贸然行动。”
三宝撇了一下嘴。
现在他一听陆海萍说到“上级”就能想到李森,心里便不以为然:“我也没看出你们的那个上级有什么高超的手段,除了能……”他本想说“拈花惹草”,但话到嘴边还是止住,而是换了一个话题:“除了能制定让啸飞引诱女特务的计划我看也制定不出别的来。要我说啸飞的那个任务就应该停止,我们全力以赴来进行同文别墅的这个任务。”
看到三宝越说越不像话,啸飞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三宝,别这么任性胡来。我们这是同日本人较量,不是想当然的事情,一切听海萍的安排!”
见啸飞开口,三宝闭嘴不再说了。一来他对同门师兄发不出火来,再则他对啸飞的腿伤仍是歉意万分。不过,等啸飞和陆海萍离开以后,三宝的嘴又开始喋喋不休起来。因为这次的谈话对象喜欢听他说这些。
“圆圆,你不觉得这次的任务取消得没道理吗?”
圆圆不置可否。
“他们现在就是鼠目寸光,把注意力全放在啸飞身边的那个女特务身上了。要这样下去的话,啸飞的任务不一定什么时候能结束呢!”
这次圆圆抬起了头。
“我有个主意,能让啸飞停止那个任务。”
“什么主意?你快说啊!”圆圆这次不但抬起了头,而且还急迫地问了。“他们说同文别墅的任务有很多不确定的因素,这根本就是借口。现场的情况我们俩看到了,根本没什么特别之处。他们的目的就是不想让啸飞的任务停下来。我的计划就是:我们俩去执行同文别墅的任务,成功了以后自然就能揭穿他们的谎言。那样的话,啸飞就不用成天陪在那个女特务身边了。”
“这样擅自行动好吗?”圆圆虽然问着,但眼神里早闪出了兴奋的光芒。
“有什么不好?什么行动计划不是人定的?他们能制定计划,我们也一样能。难道只有他们聪明,我们就是笨蛋?他们说的是圣旨,我们就是胡闹?”
三宝的一连串反问让圆圆下定了决心。“那你有具体的计划了吗?”
三宝知道圆圆已经同意了,于是嘿嘿一笑将自己的计划娓娓道来。
看着手下兴奋的表情,川口能活知道鱼儿咬钩了。
“川口少佐,同文别墅那里刚刚打来电话,他们把中午时候饭店送的午餐送医院化验了,结果在菜里面发现了泻药的成分。”
川口能活微微一笑,仿佛这些都在他的预料之内。“如果吃了这些菜,多长时间能出现症状呢?”
“据医生说,应该在四到五个小时左右。”
川口能活抬腕看表。“现在是下午两点,按照中午十二点吃饭来算,那就是下午四五点钟发病。通知同文别墅的人,下午四点以前将冯百强的手下撤走,换上我们的人。那帮废物干不了抓捕的行动。”
手下应声退下,刚要出门时又被川口能活叫住:“记住,一定要严密监视那条小鱼。”
部署完毕,川口能活开始闭目养神。他准备休息一个小时,然后精神饱满地投入到“捕鱼”行动中去。
川口能活休息的时候三宝和圆圆在忙着乔装打扮。
穿上白大褂的三宝活脱脱一副医生模样,而穿上护士服的圆圆更显得温柔可爱。衣服只是装个门面,关键的在于随身带的救护箱。
常规的救护箱分为上、下两层,上层一般摆放着输液器、针头、棉签、纱布之类的小件物品,下层则是放着针剂药品、消毒药水这些东西。不过,三宝的药箱在底层还有一个暗格,里面装着一个微型照相机。它只有火柴盒大小,但功能齐全:快门速度有三挡可调,光圈有五挡可调。使用的时候只要将镜头拉出一下,便使胶卷过片快门上弦,同时计数器跟随转动。快门平时藏于抽屉式的金属盒中,只有拉出时才露出来。镜头的盖上有一个红点,露出时表示已经上弦过片,而没有红点时表示快门释放完毕。
三宝将相机放入暗格内藏好,又将救护箱细致检查完毕后叮嘱圆圆:“武器就不要带了,他们肯定会搜身的。一旦被发现,那我们就暴露了。”
圆圆点头答应,不过担心地问:“三宝,汪精卫的特使不会不吃午餐吧?”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已经观察了好几天了,汪精卫的特使每顿饭都是让饭店送餐,每次都是吃得干干净净的。他们以为特使足不出户就安全了,可还是被我找到了这个漏洞——将泻药混入饭菜之中。”三宝嘿嘿笑着,不禁为自己的敏锐而得意,“这个药物大概四五个小时会发作,我们就在下午四点钟准时出发。”
“那我们直接去同文别墅?”
“不能直接去。”三宝摇头,“我们只是推测药物的发作时间是四到五个小时,但我们没法准确的知道特使发病的时间。我们要是去的时候人家还没发病,那不是露馅了吗?”
“那你有什么妙计?”圆圆开始佩服三宝了。
“汪精卫的特使发病以后敌人肯定会就近求医,绝不会舍近求远的。”说着,三宝摊开地图,指点着茶陵路的位置对圆圆说,“同文别墅在这里,离它最近的有两家医院,敌人肯定会打电话给这两家医院之一。但你发现没有,不管哪家医院派救护车去同文别墅的话,从医院位置到同文别墅都会走同一个路线。我们只要在一个必经之路等候就可以,等救护车来了,我假扮成别墅的人找理由让他们回去就可以。然后我们就可以以医生和护士的身份大摇大摆地去同文别墅给汪精卫的特使看病了。”
“然后我就给他注射那针催眠药,再接下来就是偷拍他们的协议文件,最后再大摇大摆地离开,听起来容易得很啊。”圆圆觉得这一切似乎太容易了。
三宝白了她一眼:“容易还不好?这是因为我们的计划周密,非得打打杀杀你才觉得过瘾呵!”
圆圆俏皮地笑了。三宝的揶揄没有让她不开心,反而让她更高兴了。她似乎看见行动成功以后的场面,最主要的是她似乎看见啸飞哥离苏芳越来越远了。
当这两条“大鱼”准备美餐一顿的时候,川口能活眼中的那条“小鱼”却闻到了鱼饵的味道。
“小鱼”姓余,叫余鹏,一年前便打入了冯百强帮派的内部。事先安排好的稳妥的身份,再加上机智、敏锐和一身的功夫,很快就成了冯百强的得力手下。冯百强每次在日本人的授意下所做的肮脏勾当就是通过他将情报传递出来。包括上次川口能活利用冯百强暗杀张治中将军的情报,也包括这次汪精卫特使和日本人谈判的情报。
因为余鹏正是保护汪精卫特使的一员。
不过下午四点的时候他不是了,川口能活手下的特高科特务接管了这项任务。
余鹏心中疑惑,特高科怎么突然就接管了呢?
自从汪精卫的特使住在同文别墅的那一天,始终就是冯百强派人来负责守卫任务,这些天以来风平浪静,并没有出过差错,没有更换的道理啊。而且这次更换是突然的决定,直到一个小时以前也没有接到通知。难道川口能活有什么阴谋在里面?
余鹏尽可能拖延着换防程序,以便多观察一些情况变化。但看来看去,一切又似乎没有什么问题。不过,越是这种表面的平静越让他心中觉得不安。职业的敏锐让他嗅到了危险的味道,余鹏决定必须尽快把这个情况汇报给上级。于是他找了个借口和冯百强其他的手下分开,独自向《东华日报》社走去。每次他会在报社前面的一个包子铺买四个包子,而给钱的时候会顺势把写有情报的纸条夹在钱里。但是今天,当他走过两个街区以后,他不想买包子吃了。
余鹏敏感地察觉到身后有人在跟着他。刚开始他还以为是错觉,但又走过一条路以后,他完全确信了,身后不但有人跟着,而且还不止一个人。
他放慢步子,装作逛街的样子,但脑子里飞快地琢磨着:既然被敌人跟踪,那一定是引起了对方的怀疑,甚至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了。但如果这样的话,他们为什么还要派我执行守卫任务呢?难道就不怕我把情报传递出去吗?想到这儿,他猛地一凛:难道这是敌人故意这样做?目的就是让我把情报传递出去?那今天他们为什么忽然间把我撤走了呢?难道是他们要执行什么计划?
这些念头一股脑地涌进余鹏的大脑,他越分析越觉得心寒,决定必须要把这个情报传递出去。但随之而来的便是为难。敌人显然是寸步不离地跟着自己,如果还按原来的步骤,那肯定会被敌人发现。不但情报送不出去,还会将另一名同志的性命也搭上。
“怎么办?”余鹏焦急地想着,觉得汗水已经从额头流到了脖子。
余光里,包子铺越来越近了。但他却不敢有什么动作,因为这里人流稀少,稍微一个动作就会被敌人盯住。他目不斜视地缓缓走过包子铺,拐向另外一条街,思忖如何能安全地送出情报,但就在他刚拐过去的时候却赫然发现对面走来两个人,步伐沉稳却又不失轻盈,眼神闪烁,右手插在裤兜里,瞧身形和眼神无疑是特务!
“难道是敌人觉得不可能一网打尽,索性要抓捕自己了?”余鹏想到这里不由得将手伸向腰间别着的手枪,同时快速打量了一下周围的情况。
在他前方十米左右,道路左右两侧各有一条横向的小街。
余鹏知道这两条小街弯弯曲曲,而且交错着好几条胡同,凭着自己的身手和对周围环境的熟悉,钻进胡同脱身应该是有可能的。但转念一想,脱身固然可能性极大,但万一失败呢?那样的话情报就烂在肚子里永远也传递不出去了。
短短几秒之间,生与死的选择在他大脑里飞快地转了好几圈。终于,余鹏钢牙一咬,下定了决心。
他迅速拔出手枪,一边对着对面的特务扬手开火一边后撤向包子铺的那条街跑去。
像是听到了发令枪一样,随着他的枪声响起,对面的特务也一边射击一边追来。余鹏顾不得身后的追兵,转身向包子铺跑去。不过他并不是去接头,而是在包子铺前面的大街上向敌人拔枪射击。
几声枪响之后,对面倒下了一个特务,但另外三个特务的子弹也蜂拥而至。余鹏觉得左臂一麻,接着就是剧痛传来,他知道自己中枪了,但仍不退避。右臂平举、扣动扳机,手中的枪继续向敌人喷射着子弹。而开枪之际,脚步未停,继续向包子铺走去。
当余鹏换上一弹匣子弹的时候,他的余光中出现了包子铺老板的脸,他正扒着虚掩的门向外张望。余鹏心中暗喜,只要这人看到我就好,他一定就知道我暴露了。
“王八蛋们,你们来吧!怎么不把同文别墅的小日本特务都派来抓我!”余鹏将这句信息怒吼出去后,脚步腾挪打算找机会撤退。
但就在这时,随着耳边的一声脆响,余鹏觉得胸口像被锤子狠狠地一击。他勉强支撑了几下,但却抵不住力气的飞快流逝,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余鹏听到周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而自己的身体却变得越来越凉。他知道自己完了,如果刚才从小巷逃跑或许现在就不会躺在这里。不过他不后悔这个死的选择。随着急促的喘息,余鹏看见了包子铺老板的脸,那是张流泪的脸,同时也在重重地点头。余鹏知道,那位同志已经明白了自己冒死传递的情报内容。于是他笑了,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抬起枪,对准太阳穴扣动了扳机……
“余鹏同志明明可以逃走却没有那样做,而且还特意说出了那句话‘怎么不把同文别墅的小日本特务都派来抓我’,他是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冒着必死的信念给组织传递情报!”包子铺老板哽咽着汇报。
李森仰着脸用力点头,但仍止不住两行热泪愀然流下。
“赶快通知‘小不点’,让他先去同文别墅那里盯着,我随后派人和他联络。”向包子铺老板下达完命令,李森立刻拨通了陆海萍的电话。他简要地说了一下刚刚发生的事情,然后严肃道:“今天这件事情很奇怪,敌人显然早已经知道余鹏同志的身份,但却始终没有动手,肯定是有阴谋。而且今天突然换上了特高科的特务,这里面大有文章!我已经派‘小不点’去侦查了,你也赶快去。”
话音刚落,陆海萍那边也像发现了新问题一样急切地说:“我这里也出了点意外——三宝和圆圆不见了!而且我们的特工用品里,医生和护士服、还有微型照相机都不见了。”
李森闻听,大感事态严重,忙追问:“那他们这几天有没有什么反常,或是有什么行动目标?”
“三宝似乎对取消同文别墅的行动不理解。”陆海萍迟疑了一下,马上惊呼道:“他们不会是擅自去行动了吧!?”
李森握着电话听筒的手也不禁有一丝发抖,如果三宝和圆圆真去了同文别坚,那很有可能就掉入了川口能活的陷阱。
“啸飞回来了吗?”
“刚回来,他也是这么猜测的。”
“你和啸飞赶快去接应他们!如果他们处境不妙,一定要全力救出来!”李森命令着,但不祥之感却越来越重。因为从敌人换防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现在去接应恐怕已经有些晚了。他正要放下电话,忽然间想起一件事情,急忙又冲着电话喊道:“海萍,现在林雅和岩井安惠在离同文别墅不远的茶陵公园,林雅陪着她给小动物放生去了。如果事态严重就按紧急预案处理,懂了吗?”
李森的猜测是对的。
当他和陆海萍紧急制订计划的时候,三宝和圆圆已经走进了同文别墅的大门。
他俩始终微笑着,因为一切都像三宝预计的那样丝毫不差。
笑容似乎都感染了带他们进入别墅的特务,那两个特务态度和蔼地将他们引入别墅内厅,完全没有了平时的蛮横霸道。
“病人在三楼,两位请快上去吧。”例行检查完毕,特务微笑着将他俩引向楼梯。
“冯百强的手下还是蛮有礼貌的呢。”上楼梯的时候圆圆小声对三宝说。
三宝嘿嘿一笑,但脑海里马上闪出一个念头:这些人我怎么以前没见过呢?想到此处,他心里忽然萌生了一丝不安。但来不及多想,因为双脚已经站到了特使的门前。
门虚掩着,两人正要敲门,已经有人在里面将门打开了。一个特务站在门口瞅了他俩两眼,然后努努嘴示意他们进来。
客厅很大,错落有致地摆放着精美的西式家具,两旁是进入套间的门,迎面则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虽是夕阳西下时分,但宽大的落地窗仍将阳光吸引了过来。一个高大的男人正面对窗户而立,阳光将他的身影放大着投射到地上,显得夸张诡异。
“先生,医生和护士到了。”开门的特务走到那男子旁边毕恭毕敬地禀报。
“嘿嘿,到了就好。你们到了,我的心病就解除了。”那男子一边说着一边转过了身。
三宝和圆圆一看之下顿时大惊失色。
这个“病人”竟然是川口能活!
三宝下意识地伸手摸枪,但立刻就想到身上并没有带武器。而在这同时,客厅两旁的门也打开,十数个特务蜂拥而进将他和圆圆包围在中间。
“我们又见面了!”川口能活阴笑着,“第一次在酒会上见到你,我就终身难忘。上一次在宾馆里看你和冯百强的五姨太在床上亲热,我也就没好意思打扰你。这次没想到能把你‘请’来,真是意外之喜啊,我们可要好好叙叙旧。”
川门能活说话的时候三宝迅速地分析了一下眼前的形式——算上川口能活在内一共有十三个特务,单单川口一个人自己就未能对付得了,更何况这些人?而且敌人手中都有抢,自己和圆圆则是手无寸铁,估计还没等贴身肉搏对方的枪就顶在自己的头上了。
正所谓“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知道无法动强三宝反而镇定下来。
他看了一眼周围的特务,然后伸手将圆圆隔在身后,鄙夷地对川口能活道:“川口,你的诡计得逞了,我今天认栽。不过俗话说好男不和女斗,这个女孩子是我的一个朋友,但只是护上而已。希望你把她放了,不要枉杀无辜。”说话的同时,他在圆圆的手心里掐了一下。圆圆明白三宝这是要她配合,寻找机会能脱身一人算一人,于是圆圆装作没见过大世面的样子,浑身瑟瑟发抖起来。
看着圆圆的样子,川口能活反而笑了,冲三宝道:“你倒真是临危不乱,这个时候还能想出这番话来。不过遗憾得很,我不能放了她。反应这么灵敏的护士我可是从来也没有见过,我还想多交流一下呢。”说着,他大咧咧地坐进沙发,指着旁边的两个位置对二人说:“难道两位站着不累吗?”
三宝明白,自己的用意被川口能活这家伙看穿了,于是冲圆圆使了个眼色后坐进了沙发里:“川口,你也不用假惺惺的,你不是打算要带我们去警备司令部的牢房吗?还在这里浪费什么时间。有话就说,有屁快放。”
川口能活闻听三宝的恶语,脸上升起一股煞气,但嘿嘿干笑两声后煞气慢慢消退,换上了一副笑容。“牢房那么阴冷潮湿的地方怎么适合娇滴滴的小姑娘呢?如果问题能在这里解绝岂不是更好?”
三宝冷笑一声:“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到哪里我们也不会对你说什么的。”
三宝的回绝并没让川口能活觉得意外,像有准备一样迅速转移了话题:“要是我猜得不错的话你们应该和丁雪峰有关联,你们是他的徒弟还是亲属呢?”
川口能活知道,行走江湖之人对师父都是相当尊敬的,他可以隐瞒其他的事情,但对于师从肯定不会隐瞒,否则这就是大不敬的事情。所以他猜想,如果面前的这两个人是丁雪峰的徒弟就绝不会隐瞒。
果然,他的话音刚落三宝就开口了:“先师的名讳也是你随便叫的?”
川口能活心中暗道:“原来丁雪峰已经死了。”脸上现出遗憾的神色,道:“原来尊师不在了,本想有机会和尊师切磋一番呢。”
三宝冷笑一声:“要是先师健在的话,你以为你还能活到现在吗?”
川口能活眨巴一下眼睛:“果然不愧是丁雪峰的徒弟,说的话也气势逼人。我只是奇怪,你们本是江湖人士,怎么会跟着共产党呢?”
三宝刚要开口,圆圆接过话去:“跟谁不重要,只要能把你们小日本赶出中国去!”说着,她捅了一下三宝。她觉得川口能活似乎在没话找话,故意耽误时间。
川口能活哈哈大笑:“连这个小姑娘都这么英姿飒爽,我更加喜欢你们了。”说完,他招呼左右:“斟茶,我要和这两位好好谈谈。”
“不必了!”三宝也觉察出川口能活的反常,腾地站起身,“和你在一起喝茶我怕会吐出来!我没工夫和你在这里扯淡,你这样做是另有企图吧!”
川口能活狡黠地一笑,狠狠道:“到了我的手心里就由不得你们了,进监狱那是少不了的。不过现在嘛,我还想再等等你们的同伙!”
三宝和圆圆对视一眼,均心中一凛。他们立刻明白了这个日本人的用意——川口能活这是在拖延时间,等待救援的同伙到来以便一网打尽。
三宝忽然间觉得一阵恐惧。自己的安危他早已经置之度外,没什么可怕的,但要是因此而将啸飞他们牵连进来那可是死不瞑目了。
想到此处三宝不再犹豫,大吼一声向川口能活扑去。身旁的圆圆也心领神会,身形突变冲向近前。两人都知道,想要脱身就只能擒贼先擒王。
当三宝和圆圆舍命相搏的时候,啸飞和陆海萍则在茶陵公园里一步步逼近猎物。
刚才他们已经去过茶陵路,但离同文别墅还有百米远的地方就被平时传递情报的报童叫住了。
“刚才我来的时候刚好看到三宝叔叔和圆圆阿姨进去。”
陆海萍顾不得懊恼,马上和啸飞急速奔向茶陵公园,执行李森的紧急计划。
茶陵公园虽名叫公园,但更像一个植物园。这里几乎没有人工雕琢的景观,绝大多数都是自然的景色。随意生长的草坪、花朵,自然而然的小湖,茂密杂乱的树林使得这里有一种世外桃源的感觉。
啸飞和陆海萍就在树林的边缘窥探着前方。
在他们前面一西米左右是一片小湖,岩井安惠和林雅刚刚放飞了一些小鸟,此时正在湖边小憩。在她们身后三十米左右站着两个人,这是两个随行的特务,也是陆海萍和啸飞的目标。只要把这两个人干掉,剩下的事情就手到擒来了。
啸飞观察了几分钟,发现这两个特务已经在安静的气氛下疲倦了,不时地伸着懒腰,似乎在盼望回程的命令。
啸飞冲陆海萍点头示意了一下,然后两人用黑布将脸遮住,只露出眼睛,悄悄地潜出树林,蹑手蹑脚半蹲着前行。等到距离特务还有大概三十米的距离,两人抽出飞刀各自瞄准,然后伴随着嗖嗖声,飞刀闪出两道银光直奔特务而去。
飞刀出手,两人脚下也开始发力,边跑边看见两名特务几乎同时栽倒在地。而当扑通的声音惊醒了湖边的两个女人,正回头张望时,啸飞和陆海萍已贴身近前。
岩井安惠还没回过神来,手腕已经被蒙面男子扣住,虽然对方没有拧痛自己,但她感觉已没有丝毫还手之力。岩井安惠惊恐地刚要出声,男人的另一只大手已捂住了自己的嘴。
“别喊叫!只要你按照我们说的做,就绝不会伤害你!”
而在另一旁,林雅则是临危不乱。当蒙面女子的手刚搭上她的手腕时,她立刻弯肘向外撞击。但这只手刚脱开,对方身形更快,一个拧身已将手扣住自己的喉咙。此时身上若有一把匕首,林雅自然会腾手抽刀,但眼下手无寸铁只能肉掌相抗,而对方力气不在自己之下,估计还未隔开,喉咙便会被锁得透不过气来。但危急时刻,也不由得不以死相抗,林雅正待抽手相抗,忽然那女子在她耳旁小声急道:“是我!”
闻听这两个字,林雅的心立刻放回了肚子里,因为这是陆海萍的声音。
圆圆没料到川口的手下如此训练有素。
她身形刚动之际已有两个特务如影随形地扑了过来。圆圆的胳膊刚向川口能活挥出,就已经闻听脑后两股风声袭来,第三个特务已经飞起一腿向她胸口扫来。圆圆知道若不收臂回击,不但身后那两掌躲不过去,胸前的这一腿也会让自己口吐鲜血。无奈之下圆圆只好侧身一跃,两脚在空中连环踹出隔住了身后的两掌,而刚才挥出的两臂也勉强收回,挡住了胸前那一腿。
虽说这一跃之间击退了三人,但和三宝一起夹攻川口能活的时机也就此错过,圆圆想要腾身再上也是不可能了,因为立刻又冲上了两名特务,圆圆只好陷入自保之中。
在另一侧,三宝也没有想到川口能活的反应如此之快。
三宝扑向川口之时,已看清对方位置,左拳右掌挟着两股风击向川口面额。不可谓不快,不可谓不猛,但就在即将击到川口面门之时,川口右足一点地,身子似箭离弦倏地向左侧跃去,而同时左足横扫过来。三宝身子已在半空,并无借力之处,只得回臂挡这一腿,顺势一个侧滚才堪堪化解,但双臂也被震得一阵酥麻。但还没等三宝完全起身,川口早已一拧身,右腿径直踹向三宝鼻梁。三宝只得就地仰身躲过,匆忙之中还击一掌才将将取得均势。
只一个回合,三宝已瞧出川口的身法、功夫实在自己之上,如无圆圆相助,自己肯定不是敌手。但侧脸一看,圆圆也被几个特务缠斗在一起,云鬂散乱、手忙脚乱。三宝心中叫苦,但事到如今也不能束手就擒,只好招式再起咬牙硬上。
刚才的突袭机会既然丧失,此时再上无疑是飞蛾扑火。果不其然,未过数招就闻听圆圆传来一声惨叫,三宝心中一沉情知不妙。在这一分神的时候,川口能活的飞脚也踢到自己的腰眼。三宝闷哼一声猝然倒地,身子还未站起就已经有两支手枪顶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上。
看着手下将三宝和圆圆捆得结结实实,川口能活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刚要开口说话,突然,从窗户处传来“砰”的一声枪响,紧跟着玻璃稀里哗啦地碎落一地。
“川口,我们的朋友在你这里做客的时间也够了,我们来接他们回去。”窗外一男子朗声喝着。
川口能活吃惊不小,他没想到对方竟然用这个方式、也竟然用这个口吻来和自己说话。他闪身到窗户旁向外看去,却一下子呆住了。
在同文别墅对面的一条小巷口站立着四个人。前面的两个女人被五花大绑,竟然是李森的妻子林雅和自己的姐姐岩井安惠!在她俩身后,则是一男一女两个蒙面人。除了那两双闪着怒火的眼睛以外看不出其他的特征。
看到这些,川口能活顿时冒出了一身冷汗。自己的姐姐竟然被对方绑架了,这要是出了意外,不但自己承受不了,岩井英一也不会饶了他。
川口能活知道这次遇到了强劲的对手。他飞快地分析了一下眼前的形势:双方都有人质,而且都是非救不可的人,所以目前至少是旗鼓相当的局面。于是他暗暗提醒自己在这个时候一定不要乱了方寸,否则处于下风的话事态就难以挽回了。
川口能活知道双方的目标都是人质,没达成条件之前不会轻易撕破脸皮。于是现身窗前,清了清嗓子冲那一男一女喊道:“我正准备送你们的朋友回去,却没想到你们竟然这么野蛮粗鲁。你们的朋友在我这里可是毫发未损,如果你们手中的两位女士有丁点偏差那我们就没有谈的必要了!”
听着川口能活的这番话,啸飞哈哈大笑:“川口,你就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现在也没必要遮遮掩掩,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们手上的这两位女士没有受一点伤,我们也只是要换回我们的人。如果你同意的话,五分钟之内我们在这条路上交换人质。你也不要拖延时间,就五分钟!超过时间我们立刻走人,我说到做到的!”
川口能活嘿嘿一笑,脸上依旧轻松的样子,但心里却明白这个男人强硬得很,如果自己故意拖延的话,这个人真可能带着人质离去,到那时候可就是两败俱伤了。想到这层关系,他回身冲手下吩咐道:“走,带人质出去。”同时又委派了两个枪法准确的特务留守在楼上,时刻盯着对面的一举一动。
看着圆圆和三宝被带了出采,啸飞和陆海萍紧紧盯着。发现两人身上除了有打斗的痕迹以外,并没见到流血受伤的样子,他们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我们出来了,看到了吧,你们的朋友并没受到什么伤害。我们是不是可以交换人质了!?”川口能活一边说一边近距离地打量这两个蒙面人。刚才他看到姐姐虽然神色惊恐,但并没有受伤,心也放下许多。但在此刻,他不能过多询问姐姐的情况,因为他担心自己感情太外露的话会被对手用来要挟。
啸飞冷笑一声:“川口,交换人质是需要诚意的,你在窗口埋伏两个狙击手干什么?我可告诉你,你要是敢耍什么花样,我的枪可是不留情面!”说着,啸飞似乎看也没看,扬手便是一枪。窗口一名特务的帽子应声而飞,吓得那个特务立刻缩回了头。
“告诉你的手下,要是再露头的话,打掉的就不是帽子了!”
川口能活心中一凛,他从见到这个蒙面男子的那一刻就感到一种莫名的寒意,此刻见了对方的枪法,更加胆颤了。他也一下子确认了,眼前这个蒙面男子肯定就是在前几次反日行动中神枪狙击的那个人。
他一边心怀鬼胎地想着,一边嘿嘿笑道:“放心,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可以一并提出来,我们大日本皇军奉行的是武士道精神,绝不会搞小动作的。”
啸飞鄙夷地哼了一声,但并没有反驳他,这个时候没必要和他在细枝末节的事情上较劲。于是啸飞朗声道:“那我们就开始交换人质。我数一二三,双方的人质就各自回去怎么样!”
川口心念转动,冷笑道:“那样太冒险了。要我说,我们分两次交换,各自先放一个人。这样的话才更看出诚意。”
啸飞向陆海萍看了一眼,征求她的意见。
“我看可以,别把川口逼得太急了,各退一步吧。”
听了陆海萍的建议,啸飞点头应允。
看到啸飞同意,川口能活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狞笑。“那好,你们先放岩井夫人。我这边先放这小子!”说着,他将三宝推到了前面。
“好,就按你说的办。”啸飞说完,将岩井安惠带到了前面。
现场顿时一片寂静,十数双眼睛都紧紧地盯着岩井安惠和三宝的脚步,似乎心跳的声音比两人的脚步声都要响亮。短短的十几米路让双方的人都紧张得汗水淋淋。直到这两人各自回归了阵营,众人才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好,那我们开始交换第二个人。”啸飞道。但话一出口就被川口能活的冷笑声截住了。“那么着急嘛,第二个人质我觉得没有交换的必要了。”
川口能活这话一出,三个人都惊呆了。
啸飞和陆海萍自然是大惊失色,另一个则是岩井安惠。她瞅着弟弟,仿佛不认识了一样。
“能活,你在说什么!林雅还在他们手里呢!”
“姐,我知道。”川口能活小声说:“林雅对我们的重要性远远小于这个女孩对他们的重要性,他们想换就必须付出一些代价,否则太便宜了他们。”
他小声嘀咕的时候,啸飞已气得破口大骂:“川口,你出尔反尔,真是不讲道义的王八蛋!”
川口能活嘿嘿一笑:“你说错了,我这是兵不厌诈。战场之上没什么道义可讲,要讲的只是谋略!你们想交换人质也可以,但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说吧,什么条件?”啸飞恨恨地问。他心中明白刚才上了川口能活的当,川口能活必救的是岩井安惠,而林雅在他心中则没那么重要。此刻被川口占了上风,只好忍气听他的条件。
“放心,我不会强人所难的。因为我知道有些东西你是到死也不会答应的。我的条件你肯定能做到,那就是再搭上你的右手食指!这样我才觉得交换得有价值。”说完,川口能活洋洋自得地看着啸飞。
自从见识了啸飞的枪法,他的心就充满了恐惧,不将这个可怕的对手消灭他就会寝食难安。现在的局势,想要取他性命不大可能,但要是能让他断掉食指,那也几乎是要了他的半条命。因为川口知道食指对于一个狙击手来说意味着什么。
声音落下,激起现场一片哗然。圆圆顾不得危险大声喊着:“不要答应!那样的话你的手就等于废了!”
三宝在旁怒吼着,却无计可施。而陆海萍任她平时机智敏锐,在此刻竟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心里又急又痛。
啸飞呆立了几秒钟,然后看着心爱的小师妹惨然一笑。他何尝不知道右手的食指对自己的重要性——没有了食指,那把狙击步枪就等于一根烂铁,而自己就等于少了护身符。可是如果要用圆圆的性命来保全自己的护身符,那是他万万做不到的。
啸飞不再犹豫,朗声冲川口能活喝道:“川口,这个我可以答应你!但你要记住‘说话算话’四个字。如果你再耍什么花样、提什么条件,我绝不会答应,我转身就会走。不过那样的话,你姐姐的性命保不了几天!”
说着,啸飞左手抽出手枪,扬手对着十多米外的路灯就是一枪,路灯应声而碎。
“看到了吧,我的左手虽说比不了右手,但是要打中你姐姐的头还是十拿九稳的!”
川口能活心中一寒,但脸色未改,将圆圆拉了过来。
“放心,只要你的食指落地,这个小姑娘我肯定交给你。”
圆圆挣扎着喊叫道:“不要,千万不要。”但她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啸飞对她爱怜地一笑,然后左手抽出匕首飞快地挥向右手食指!
惊呼声中血光迸溅,而啸飞笑意未散。只是牙关咬得嘎巴作响,斗大的汗珠也从额头上纷纷滴落……
深夜。
天空繁星闪烁,人间佳人泪流。
在啸飞的床前,圆圆已哭成了泪人。
“傻丫头,哭了这么久怎么还有眼泪?看来都是你吃西瓜吃的,眼泪这么多。”啸飞开着玩笑,同时用左手拍着圆圆的肩膀。
圆圆依旧哭着,但却不忍心去看啸飞的右手。虽然啸飞的右手食指上已经缠上了绷带,但圆圆似乎能透过纱布看到食指那齐刷刷的断面。
“没事的,没有了食指,我用中指也一样能扣动扳机,练习一段时间就又能恢复以前的枪法了。”啸飞继续劝着圆圆。
“我不是因为这个哭,而是觉得你太傻了。你干嘛答应川口能活的条件?你要是把矛头始终对准岩井夫人,用她的性命来要挟川口能活,他也不见得就真敢拿他姐姐的性命开玩笑。”圆圆愤愤地说。
啸飞摇摇头。
“倒也不能这么说。我用岩井夫人来威胁川口,那只是心理战。如果当时川口能活真的不再交换人质,那我们怎么办?你在他们手里,我们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我们能真的去杀岩井夫人吗?她只是一个不问世事的女人,我们要是杀她,那和川口这些没人性的刽子手还有什么两样吗?”
圆圆点点头,但仍是抽泣。“可你的手长不好,我的心也一直会疼的,你知道吗?”
啸飞抚摸着圆圆的秀发,柔声道:“我明白。但你知道吗?你要是有什么闪失,我的心会疼一辈子的。你说,是手上的伤疼一阵子好,还是心里的伤疼一辈子好?”
啸飞的话并没有让圆圆止住哭泣,她反而一下子扑进啸飞的怀抱放声大哭起来。
不过虽然她的眼泪在流、心在痛,但更多的甜蜜笼罩了她的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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