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克尔麻木地坐在林多路被夯实的土堆上,后背靠在一辆救护车的右后轮上,嘴上戴着氧气罩。他觉得吸进去的气体又干又苦,也许这种苦味是他吸入肺部的烟造成的吧,反正他也说不清楚。他听到身边的氧气箱发出咝咝的声音,一位救护人员正在查看箱上的压力刻度。他听到了汽车发动机、消防车、警车以及其他急救车辆的隆隆声。他听到了消防人员在相互喊叫着,许许多多的水龙头一起朝着贝丝住所仍在冒烟的残垣断壁喷射。
德克尔想,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
他一定是说出了声,因为那位救护人员皱着眉头关切地问:“什么?”并把氧气罩从他的脸上拿开。“你感觉怎么样?想吐吗?”
德克尔摇了摇头。这一摇,他的头更痛了,身体也缩成了一团。
“你想对我们说什么?”
“没什么。”
“不对吧,”紧挨着他的埃斯珀兰萨说,“你说,‘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这位警官也拿掉了扣在鼻子和嘴巴上的氧气罩,氧气罩在他满是烟尘的脸上留下了一个椭圆形的印迹。“不要责备自己了,这不是你的错,你也无法预料。”
“胡说,我担心她会有危险,因为她和我在一起。”德克尔争辩道。他口中的粘液掺杂着烟灰。“我真不该让她回家,该死,我真不该——”
“别动。”那位救护人员说。他挽起了德克尔的裤管,正在检查他小腿的皮肤。“你很幸运。火苗烤焦了你的裤子,但没有烧起来。你腿上、胳膊上的汗毛,还有头发都被烧去了。要是你在里面再多待几秒钟的话,那……我可说不准我自己会不会这么勇敢。”
德克尔的语调中充满了自嘲。“勇敢怎么样,拼命又怎么样,我还是没能救她。”
“但你差点儿品尝到了死亡的滋味,你已经尽了全力了。”埃斯珀兰萨强调说。
“全力?”德克尔痛苦地重咳了几声。“如果我考虑得周全些,就会让她继续待在医院里得到保护。”
“来,把这喝了。”那位救护人员说。
德克尔喝着瓶中的水,水滴顺着他的下巴流下去,在他满是烟尘的脸上留下黑一道白一道的印迹。“我应该预料到,当大家都在注视着我的房子的时候,他们进入她的住所该是多么容易。如果我送她回家时跟她一同进屋,我们俩就会同时赶上爆炸。”
德克尔的一番话使埃斯珀兰萨感到一阵不安,他那双深褐色的眼睛显得十分忧郁。他刚要说什么,另一辆警车,还有一辆消防车鸣着警笛来到现场,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德克尔又喝了些水,然后看着消防人员手忙脚乱地用水龙头喷射残垣断壁。“天哪。”他扔掉水瓶,双手捂住脸,肩膀起伏着,悲伤的眼泪夺眶而出。他觉得透不过气来,心如刀绞。“唉,天哪,贝丝,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呢?”
他觉得埃斯珀兰萨用胳膊搂住了他。
“全怪我,全是我的错。”德克尔泪流满面地说。
这时,他听到一位救护人员低声说:“我们最好把他送往医院。”
“不!”德克尔坚定地说,“我要待在这里,帮着找出那些干坏事的狗杂种!”
“你看炸弹是怎么爆炸的?”埃斯珀兰萨问道。
“什么?”德克尔有些神志不清。他竭力把注意力集中到埃斯珀兰萨的问题上。他告诫自己,一定要集中精力,控制住自己,靠歇斯底里的发作是不可能找到凶手的。“也许是种遥控装置。”
“靠无线电信号启动的电子起爆管。”
“没错。”德克尔擦去红肿眼睛上的泪水。他想起了贝丝。唉,天哪,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全是我的错。“不可能是定时器,因为他们不知道该定在什么时间,什么时候家里有人。”
埃斯珀兰萨看上去更加不安了。
“一定是有人拿着起爆器守在房子外面,等到适当时机按下按钮。”德克尔说,“也许有人拿着望远镜躲在太阳山上,也许其中的一个人假装对昨晚的爆炸感兴趣,在路上走来走去。”
“我已经让警察去跟这个地区里的每个人谈谈。”埃斯珀兰萨说道。
“太晚了,按电钮的人早就没影儿了。”
“或许这个地区有个电子信号正巧与起爆管的设定频率相同,碰巧引爆了炸弹。”埃斯珀兰萨说。
“不会。起爆管必须有由两种不同频率组成的序列才能让炸弹爆炸。他们所设定的频率决不会是本地常用的。”
“你好像对此很有研究。”埃斯珀兰萨说。
“我曾读过有关这方面的资料,其实这都是一般性的常识。”
“是吗?”
这时,有人朝他们走过来,脚步声很重。德克尔抬起头来,发现桑切斯停在他们面前。
“消防队长说,房屋残骸的温度降下来了,已经可以进入了。”桑切斯告诉埃斯珀兰萨,“他认为,除非是燃烧弹,否则,不可能燃起这样的大火。”
“我已经猜到了这一点。”埃斯珀兰萨吃力地站起来。他的长发被烤焦了,牛仔裤和棉衬衫上面满是污垢,而且被火星烧出了一个个小洞。“消防队长能告诉我们一些我们还不知道的情况吗?”
“他和他的队员已经开始寻找尸体。他说,因为墙壁是土坯砖的,地面又是红砖和瓷砖的,所以,不像木结构房子烧得那么厉害,这样寻找起来比较容易。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有发现她的任何踪迹。”
“还有其他情况吗?”埃斯珀兰萨听起来很沮丧。
“有,不过——”桑切斯看了德克尔一眼,显然是觉得在他面前说不太方便。
“怎么?”德克尔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体内的肾上腺素猛然增加了许多。“你有什么话要说?”
桑切斯转向埃斯珀兰萨。“许我们该到巡逻车里去,我有话要跟你谈。”
“不行,”德克尔说,“你们不能对我隐瞒任何事情。你要说什么,就在这里说。”
桑切斯一时拿不定主意,望着埃斯珀兰萨。“你看可以吗?”
埃斯珀兰萨耸了耸肩膀。“也许如果我们有事不背着他,他也会有事不背着我们的。你掌握了什么情况?”
“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你让我安排警察去询问这一地区的人——也许当时有邻居站在外面,也许有人正好打这儿路过,也许有爱管闲事的人对昨晚发生的事好奇,正好在附近溜达,也许有人目睹了爆炸。”
埃斯珀兰萨满怀希望地问:“我们找到可以提供帮助的人了吗?”
“噢,我认为这比帮助还要复杂。”桑切斯说。
“别啰嗦,你到底知道什么?”德克尔朝他跨近了几步。“你有什么事想瞒我?”
“一位妇女正沿康诺堡小道,也就是这些房子后面低处的一条街寻找她丢失的狗。就在爆炸发生之前,她被一个匆匆忙忙钻出树丛走下斜坡的人吓了一跳。”
“是那个引爆炸弹的人。”德克尔说,“那位妇女提供了那人的长相了吗?”
“是的,她遇到的那个人也是位女性。”
德克尔觉得好像被人刺了一下。
“她提着一个手提箱。”那位警察说。
“什么?”
“她长得很迷人,约有30岁出头,长长的金棕色头发,穿一条牛仔裤和一件套衫。她的右臂裹在套衫里面,像是受了伤。”
德克尔用一只手撑在救护车上。大地似乎在颤抖,他感到头晕目眩,两腿发软,神志恍惚。“可你描述的正是——”
“贝丝·德怀尔,正是她。”桑切斯说,“那位正在寻找狗的妇女说,有辆车停在康诺堡小道上,里面坐着个男人。当他看见那女人提着手提箱过来时,赶忙下车,把她的手提箱放进了汽车行李箱内,然后帮她上了车。恰好在那时,炸弹爆炸了。他们上车疾驶而去。”
“我不明白,”德克尔说,“这讲不通,怎么能——”
一位消防人员走过来,摘去宽沿金属头盔,露出满是烟灰的脸。他抹了一把汗水,伸手接过救护人员递过来的一瓶水,对埃斯珀兰萨说:“还是没有受害者的踪迹。”
德克尔的心跳加快,直想呕吐。他脑子里乱作一团。“可为什么会……贝丝还活着?她在斜坡上干什么?车里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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