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什么,就只有你们两人吗?”
继声音之后进入室内的,是尾崎的庞然巨体。这位LL尺寸的夏服已汗湿的警界前辈,瞥向墙上贴的值班表后,拿制服帽当团扇替自己的大饼脸扇风。
“其他人到哪去了?”
还没听到这个问题,日下部已起立,保持立正。樫村亦然。
“A班在校内巡逻,B班在宿舍内巡逻。D班在后门站岗。”
回答之际,视野之所以被泪水弄得氤氲模糊,是因为忽然很想打呵欠。虽然拼命忍住,但好像还是被尾崎发现了。
“睡眠不足果然还是有影响吗?”三十六岁的巡查部长,把奸笑的脸孔凑过来。
从清晨六点改至五点。自上周起,起床时间提早一小时。这周晨跑的距离从原先的校园十圈增至十五圈。
“接下来,大概会禁止你们周六外出吧。再来,周日也会被禁止。校方啊,打算这样拘着你们。直到找出那个嫌犯。”
尾崎瞥向南边墙面,伸指朝那里张贴的一张告示弹了一下。
“七月四日下午四点前,校内设施发生疑似人为的小火灾,造成公物损毁,有线索的学生请尽快向指导教官申告。校长”
自上周起,校内与宿舍都贴出A4大小的“告示”,在这间派出所的墙上也同样以图钉钉着。与其他场所不同的,只是吸收了夜晚的湿气令纸张有点皱皱的而已。
文中的“校内设施”是哪里,“公物”又是什么,告示并未明确指出。或许是打算以含糊笼统的叙述广泛撒网,贪心地将与火灾无关的情报也一网打尽吧。果然像校方会做的事。
“难不成,日下部,你就是纵火犯?”
“才不是。”
七月四日是星期六,他一早就回家去了。回到学校时才刚过下午四点。另一方面,公物损毁云云是在四点前。虽只差了十几分钟,但他的确有不在场证明。
他这么一说,尾崎像要强调“你还没搞清楚状况”似地在面前摇手。
“集体疯狂很可怕喔。暧昧的不在场证明根本没用。”
“什么意思?”
“校方如果继续这样限制学生行动,你猜迟早会发生什么事?学生之间会开始自发逼出嫌犯。只要有人稍微可疑,便会拳打脚踢用尽凌迟的手段也要让那家伙认罪,出面自首。说穿了等于是找替罪羊。校方企图用这种方法,尽快让这件事落幕。是真的喔,因为我当学生时也发生过类似的事件。”
一切都如校方的盘算。这样就可以塑造出注重纵向组织,更胜过横向伙伴的人格——尾崎如此补充后,把手伸进长裤口袋。
“拿去,樫村,这是上次说的资料。”
尾崎从口袋取出的,是折成三折的一个牛皮信封。
什么资料?日下部以眼神询问,也许是察觉他的视线,尾崎兴味索然地回答:“是参加公观的学长名单啦。”
记得樫村已被选为下个月举办的学校公开观摩会的学生筹备委员。
樫村接下信封说声“谢了”微微低头行礼。
不是以敬语说“谢谢您”,而是简短的“谢了”。樫村对尾崎用这么亲昵的语气,想必是因为两人是同一所大学毕业的学长学弟。
尾崎以前当过弓道同好会的代表,似乎趁着回母校参加同好会时大力招揽在场的学生加入警界,所以对他而言,果真被他说服加入的樫村或许显得特别可爱。
“这种杂务也是舍长的职责嘛。”
尾崎笑着,做出合掌的动作打死蚊子。
尾崎这个“舍长”头衔,具体上负责什么样的业务,其实日下部并不太理解。指导教官与副指导教官都不在时,有事就找舍长商量。柔道、剑道及手枪射击等术科教学时也会担任教官的助手。舍长是由学校附近的警署派遣警员来担任,平时会待在教官室,但是没有教官的头衔。
若说对舍长的认识,顶多只有这个程度吧。按照某学生的说法,算是“想必迟早会被提拔为教官的候补职员”。
“对了尾崎主任,这么晚了你该不会还要出门?”
“对。”尾崎重新戴上制服帽。“警署叫我回去。”
在这所学校,舍长并非常驻——他又学到一项知识。
“杂务太多,好像人手不足。”
的确,夏日祭典的时期,即便是凌晨两三点的时段,街上依旧纠纷不断。
“那么,我们等于被撇下不管了吗?”
初任科生的警备勤务,有时当舍长的前辈警察官也会参加。据说这是本校的传统。依照当初的预定,接下来尾崎应该要指导他们如何填写巡逻联络簿。
“抱歉。所以我不是带了慰劳品来致歉吗?你们看。”
打开尾崎带来的袋子。里面出现的是海苔袋。用粗橡皮筋捆在一起总共有十袋。
“是老家多出来的,用来包便当的白饭特别好吃。”
尾崎的老家据说在本县沿岸。当地特产的岩海苔,的确闻名全国。
“这里不是有桌上型小瓦斯炉吗?稍微烘烤一下再吃,会更好吃喔。”
尾崎撂下这句话就走了。
敬礼目送那正朝横向发展的背影离去后,日下部再次与樫村对峙。
“刚才还没讲完。你的房间某处,肯定准备了各种用来交换的小东西吧?你藏在哪里?为什么突击检查时不会被发现?你教教我。”
日下部在椅子坐下。樫村也跟着坐下,但依然不肯开口。
“你不想回答吗?那么,一次交易,对方大概给你多少?”
当他用大拇指与食指比个圈后,樫村蠕动薄唇。但是,只是以舌尖舔唇。
“你要行使缄默权?也行。不过,我可不能再沉默下去了。身为级长,我要把你的行为向教官报告。你放心。报告的对象我不会选恶鬼,我会选择菩萨。”
日下部依序想起须贺与风间的脸孔。
“这就是你拿手的告密吗?”樫村终于开口。“这样好吗?大家会对你更加退避三舍哟。”
告密在学生之间是最严重的罪行。相反的,敢那样做的人,会得到教官的赞美与加分。
“如果你非要捅我一刀,你恐怕会比现在更难在这里待下去。”
“没办法。我已有心理准备了。”
日下部一边赶蚊子一边计算。今天是七月十五日。距离九月底毕业还有两个半月。就算与同期生的关系紧张,区区七十五天,绝对熬得过去。
“你就不能放我一马吗?”
日下部摇头。
“当然我不会让你白忙一场。我可以用准前辈想要的东西交换。”
什么叫做我想要的东西?他没有那样说出口。只是微微转动脖子传达疑问,催对方回答。
“就是成绩。学科分数。”
樫村的大眼睛盯着他,一边打开尾崎留下的海苔袋。
“日下部准。现年三十二岁。家有同龄的妻子与三岁的女儿。曾为职业拳击手。是C级俗称的四回合赛新人,战绩是三胜五败二平手。光靠打拳击当然无法养家糊口,平时在家庭速食餐厅的厨房工作。不过这样的经历毕竟还是与众不同,受到同期生另眼看待。被选为级长是因为在班上年纪最大。”
眼前就像放着透明的资料。樫村几乎是以“朗读”的语气滔滔不绝。
“不愧是当过拳击手,特别懂得节制。生活态度算是很严谨。这点赢得同教场的学生某种程度的尊敬。问题在于,经常喜欢指出同伴的违规行为。有时不惜向教官报告。做出那种行为当然是因为注重规律,反过来说,也意味着想争取分数。因为很遗憾,日下部准的学业成绩从后面数来比较快。”
说到这里,樫村倚着办公椅的小靠背,放眼环视派出所内。
“准前辈,刚才的答案,我就告诉你吧。”
“刚才的……?你在说什么?”
“你不是问过我原因吗?为何这里的练习派出所是双层楼房?”
樫村以筷尾不耐烦地抠抠脸颊。
“说到原因,那是因为目前县内的派出所约有四成都是双层楼房。就算预定中要新盖的,也有一半以上不是平房。换言之是从学校的阶段,就开始着手配合目前的实情与未来的倾向。”
樫村站起来。朝设置在另一边墙上的柜子弯身。从那里取出桌上型小瓦斯炉后,点火烘焙海苔。
“这种事,只要稍微动一下脑袋应该就可轻易理解。连这点程度的思考力与研究心都没有,难怪你的成绩没有起色。该不会是你以前当拳击手时脑子被打坏了?”
蓦然回神,只见日下部一直盯着停在手背上的蚊子。他在暗自称奇:我干嘛要垂头丧气?
“伤脑筋耶。你的术科虽然还过得去,学科却完全不行。但你又是最年长的学生,毕业时如果没得到优等奖那多难看。不不不,那种一时的面子还是小问题。重要的是,今后你得把自己摆在好位置才行。”
为了不让对方发现自己的动摇,日下部也朝海苔袋伸手。
“毕竟你已年过三十又有妻小。到此地步也不可能再转行。况且,也不能再继续落后同期与学弟妹。所以你想找个工作稍微好做、也有升级希望的位置。无论如何,都得避免在不合适的单位遭到压榨后就被抛弃的命运。简而言之,就是想被组织重视。”
日下部正要抓海苔的手晃动不稳。
“为此,你必须趁现在就设法。因为在校成绩会严重影响之后的警察人生。不管怎样都得先争取分数。问题是,就算如此也不能出卖同伴去告密。如果老是做那种缺德事,最后也会被教官看不起。那么到底该怎么办?不消说,当然是在课堂上堂堂正正展现自己有能力就行了。”
日下部抓住海苔,从袋子抽出。
“我再重复一次,若是我的话也可以替准前辈调度——弄来不那么缺德的分数。”
日下部抓到的不是海苔而是干燥剂的小袋子。察觉那个,是在“怎么做”这句话从自己的嘴里冒出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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