挤在狭小厨房的风间教场学生共三十四人,人人都因这酷热垮下肩膀。日下部想像在海市蜃楼中伸长舌头的一群野狗。
扮演尸体的学生被指名,躺在厨房的拼木地板上。日下部从人群的最外侧看着那一幕,一边拿手帕按额头,为内衣湿透的讨厌触感而叹气。流汗,似乎表示自己变弱了。以前在比赛前夕,哪怕是盛夏也理所当然地裹着棉被窝在火炉前。
“这周,要跟大家谈的是发现无外伤的尸体时该如何处置。下周,会用这同样的现场,大致复习一下如何探取指纹与脚印。”
服部在犯罪搜查用模拟民宅响起的声音,今天也一样高亢刺耳。如果这个地方,有那种可以清楚判别不快指数的装置,这位教官每次开口时测量数值肯定会上升。
“今天的教场值日生是谁来着?”
举手的是石山。
“那么,你立刻模拟试试。接到报案,你这个赶往某户民宅的菜鸟巡查——”
服部把手中的指示棒指向石山后,又朝地上躺的学生指去。
“在厨房发现尸体。尸体没有外伤。——好,这种情况,你认为首先应该注意的是什么?说说看。”
石山像要窥探服部的脸色似地开口。“是瓦斯外泄……吗?”
“对,答对了。如果没有外伤,在考虑病死之前应该先怀疑是瓦斯造成的死亡。这也是为了保护身为临场者的你们。”
学生们回答的“是”也在这高温下明显地七零八落。
“不过,都市的瓦斯不会使人中毒。和以前的煤气不同,现在已改为不含一氧化碳的天然瓦斯。因此,即使嘴巴含着管子也不会死于一氧化碳中毒了。这点也适用于桶装瓦斯。”
服部用指示棒的前端,灵巧地把被汗水滑落的眼镜推回去。
“那么,为何还会因瓦斯死亡呢?答案是缺氧。从管子外泄的瓦斯一旦充满室内,相对地就会缺少氧气。因此无法呼吸,人就会上天堂了。”
日下部瞪视南向的小窗。
覆盖太阳的微云,似乎逃往旁边去了。日照一下子变强。
视线从小窗向下,那边有张小型餐桌。大概是放在中央会妨碍实习,这张桌子一直是靠墙放置。
“好,除了缺氧还有一个注意要点。不消说,自然是爆炸的危险性。如果进入这种现场,首先必须检查有无火源。那么我问你们,这间屋子里可有会引起火花的装置?”
服部环视学生。
“很简单的问题吧?那我找个人回答。今天是几日?”
十七日,石山回答。
“那就座号十七号。是谁?”
我!这个回答过了一会才响起。举手的,是与自己一样站在人群最外围的学生。两边的耳朵都包着白色绷带。
“我记得你叫做鸟羽是吧?”
鸟羽在几周前上课时,不仅没探到指纹,反而还犯下失误把指纹抹除。总是立刻忘记学生姓名的服部会记得他,可见那件事必然给服部留下深刻的印象。
“你的耳朵怎么了?听得清楚吗?”
对于服部的问题,鸟羽没有回答。只是把脸稍微倾斜。
“你的耳朵,怎么了?”
“一点……小伤……”
鸟羽几乎没动唇地回答。从口中垂直落下,啪地发出声音黏在地板上。仿佛就是那样的声音。
不久之前他还是同期生当中最快活的男生。一入学就宣言将来要成为白车队员,比任何人都花更多时间待在训练室的身影闪闪发光。然而,那魁梧的身体,现在已萎缩。
鸟羽彻底丧失活力的理由,当然是因为听觉出了毛病,同时想必也是因为成为白车队员之路几乎已完全断绝了。
他的耳朵受伤是在上个月底——六月二十六日中午。那天,据说是在手枪操法课开始之前,去射击场的学生发现鸟羽戴着耳罩在地上打滚。
耳罩被瞬间胶黏在鸟羽的皮肤上。而且,内部还钻进大量的蚂蚁,咬破了鸟羽左右两耳的鼓膜——也出现那样的可怕传闻,但到底有几分是真的不得而知。不过,那件事一发生,鸟羽的好友稻边这名学生就退学了,可见两人之间肯定有什么过节。
鸟羽前面的学生自然分站两边,让出一条小路。鸟羽走过那里,来到服部的面前。
“那么,准备好了吗?我再问一次。这个屋子里有引起火花的装置吗?”服部把指示棒放在石山的头上。“仔细想好再回答。如果答错了,你的亲爱伙伴可就要倒霉罗。”
鸟羽保持沉默,只是上下左右移动视线,放眼环视厨房。
过了三十秒后服部发出不耐烦的声音。“好了,快点回答。”
“我正在想。”
“拖拖拉拉的会害伙伴倒——”
“我正在想。”
我正在想。这句话似乎不是骗人的。从表情便可看出他正拼命试图集中心神。但是或许是耳朵受伤令他无法专心思考。
当过拳击手的自己也有经验。太阳穴被对方的勾拳击中,那个冲击令左耳鼓膜破损时真的很惨。接下来整整有两个礼拜的时间,眼前好像一直有大型抽风机的扇叶在不停转动。脑中充满嗡嗡嗡的杂音,无法理出任何思绪。附带一提,比起受到冲击的左耳,反而是右耳的听力变得更差,真是不可思议。
撇开那个不谈,鸟羽现在,的确正用充满噪音的脑袋认真地试图找出答案。
过了一分钟,指示棒在石山的头顶,不客气地发出啪的一声。
“鸟羽,你不用回答了,下去。”
“请等一下。”
鸟羽走到流理台前,拉开下方抽屉,取出吸管。然后用挂在沥水架上的干毛巾开始摩擦那个。
“这样引起静电后,若是在暗处,应该可以看见火花。这样答对了吗?”
这次轮到服部哑口无言。
“……和我预想的答案稍有不同。算了,就算你过关吧。”
用那样的耳朵思考事物,需要相当的体力。最好的证据就是,行礼退下后,鸟羽的双肩因为喘息而微微耸动。
“还有人知道其他方法吗?谁知道?”
日下部举手,服部在眼镜后方眯起眼。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日下部准。”
“日下部……你该不会是,这个班级的级长?”
“您说得没错。”
“真奇怪。每年,我起码会记得级长的姓名……为什么就是对你没印象呢?”
若非成绩优秀的学生,连姓氏都懒得记住。日下部记得国二时的班导师就是这种人。做梦也没想到十八年后,居然还会遇到那个老师的同类。
“我可以回答了吗?”
“请说。”
“是日光灯。”
好,答对了。说完后,服部的眼睛略微睁圆。
“不过,日下部。在这屋子里,另外,还有视操作方法而定也能引燃的东西哟。你答得出来吗?”
日下部假装思考。一边假装,一边在内心默念服部接下来应该会说出的台词。
——这个房间的话,还有两个哟。
“这个房间的话,还有两个哟。”服部说。
——如果答对了,就准你不用考试好了。
“如果答对了,就准你不用考试好了。”
日下部一边在内心偷笑,一边环视室内,这当然也只是“假装”。
这样皱眉数秒后,他走近墙边,拔起电话线。另一只手,握住流理台水槽边的洗碗精。
“这里——”把电话线的接头部分稍微举起后,日下部继续说:“如果不小心沾到洗碗精,有可能冒出火花。”
服部的眼睛恢复正常。
“对,答对了。这叫做漏电现象。这个名词,各位如果去现场,一定会一再听到。最好趁现在记住。——还有呢?”
服部就像西洋剑选手那样弯起手腕,把指示棒的前端倏然伸到日下部的鼻头。服部乍看似乎冷静,其实很容易发怒。这点也与中学时那个班导师一模一样。
日下部把洗碗精放回原位。然后,顺手拿起装在柱子上的停电用手电筒。
他旋转筒状的盖子,从里面取出两枚单二型干电池。
接着他拿起扔在水槽里的钢刷。把弯曲纠缠的钢丝仔细梳理开,拉得又细又长。
然后,把两枚电池直排相连,把钢丝的一方接触正极,另一方接触负极。
那堆钢丝立刻变红,旋即开始静静燃烧。
服部放下指示棒。薄唇还是微微张着,但并未发出声音。
日下部撇下正在苦思该如何发言的教官,悄悄对樫村使眼色。他也以眼神回应,在胸口以下微微朝他竖起大拇指。
——要提高成绩,其实意外地简单。重点是人脉与情报。
日下部在脑海反刍,前天凌晨,这个调度贩子说过的话。
——我教你一个方法吧。你不妨回想一下国中与高中时。那时你在考前都是怎么做的?你没有向学长借过前一年的考题吗?
被他这么一说才想起,的确借过两三次。
——同样的事,在这里也照做就对了。要向前几期的学生讨情报。例如后天第四堂课的犯罪搜查。写有上课预定内容的大纲,应该早已拿到了吧?请你回想一下内容。是“发现无外伤尸体时的因应措施”。
——上那堂课时,据说服部教官在前期和再前一期,都问过学生同样的问题:“这个屋子是否有火源?”
——漏电现象姑且不说,用电池与钢刷生火,这种事通常谁也不知道。那个超级虐待狂的教官,他是故意问这种不可能答得出来的问题,再拿那根棍子敲打学生取乐。
——如果这时候对他还以颜色,教官看待准前辈你的眼神一定也会改变。
“日下部,其实,”服部终于开口了,一边珍惜地抚摸指示棒的前端,“你好像挺优秀的。之前虽然不起眼,但这就是俗话说的深藏不露吗?”
日下部想不出该如何回话,只能以苦笑回应,服部也再次瞪圆了眼。
“既然你对起火方式也很了解,该不会,对这个——”
服部面带笑容走近桌子,把桌上的塑胶罩掀去。
“你或许也有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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