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助把前襟撩起,掀开遮盖布,伸手往里摸。
——那个呢?
不见了!藤助愕然发现。似乎当他不断输钱的同时,那个东西也颓然萎下,最后竟然和他荷包里的银子一样,缩得无影无踪。
藤助狼狈的拨弄老半天,那个终于冒出一点头。他抓住丁点大的水管,朝面前的浪冈川撒尿。可是仍然软弱无力的水管,连把小小水柱射远的力气都没有,滴滴答答像马撒的尿似的朝脚上洒了一滩。
——连小便都射不远,我完了!
藤助绝望的握住早已撒完尿的命根子,半天回不过神。
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他换成碎银,而这最后的家当刚刚在赌场输个精光。
——明天吃甚么?
藤助的眼前浮现出,早上离开家时,老婆阿米一面让哭叫不休的婴儿含住早已吸不出奶的乾瘪乳头,一面露出哀求眼神的模样。他恨不得一头栽进浪冈川,淹死算了。
这时,藤助的背后忽然传来:
“又输钱啦?”
藤助回头,发现身后站着一个相貌奇异的男人。
这个人有着结实的下巴,高耸的颧骨和鼻梁,一副不好惹的模样。看样子,他在赌场时就已经注意到藤助了。只是当时藤助输红了眼,完全看不见旁边有哪些人。
“我说啊,你还是放弃算了。”
那人用教训的口吻说。“你的长相,一看就知道赢不了钱。”
“甚么?”
藤助不服气地说。“你在讲甚么狗屁话?赌钱和长相有甚么关系?”
“喔!你还不信。我告诉你,赢不赢钱就靠长相。我一看就知道谁会赢,谁会输。好比说你这副尊容吧,一脸衰相。不但是塌鼻子,还是蒜头鼻,绝对赢不了钱。”
说到长相,藤助泄了气。但是他仍然强打起精神,哼了一声。
“我可没听说塌鼻子不会赢钱,这种狗屁话!”
“这可是至理名言哟。”
那人坚定地继续说:“不光是鼻子,还有手。你把手伸出来。”
“……”藤助连忙把手藏在背后。
“把手伸出来。”那人提高嗓门再说一遍。
藤助战战兢兢把手摆在面前。
“你瞧,手指又粗又短。”那人把藤助的右手放在自己手掌上。“这便是逢赌必输的铁证。不信,你看我的手。”
那人张开大手,挡在面孔前。“是不是手指修长,而且指头很尖?我告诉你,这种手才会赢钱。”
男人说着,彷佛沉醉在欣赏自己大手的情绪中,过了半晌才继续说:“我说的可是实话哟。你还是放弃算了。”
“混蛋!”
藤助再也压不住涌上的怒气。“我这个塌鼻子,短手指的长相,也赢过不少次钱。我今天赌输,完全是因为资本不够!”
“哦?”
那人目光一闪。“怎么?输得这么惨,还想翻本?”
“当然!”
藤助扭曲着脸孔叫道。
藤助天生一副别人叫他往东,他偏往面的别扭脾气。现在这个陌生的男人叫他不要去赌,反而激起他非赌不可的决心。
听到藤助的回答,那人大叫一声:“好家伙!老子就喜欢你这个又臭又硬的倔脾气。要不要我借你钱啊?”
藤助愕然望着那人的脸孔。直到前一秒钟,这个男人还叫自己放弃赌博,说甚么手太短啦,鼻子太塌的。现在他居然要借钱给我!
——他到底是甚么人?
藤助好奇地想。可是想弄清楚那人底细的欲望,敌不过他对银子的渴望。已经连输好几天,总该换换手气了。再说,如果能赢一笔钱回家,一家老小的三餐都有着落。
藤助想着,满怀期望地问:
“你有钱?”
“现在还没有。”
那人平静地回答。“不过我有一点碎银子。只要赌两把,凭我常胜将军,还怕不赚个够?到时不就有钱借你了?”
听到这话,藤助刚刚鼓起的希望之火,熄了一半。虽然那人口口声声说自己会赢,可是藤助却看不出任何保证赢钱的迹象。
那人似乎看穿藤助内心的失望,再度张开大手,伸到藤助面前,昂然的说:
“你看,我这双手将会教你怎么赌钱。我一定会赢的。”
于是藤助便和这个名叫源藏的男人回到玄德寺的赌场。
玄德寺建在临浪冈川边,一片长满萱草的山丘上。这里离由茶屋町、川原町和九日町等市镇包围的北畠中纳言显村的居城浪冈御所,还有一段距离。
玄德寺的和尚休西年轻时曾随出羽国净愿寺六世寂佑学真宗法派。大师圆寂后,休西在回故山玄德寺时,接受莲如上人赠送真迹,一时声名大噪。
大约三个月前,休西和尚突然以增添香油钱为理由,准许在玄德寺开设赌场。
浪冈的人议论纷纷,大家都说休西要改建玄德寺。
浪冈人自古就很好赌,古书上甚至有建长二年,传说赌博以“陆奥、常陆、下总三地”最兴盛的记载。
天正六年因为北畠显村极度骄奢,而显得民生凋敝的人们,听说开了赌场,纷纷聚集过来,争取蝇头小利。连农夫藤助也抵不过赌博的诱惑,以而立之年初次踏进赌场。从此以后他不再耕田作活,一心一意只在赌钱翻本。
赌场开在玄德寺内的枞树下,分成两桌进行掷骰子押宝。源藏挤进围成圆圈的人群中,仔细端详庄家和客人老半天,突然大叫:
“奇数!”
同时把钱从怀里掏出来,抛在桌上。果然如他“常胜将军”的封号,不一会儿,他的面前便堆了一小堆的铜钱。
可惜好景不长——
源藏和藤助最后竟然输得全身上下只剩下一块遮羞布。
“哈!输个精光。”
源藏走出人群,像要拂去灰尘似的拍拍手,纵声大笑。藤助觉得源藏的笑声十分空洞。那张看起来堂堂的像貌,想不到竟然是只纸老虎。
“你不是说你的鼻子高,手指长吗?”
藤助埋怨着:“要输的时候,还是会输。”
“嗯!嗯!赌博者,时也,运也。”
源藏说着,咧闭嘴呵呵大笑,好像一点也不在乎使藤助陷入几乎全裸的窘况。
——这家伙是不是疯了?
藤助想。他可不比源藏,输得只剩遮羞布,还能笑得出来。藤助只要想到要回家面对老婆阿米,心里就发毛,不由更加垂头丧气。
看见藤助的模样,源藏收起笑容,问:
“喂!你是不是没胆再赌了?”
听到源藏的话,藤助身上的反骨开始作怪。他摇摇头,到底不能只穿一块遮羞布回家啊!要怎么向阿米解释?说遭到袭击,衣服都被剥光?
“嗯!”源藏把手腕交叉在胸前。“怎么,你还敢赌吗?”
“是的!”藤助用力点点头。
“好!这样的话,我有好主意。你跟我来。”
说完源藏领头往前走。藤助犹疑了一秒钟,——如果我跟他去,是不是大傻瓜?
可是他终究像着了魔似的,跟着源藏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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