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全裸的源藏悠闲地漫步在大豆坂街上。
五月春寒料峭。藤助耸着肩膀,两手交叉在胸前,跟在源藏身后,对于迎面而来的路人,投射的奇异目光,源藏完全视若无睹。
藤助更加确定先前的看法:源藏是个奇怪的家伙。
——他究竟要去哪里?
藤助正在纳闷,忽然看见源藏转入右侧一条通往萱草郊野的小径,不久便走到一座门前草深及膝的农家门口。
源藏掀起门口的草帘,朝里面吆喝。
有人应了一声,这人应该是主人吧。他长得比源藏还魁伟高大,一脸络腮胡,目光锐利,似乎不像寻常百姓。
更教藤助吃惊的是,房里坐着另一个人。他就是藤助曾经在玄德寺见过数面的休西和尚。一位得道高僧和一个满脸于思,土匪模样的人交往,实在是件奇怪的事。
——这个高大的男人是谁?休西和尚为甚么会来这里?
藤助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看见源藏他们进来,休西和尚站起来,说:
“我告辞了。”
“谢谢大师为亡妻诵经,……我改天再去宝寺。”
那人也站起来,在休西的身后说。
看样子,休西和尚是为了要供养这个人的亡妻牌位,才来这里的。休西像对两个裸男的出现,毫不在意似的,露出和蔼的笑容离去。藤助呆呆的目送休西和尚走远。他站在门口,从门帘的缝隙中,看见源藏正对那个男人低声说些甚么,大概是在解释来这里的经过。
早先,源藏的手气很好,一连赢了好几场。可是手气一旦转背,连城墙也挡不住,转眼间就输得一文不名。源藏拿起因为热而脱下的衣服,赌了进去,同时还对藤助说:
“你也赶快脱下来,这一把我稳赢。”
可是,他们的算盘落空了。
藤助听见那人发出笑声。源藏似乎已经解释完毕。
“你进来。”
源藏掀起门帘,招呼藤助。
藤助脱掉草鞋,从门口的小木梯,往下爬到离地面略低的房间。这个房间和一般老百姓的房间没甚么不同,四周钉着壁板,柱子直接插在地上,泥地上依序铺着稻壳、稻草和草蓆。
除了主人,屋子里似乎没有别人。这个满脸络腮胡的高大男人,穿着满是补钉的破衣裳,头发用稻草束起。
“这位是与兵卫。”源藏向藤助介绍。
“今天是我亡妻的忌日,才请玄德寺的和尚来。”与兵卫解释。可是,四周却不见任何牌位。
“听说你们两个赌博,输到只剩遮羞布。”
与兵卫笑着继续说:“而且我还听源藏说你的脾气很倔,不肯认输,还想再赌。”
“我……我不是脾气倔……”
藤助嗫嚅地说。他只是回不了家。
“依我看,藤助恐怕是怕老婆,不敢这个样子回家。”
与兵卫像看穿藤助内心似的说。
听到与兵卫的话,藤助连忙反驳:
“脱光衣服回家没甚么关系,只不过……”他挺了挺胸,继续说:“大丈夫总不能叫人剥光了衣服,还缩头缩脑跑回家吧?”
“我喜欢!”
与兵卫发出和早先源藏一样的欢呼。“男子汉当如是。”
说完,他拿出一瓶酒,盘膝坐下,递了一个酒杯给藤助。
“来,我们乾一杯。”
藤助在杯中倒满酒,一饮而尽。已经两三天没吃东西的他,一口气喝下一杯,立刻觉得天眩地转。
“我喜欢像你这样的人!”
与兵卫拿起酒瓶,再为藤助斟满。“这么说,你还不死心罗?”
“……”藤助把酒灌进喉咙,醉眼迷蒙的点点头。
“可是……”与兵卫问:“你已经没钱了吧?”
“哎。我既没钱,也没衣服,甚么都没有。想有甚么用?”
藤助打着酒嗝,舔着酒杯边缘说。
与兵卫停住倒酒的手。
“你是不是醉了?”
“没有,我没醉。”
“是吗?我们少喝一点吧。”
与兵卫把酒瓶放到地上,说:“我可以借你钱。”
“我……我不要。”
藤助摇摇头。“刚才源藏说要借我钱,结果反而把我的衣服给输光。我现在已经甚么都没有了。你还想向我要甚么?”
“你有一样东西可以给我。”
“甚么东西?”
“你的命!”
与兵卫用凄厉的目光盯着藤助,认真地说。藤助的酒吓醒了。望着藤助苍白的脸,与兵卫忽然笑起来。
“……我是在和你开玩笑的。”
这个人严肃时看起来很恐怖,笑起来却也能让人放心。藤助僵硬的身子松懈下来。
“我虽然不跟你要命,可是还是要向你要一样东西。”
“是甚么东西?”藤助小心翼翼的问。
“钱。”
“……”
“你现在没有钱,可是等你赌赢的时候,钱要加倍还我。”
“……”
“我的钱当然不能白白借给你。所以,你一旦赢钱,是要付利息的。我认为你一定可以办到。嗯,这个给你……”
说着,与兵卫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往藤助面前一扔。咚的一声,挺沉的。这么一大包钱,似乎不合破屋主人的身分。与兵卫假如真是农夫,就不应该有这么多钱。那么,他可能是强盗躲在这里……藤助越想越心慌。
“你一定想不到。”
与兵卫坦然的说:“我是靠借人家赌本,然后收取重利过活的。所以你只要赢钱,绝对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说不定,他就是赌场真正的后台老板。藤助想。
“拿了吧。”
旁边的源藏小声说。“只要赢钱,就可以还他了。”
藤助把手伸向钱包。
“我明天也会去玄德寺。”源藏说。“我们在那儿碰面啦。这次非赢不可。”
接着他表示有话要和与兵卫说,叫藤助先走。藤助一听,像他早上抢了钱就跑出家门一样,飞也似的冲了出去。
藤助跑到接近大豆坂街时,才回过头。与兵卫的家隐藏在夕阳下的薄闇中。藤助感觉今天所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彷佛在做梦。可是手上沉甸甸的钱包,却告诉他这些都是事实。
源藏站在门口,目送藤助走远,放下布帘,回到房中。
“回去了?”
另一个人问。
“是的。”
“刚才从玄德寺到这里,有没有被人怀疑?”
“请您放心,赌场那边,没有一个精明的家伙。倒是藤助这小子,您看能用吗?”
“能用。”
高大的男子点点头。“他的长相一看就赢不了钱。”
“是啊。我在赌场一见到他,就有这种感觉。”
“其实赢钱的关键不在长相,而在个性。”
“是,他的个性固执别扭,人家叫他往右,他偏往左。越输越容易陷下去。”
“能用。”
高大的男子再度点点头。“玄德寺赌场的情形怎么样?”
“人好像少一点了。”
“是吗?所以,我们更需要像藤助这种人。有比较难缠的人吗?”
“有几个混混、地痞比较难缠,可是他们也好赌。一般老百姓输几次就不来了。”
“嗯!我们需要多一点像藤助这种既好赌又会输钱的人。把他们聚集起来。”
“遵命。”
“这个藤助啊……”
主人叹了口气。“赌钱不行,喝酒也不行。才两杯下肚,他就翻白眼了,会赌钱的人也会喝酒,才喝两杯就醉,是不行的。酒品也不好,总而言之,越差劲的人对我们越有用。借钱给他,实在是个好主意……”
藤助兴高采烈的在夕阳下的大豆坂街上奔跑,似乎忘记自己身上只穿了一条遮羞布。
进入浪冈市后,他粗暴的敲开一家已经关上门的店铺,买了旧衣裳和酒菜。他只要有钱有酒,立刻觉得自己变成大爷。
藤助回到小野小荒木的家。
“妈妈,我回来了。”
藤助掀起门帘,朝里面大叫。
“啊,是爸爸,怎么了?”
尽管灯光昏暗,躺在草蓆上的阿米,仍然看得出藤助穿的衣服和早上不同,她诧异的从孩子身边坐起。
“我赢钱了!”
藤助坐下来,把酒和食物摆在草蓆上。
“哦?真的?”
经常泪眼婆娑的劝藤助不要去赌,今天早上还怨藤助把家里仅剩的钱都拿光的阿米,听到这话,嘶哑着嗓子问。
“不只这些,还有呢?”
藤助从怀里掏出一大把钱,放进阿米手中。
“哇!”
阿米发出像高兴得快要昏倒似的声音。“爸爸,好多啊!”
“喂!孩子们,起来,起来。”
藤助叫醒八岁的大儿子和六岁的二儿子。
“爸爸给你们买饼回来了。”
两个孩子蓦地爬起来,默默的啃着饼,咔嚓、咔嚓发出像猫吃东西似的声音。忽然,昏暗中,老大停止咀嚼。
“怎么,卡到了吗?嘿,不要紧的,嘿……”
阿米拚命捶着老大的背,果然配合捶背的声音,再度响起轻脆的咀嚼声。
藤助举起酒瓶。
“你要不要喝一点?”
“我吃饼就好。”
阿米说着啃起饼。藤助把酒瓶凑近嘴巴,咕噜就是一口。立刻感到一阵昏眩,在老婆和孩子的咀嚼声中,酒似乎化成一股热流,带着他所有的郁闷和几乎涌出的泪水,一古脑的咽了回去。
“阿米,辛苦你了。”
藤助用少有的温柔语气说。
“没甚么……”
受到气氛的影响,阿米一面用袖子拭去眼角的泪珠,一面张开满是碎饼的嘴,轻声啜泣。
“我一直认为爸爸是个有出息的人。”
“是啊。”藤助沉着的点点头,口齿不清地说:“从今天起你就可以享福了,我会赚钱……”
说完,他咕咚一声躺在草蓆上,沉沉睡去。
“……爸爸,爸爸!”
昏暗中传来阿米撒娇的声音。藤助睁开眼,看见阿米正用手摇晃他的胸膛。
“嗯!”
藤助一把搂过阿米臼般细腰。刚才输钱的诗候,缩进下腹的肉柱,喝了酒便像有了生气,挺立股间,藤助不由分说的把它插进阿米热小壶似的体内。
“哎呀!爸爸,你今天怎么了?”
女人发出惊叫,似乎也感觉到藤助今天不同于往日。藤助满怀信心,慢慢捣杵似的上下挪动身子。
(我从明天起一定会赢钱,一定赢,一定赢!)
随着越来越坚定的信心,藤助加快动作,用尽全身力气,拚命杵臼。阿米发出细碎的呻吟。受到呻吟的鼓励,藤助杵得更厉害了。
(赢!赢!赢!)
“爸爸,不行了啊,不行了啊!”
阿米发出啜泣般的声音,双手死命抱住藤助的背,抬起身子。这回是臼来捣杵了。臼和杵就像捣米似的,只顾没棱露脑的扇打着。
(赢!赢!赢!)
“不行……不行……不行……”
配合藤助的心情,阿米也重复着谵语似的呻吟。同时把两腿张开撑在地上,挺腰相就。终于阿米像承受不住满溢似的,重重放下身子。
“啊……我也不行了。”
藤助嘟嚷着瘫在阿米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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