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回事?
弥四郎瞪着南部右京亮阁下几个字,发了半天呆。
自己身为原先支配津轻的十三津轻氏后裔,这件事应该已经透过最上义光,转达秀吉。而弥四郎正是利用这个名义,声称自己攻城略地不是背叛南部,而是收复被南部占领的失土。
——难道我的身分还没有告诉秀吉?
或是秀吉假借这样的署名,警告我说他已经知道我是背叛南部的逆臣?不论如何,从署名可以知道,秀吉只承认弥四郎属于南部的一支。
弥四郎一直认为以前的战争是打天下。
——可是我们十几年来拚命的作战,在已经争得天下的秀吉眼中,竟然微不足道,甚至视若无睹。
想到这里,弥四郎的喉头不由被一股涌上的不服之气所凝聚的热块鲠住,眼角彷佛也渗出泪珠。
起先弥四郎宣称自己是十三津轻氏的后代,只为作战时有个好名义。可是经过十几年的征战,这件事反而变成支持弥四郎奋战的原动力。
我还不是津轻的领主。我一定要让大家承认我不是南部的一个支族。大浦弥四郎想着,同时决定自己取名为——津轻为信。时年三十九岁。
这时……丰臣秀吉在京都新建一栋壮大华丽的城堡聚乐第,终日过着饮茶、弹琴、歌舞、和歌会的生活。
天下还没有完全统一。尽管秀吉一再催促支配关东地区的北条氏政和氏直父子上京,北条父子却置之不理。
天正十七年十一月二十四日,秀吉决定讨伐北条氏政,命令诸大名到小田原参战。
急报经由最上义光传到津轻为信手中。事情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急报当然也会传给南部。为信虽然领到“津轻三郡合浦地方领主”的朱印状,可是署名却是“南部右京亮”。假如南部信直到小田原,向秀吉报告为信是叛臣的话,说不定朱印状就会作废,所以无论如何为信要抢先一步见到秀吉,请他承认津轻并不是南部的属地。可是怎么才能抢在南部信直前面……
为信在大厅召集家臣。
“山形的最上大人,传来秀吉公的旨意,要我们到小田原参战。可是大家都知道,假如我们率领大军,很难通过秋田和南部的领地。所以……”
为信环顾大臣们。“我只打算带十八个随从同行。”
群臣哗然。
只带十八个随从,怎么通过秋田及南部的领地?
“主公打算坐船?”森冈金吾问。
“不!”为信摇摇头。“我要走陆路,经过羽州。”
“这太危险了。”森冈金吾提出异议。
经过攻打比内的事件之后,津轻便和秋田成为敌人。只带十几个人进入秋田属地,一旦让对方发觉,铁定会马上被杀。
“但是,经过南部的属地,不是更危险吗?”为信反问金吾。
“是的。”
“所以,我才说要经过羽州。”
“可是只带十八名随从……”
“我早就想好了。南部信直一定会带几千人浩浩荡荡赶去小田原。我们人少,行动也迅速,才能赶在他的前面,先见到秀吉。至于行动的计划我等一下宣布。”
说完,为信凝视着大臣们。“我现在要宣布十八名随从的姓名。”
大家紧张起来。
“金信就。”
为信依序说出森冈金吾、兼平纲则、葛西信清等老臣的名字。金信就不但智勇双全,而且个性沉稳,是家臣中最得人望的一员。
“乳井建清。”
乳井建清是曾任乳井及猿贺的领主,僧侣乳井福王寺玄蕃的儿子。出身名门,武功也好,果然是适当人选。为信继续说:
“折笠与七。”
“砂子濑勘兵卫。”
“小荒木藤助。”
接二三都是不知组组员的名字。
累代家臣的脸上浮现出不满的神色。他们虽然知道这些不知组的队员每次打仗都建奇功,可是毕竟这批乌合之众的出身原本是游民、赌徒、强盗……祖传的武士可瞧不起这些新当上武士的家伙。
为信一直说到第十七个人,全都是不知组的人。大家脸上不满的神色越来越浓。
“刚才已经宣布十七个人的名字。还有一个人是军师。”
为信说出最后一个人的名字。
“沼田佑光。”
家臣发出愤懑的声音。
沼田面松斋在大浦军队攻打比内和南部时,都只坐在军师的位子上,远远观看。他的才智遇到实际作战,根本派不上用场。可是为信在仅带十八人,突破敌人境地的重要行军中,居然指名面松斋做军师!
不满和愤怒的嘈杂声在大厅中回荡。等声音平息后,为信向十八名随从说明他的计划。
为信打算全体假扮成行脚僧的模样,因为当时行脚僧可以不需通行证,走遍各国。而乳井建清曾向父亲乳井福王寺玄蕃学习行脚僧的修行,有他相伴,应该不会被人视破。
“秀吉公大约在过年后三月一日,从京都出发。”为信说。
“何以见得?”乳井建清问。
“秀吉公讨伐九州的岛津时,也是在三月一日出兵。”沼田面松斋插嘴说。
“有甚么特殊原因吗?”
藤助问面松斋。
“因为源赖朝曾在三月一日被封为诸国总追捕使,从此天下形势一变。秀吉公一定是根据这个典故出兵的。”
熟知历象的面松斋很有自信的回答。
哦……在场的人都为面松斋渊博的知识动容。
“嗯!我们必须在秀吉公出发之前,抵达京都。”为信说。
天正十八年一月。
一行人接受短期行脚僧修业训练后,穿着白布兜衣、绑脚布、草鞋,从大浦出发。
每个人都背着书箱,手里拿着锡杖。锡杖前端则藏着枪。这种锡杖枪原本是为信的标记。
通往比内的矢立峠已被积雪覆盖。大家在草鞋上绑上走雪鞋,一路念着“忏悔忏悔、六根忏悔,八大金刚童子前来拜山,南无归命顶礼”的经文,走在雪深及膝的险峻山道。
藤助他们虽然也被乳井建清叮嘱背下经文,可是经文对他们而言,只是一堆音符,根本不知所云。他们一面喘着气,一面喃喃念着:“忏灰忏灰。溜更忏灰。八大金刚桶子钱来拜三。南无龟命丁立。”
好不容易翻过矢立峠,当天晚上露宿在无人的碉堡。晚上越来越冷。没有寝具,藤助打着哆嗦,担心自己会不会冻死在这里……就这样过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离开碉堡下山,不久来到进入比内的关卡。看守关卡的警卫走过来,围住这群人。
——你们是甚么人?
一名武士大声问。
——我们是要去羽黑山参拜的行脚僧。
乳井建清回答。
——有甚么证据,证明你们是行脚僧?
听到问话,建清“呜”的吹起手中的法螺。
——光会吹法螺还不够,如果你们真是行脚僧,比个手印来看看。
建清闻言,立刻念起经文,同时比了一个手印。
“嗯!”武士点点头。
——不行,真的行脚僧应该会法术。你会甚么?
另一个武士问。
“我会定身法。”建清回答。
——有意思,表演一下,让咱们瞧瞧。
建清环视士兵,不久盯住其中一名,忽然用刺破四周寒气般的大声喊道:“南无阿弥,轰!”同时右手在那人的鼻尖快速晃动。
被冻得鼻尖通红的士兵,瞠目结舌,果然无法动弹。
周围的武士和士兵们似乎也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场面震慑住。被建清用指尖点中的士兵,从鼻孔“咚”的流下两滴鼻涕。
——对不起。
建清带着十八名行脚僧,快速摆脱仍愣在那儿的武士和士兵。才离开关卡没多远,不知组的男人们就忍不住笑起来。
“真是太棒了!”
折笠与七笑着对乳井建清说。
“那个家伙真是最佳法术练习品!”
“法术练习?”
“是啊!一下子就被唬倒了。不是正好给行脚僧做法术练习?”
“原来如此!”
藤助想起刚才那些警卫被冻住的模样,忍不住笑弯了腰。“哈,哈!真好笑,连肚子都笑痛了!”
“不准笑!”为信生气的说。“你们这个样子,会被人家怀疑的!”
可惜这个警告来得太迟,那些警卫已然发觉不对,举刀追杀过来。假行脚僧们正想要拔掉锡杖上的木鞘应战,为信忽然发令:“快逃!”同时率先跑进路旁的树林,侍从们赶紧跟进。秋田那一伙人也拚命追进及腰的雪堆中。等深入雪原一段距离后,为信猛然转身,大叫:“杀!”
暴徒们立刻展现出被压抑甚久的天性,朝冲上来的秋田士兵挺枪刺去。不一会儿,十几个秋田士兵便横尸荒野。
津轻这边则无一人伤亡。他们站在及腰的雪中,不停喘气。
这时,空中飘下细细的雪花。
“太好了。”为信抬头望着天空,“大雪可以掩盖这些尸首,几天之内不会被人发现。我们赶快离开这里。”
假行脚僧们用雪掩盖住尸体和血迹后,走上细雪纷飞的比内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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